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主義-Offensivism

第五章：Il suo mondo nuovo(上)(1)



火藥的發明的確是讓城堡與牆垣等在過去時間用來阻擋敵人的防衛設施失去意義，但將玫瑰港最古老區域包圍住、用上諸多石料所構築而成的城垛在歷經時間的磨損，以及對外戰爭過後仍舊是屹立不搖。

在這扇將永遠不會關上的城門口前，奧莉嘉將套住跨下軍馬口鼻的韁繩微微拉動，感受著一股對她來說堪稱陌生的鹹味。

即便只剩下一隻眼睛，奧莉嘉還是能夠看見海藍色的一線。

以前，玫瑰港是艾迪魯的大門，海洋則是這個國家的城牆，整個城市就是個關卡。但在經過戰爭之後，關卡已經退縮到奧莉嘉現在勒馬駐足的門扇。現在，這扇門往後，才是艾迪魯；往前，是個被不同國家占領與分割的區域。

王上在戰後和平條約談判時將這一扇大門關上，讓那些豺狼虎豹就只能夠站在其外虎視眈眈。無疑，來自於陸上鄰國與大海彼端異國的居心不良分子會使盡辦法敲開這扇已經不再牢靠的大門，無論是他們親自動手，又或是勾結叛徒裡應外合。這座城市只有在表面是恢復平靜，實則仍有看不見、聞不到的煙硝瀰漫。

在當前的情況，不法可以容許，但是叛徒不能。

奧莉嘉最當前的工作就是鎮壓不法，並且掃蕩叛徒。

她並非是孤身一人前來。

在她的前與後是將近五千人，分別來自於南方與西方兩個不同指揮系統。加上早前進入此地的東方軍團，總共約六千餘名正規軍。

這不是用來保護她的。

雖然上神讓她在任務中失去一隻眼睛，但同時也給予她無堅不摧的裝甲，保護內心、保護意志、保護身體。

這批軍隊，是要用來掃蕩這座城市裡外。他們共同特色就是與北方幾乎無緣，與在此地已經根深蒂固的諸多勢力尚難以彼此勾結，在對付那些牆頭草或是頑抗國家的勢力時避免消息提前洩漏而功敗垂成的危險。雖說有點安全上的顧慮，不過王上管轄的北方軍團沒有被徹底排除在外，奧莉嘉另外有安排。`

當然，只用正規軍和合法手段是不可能達到目標，還需要將那些不合法的地下勢力進行強力整合，將願意接受國家管制的團體整編，不願意聽命的則給予抹消。

只有這兩點完成，團結的艾迪魯才可以面對著並不團結的七國聯團。

然而，對付那些隱藏於灰色地帶的團體並不是奧莉嘉的工作。她要負責回應守法的普通平民訴求，讓他們知道還有一個政府有回應他們的難處並且傾聽他們的心聲。至於那些非法團體的紀律維護是由王上的親妹妹在處置，但她也必須要約束那一位體內有著最純正艾迪魯皇家血統的女孩。

在這一點上，奧莉嘉卻也可以被看作是隻身上任，並且要單獨面對一整個潛藏著各種危機與盤根錯節勢力的城市。

在私人事務方面，她並不悲觀；在公事上，她從不樂觀。

無論是在這個國家，還是在這個城市，她沒有可靠能夠提供內幕消息的盟友，沒有一個可以提供建言的幕僚或是本地友人，也沒有一個可以在她缺席的情況下代為掌握情勢的部屬。

這些需要她自己去尋找。

不過，在那之前，她必須要先越過面前的這扇門。

奧莉嘉輕輕地使勁夾了下馬腹，讓軍馬繼續往前行，讓整個隊伍隨之再次開始移動，本來落後僅半個馬身距離的莎莉爾妲趕上前來，一邊手指著左前方，一邊對以交頭接耳的方式提醒著。

「喬凡娜殿下就在前方。」

侍騎士提醒而抬頭時，映入奧莉嘉眼簾的恰好就是喬凡娜的粉紅色頭髮隨著海風飄起的那一刻。一頭用緞帶簡單綁起的大波浪秀髮，看似溫柔婉約的臉蛋、包裹在緊身騎士裝下的纖細身材，讓眾多就算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也不無法控制住地將目光轉移到那位少女的身上，更不用說是那些同樣站立在街道兩旁的平民們。

