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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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場-第九點五章
「眾卿平身。」
聽到帝君的吩咐,本來躬著身的龍圖閣臣們方重新挺直腰桿,轉身面對位於長桌對側的同僚。等到帝君就坐,掌握著帝國脈動的十四位文武重臣方落坐到洋式座椅之上。
現在的帝國不比以前,幾百位官員同時上殿面見的京龍宮正殿大朝會已經絕少招開,僅只有新君行將登基的時候方會啟用。平常時刻的每日問政及決定帝國裡外政事應對的處所,則是直接移往位於正殿一側的文華殿。
為了有效統治廣闊的帝國,減少人多嘴雜導致政令不順,中興的瀞帝國不只是取消御史台,更是降低參與國政決策的人數以提高決策效率。在這種考量下,除了帝君及未來繼位要無縫接管政務而必須實習的世子外,能夠進到文華殿議政的,就只有總覽事務的十四位政事館與講武館閣臣,至於各廳部向書、廊官與主事等屬官就沒有出席的資格與必要。
不考慮擔任會議記事與維持秩序得檢非監書辦,這一天出現在文華殿,比平常的十六人還要多上一人。
見到很少在京龍露面的青陽公主與世子肩並肩踏入文華殿內,卻又無視於眾位老大人們難以掩飾的驚愕,而是一臉悠閒自在地坐到旁聽席後,靠近帝君而得以驚鴻一瞥的閣臣面龐就出現了不好的變化。
「是孤讓青陽來的。」
帝君充滿威儀的聲音一經發出,就讓閣臣們的目光離開,那張隱身到珠簾的後方、彷彿不在乎一切的臉龐。
雖然賞心悅目,但要是因此被人告上一狀,就是得不償失了。
「真陽與澄水王公北訪,當前對於國信業務最為了解的就是代攝諸事與監交業務的青陽。既然國信廳還未完全掌握過去真陽掌握的事務,今日文華殿議又是聚焦於乾婆亞事,讓青陽出席自是無可厚非。」
帝君開口,一槌定音。即使龍圖閣臣不可能沒有不滿或是不認同,他們能作的就只有收聲、不再對公主出席繼續質疑。
當然,即使對於最不具有資格出席的公主列席的意見就算有,那些老臣不會說出口的實情則是,掌管外交事務的人列席總比沒有好--即便是另外一位公主,也比告假的那一位要好。
刻正告假往北的真陽公主說什麼都不離開她的封坊,連帝君親自出席的文華殿議同樣無法請動她的大駕。不管是想知道任何帝國與其他國家交往相關的事務,或是希望了解任何貿易條約談判的進展,龍圖閣臣所能得到的答案就是出自真陽封坊的文案,用毫無感情且最為直白的筆風他們想知道情事,鉅細靡遺到一個字不少。除此之外,只要是閣臣們沒有提到或是想到的,就是嫌浪費墨水那樣一個字也不多。
這種作風自然是引起龍圖閣裡外的極大不滿,但真陽公主始終是如此的目中無人與我行我素,沒有如是困擾的帝君又是沒有理由的包庇,縱使接連不斷的進言一樣是沒有辦法獲得任何的改變。除了不解與積怨越深之外,龍圖閣臣們只能徒呼負負。
被動到只能從真陽封坊獲得資訊而一問三不知,將國與國往來這等牽一髮動全身的事情拱手讓給帝君專斷獨行,有決策國事之權的參知政事與參贊軍機本來是無法接受的。
然而,事情的變化使得他們不得不默認。
雖說中興之後的帝國歷代至尊都儘可能的收攏權力,不再容許舊瀞帝國「帝與士共天下」繼續出現在新的朝堂之中;不只是啟用多人負責同一事務使專權者無法出現,引進洋人的許多政治制度,如組織明鏡閣與集賢閣等阻礙朝臣篡奪大權或是妨礙一省主事便宜行為,甚至是不透過科舉簡用普通平民,千方百計要削減應科舉試者的影響範圍。
然而,帝君精力終究有限,最終還是要靠朝臣們協助與執行其意志,方能讓帝國完整的運轉。
