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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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最強國───玄帝國的鄉下姑娘長孫梅,為了展開她的出人頭地之旅而毅然前往玄國天子腳下的首都京兆。而與她相遇的是有些「非典型」的玄國公主───龍陽宮公主上官紫萱殿下。
當鄉巴佬土妹子、遇上暴坊公主的時候,兩人之間將擦出什麼樣的火花呢?
究竟這小小的相遇,對於整個神州乃至世界的歷史將投下如何的變數呢?
請期待、野史風味不負責任非正常宮廷物語:<龍陽宮起居注>。
鄉下人上京的心情總是差不多的。
不管是為了成就功名、飛黃騰達、出人頭地;抑或是其他更有野心、更為遠大的目標,他們離家背井,踏上漫漫長路,只為了能夠一闖天子腳下,整個龐大帝國的心臟部位───京兆。
歷史上,統治神州的眾家帝國朝代換過十幾次都城,長者連續定都千年,短者建城不到四十年便因為排水不良與疫病瀰漫而廢棄;但它們無一例外,名字都叫做京兆。
這當然是有希望繼承前朝正統、彰顯本朝王道的意味存在,但如果一個朝代剛建國或方定都沒多久,那麼擁有複數以上的京城時,就會造成稱呼上的麻煩。
玄國的百姓們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因為玄朝的京兆與前朝的京兆是同一個。唯一的問題是,來自邊疆的皇室習慣於每年移駕北方邊境的故居,海東城避暑三月,所以實際上皇帝會來往京兆與海東兩都之間。
於是玄國百姓們便稱那邊疆別宮為夏京、以和這唯一無二的京兆區別。
而長孫梅便是這麼一位來自夏京、南下上京兆的鄉下姑娘。
「下一班、來自常州的列車將於九點十五分準時於第六月台進站。」
「京兆中央站往金州的列車將於十分鐘後發車。請乘客盡速進行登車手續…」
「號外、號外!庶院打房法案議程再爆衝突!下院議士多人受傷───」
「喂喂,拉車的!從這兒到天城飯店車資要多少?」
環顧四周,舉目所見之處盡是人山人海,喇叭播出的廣播聲、小販的叫賣聲、旅客們討價還價或是計畫下一步該怎麼走的說話聲,讓長孫梅幾乎聽不見自己那有些心虛的蚊子叫低喃。
「這該叫我如何是好啊…」
這位打扮土里土氣的姑娘,即使她不開口講出那帶著濃厚北領人鄉音的神州話,光看她那像是搭乘時光機器穿越回來的模樣,就能直覺地令人看穿她是個剛進京的鄉巴佬───不管是打哪來的。
她身上穿著北領人傳統的厚重羊毛大袍,因為是件爸爸留下來的衣服所以顯得大了一號;身際束著打有精緻環結的束腰帶,底端繫上祈求好運的小小玉珠,這條手織的腰帶不但是她這一身最值錢的行當,更是奶奶當初嫁入人家時的嫁妝;厚重的棉褲搭著厚底長靴,從頭到腳可謂全副武裝。
哦,她可確實帶了武裝:揹在身後一挺裝飾著絲帶與繩結、護木與槍管上有著漂亮浮雕的前膛鳥銃,但不論如何作工精美,在這個年代已屬落後上百年的古董級老掉牙。
儘管搭起來稱不上有任何的協調或美感可言,但這是一個進京的鄉下人所能想出最得體恰當的一身穿著了。這一身打扮也許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下很是保暖,但在冬去春來的京兆,卻顯得有些多餘,而且會令人誤以為她是準備趕著公演的戲班子。否則怎麼可能會有人穿成這樣走在大街上?