當然，那位與她型影不離的香提族裔女孩騎在另外一披馬上，如奧莉嘉與莎莉爾妲間的距離般同樣跟在喬凡娜約半個馬身的後方。

奧莉嘉與這位少女是在約莫十天前分開的。她在吉亞迪諾停下，而少女則是繼續北上並提早來到玫瑰港作準備。當時，她只有被告知說是要替兩人往後的合作打下一個「良好基礎」，但沒有得知進行的方式。

野心讓她量力而行，不會越權插手到不屬於她管理的事情內。從王上沒有把那方面的權責交付給她的那一刻起，奧莉嘉就沒有想要過問的。

即便喬凡娜沒有提起，奧莉嘉遲早也會過問。

先不談王上在那個夜晚談話的認真程度，也不論喬凡娜願不願意接受身為王上的姊姊安排，這整個城市最終還是由她在負責的。

「我已經聽到消息了。」喬凡娜在奧莉嘉接近時策馬靠近，那身衣裝並無法讓她能夠在眾人感覺到有丁點男子氣息出現在她的身上。「恭喜妳了，『殿下』。」

殿下。

這是奧莉嘉新獲得的頭銜。

在覲見典禮上，王上完全沒有提到皇家總督相關的事情，而是策封奧莉嘉為艾迪魯王室成員之一，第五位、也是第一位終身公爵，第四位可以使用「殿下」這個頭銜的貴族以及若干儀式特權。

這讓她在艾迪魯境內成為僅次於王上與另外三位公爵的存在，足以令所有人都知道她本人就已經很受到王上看重；即便玫瑰港的治理不如預期，王上也不會對她喪失信心或寵絡。這會讓所有國內那些無論是保有實力的貴族，或是那些有能力影響其他同儕的仕紳想要策劃些陰謀前會再多加考慮一下。

然而，在艾迪魯本地人眼中，她在王國聯合的頭銜「軍爵」也獲得承認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王國百年來第一次新創貴族頭銜，幾乎可以當作是空前絕後的榮耀。

當然，對於真正下定決心的陰謀家來說，王上不管任命誰都無法阻止他們付諸行動。但只要其中有人因此而決定退縮，那將來須要對付的反對勢力就要略為微弱少許。

奧莉嘉不會傻到真的如此奢望。

對付那些在此地深耕已久又另有異心的陰謀家，首先需要的是情報，沒有情報就無法制定武力掃蕩的方針。

換句話說，奧莉嘉必然要仰賴剛剛出言向她恭賀的粉紅色頭髮少女，否則接下來就會寸步難行。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從甫接觸就知道深不可測、名為喬凡娜的女孩也是她在工作上的制約。除非有自己的情報網，不然她只能知道喬凡娜希望她知道的資訊，只能夠掃蕩喬凡娜要讓她掃蕩的組織。

喬凡娜是否有野心？

奧莉嘉相信有，而且不小。

這是她的直覺。

「雖然姊姊承認妳是王室成員，也是她的姊妹，但我不會同樣稱呼妳是『姊姊』。」奧莉嘉從王國聯合帶來的心腹護衛兵與她和喬凡娜都有些距離，致於艾迪魯軍兵和其他平民則被隔絕在更外圍，這確保她們的談話不會被其他人所聽到。「即便姊姊有著她的考慮，而妳也的確是哥哥的姊姊，但我還是無法接受一個初來乍到的女子突然間成為我的親人。」

「我不介意。」

奧莉嘉只簡簡單單地回應。

親情向來是難以解釋的無形之物，若非是有著極其特別心智的人或者受到特殊環境因素影響，「血濃於水」到最後或多或少會在一個人作出決策時發揮影響。相對來說，那也是最不容易發生徹頭徹尾改變的關係。

有些王會因為親情妨礙權力而痛下殺手，卻也有些王會因為親情而將那些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家庭成員委以要職。

她來到艾迪魯是因為後者。

她會得到新的頭銜、特權與總督職務也是因為後者。

雖然不是不能夠理解，奧莉嘉卻覺得，喬凡娜並沒有將實情都透露給她知道。畢竟，這位粉紅色頭髮少女特別到不能等閒視之。

「感謝妳的理解。」接著，喬凡娜從口袋裡面掏出一本小冊子。「玫瑰港總督的第一個課題將會是指定有資格參與議會的仕紳議員，這本冊子裡面記錄了這座城市內具有被選舉資格的仕紳背景資料，可以幫助妳完成這個職責，並且在議會內建立起屬於自己代言人和盟友。」

