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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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北風帶著陽光加熱後的暖流撲面而來,雖然天空上是萬里無雲,但是迎面撲來的海浪卻不小,不時拍打著船身,濺起滔滔白沫。
原本剛出航時,還在甲板上談笑風聲,觀賞風景的乘客們,這會兒全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若是走到船身中後段,就可以順著風向聞到一股酸酸的臭味,想必待會打掃起來會很是廢力吧。
為了躲避這股嘔吐物的酸臭,有個男人來到了這艘船的前端,以四平八穩的腳步站在前甲板上。水手們一看腳步,便知這人是識水性的,就沒有去特意勸阻他,放他一人在前甲板上曬太陽吹海風。
這個男子名為楊泰隆。此人身穿一套深藍色的傳統神州襟衣,不過袖口與腰際都繫上了束帶,使他比較便於行動。他被太陽曬得一身深色皮膚,看起來不太像是神州血統,但輪廓並不像洋人那般有崚有角的深刻,掛在臉上的大鼻子塌的像是一顆梨似的,這就讓人比較容易連想到神州人的相貌了。
楊泰隆的身高大約七尺九寸,在神州人之中的身材,倒也算得上是堂堂大丈夫了;但是讓他得以站穩在這個位置的原因並不在其體型,而是由於經驗使然,他在甲板上站穩了馬步,順著海浪的起伏挪動身體重心,因此才沒有狼狽地扶住纜繩和桅杆,或是像其他乘客一樣跌得東倒西歪。
看著一望無際的碧藍海天景象,楊泰隆搔了搔頭,打了聲呵欠,正準備回到艙裡睡覺時,看到了除他以外另一批逗留在甲板上的乘客。
「果然在動呢!」
「閣下,請別這樣!萬一您有個閃失我該如何是好!」
是個六尺出頭的少年,年紀大概十三、四歲,面色紅潤健康,體型也不瘦弱,看起來是個健康的男孩。他束著一頭長髮在後腦杓,尾巴吊高高地隨海風吹動,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像是見鬼了似的睜得老大,充滿活力地左顧右看,伸手指著不斷旋轉拍打水面的外明輪高聲嚷嚷著。他身後跟著的中年男子已經半禿,神色慌張地追在少年後面,卻被腳步敏捷的少年帶得團團轉。
───真是群鄉巴佬。
坐慣了船的楊泰隆不禁露出苦笑,看樣子是第一次搭輪船的有錢人家少爺。不管多麼富裕,大多數沒坐過船的神州人,在他眼中不過就是衣著光鮮的陸龜罷了。
不過,大概是因為只顧著高興,所以這小鬼才不像其他乘客那樣暈的死去活來吧。也許會是個跑船的可造之才───
正當這麼想時,不知什麼時候少年的腳步已經來到佇立於船首桅旁的楊泰隆面前。
「先生您待在這裡是做什麼?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了嗎?」
完全沒頭沒腦就蹦出來的問題,其實楊泰隆沒有回答的必要。但大概是出於童心和同樣不暈船的好感吧,楊泰隆裝模作樣地望向遠方:「當然是看海囉!」
「海有什麼好看的呢?」
「小鬼是不會理解男子漢的浪漫的。海啊、天空啊、船啊,這些遼闊的東西不是最能激勵大志嗎。」
似乎因為海風而漏聽了小鬼兩字,少年也咧嘴露出笑容,頗有同感地答道:「我也懂!這些洋玩意兒吐著煙噴著火,不需要張帆搖槳也能航行,真是不得了的東西。」
「言下之意,似乎對這些洋玩意兒很感興趣?想多聽一些嗎?」
「好啊,如果你知道這艘洋船的事,就說給我聽吧。」
為了再吊一吊他的胃口,楊泰隆就問了個問題作為開場白:「這位小少爺可曉得這艘船的名字?」
「叫甲申輪吧,是今上在幾年前購入的洋船。」
「沒有錯,但這並不是她原本的名字。」