經過六十年來如火如荼進行的洋化改新,神州的都會男女們已經非常習慣於接受各種洋人吹進的新奇玩意兒。燕尾服、風衣、洋裝、仿洋人軍服式樣的大衣…這些東西取代了傳統的服飾,如今傳統的長袍馬掛只剩下那些古板的老學究還在堅守最後一塊陣地,給女孩穿的衣袍也只有在辦傳統婚喪喜慶時才看得到了。
但就算讓長孫梅穿上最新潮的洋服,那身造型也是土到無可救藥的境界。厚重的烏黑瀏海整齊地剪至眉稍,儼然一副剛走出學校的乖寶寶模樣,一對雙麻花辮垂在胸前,而面積大得十分可笑的厚重眼鏡更遮去了她半張臉,十五歲的花樣年華被這種打扮弄得更加老了幾歲。
長孫梅便是這麼個從裡到外、徹頭徹尾的土妹子。
她那副扮相,再加上可憐兮兮地扛著大包小包與行李拖車、手腕掛著雨傘左顧右盼的模樣,很快就吸引了那些想打外地人主意的蒼蠅們到身邊來。
「這位姑娘,您是外地來的吧?需要幫忙嗎?」
「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個問題…」
有位比她高上一個半頭的搓揉著手掌擋在去路前方。鄉下姑娘連忙點頭致謝,然後把手伸進胸懷夾層裡東摸西摸一陣,拿出一片揉皺了的紙片發問。
「請問,京兆中央站前廣場該往哪兒走?我約了人要在時鐘塔下碰面,但瞧人群下了車往東西南北四處都是,真不曉得該往哪裡走才好…」
「這個啊,其實只要往二號出口去───反正妳跟我來吧,我瞧這行李好像很重,不妨交給我來拿吧。」
「啊、這怎麼好意思…咦?」
不待長孫梅回答,那個中年男人便提起了她的行李推車,隨即轉身快跑。再遲鈍再搞不清楚狀況的鄉下人,總也不是傻子,她當即便意識到,自己碰上的不是什麼好心人,而是個大壞蛋。
「別、別跑!給我站住!喂!」
雖然試圖叫住對方,但毫無效果的跡象。於是不得已,她也提起大包小包,加快腳步在人潮中推擠往前猛衝,並且試圖抬高嗓子吶喊想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有賊!有賊啊!攔住那個小偷!幫忙一下!借過!」
她慌張地加快腳步,推開那些擋在路上的行人,還撞翻了一個書報攤;她連回頭道歉的時間都沒有,因為那行李推車裡可是塞著她帶上京兆的大半家當。跟隨著竊賊的身影,努力不讓那個人被埋沒在火車站洶湧的人潮中,在奔跑一段時間後,追逐著竊賊來到了火車站外面對著街道的廣場上。
竊賊狂奔衝下樓梯,往廣場跑去,但長孫梅卻在樓梯上停住腳步,她把提在手上的大包小包都堆在腳邊,右手抄起雨傘,伸出左手指向竊賊奔跑的方向,瞇起一邊眼睛───接著,她便將雨傘當成鏢槍似的擲出去。
「咕哇!」
然後毫無偏差地命中約有五十步之遙的竊賊後腦杓上,這記雨傘鏢槍敲得他倒在地上摀住頭打滾起來。
掌握這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貴時間,長孫梅再提起行李衝下樓梯,當竊賊再爬起來時,她已經拿回了行李推車。
「妳───妳這小妮子…」
惱羞成怒的竊賊從懷裡抽出了小刀,但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人從背後反扭住竊賊的臂膀,將之反折並把他壓在地上。竊賊發出了痛徹心扉的哀嚎聲。
「喂,妳不要緊吧?」
「啊?是、是的!」
出手制服了竊賊的路人,雖然穿著一身英挺的洋式男裝,但是卻用女孩子般清秀的嗓音開口了,這使得長孫梅有些不知所措。這時注意到異狀的兩位制服巡捕也走上前來詢問狀況。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巡捕大爺!這兩個娘們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打…咕哇!」
原本想惡人先告狀的竊賊又被折了手腕,這下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男裝麗人用眼神示意長孫梅解釋狀況,她也點點頭,很快向巡捕們說明她遭遇的情況。