奧莉嘉並沒有立刻將小冊子收起，只是讓那個薄薄的小本子躺在她手掌心上。

「我想，妳應該是在想…」雖然目光是看著前方，喬凡娜邊駕馭著跨下的高頭大馬時，邊游刃有餘地微笑著。「『我為什麼那麼大方？』」

「對，不過我知道答案。」

一個身影出現在奧莉嘉眼前。

許久未見，但是仍舊是無比鮮明；相隔千哩，卻不曾有任何一刻忘懷。

「妳沒猜錯，是哥哥請我幫忙。」喬凡娜不僅猶豫，更沒有任何程度的遮掩，非常大方地承認：「否則，我會等到妳在我面前親口對我求援的時候，才以滿帶勝利的笑容將這本小冊子交到你的手上。」

聽到有著粉紅色頭髮的女孩流露出如此露骨的說法後，奧莉嘉才將小冊子收進她的衣裝口袋裡面。

看似無禮、聽來自大，而且隱隱約約的是目中無人──這，或許應該才是真正的喬凡娜．笛．貝倫加爾。

之前，在國境列車的兩次面談中，粉紅色頭髮少女在應對上所表現出來的落落大方，以及如貴族家的千金小姐所應該表現出來的儀態風範。雖然無可挑剔，但正式因為無可挑剔才讓奧莉嘉卻始終覺得似乎有些反常。

奧莉嘉始終堅信，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即便是她那無論如何都看似完美的弟弟也是有著缺點存在。

在列車內與少女面對面時，她還沒有辦法明確了解問題出在何處，直到私下面見王上、而王上又親口道出那是演技為止。

那是演技？

奧莉嘉還在琢磨，但決定不因為在她身旁的女孩是王上的妹妹，她弟弟未來的妹妹而有所保留。

如果因為身分有差而含蓄，那她就不在是她。

「妳剛剛的說話語氣，與我和妳暫別前有著不小的差距。或許那是在初次見到不熟悉的人，讓妳決定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一個虛假的形像，以避免破壞我的印象，從而讓佛謝沃洛德對妳的印象變差。」

「如果姊姊的親信大臣看到我在你面前表現出端莊賢淑模樣，他們會自認必然是罹患失心瘋，回去會找把槍把自己打死。」喬凡娜笑著，很溫婉的微笑，但在奧莉嘉眼中，與她弟弟那可以撫平躁動人心的微笑是有著天攘之別。「我不否認我就是因為在乎哥哥對我的觀感，所以才讓妳在第一次見到我時看到偽裝。但哥哥在前天晚上時對我說，偽裝與謊言在妳面前沒有意義，我那層非常完美的偽裝遲早會被妳看穿。」

「優秀的偽裝是演技，拙劣的偽裝是欺騙。」讓馬匹繼續往前進，奧莉嘉也將想法回應給也在評估她想法的粉紅色頭髮少女知道：「前者還有用處，可以被理解與原諒；後者是自不量力，必須被懲罰。」

「妳是現實主義者？」

「無論是身處宮廷，還是作為統治者，僅僅秉持道德無法作為一個優秀的統治者或是貴族。」

奧莉嘉不否認，也沒有隱藏她經歷了這麼多年下來的心得。

即便有人表現出善意，那也只是包裹著毒藥的糖衣。所以，用最大惡意去揣測一個人的行為才是保護自己的最佳方式。

從小開始，她就是以這種方式面對著形形色色的人物，避免太過出色以保護自己、也保護弟弟不受到那些野心家染指，不備那些心裡扭曲的親戚利用和陷害，不讓自己顯得過於無能而失去姨母讚賞。這讓奧莉嘉把每個試圖接近自己的人都當作是不懷好意，也對於平民閱讀的童話圖書內的王子公主故事嗤之以鼻。

「哥哥曾經擔心我跟妳會有衝突。」聽完奧莉嘉的告白，喬凡娜臉龐上浮現出真誠甜美的笑容。「現在看起來，我與妳可以相處得不錯。」

「這需要時間。」

「不需要時間，眼前就有個機會。」

喬凡娜讓跨下的馬匹朝著奧莉嘉靠上一步，使得兩人的長褲近到彼此摩擦。然後，粉紅色頭髮的少女側身並舉起其中一隻手靠在奧莉嘉的耳廓後方，避免風將隻字片語帶給其他人知曉。趕受到那股溫熱氣息的同時，她也聽到了喬凡娜所述說的事情。