固然帝君可以無視閣臣遂行意志,閣臣們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還是能夠透過進言、文華殿內的討論或委婉的爭執改變帝君想法,進而使得帝國的運作能夠兼顧時代的演進與符合傳統。直到最近幾年,稅權才被逐漸轉移給新設立、等同洋人議會的集賢閣行使
在此之前,唯一的例外就是國與國的交往。
從聖宗帝君開始,任何觸及邊界以外的事物就不是龍圖閣能夠置喙的事情。政事館只能依據帝君交給他們的條約、協定或是口頭吩咐調整國內政策配合,處理衛軍事務的講武館只被允許處理相關的行政事務,重中之重的衛軍軍機與衛軍軍令相關事宜,甚至治安相關的各省、府、縣衛軍事宜都是直屬於帝君,沒有一絲一毫空間讓龍圖閣介入的餘地。
就算過去的兵部被徹底支解,舊朝廷組成的龍圖閣臣是沒有立場向帝君爭取參與軍權。講武館的閣臣雖美名曰「參贊軍機」,也就代表他們只是可以顧而不問的顧問。
龍圖閣兩館不再如同過去,包山包海無所不管,而是限縮到只能處理錢有關的事宜以及與錢有關的人事――甚至只能根據考成做出建言,兵戈主事則是連建言亦不許可,百官風紀糾察更是早早讓給了取御史台而代之的明鏡閣。
政事館與講武館不是沒有想過要恢復祖制,但最多也只能想想而已。
不僅是不能、也是不敢。
舉人出身的閣臣無法否認,數百年前的趙朝之所以讓整個民族走下坡,就是朝廷趁著帝君弱勢支配軍權、以文制武,之後諸般作為導致軍隊譁變與最混亂的十八王公亂政時。當今的黎朝建立--甚至是聖宗帝君即帝位之前,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攏軍權,讓洋人顧問能夠不受任何妨礙的訓練,不給予應科舉試的舉人介入。
這一個慣例,就一直延續到一百五十年後的今日。無法干涉衛軍,集賢閣的成立讓應科舉試晉用不再是接觸權力的唯一途徑,由朝廷改組成的龍圖閣越來越難以對抗帝君的意志。
這是潮流。
沒有任何朝臣能逆流而行。
百年前有位閣臣就私底下提到,聖宗帝君不願全盤推翻體制算是網開一面,還能處理帝國內部政事已經算不錯了;既然帝君無須龍圖閣就可以支配兵戈、佔有一切的大義、擁有負擔稅捐的富商的絕對支持,就不要再妄想將衛軍或是國與國事情的主動權爭取回來。
這就是龍圖閣一百多年來的想法,也是相對保守的應考舉人與銳意革新的歷代帝君達成的平衡:帝國邊界之內的由龍圖閣「協助」帝君,帝國邊界之外的屬於帝君獨斷。有衝突時,龍圖閣才可以發言與提出如何調整帝國之內地建議。
就是有這麼一個默契的存在龍圖閣臣們才會默不作聲。
如此不代表重臣們可以被輕慢。
真陽公主對待他們的態度就是輕慢。
帝室身份固然是容許她受龍圖閣召喚而不應,但那一位殿下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不應、召喚不答――哪怕是帝君意旨同樣抗拒不從。即使帝君出於親子之情放任那位殿下退居其封坊,又交託國與國的交往事務,連番所作所為無疑是擺明不把龍圖閣此一協同帝君應理國政的存在放在眼中。
在過去,龍圖閣固然是無法對帝國之外的情事發言,多少是能要到他們需要的資訊,以便及早做出相關的應對或是能在帝君垂詢時候可以應答。直到真陽公主接管後,與那些處理洋人事務的幫辦與書吏和龍圖閣之間的全部聯繫管道都被切斷,就只有經過那一位殿下同意龍圖閣方能知曉「他們被認為應該知曉」的情事。
縱使無論如何都會不滿,長期不涉國與國之間的交往、不願意接觸和洋人有密切往來的商紳、商行、商號與海外商會,讓龍圖閣臣缺乏能夠判讀國與國情事的幕僚與管道,被迫仰那一位殿下的鼻息。
導致一切結果的那一位殿下告假,另外一位殿下卻願意出面,讓龍圖閣臣們都有著如釋重負之感。當然他們是絕對不會承認他們很高興看到掌管--儘管是代為掌管國與國往來事務的公主出現在文華殿內。
不管是現在的文華殿,還是京龍宮內之外的各廳舍,龍圖閣從以前開始就不喜歡看到女人出現。他們光是看到女人出現在文華殿就不舒服,當然更不喜歡有女人--還是一名年紀根本就是他們女兒的帝室少女隱身在半山腰的小城市對他們指手劃腳。