「原來如此,說起來,這張臉長得很像那通緝中的慣竊楊祖啊…今天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吹灰之力呢!」
在男裝麗人把竊賊交給巡捕接手戴上手銬時,另一位巡捕則轉頭對她倆說道:「如果方便的話,為求釐清案情,我們可能得請兩位一起陪我們到局裡去一趟…」
「但、但是我約了人在這裡碰面的!在車站廣場鐘塔下,就在十點整!能否請巡捕先生給個方便呢?」長孫梅又著急了起來,而巡捕則是搖搖頭回答:「很抱歉,我們也只是公事公辦。筆錄作完後我會開給妳一張證明,讓妳去跟朋友解釋遲到的理由───」
「這位巡捕,您稍等一下。」男裝麗人打斷了巡捕的解釋,轉頭向鄉下土妹子問道:「妳是北領橫風郡海東市人、長孫康之女長孫梅是吧?」
「是的,沒有錯。但是…您怎麼知道…」
「巡捕先生,我代表城裡龍陽宮殿下辦事,務必請您通融。我保證以後會給您一個交代的,這件事若有後續需要處理,請撥這支德律風分機…」
男裝麗人沒空回答長孫梅的疑問便轉過身去,從口袋裡掏出皮夾與名片,那位巡捕看了一下名片和皮夾後,連忙彎腰低頭道:「失敬失敬!啊,小的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兩位巡捕拖著被銬上的竊賊離去之後,男裝麗人才回過頭來,向長孫梅衝著露齒一笑。
「北領人長孫梅───該怎麼稱呼妳比較好?」
「叫我小梅就好了,這位恩人。」
「青城郡南港縣人孫向蓉,叫我蓉姐就行了。小梅,歡迎來到京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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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除了是這輩子第一次進京外,也是這輩子第一次搭上機械腳踏車───或稱機踏車、摩托車。
在她整理一身家當準備裝上機踏車之際,蓉姐看著小梅把一包又一包、兩綑連三綑的大量雜貨裝備卸下之際,不禁吹了聲口哨挖苦道:「我以為騎著機踏車來接妳是肯定夠了,可真沒想到今天需要的是一台萬噸大郵船呢。」
「這、這個…因為第一次進京兆,所以就想說盡可能多帶點東西,方便自己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能夠不必多花錢就搞定生活起居…」
「鍋碗瓢盆都帶齊了是嗎?呵,還帶了把槍呢,是怕京兆裡有老虎吃人不成。」
「唔唔唔…」
幾乎羞愧地要找個地洞躲進去般,鄉下姑娘蒼白的臉蛋上被一陣緋紅所籠罩住,她現在覺得自己活像隻闖進虎穴的小白兔般弱小無助。這種困窘的模樣令男裝麗人哼了一聲鼻,抓抓自己後腦杓的髮髻反省著自己方才的毒舌,但身為長輩使她無法輕易道歉,因此蓉姐也只能用行動化解內心的罪惡感。
「算了,我在這邊酸溜溜的也無濟於事。妳過來,幫我把東西全塞上去。」
蓉姐拿出了麻繩,示意小梅把她的大包小包行李拿到機踏車後頭的金屬架上,並且要她把東西堆實,最後再用繩索綁緊。邊車與側掛的行李箱也被塞到關不起來了,最後看著小梅手中拄著的那把帶滿華麗裝飾的老古董槍,蓉姐抓抓頭嘆了口氣。
「因為從來沒聽說過有誰是帶著這種真傢伙進宮的───所以我也不確定妳這該怎麼處理,總之我會向上報,看可不可以準妳帶進城裡;不行的話,我再找時間幫妳打包寄回家。這樣處理可以吧?」
「非、非常謝謝您!」小梅深深的一鞠躬,除此之外她也沒有任何方式能表現自己的感謝之情。
在把行李搬上蓉姐的機踏車後架與邊車側面行李箱後,小梅接過蓉姐拋過來的頭盔,坐進機踏車側的邊車裡,有些忐忑不安地依照蓉姐指示繫上帽帶,緊抓著邊車裡的扶手,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