雖然內容有些驚悚，但聲音很輕，也就只有讓奧莉嘉眉弓僅只是微微挑起。

「…很有趣的消息。」

「妳打算怎麼處理呢？」

這個問題僅僅讓奧莉嘉眨了下眼睛的時間來思考，然後就直接轉頭望向正滿心期待回答的喬凡娜。

「由妳親自公布。」

於是，喬凡娜的那對藍色眼睛綻放出光彩。

有點意外，些許驚訝，有些期待──沒有不滿。

「我？」

「妳所提到的那幾個人很重要，要是由剛剛受封的我宣告，相信的人不會太多。妳則與我相反，沒有人可以拒絕相信或是予以質疑。再者，我不相信妳不會有興趣親眼看到那些人在聽到妳所宣布的消息時的反應。」

「看，這證明了我可以與妳和平相處。」喬凡娜將馬匹往道路旁多移了兩步，使兩人的間隔恢復到原先的距離。「妳的確猜到了我在想些什麼。」

剛剛的對話，的確是奧莉嘉的想法。

但不是全部。

還有一點，她沒有說出口。

有能力的人可以放心地派遣到看不見的地方執行任務，有些人能力太強而必須要綁在身邊嚴加看管。

王上沒有說錯，喬凡娜的確需要「管教」。

這個，需要慢慢進行，不能急於一時。

「啊，對了，妳等一下會馬上發現到有群趨炎附勢之徒就在祈禱堂門外列隊。」喬凡娜舉起馬鞭，指著前方那外型輪廓隱約可見的建築物。「如果可以，我希望妳能夠在他們面前駐足片刻，然後公開表揚建築公會長薩諾斯．盧克卡率先協助恢復玫瑰港的秩序。」

少女口中的祈禱堂，不是十字教牧師講道的場所。在玫瑰港，「祈禱堂」是市政廳的同意詞。

嚴格來講，那棟建築物並非在最開始時就被當作整個城市的中樞，而的確是艾迪魯人的十字教會禮拜堂。

在教會還可以影響政治的時代，那裡是市自治議會所在，直到在更新且更嘉宏偉的禮拜堂建成後，才完全讓給市政府使用，因此就沿用了祈禱堂的名字。

奧莉嘉知道，會在這時候就趕緊前往祈禱堂外迎接她的，多半是在本地有著利害關係的政商名流。他們會出現並不是真的希望可以她可以留下印象，而是對於她的過往傳聞有所聽聞的不安全感。那些或許的確是平民，或許是受到對王上不軌的貴族指派，想要從第一印象來確定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外在的印象並不可靠，但對於很多人來說，他們只能夠依靠外在印象來決定一切。

奧莉嘉也必須要運用這一點。

喬凡娜的提議是一個好的開始。

不過，這裡面並不是沒有問題。她注意到，少女並未說出那個人的特點何在，以及為什麼值得表揚。

這不足以讓她做出推薦或是表揚。

推薦能力不足者，或是表揚衣冠禽獸，就會損害名譽與信用。久而久之，就是被人所輕視、懷疑，然後被排擠、被疏遠，最終成為既不屬於貴族、卻又不屬於平民，等於什麼都不是的孤家寡人。

奧莉嘉會推薦與表揚其他人，只是會非常謹慎。

「如果要我公開表揚一個人，必須要有很好的理由。」

「在妳來到此地之前，我有特別要求玫瑰港本地的勢力能夠約束自身，不要讓剛上任的妳馬上就要面對難堪或是焦頭爛額的麻煩。在那些人中，盧克卡的女兒是最早輸誠並表態願意給予各方面協助的人。」少女收回馬鞭，將沿著柔順頭髮向下滑的獵鹿帽往上推了推。「作為交換，我必須要盧克卡家族一點實質的甜頭作為回報。但考慮到他們沒鬧出大事對身為總督的妳也有利益，所以妳出面表揚盧克卡的族長也是合理的。」

「可以接受。」

此時，奧莉嘉與喬凡娜已經接近了目的地，讓兩個人都很自覺地不再開口說話，多達六千人的行伍就在兩人的馬匹來到祈禱堂大門口時停下。

正如喬凡娜在幾分鐘之前所說，的確是有一群衣冠楚楚但卻神經緊張的男子們站在通往門廊的階梯兩旁，臉龐無不顯露出焦慮與緊張。或許是因為玫瑰港內長達兩年的失序與不安，或許是因為來自其他國家的外人欺壓已久，也或許是在他們眼前的這些殺氣騰騰的陸軍士兵隊伍看似連綿不絕，當然也有可能的是與她同時離開軍馬的喬凡娜。