男人理應在外,女人理應主內。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只有在非常時刻的非常狀況方得破例。要是有人試圖破壞此一規矩,就是擾亂天地循環的常規。
對於這些捍衛傳統的重臣們而言,真陽公主的存在、壟斷國與國之間的事務與耍弄權術,無疑是極為刺眼的。然而,她沒有插手國內事務,兼且對國內輿論從來就是不屑一顧,讓束手無策的他們更是師出無名。
就算真陽殿下出手逼退阮文泰老大人,終究是那一位老大人子孫不肖導致自家失火,說什麼都怨不得人。就算如何不滿和不悅,野沒有人有立場出面說情。
那一位告假,頂替前來的又是另外一位公主,讓龍圖閣臣們依舊是怎麼看都覺得刺眼。
若非帝君就在面前,重臣們早就要忍不住了。但是至尊、更是兩位公主的爹親就在面前,他們說什麼都必須要忍下來,吃上陛前失儀的罪責,會讓他們長久累積下來方能達到的地位在一瞬間瓦解。
即使確實是不喜歡真陽殿下、看青陽殿下的出席怎麼都不順眼,靠著聰明與精明而登上龍圖閣的他們怎麼樣也不可能做出如此自毀長城的事情。
保住現下的地位,有時遠比他們以為正確的事情還要重要。
無論如何,既然青陽殿下都已經與世子穩坐於文華殿內,龍圖閣臣們自然是緘口不言。日後,自然會有下屬「義憤填膺」地「自動自發」上書於帝君,力陳公主殿下參政的名不正言不順。
現在,就先沉默以對吧。
都是懷抱著相同的心思,十四名帝國最重要的大臣不發一語。僅只是眼觀鼻,聽著兼作秘書、傳訊者與監事者的檢非監書辦以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逐一提出今日需要議定的事情。
不只是帝君要日理萬機,龍圖閣臣們也要日理萬機,要考量妥善分配每一分錢與人力,還要避免權柄的喪失,每一件事情都是無比傷神。縱使如此,他們還是要振作起精神,必須防備野心家或是那些不自量力的進奏使以下剋上顛亂官場秩序,並且仔細衡量帝國與整個瀞民族的福祉與利益。
重歸一統迄今已經一百五十年,瀞帝國仍然很難被視為一個文明且已經開發的國家。先不論臣民願意接受使用與否,迄今有名曰「電力」的城池只到省城,府城還不算多,縣城層級就更少了。郵話與郵訊機等即時聯絡遠方的道具稱不上普及,很多地方還要仰賴快馬傳遞。
當訊息傳遞速度過於緩慢,臣民知識與眼界無法大開。就算是見識過海外的先進,人數過少而無法帶動整個帝國快速前進。如此,雖然是便於統治,卻也讓整個民族一統後始終得到大幅度發展。再加上要顧忌到鄉村臣民的安撫,機器與工廠引進速度相當緩慢;固然是可以仰賴銷售農業產品與礦石給與洋人換取資金,但發展不了無法製造附加價值的工業,讓帝國財政可以說是從未寬裕。
最重要的,還是帝國每一年的衛軍開支從未低過:防衛海岸不受侵擾、警告鄰國不要妄意侵入、數十年下來的西土攻略、平定與綏靖,加上固定的內政與交通設施建設、修繕與維護,公共衛生的推行,天災預備和福利救濟…林林總總的困難都擺在他們眼前。
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事情需要會商與決定。
一件,接著一件。
「…接著,是乾婆亞的事情。」
檢非監書辦的平板聲音,讓龍圖閣眾臣視線朝著珠簾放下的方向望去。他們可以看到身處其後的青陽殿下微微移動身軀,在同樣旁聽的世子耳邊竊竊私語。
然後,點了點頭的世子才起身。
「南天皇國使節堅持與此事無涉。如果帝國要求具文擔保,他可以發郵訊回去徵求同意。不過,一切必須不能公開。」又是一番交頭接耳過後,世子再次扮演傳聲筒的角色:「考慮到南天皇國正面對東南角沿海各個土司接二連三的鬧事,真陽行宮的幫辦相信,他們與此事干涉不大。」