「妳別那麼緊張!放輕鬆點,就當這是兜風吧,進宮裡不消一時半刻的啦。」
「唔…唔嗯。」
當初坐上火車進京時,看到那噴著蒸汽的鋼鐵怪物總是很擔心它爆炸什麼的,三天的火車之旅裡,第一天在臥鋪上幾乎是輾轉難眠,第二天起才習慣了它的震動與噪音。
而這如今被蓉姐騎在跨下的小鐵獸,雖然不如火車那麼龐大有魄力,但外型上卻有一種精悍美。被深灰色鐵殼包住的機械零件彷彿窈窕淑女的身軀般,擁有著迷人的曲線,而在殼子底下,被打磨的發亮的金屬原色則好似樂隊的銅鈸號角般閃閃發光。
蓉姐踩了幾下起動桿後,機踏車的排氣管噴出一陣「噗嚕嚕」的黑煙,然後開始以相當穩定如同心跳聲般的頻率在一上一下地跳動著。
「走囉!」
催出油門、機踏車駛離了中央車站,駛向寬廣的柏油大路。
看在小梅眼裡,與搭乘火車的經驗截然不同:在火車車廂內雖然可以看到窗外飛逝而過的行人與田野,但卻很難產生比較實際的速度感。
但是坐在露天的機踏車裡,可以感受迎面吹來的強風,以及那些在身邊咫尺之距擦身而過的車輛,那種體感速度帶來的是恐懼───以及與之成正比的興奮感。
「哇、哇啊、啊啊啊!」她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蓉姐轉頭過來關心道:「不好意思,騎太快了嗎?妳需要的話我可以放慢一些速度!」
「不、不需要!我───我很喜歡!很涼快!」
一半是咬緊牙關的逞強、另一半是真心享受這種人生初嘗的速度感。蓉姐露出微笑,回過頭去,駕著這輛帶邊車的機踏車在公路上飛馳。
「這條站前大道,撇開租界地不談,是玄國最早修成的幾條柏油路!但要一直到去年,京兆環狀線完成,整個京師才算是完成了道路鋪裝化───」
蓉姐雖然一邊騎車一邊沿途介紹風景與地理,但是都被強風吹得有點糊糊的,就算認真豎起耳朵來聽,也聽不大清楚她在講些什麼。但是,當機踏車駛上一座緩斜坡的最高點時,小梅的目光很自然地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住了。
放眼所及盡是屋瓦與房舍、以及十數條呈現棋盤狀排列的街道與運河穿插其間;左手邊的大海上可以依稀見到許多船影與帆跡,而右手邊位居京兆市的核心,唯一被空地所包圍且延伸出放射狀道路的地點,是一處被高聳橘紅色磚牆所包圍的巨大建築群。
「…嗯,我想不需要解釋了吧?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小梅已經嘴巴張得大大的,一直在灌風進去也關不上,雖然很想要感嘆一下,但是卻又感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雖然聽過長輩與老師們講過無數次:玄帝國擁有四萬萬人口、帝國的首都京兆是神州最大的都會、也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都會…但是這些文字上的描述轉換成實際上的體感,衝擊又不是在同一個檔次之上的了。
不論如何空口白話,唯有身居此一帝國心臟,才能夠真正切身體會到,「大玄帝國」這詞彙實際代表的意義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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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梅對於自己的家世知道的並不多。
只聽奶奶提起過,父親生前是個對朝廷忠貞不貳的功臣。但或許是由於長孫家素來那低調行事、守口如瓶的美德使然,再加上父親早在她五歲那年便過世,母親在小她兩歲的弟弟出生後不久因產後虛弱而死,腦海中只留下對父親身影模模糊糊的印象,所以關於自己的父親究竟是怎麼樣個忠貞法、又立了怎麼樣的功勞毫無概念。