更有可能的，是因為她。

從來到艾迪魯，一直到在玫瑰港祈禱堂前駐足，奧莉嘉並沒有做過公開發言，沒有闡述她即將施行的政策目標。除她的弟弟是王上未婚夫，還有她在王國聯合殺過很多人外，絕大多數艾迪魯人對於她是一無所知。

他們會知道的。

就是今天。

但不是現在。

在這之前，她還有些事情要先處理。

首先──

「我要見薩諾斯．盧克卡。」

見到奧莉嘉走過來，聽到她發出的宏亮聲音，明顯都出乎那些並未打算就在此時此刻與她面對面的仕紳意外。在一陣面面相覷，然後是不知所措，接著是慌亂，最後是規模不大的騷動，然後才有位看似體面、約五十多歲左右的男人出列。

即便臉龐五官看似正常，奧莉嘉還是看到他的手在隱藏到身後前，其實持續著細微的不自然抖動。

「有人告訴過我，你值得表揚。」奧莉嘉目光輕輕地往喬凡娜的方向飄過去，然後隨即回到面前臉色因她的動作而轉趨鐵青灰敗的男子身上。「如果你往後表現的不值得，我會怪她，不會怪你。」

說完話，她就往祈禱堂大門口走去。

這只是小插曲。

Il suo mondo nuovo──現在，她要正式面對「她的新世界」。


(待續)
6,151

Il suo mondo nuovo(上)(2)



奧莉嘉沒有打算進到祈禱堂內，而是就直接在祈禱堂門口站定。

如果說她是演員，戲劇觀眾就位在她兩側，是在玫瑰港內經營著各種產業與商會、同時因此成為納稅主力的仕紳們。在她面前，王國軍兵將沒有投票權、但卻是靠著勞動力成為艾迪魯基石的一般平民阻擋在環繞著祈禱堂前方廣場的石板道路另外一側。

叉著腰，奧莉嘉的目光掃過躁動的群眾。無疑，七個海外國家所派出的間諜也混雜於其中。

在她轉身時，面對她的這些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彷彿整個城市如同童話中的吹笛手過境般陷入全面性的沉睡。

「我知道你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你們想要知道我要怎麼管理這座城市。」她知道她的聲音不會傳播太遠，但是真正需要知道她談話的人們也不會站得太遠。「當然，你們也想知道我會不會殺人。」

她的開頭並不足以讓聽眾們感到舒服。

她的存在本來也不是要讓他們感到舒服。

就在此時，玫瑰港各家報館的速寫記者與素描師湧到了艾迪魯軍兵面前。雖然在刺刀前方停住腳步，不過能夠聽到聲音的他們已經開始低頭，準備把奧莉嘉的話語與此刻景象都留在手中的紙本。

即便這些文字和速寫記者們看似毫無阻礙地在振筆疾書，可是他們的口中也沒有吐出任何一個有意義的字彙。

他們就只是在寫。

如此而已。

「你們沒有猜錯，我來這裡的第一個工作就是要殺人。」提到這個讓她難以掩飾高昂興致的話題，奧莉嘉的嘴角隨之揚起。「你們對此早就心知肚明，這個城市在長達兩年的時間中是處於停滯狀態，每個角落都充滿著須要被徹底清掃的各種汙穢塵埃。若不經過一番震撼教育，玫瑰港就無法甩脫那些已經變成重擔的沉痾。無論是社區，還是你們的內心都無法進行徹底的重建。」

就在奧莉嘉話暫時告段落之際，將廣場上的靜謐給打破的叫罵與喧囂聲從祈禱堂內傳出來。

位於大門兩旁的仕紳見到那群被押送出來的囚犯們時，竊竊私語甚至是將憤怒咆哮給徹底壓了下去。

在玫瑰港內經營事業的仕紳與商會長都知道，一個又接著一個被同樣穿著軍服的南方軍團兵從內押出來的人們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在過去兩年中持續不斷地建立交情與打交道的高級官員。

有獲贈騎士封號的文職官員，也有和押著他們出來的士兵同樣穿著軍裝的將校。無論他們是文職還是軍職，毫無例外的都是處於玫瑰港這座金字塔的頂端，掌握著王家賦予玫瑰港市政廳的各種權力。

既然決定在一個王家在現實面上力有未逮、分屬其個海外異國商人又有著各色特權的城市內營生，他們就必須與還可以算是自己人的官員們有所聯繫。不如此，他們就必須面對內外交迫的窘境，最終就只有放棄一切並自行離開。