這時候雖然貌似富裕少爺隨從的老頭趕了上來,但是卻因為楊泰隆已經開始炫耀起他的知識,進入了滔滔不絕的解說員狀態,老頭由於擔心失禮而一時沒辦法直接拖著少年回去。
「甲申」輪是艘船齡九年的謝赫克勒船「魏瓦爾」號,原本是在漢密斯的包謝夫造船廠建造,後來因為訂造的船公司發生海難事故,無法支付艤裝費用,而轉手賣給了謝赫克勒的國營商船團;後來謝赫克勒為了與新的貿易伙伴建立良好的關係,於是把這條中古輪船交給了現在的持有者───神州朱國,於是才以以洋夷上貢天朝的模式得到了這條船,並依天干歲次命名。
聽到這裡,少年似乎露出了些許不解,他皺起眉頭問道:「漢密斯…汗米士這我倒知道,那個些喝渴兒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也是洋夷的一種,就像咱們神州天下有朱、有曦、有蒼蘭是一樣的道理。不過謝赫克勒是漢密斯的臣屬國,封了個侯爵的地位,也許應當看作光州或甲府,或著是我們朱國的四位護國公那樣的地位,就會比較好理解了。」
楊泰隆簡單地解釋,而少年看起來很快就進入了狀況。
「原來如此。這麼說,原來是條小夷的三手船啊!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東西呢。」
「就是啊,姓劉的還賞賜給那群謝赫克勒人一堆禮物,說是感謝他們的朝貢,實際上根本是不值幾個錢的破船。」
魏瓦爾號是舊型的外輪船,所謂輪船就是以熱水機推動車輪,代替槳手拍水前進的機械動力船。而熱水機的氣鍋相當容易老化,使用個十年左右,也就差不多該壽終正寢了。
當初謝赫克勒人趁人之危買下魏瓦爾號時,只花了大概折合五萬多兩銀子的錢,就算是免費贈送給朱國都不會有太大損失;可是朝廷賞賜給謝赫克勒人的禮品與優待可遠不止五萬兩的價值,光是象牙與玉石大概就價值十幾二十萬兩以上。這件事在內行的貿易商之間早已流傳開來,成為茶餘飯後的笑料。
說著說著不禁得意了起來,楊泰隆得意地跟著嘲笑起當了冤大頭的朱國皇帝,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老頭子臉色變的非常難看;不過少年似乎還在興頭上,並沒有注意到這等接近不敬罪的發言有何問題。
「哦?那麼先生你有辦法把洋船弄到手嗎?」
「實際上不難的。」楊泰隆故作神秘地奸笑著,瞇起了眼睛。
「但是今上有頒布禁令呀,除開京兆以外,私自買賣洋物是不被允許的。」
「這您可就有所不知啦。在北島納東、西南金州都有設洋行,只要與他們交涉,就能弄到洋船。事實上,蔽人在下的商會就有兩條舊式的洋船…」
「詳細的情形能否說來聽聽?」
一聽說對方有洋船,這位年輕的孩子就睜大眼睛,孩子氣的一雙瞳仁綻放出渴望新玩具的熱烈目光;見到這樣的表現,楊泰隆知道這個話題是找對了方向。
楊泰隆是金州府水上縣人,繼承了家中的油店「泰記」,以此為資本擴大營業,後來買進了沙灣港與金州港的倉庫,由租賃貨船開始經營起海上貿易。
經過二十年營運,他成功地在神州西海岸建立了綿延數千浬的廣大海運商路,也擁有了頗具規模的船隊。
泰記旗下的十五條遠洋商船中,一共有兩條洋式輪船,分別叫廣福輪與廣財輪。其他則分別有四條運茶用的洋式飛剪艏快帆船,還有九條大型的傳統神州樓船。
兩艘輪船中,廣福輪是從金州的漢密斯洋行買下的舊式外輪船,擁有三桅三椼的風帆,還有一具用以推動外輪打水推進的一百匹馬力熱水機,船齡大約五年,算是很新的中古貨。
而廣財輪則是從特瑞希瓦爾特海軍手中買下的,原本是一條船齡十二年的運兵船,同樣配備一具熱水推動的一百二十匹馬力外輪機,在納東觸礁受損,對方認為修理好所花的錢不划算,遂拆除武裝賣給了泰記商會。
「你擁有的這兩艘洋船大概有多大呢?」少年追問道。
「廣福輪有四百一十噸,廣財輪有五百二十噸,折算起來約莫都是一萬石多、兩萬石未滿的船,體積並不算大。」