隔代教養辛苦扶養姐弟倆長大的奶奶,不可能找到一份夠養活一家三口與供應教養費用的工作,差不多到了懂事的時候,小梅也瞭解到家裡每個月底都會收到遠方寄來的一筆錢,剛好夠付清這些雜七雜八的支出而有餘,而這筆錢是由誰寄來的,她卻從來沒聽奶奶提起過。
而父親這樣不為人知的功蹟為她換到的,是一封引領她前往京兆的介紹信。
直到這年春天,結束了中學學業之後,小梅決心要為一報養育之恩時,接到了這封由玄武帝國最高軍事負責人,同時也是當代書法大家的兵部尚書韓如松親筆揮毫寫給她的信───
───信中解答了小梅一路長大以來所有沒能得到回答的疑問,包括她的父親作為情報員在滲透南方鄰國蒼蘭時殉國陣亡、包括這十幾年來持續寄給她們家生活費的是兵部司庫署撥款、以及一個對她的詢問及一組德律風號碼。
「在初步審核過您的家世與經歷後,我們認為能在京兆為您找到一份適合忠臣之後、無損於您名譽、亦有利於將來出路的工作。若有意欲,請在見到此信後,撥打這支德律風分機號…」
從待在故鄉的果菜市場擔任管帳小妹、和前往京兆的冒險之間,小梅選擇了後者作為自己未來的人生出路。畢竟就算是作官家的奴婢,那收入至少也是尋常工作的好幾倍,也許作得夠好,以後還能獲得高官顯貴的推薦信去前往更好的職場…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作出的取捨判斷。
就是因為如此,她現在才會身處此地───京兆內城牆南端入口的朱雀門下。
歷經二百五十年的擴建,京兆內外有三重城牆,第一道是最外層的五丈牆,牆如其名厚達五丈,與神州各地古老的城池相同水準,唯一的差別在於它的長度綿延四方,總長度達到六百二十里,雖然修築的時間最接近現代,但卻也因為長度太長而顯得防務水準最為平凡。如今這道最外層的五丈牆已經被擴張的市區淹沒,城樓變成了夾在國宅與紅燈區間的小媳婦,護城河也成了蚊蟲飛舞的排水溝。
而漆成紅色的第二道內城牆則截然不同:從這裡開始,是汽機車止步的徒步區。地面上柏油路換成了古老的石板路,雜亂無章的違章建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各自用矮牆或花圃圈出範圍的宅邸,在這堵高三十丈的厚牆裡,居住著近十萬名為朝廷效力的皇親國戚、官僚、公務員及其家眷。
事實上,紅牆邊周圍一圈的空地全都是用白粉在地上畫出的停車格,而到處都可以看到相當高價的舶來品高級車款,與一些前後簇擁著隨扈的人物進進出出的。
而這條通往紅牆內的朱雀門大道是如此筆直,以致於小梅已經可以在大道盡頭的地平線上,看到那巍峨聳立的黑牆───那就是最後一道的禁宮牆。是的,中學課本上面都會提起,粉刷成玄國當今上官皇室所崇尚的水德之黑,只有皇族與其臣僚方可進入的大內深宮。
即使當今朝廷已經廢除宦官,宮女也不必再陪著皇帝進墳墓或出家隔離,宮廷內侍變成了一種需要官員推薦或特考通過的公務員分類,退休後也有退休俸可領,但庶民們都還是對於禁宮圍牆內的世界感到無比嚮往好奇。
由於能擠得進去的人少、願意動筆或開口爆料秘辛的退職者更少,所以坊間便流傳了更多關於禁宮內部的怪奇謠言;顯然地,皇室也懶得對此作出澄清,某種意義上甚至是樂見這些胡說八道取代了事實,而愉快地在旁煽風點火呢。
在朱雀門前的檢查站,幾名荷槍實彈的禁軍兵士守備在此,蓉姐將她的皮夾遞出去給帶隊的軍官過目後,軍官很快走進崗哨裡搖動數字盤打了通德律風,隨後點點頭走出來,將皮夾與證件遞了回去。
「不好意思,可以通過了。」
蓉姐報以軍官一個親切的回眸一笑,然後很快發動機踏車沿著朱雀大道一路駛向北方。對此感到有點疑惑的小梅扯了扯她的褲管:
「那個…我以為我們到了紅牆內後不能坐車才對啊?」
「這是對外頭訪客的規定,我們這些宮裡人有到黑牆為止才徒步的權限。」蓉姐一邊解釋一邊半開玩笑地反問:「從紅牆門口到黑牆有六公里遠,妳如果想要帶著這麼大包小包的作遠足健行,我也不反對啦?」
小梅猛搖搖頭:「還、還是坐車好吧。」