正常或是保守商人會離去，卻也有著深信玫瑰港雖藏有巨大風險，相伴而來的就是同樣巨額利潤的的仕紳與小商會主們。他們樂於與這些達官貴人維持著良好交情，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他們不是沒有被壓榨或勒索，也不是沒有因此獲得回饋。但無論如何，這些已經投下無數精神與鉅資的商賈們在此刻別無法，就只能看著曾不可一世的高官們被軍兵押解到廣場上，並且逐一強迫他們面對占據廣場的平民跪下。

即便身軀被綁住，但在嘴巴沒有在塞住的情況下，音量卻是無法遏止，讓質疑、怒吼與叫罵聲連袂傳向天際。

直到那些人的目光看到來隱藏在陰影中，看著他們在掙扎，等到他們的聲音轉趨如喉嚨過度斯吼而乾啞不止過後，才輕如芭蕾舞女演員般墊著步伐，出現在陽光底下的那一位粉紅色頭髮少女為止。

於是，廣場上再次如奧莉嘉剛站上階梯時候那般悄然無語。

奧莉嘉完完整整地表達出她對於面前這群人的應有的態度──沒有情緒，沒有想法，沒有感覺。

她不認識他們，也沒有這個必要。

認識他們會是煉獄之主的事情。

「我來自於大海彼端那個在一年之中的絕大多數時刻都籠罩在積雪下的國家，所以我的內心如同堅冰，我的心中只有極少數的熱情，所以王上才會讓我來到此處，讓我來到這座城市執行諸多過去的總督不敢做的事情。」

奧莉嘉往後退了一步。

喬凡娜往前踏上一步。

「我知道，你們之所以在看見我過後不能如同行將就木之人般無法言語，並不是驚訝於我的美貌，純粹只是因為你們認識我。」

無視於那些轉瞬間變成階下之囚的高官們所呈現出來的灰敗，以及旁觀之人先是陶醉而後驚訝等等反應，喬凡娜以最負有感情的聲調，以及最為目中無人的態度對著面前所有人進行著闡述。

如果奧莉嘉是以一種無可置疑的霸氣壓倒面前的人們，喬凡娜就是如在歌劇院舞台上演出的首席女伶般以魅力吸引著相同的觀眾群。

「應該要認識我的人有三種，強大到我無法對付的人，對我有用處的人，以及命中註定該死的人。」就如同是在點名般，喬凡娜仿若白玉的手指一一在那些跪在地上的前高官們頭頂上晃過。「你們現在既不強大，對我也沒有用處。對我沒有用的人，對於王家總督變沒有用處。換句話說，恭喜各位，你們都是該死之人了，並請乖乖去死吧。」

說完話後，喬凡娜往後退了一步，將祈禱堂大門口的位置還給奧莉嘉。

這或許會讓對於實情一無所知的人們摸不著頭腦，但那些被迫跪在眾人面前的高官們灰心喪氣的模樣卻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

也是在這個時刻，奧莉嘉才知道喬凡娜所言不虛。

當時，有著粉紅色頭髮的女孩自稱掌握著一份玫瑰港市政當局各級高官在兩年間收受來自國外金錢賄賂或是美色招待的名單，同時也握有能夠確認名單上的高官們在戰爭結束及玫瑰港被七國聯團強行「租用」過後所給與那些外國人協助的可靠證據。

在這份名單所羅列的高官中，喬凡娜已經先「幫忙」奧莉嘉從中挑出已經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的官員。一方面，可以把艾迪魯當局已經掌握相關訊息的事情讓七國聯團知曉。另外一方面，還能夠給予對於王國政壇內情一個意義十足的警告，就是千萬不要小看新來到玫瑰港的權力體系：在公開場合的奧莉嘉，以及在非法場合的喬凡娜。

奧莉嘉在當時就已經表示同意。

然而，要怎麼公開這件事情，她與粉紅色頭髮少女在事先並沒有經過商量。兩人就彷彿是在同個舞台上在同幕戲劇中演出，一人說完後就輪到另外一人，不需要檢場人員在前方暗示，也不需要有其他有台詞演員在旁襯托。奧莉嘉，還有喬凡娜，就是這樣完美地彼此配合，輕而易舉地掌握處整個場面與所有的節奏。