「先不說占據我瀞人舊土已有數百年之久,也就只有那些神州來的北人真正與聖宗帝君中興後的帝國進行過兩次全面戰爭。一次是他們,另外一次是聯合西人……」一位參知政事立刻開口,不是面對珠簾、而是面對帝君發言道:「更不用說,他們還有可能提供資源給予反抗帝國的西人資源,北人是否如真陽殿下雇用的書辦所言是確實可信,恕臣持保留態度。」
龍圖閣臣們沒有開口的是,正在西土攻略的當頭,每年稅收撥作軍費的部分已經確定。如果又要與蔑稱「北人」的南天皇國開戰,就需要課徵特別稅捐。新課稅與臨時稅不是龍圖閣同意,而是要由集賢閣--特別是集賢閣進奏館的同意。
帝國方方面面都需要錢,但供給稅收主力的集賢閣常常是多番抗據與制肘;那些去過海外的商販已經不安於室,不滿足於僅僅參與,而是想要準備建立洋人那個「議會內閣制」以執政的企圖。
所以,要感謝祖神,集賢閣此刻閉閣,不用面對那些無理取鬧的質問文案。
如果沒有必要,集賢閣門最好是永遠不要開啟。
幾乎每一名龍圖閣臣都是這麼想。
自從五十年前藉著西土攻略搶到徵稅需要他們同意之後,那幫全身上下都是錢,卻沒有任何一絲學術與文化教養的暴發戶就三不五時要脅龍圖閣,要閣臣們依照他們的意思改變已經寫好、各方都已經照顧到的制誥草稿。
誰都曉得,這種仿造洋人議會的組織當然是帝君另外一個分散龍圖閣權力的措施。真正對於各省、府、縣布政主事有約束力的是龍圖閣開具的制誥,但集賢閣開閣與閉閣卻是龍圖閣無從參與的制諭,使得閣臣們對於集賢閣干涉的能力本來越來越低。
誠然,不是世家、沒有一定資產的人無法應科舉試,不可能負擔聘請參贊僚屬觥籌交錯的大筆費用,更不用說是進入人臣之頂的龍圖閣。但是,他們依靠土地種植出來的實物累積家財,自然是不如集賢閣那些靠著仰賴現已為紙幣的兌錢放貸,或靠著媒介洋人與瀞民族商人抽取佣金那般,不是仰賴實物、僅僅靠著一張嘴皮與虛無的信用之物快速擁有財富。
透過有著令名的學友、門客或是從商的親朋好友,在集賢閣有一定之聲音,也讓龍圖閣臣不是不知道堵不如疏,與其完全默視那些商人,確實是應該給予他們一定地位;隨著洋人國家的進步,光是土地出產的收穫已經不足以支應一隻恢復過往民族榮光的衛軍。短缺的部份,就只能由商人填補。
賦予他們一定地位是一回事,讓他們參與政事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回事。瀞民族可不是洋人國家,沒有繳納稅捐就可以干預國政的道理。
為整個帝國與整個民族貢獻心力是理所當然,藉此要求一定的回饋就是本末倒置,更是豈有此理。
這也是龍圖閣臣不喜歡北訪那一位的原因之一。
那位殿下親近洋人,與洋人有著密切往來的商人更是青睞有加。透過「印刷」此洋人工匠技術,許多足以顛覆現有官場秩序與君親倫理的思想與書籍、一種稱之為「新聞記者」的可鄙群體和他們製作的「報紙」得以避開各省布政主事的防堵,從那座位於半山腰上的小城市散布出去。
天可憐見,至少那位殿下選駙馬是沒有太過於驚世駭俗,北方屬國乾婆亞的瀞民族大族世家成員也算對上身分了。
當然了,那一位從未出現在文華殿,現在也不在京龍的殿下並不是今日議論的重點所在。
「但是,收回西土是當前國事的重中之重,兼且還要防備東方自稱『阿托恩』的拜圖騰蠻人,南方也有遊牧民族的威脅。」另外一位參贊軍機緊接著開口:「只要北人願意具文擔保他們與乾婆亞內部騷動無關,同意也未嘗不可,有明文為證,也可以讓帝國往後對北人事務占據上風。」
「要是…」就在閣臣們紛紛點頭稱是以促請帝君裁斷之時,經過青陽公主悄聲耳語的世子再度開口:「有人想要逼北人與帝國再開戰端呢?」
(完) 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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