「就是說囉。特權這種東西,雖然自己沒有會很嫉妒,但有了的話不用又嫌浪費呢。」
超載過重行李的機踏車行駛在石板路上有些顛簸,但也因為蓉姐比較放慢了速度行駛,周圍也沒有來往的車輛,所以小梅也比較能夠放心地四處轉頭環顧這圈被圍牆包起來的高級官邸。
有些比較豪華的庭園裡甚至還有造園、水池與小運河,也有一些是在傳統神州宅院中顯得特立獨行的洋風別館,也許是因為早上九點至下午三點整是玄國政府民代、內閣官員的議政時間,所以這些宅院都顯得比較冷清,只會看見兩三個僕役在裡頭修剪花草或整理環境。
機踏車行駛到了一處宅院前,蓉姐才翻開了防風眼鏡,按下煞車板。
「到了,我們下車吧。」
「這裡是什麼地方?」
「兵部尚書韓大人的官邸。韓大人上朝去了,不過他的家眷應該都還在,妳先在這裡暫歇一下…不必搬行李下車,我把妳的行李送去放,順帶叫我家殿下過來接妳。」
聽到這裡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問蓉姐口中「我家殿下」是哪位殿下,機踏車便已經載著行李開走了。老實說,聽到這棟宅邸是兵部尚書韓大人的,小梅現在就有種想要轉身逃跑的衝動───但仔細想想,韓尚書也是一直在接濟自己的恩人呀,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未免太失禮了。
好不容易、她才打起勇氣走向宅邸。注意到有人從門口走近,立刻就有位女僕走出來向小梅鞠躬招呼道:「您就是長孫梅小姐吧?請往這邊走,我家女主人等候您光臨多時了。」
「是、是這樣啊…」
小梅努力擠出尷尬的笑容,這下真的是破釜沉舟,唯有一途了。
雖然兵部尚書聽著是玄國內閣中主掌國防的最重要高官重臣之一,但是不論其宅邸內外,卻反而顯得十分樸素,宅邸外的庭園是栽種了幾顆松樹的草皮地,而室內則為神州海上諸國風格的紙拉門隔間,牆上可見幾幅掛軸,或是鑲在牆上展示的刀劍與槍械,整體氣氛相當富有武家氣息、但又兼具樸實簡潔。
當女僕把小梅引進客廳後,有個矮小的老太太笑臉迎來,端著茶具走上前。小梅很直覺地就猜想到了這就是韓尚書的夫人───要不就是他母親什麼的,也就是女僕口中的女主人了吧。
「小姑娘,辛苦妳了。從夏京到京兆來,這一路也累了吧?招待不周,只有準備些粗茶…」
「哎,這怎麼好意思勞煩老人家呢。」
「別客氣別客氣,坐、坐!」
小梅難以招架這樣的盛情款待,於是接過了剛泡好的熱茶。喝進肚裡,只覺一股暖意流過───不只是這幾天來的旅途辛勞得到慰藉,更是感受到那死去的父親,給她帶來了多少從天國來的福份庇蔭。
與這位老夫人邊飲茶邊閒聊幾句,時間過得比想像中的快,直到尚書宅邸的女僕急匆匆地跑進來,向老夫人招了招手。
「小姑娘您先待在這裡稍坐著,我去迎接殿下進門來。」
老夫人跟著女僕出了客廳,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什麼東西撞在地板上的噗通聲,以及清亮的女聲說著「起來、起來」。很快的這群腳步聲就把新訪客帶到了小梅面前。
當紙拉門被推開時,小梅就對眼前來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同於大多數神州女孩的烏黑色頭髮,她那頭垂至腰際的長髮,是引人注目的淺茶色,就像剛出生的黃毛丫頭似的。一對富有個性的大眼睛上妝點著幾乎會叫人誤以為是假貨的長睫毛,不時咕溜溜地轉動著漆黑的瞳仁,對小梅這邊投射出好奇與企盼的目光。那眼神令人聯想起捉到了老鼠的貓,或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小朋友似的。
至於穿著,相比起小梅那身土氣的像是本世紀初的神州鄉下姑娘風格衣著,那麼這位茶髮少女那身華麗的絲衣就是上個世紀穿越回來的公主了。開襟露肩的剪裁更加突出了她領子上佩掛的月牙形玉珮,腰束帶上懸吊著象牙材質的吊牌,寫著幾乎看不懂的狂草文字,也許是稱號或是咒語什麼的吧,套在這件衣服下的人兒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一種毫不做作的自信氣勢。