實際上在神州,差不多五千石(一千噸)以上的船就稱得上是「大型」,而一萬石以上的民間船舶堪稱巨無霸了。
然而,不論是洋夷或是神州,國家不計成本的話,也都有打造一兩萬石的木造帆船能力,要建造與輪船同級之巨艦並不是作不到的事,事實上也真的有國家建造了上千噸熱水機軍艦,不過因為考慮到防禦力的因素而把推進輪裝在船身內。
「這麼說來,這條甲申輪大概是多大的船?」少年踏了踏腳下的檜木甲板問。
「這艘啊,大概有八百噸,折合有四千八百石左右。」
「那的確是不算大呢。那麼,比起可以搭載萬石的大樓船,洋船究竟有什麼好處呢?同樣一條兩三萬石大的海樓船,咱們神州也才一萬多兩銀子價碼吧。」
這孩子的家裡也是經營海商嗎?不只是單純衣著光鮮亮麗的草包,對船舶的價格還算有點常識。或許可以借用跟這小鬼的交情,以後在生意場上能夠有所幫助───楊泰隆思考了一下之後,決定認真地跟他解釋下去。
「你說的沒錯,洋船比樓船貴,比之平底河船更是貴得多,特別是熱水機是吃煤的,煤並不像風是免費的東西。但是,洋船主要的優點是可以逆風而行。在我們神州,冬季吹北風、夏季吹南風,所以商船總是在冬季運石碳與皮草南下,在夏季運米糧與水果而上,你大概也知道這一點。」
「嗯嗯。」
「不過相反的,洋船可以在冬季北上,夏季而南下,因此當其他的海商休業歇息時,本商行還是一樣忙碌,就是靠這兩艘洋船賺了一筆。」
物以稀為貴,這是世間的常理,於是能夠無視風向與季節,載著各種商品前往目的地的商會自然能夠博得較好的收益。
「所以有了熱水輪船之後,我就能把原本堆在倉庫裡腐敗發霉的蕃薯和稻米,或是山積到滿出來的礦砂與皮草,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啦。」
「原來如此啊~真是有趣!若我也能弄到一、兩艘入手,該是多麼一樁好事。」聽完商人解釋完輪船的優點之後,少年似乎非常地興奮,握緊了拳頭,一雙眼睛閃采飛揚地回頭瞧向舷側不斷拍打的推進輪。
「別開玩笑了,洋船可不便宜呢。」楊泰隆講到這裡才澆了他一頭冷水:「即使是買有問題的事故船,像廣財輪那條破爛也花了我三萬多兩銀子,打造一條新船大概都要十幾萬兩銀子在跳的。輪船航行的成本也不小,雖然石碳是很便宜啦,但是燒的量一多,就比普通帆槳船的成本要高了。」
「能不能為我弄來一條洋船呢?當然是要能噴火吐煙的這種,叫熱水輪船是吧?」
雖然少年的態度非常積極,但是楊泰隆仍然不以為然地嘲笑:「小兄弟,你的玩具也未免太貴了點。三萬多兩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別說三萬兩,在神州大部份地方,五兩銀子就可以打發一個長工的月薪,而十兩銀子就能讓人住上第一流的酒家,過上好幾天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具體來說,三萬兩是正常人工作一輩子大概也搆不著的金額,就算是非常非常之有錢有勢的富商,買條輪船大概也就去了一半家產。
「要錢的話,我多的是。不信的話,咱們現在就來訂個契約吧!」
「好啊,你拿的出三萬兩,我就把船賣給你。怎麼樣?」楊泰隆抱著看笑話的心情,兩手一攤看少年能怎麼辦,遂不加思索就一時脫口而出了。
不過,接下來少年卻露出了非常有自信的笑容,他用洪亮的聲音喊著,即使海面上捲起波滔的聲響熊熊,但卻遮不住少年的霸氣。楊泰隆忽然感到有點後悔,但是已經來不及吃下幾秒鐘前自己剛開口說出來的大話。
「我可是六府平北將軍,護國北領公上官謙!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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