打從她們站到眾人面前開始，祈禱堂前廣場就像是座露天劇場，上演著一齣如同經過十數次的演練後才出現在觀眾面前的戲劇。

「正常來說，無論犯罪是重是輕，都會受到人身保護令保護，經過糾控官調查，由同儕組成的陪審團決定有罪與否，最後由法官決定量刑…」奧莉嘉停了一下，然後向著所有人──不只是前面的前官員們，還有在兩旁的仕紳與商人，以及在前方的間諜與平民發表著她依照王上給予特權作出的決定：「從此刻起，只要是玫瑰港總督行政權可及之地，人身保護令效力全面終止，直到城內秩序恢復到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程度為止。」

她的意思很簡單。

從此刻起，艾迪魯王國臣民犯罪一律按照戰時軍法處置。調查從開始到結尾，沒有警察置喙的餘地，統籌由奧莉嘉指揮的憲兵執行。軍事法官取代陪審團決定犯人有罪與否，民事法官暫時性的遭到罷免。往後，除非王上親自介入並加以否決，否則就不會存在著任何程度的救濟，否則作為玫瑰港軍政總督的她則握有一個人的最後生殺大權。

這是一個侵犯合法臣民基本權益的手段。

這是一個將完全失序的社會拉回正常軌道的最後手段。

這是一個後座力與破壞力都無窮的極端措施。

在透露這個最重要決定時，奧莉嘉所顯示出來的態度是無庸置疑，她不是在尋求那些人的見解，她沒有表示出有著可以商量的餘地存在。除她之外，沒有人可以置疑，也沒有可以改變。

就是直到此刻，廣場上的圍觀者們才三三兩兩地將出刻意壓低聲音過後的各色議論從口中吐出。

她曾經在王國聯合宮廷內學到，不特定大眾的聲音不可盡聽，但是卻也不可不聽。一個好的統治者會派出細作潛入面孔模糊的民眾之間，知道他們不滿的是什麼，看是要轉移注意力，或是要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他們的需求，或者是直接與以打壓。

以現在的狀態，奧莉嘉不只需要轉移平民大眾的注意力，同時業要滿足他們的索求。她要讓他們以為現在的動態主因不是她權限內無法解決的外交問題，而是正跪著的這些人無能而導致。她雖然立下嚴刑峻罰，但是她也會承諾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將這個苛酷法律取消。

她要一根棒子，然後灑出一堆糖果。

在灑糖果前，奧莉嘉先要用一根棒子把人的的腦袋都先敲醒。

「現在，跪著的這些人就是適用這道命令的第一批人，我也可以保證他們不會是最後一批人。」奧莉嘉微微揚首，輕輕地哼了聲。「出於國防特殊考慮，這些人的罪名不會在此地被公開。不過，光是玫瑰港兩年下來仍舊是一幅沒有希望模樣的破敗，你們這群位居最高位的人本該就必須用血來償罪。」

奧莉嘉所說的是真話。

但是她沒有把真話說出來。

她本來就下定決心，第一批要公開殺的人，就是那群掌握權力，在此待了兩年卻始終沒有讓玫瑰港回到正軌的廢物們。好懲罰他們坐視一個雖非完全屬於艾迪魯，但名義上卻仍舊是籠罩於翡翠榮光之下的城市。

這個決定，在喬凡娜將情報告訴她之前，奧莉嘉便已經作出，只是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然後，喬凡娜在來到此地的路上告訴了她一些事情。

掌握的玫瑰港統治大權的官員們──也就是她想要殺的人們都已經被不同國家收買，彼此之間則並不曉得同僚也被收買。

這讓奧莉嘉難以忍受。

他們違背了在初入官途時所鄭重立下的誓言，沒有全心全意地維護著艾迪魯翡翠冠冕的榮光，而是在收受其他國家的賄賂與贈與後協助他們破壞依然矢志恢復王國榮光者的努力。不僅一方面從七國聯團收受各色贈與並洩露情報，這些人同時也蓄意性地在城市統治上表現極為無能。

如果這些人有著傑出表現，但卻同時透露消息給七國聯團。或許她還會願意根據職位重要程度把他們轉變成刻意洩露訊息的管道。要是出賣消息的人是那種在工作上一事無成的尸位素餐之輩，那沒有其它結果，就是該死。

同時，這些人必須要在大庭廣眾前處死，好告訴替補者──奧莉嘉．阿莉珊亞．聖．佩蕾亞絲拉娜的玫瑰港從此刻起不會是，往後也永遠不會是謀取個人利益的處所。

這點，同樣沒有討論的餘地。

她唯一能夠給予這些人的優惠，就是不讓對此一無所知的大眾們知道真相。

要是讓平民百姓知道一個城市的最高統治者全數都腐化墮落，無疑會讓王上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來的聲望蒙塵。或許平民們會原諒王上，正如他們厭恨外國人巧取豪奪而沒有批評王上簽下一分出賣他們權益的條約，不過奧莉嘉並不想要拿王上聲望作為任何一場搏奕的籌碼。