不過即使長孫梅是再鄉下的土包子也都知道,眼前這位人物可是來頭不小,因為她腰際佩刀,頭上戴冠。
雖說施行洋制開化,也已經改用民主議會的選舉來產生內閣官員,但沿用神州傳統官職名與帝國體制的玄國,傳統上還是會在重大慶典儀式舉行之際,給官員們備妥符合其位階品級的朝服,而其中唯有公侯王以上的爵位者才會戴冠、其他平民出身的官與伯爵以下的貴族,都只能依自己的身份配戴紗帽。
在這號稱天子居城的京兆皇宮,除開那些禁衛兵可以配帶槍械與武器外,所有進宮的外人,不論老百姓或是三省長官,一概都得搜身檢查、更衣沐浴後才空手進入宮中。只有等同元首地位的外國使節、以及受到特別恩准劍履上殿特權的顯貴人士,才擁有這等攜帶武裝進宮的尊榮待遇。
綜合以上兩點看來,眼前的茶髮少女不是哪位親王的郡主,就是公侯顯貴的世家千金吧?但還沒來得及讓小梅的腦袋轉過幾圈,這位茶髮少女就先開口了。。
「哦,妳就是新來的?長孫康的女兒長孫梅是吧?」
她的聲音相當清亮,但是卻不是嬌柔,說話的速度很快,幾乎是連在一起似的,感覺性子相當急。
「是的,我就是…」
「頭髮的髮質…哎,女孩子要好好保養頭髮才行啊。髮型的話也該弄個更跟得上潮流的式樣才對。今年幾歲了?」
「十五歲。」
「唔,這打扮也是問題,實在不適合妳呀。還有這眼鏡…妳是近視幾度啊?」
「八百度左右…」
「那好,本宮差人給妳去配一副新眼鏡,沒鏡框戴在鼻頭上的款式,至少會比現在看起來的要適合得多。」
茶髮少女繞著小梅全身上下打量,品頭論足地既批評又指出了解決方案,盡管這些方案完全沒有得到當事人本身的同意。但是小梅也不知道要從哪裡反駁起,所以也就呆呆地愣在原地,只有連連點頭稱是而已。
在旁跟隨著茶髮的小個子侍女,低頭執筆迅速書寫著筆記本,記錄下茶髮女子所講的每一字一句。
「…那差不多要交代的就這樣吧。嗯,總的來說本宮還是很中意的,既和本宮有著同鄉之誼,長相不惹人厭,雖然土氣了點,但是心思單純也倒不是件壞事。好啦,妳錄取了!趕路幾天上京兆來想必也累了,就不打攪妳,好好休息吧。」
「等、等一下,那個───請問…錄取是什麼意思?什麼錄取了?」
「啊?當然是本宮的侍女…稍等一下,妳該不會還沒搞清楚本宮是何許人?」
茶髮少女突然露出了非常饒富興味的愉快神情,一點都不像是責難土包子的無知,倒更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興奮。茶髮少女的開心模樣,與她一起帶來的小個頭侍女之面無表情形成了強烈對比。
「喂喂,小玉妳聽到了沒有?她不曉得耶!不曉得耶!這代表本宮可以自我介紹了嗎?對吧,還是說讓她慢慢猜───」
「公主殿下,原來您在這裡…嗯,小梅也在啊?」
蓉姐突然地出現,像是給茶髮少女澆了一盆冷水似的,她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別這麼快洩題啦!」茶髮少女揮舞著粉拳抗議道。
「呃,公主殿下?」小梅則是正在消化蓉姐對茶髮少女的尊稱之中,但在她還沒理解過來之前,蓉姐便已經毫無遮攔地道出了小梅眼前這位茶髮少女的身份。
「是的。在妳面前這位便是大玄帝國今上直系皇女、龍陽宮公主紫萱殿下。」
關於玄國當家作主的皇室上官氏,由於他們過去一個世紀來的特立獨行,與各種離奇坎坷的命運,因此也誕生了不少關於他們的成語、傳說甚至是神話。
距今六十年前,開國之君廣定帝在建國改元後僅僅兩年,便被行刺於天壇祭典上,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給臣民留下太多印象,就把皇位留給了他那很有個性的皇太子。
接過廣定帝的棒子,以鐵腕殘忍聞名的二世興武帝並沒讓自己成為史書上的後主,反而是以他放縱風流的混亂性關係聞名於世,他窮兵黷武、好戰高壓,在殺盡了所有兄弟親王與皇室旁支後,留下了數十位族譜上有登記的皇子與上百位沒有名份的私生子女,開創了三十餘年期間的武功盛世───直到他因太過殘暴而被今上政變軟禁起來、隨後鬱鬱而終駕崩後,還被坊間百姓供奉為生育之神而崇拜著,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神人存在。
但繼承了這麼一位破天荒皇帝的血統,當今玉座上的第三代國君明憲帝卻儼然是興武帝的鏡中倒影般完全反轉。他不但改革政治、開放民主、裁減軍備、關注經濟;甚至在私生活方面廢除後宮,終生只娶一位皇后,而且在這位皇后去世後,不論臣僚們如何上奏勸諫,明憲帝卻始終都拒絕再娶下一人。
而這位皇后也僅僅給明憲帝留下了一個女兒───那就是龍陽公主上官紫萱。
關於龍陽公主,也有著相當多的傳聞。先不提她身為今上的獨生女卻遲遲未被冊立皇太女一事早已引起許多議論;而上官皇族那已經成為傳統的極端性格,反映在這位皇族第四代身上,造成的效果則也相當的惹人注目。
小梅吃驚地望向這位方才還靜不下來、把自己當成洋娃娃任意擺布決定扮相的公主殿下,如今卻聚精會神地手執毛筆,揮毫寫下端正無比的秀麗楷字,而那幾句題字還僅僅是整張白紙的一角,佔去了白紙大部份面積的是一幅濃淡分明、有著孤舟、小橋與流水的傳統山水畫。
而這幅畫是在小梅眼前,僅僅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從無到有的產品。
「嗯,妳怎麼看?」
龍陽公主沒有回頭,向同處一室內的侍女們發問,因此沒辦法確定她到底是向哪個特定的人發出疑問的。就在小梅即將要非常誠實地吐出「真是傑作」之際,蓉姐把頭湊近打量一會兒之後質疑道:「殿下,您的詩歌詠清靜虛無之美,但不會覺得這畫留白太少,有些矯揉造作嗎?」
「妳這傢伙,狗嘴裡就是吐不出象牙呢。」公主雖然咒罵著但卻不像是責備的語氣,她用拐子推了一下男裝麗人的腰,然後伸出左手:「傳本宮的印信來。」
那位一直在抄寫龍陽公主與跟她接觸的人所有對話記錄,始終不發一語的侍女解開腰際的小布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檜木匣子,恭謹地將匣子遞到了公主手上。
公主將匣子打開,取出一塊圖章,在匣子裡壓上印泥之後,在題字的落款處蓋上了一個鮮明的紅印子。侍女將圖章與匣子收好後,又取出手巾,在剛蓋上印章之處、以及紙上墨跡未乾之處都吸乾,然後將這張畫捲起,收進一個精緻的錦筒內,交給方才招待小梅她們茶點的老太太。
「韓夫人,如同本宮與尚書大人約定好的,請將這個交給他,以表示本宮對於韓兵部的感激之意。」
「拜謝殿下隆恩。」老太太雙膝屈地接過公主剛繪成的山水畫,而公主則將她扶起來:「免跪、免跪。這一跪可又得讓本宮再欠他情面了!」
在一陣寒暄過後,公主帶著她的兩位侍女與小梅離開了兵部尚書官邸,在走出官邸之際,公主邊走邊指名道姓地對小梅開口了。
「總之妳現在是本宮的人馬了,如方才所說,今晚妳就先去歇息,順道蓉姐會帶妳熟悉宮中環境;但明天開始,就會把妳好好梳洗打點一番───這兒可沒什麼試用期,上工之後要全力以赴喔。」
雖然還有點在狀況外,但現在即使是遲鈍到如長孫梅這樣的鄉下人也都知道該做什麼了。
「謝主隆───」
「免跪、免跪。若是所有人看到本宮都這個樣子,那會浪費很多時間的!下不為例了!」
被公主給喊停的小梅,聽到她的理由不禁疑惑地歪著腦袋,望向公主。
雖然從沒想過自己會跑來帝國的首府京兆,成為當今皇帝的大公主的侍女,而且這個公主怎麼看都似乎有點跟正常的公主該有的形象不太一樣…
但是,對於長孫梅而言,她在京兆禁宮中的新生活才剛揭開了第一頁而已。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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