的確，有些事情的確是充滿不確定性，並且在必要時刻的確是兵行險著，但前提是要推放多少籌碼上賭桌，確保一旦失敗的後果仍然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滿盤皆輸不可容忍，輸到要去借取更多利益來翻本更加不是。

無論是金錢投資，或是在政治上選擇追隨對象，一旦風險遠遠高過於收益，那麼冒險就毫無必要。

對於任何臣子來說，挑戰臣服君王的忍受極限向來都是屬於不可冒險的範圍之內。即便奧莉嘉有著一位與王上存在特殊關係的弟弟，她更加不希望利用那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來做任何事情。

無論是男女之間的愛情，還是親屬之間的血緣關係，只要一不小心沾染上不具好意的心思，往往就會導致親密的變質，也往往會種下崩壞的緣由。

奧莉嘉還沒有見到她的弟弟，也不曾看過他與王上在一起相處的情形，但是做姊姊的她當然應該要替她的弟弟好好著想。她也是衷心希望兩人的未來能夠平順，不要因為沾染到那些不潔的因素，最後擴大到變成難以挽回的裂隙，從而貌合神離。

王室婚姻很少是愉快的，如果她弟弟與王上之間的關係真如王上說得那麼密切，奧莉嘉會盡其所能來維護兩人。

第一步，就是要殺掉這些不肯為艾迪魯盡力卻又同時扯後腿的廢物們。

奧莉嘉舉起手。

看到她的手勢，把那些官員們從祈禱堂內押出的南方軍團兵們同時將手上長槍舉起，把明晃晃的刺刀對準那些人的後頸，然後一起扣下了板機。

槍聲響起而煙霧冒出過後，沒有前後差別，十幾個人一起往前方倒下。

「這些人不會是唯一，今天所發生的事情更不會是最後。」奧莉嘉對著異乎尋常安靜的廣場宣言道：「如果有人以為往後還會跟過去兩年一樣，如果有人以為我會和前任那些總督一樣，這就是下場。」

戲就演到這裡，也就該是落幕的時候，該是讓心懷不同想法、有著不同目的眾人回去好好思考。

於是，奧莉嘉轉身走進祈禱堂的大門，把那些還在瞠目結舌的旁觀者们撇在腦後。走在她旁邊地是喬凡娜，側後方分別是莎莉爾妲、露絲拉娜與名為恰雅的香堤少女；她自王國聯合帶過來的圍在最外側，將她們與五位男性包圍起來。

「貝卡索里代將，東方第一旅將繼續負責城牆內的國際特別區域治安狀況。」邊走著，奧莉嘉編對著跟在她身後的那些將領們發出指示：「拉塔齊代將與法里尼上校，我把牆外的市區交給分別來自西方和南方的你們，而且我要求從明日開始就要對進行全面性掃蕩，以一個街區接著一個街區方式進行緝拿所有作奸犯科的行為。身分無需考慮，就算只是小孩胡亂在圍牆上面塗鴨也一樣要帶到軍事法庭。」

「公爵閣下，這似乎…」

「如果沒有星星之火，火災就會不會出現。」奧莉嘉反問接到命令後卻正想要含蓄地質疑她命令的軍官，但沒有等到對方承認或是進一步的，她就立刻繼續說道：「不抹殺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罪，心有邪念的人就會認為犯罪不會受到嚴懲，然後就會有比塗鴉更嚴重的犯罪出現。在這個問題上，問題不在於輕懲或重罰，而在於犯罪的有或是無。」

「如果您真的這樣處置，王家議會可能會有意見，特別是仕紳院的那些議員們會無法苟同。」上校接著奧莉嘉的話頭，既在勸解、也是在解釋：「目前最勤於問政的那些議員們或多或少都受到那些…『自由派學者』影響甚深，主張要保護市民的基本權。即便王上對您恩寵有加，但您廢止了耗費三十年的光陰與無數血汗才獲得通過的人身保護法，可能會讓他們對您有怨懟…」

「我剛才就有對群眾說過，這只是臨時性措施。只要玫瑰港治安狀況恢復到可以接受的最低限度，我就會恢復人身保護令。」在走著的同時，奧莉嘉也不忘以完全沒有聲色俱厲成分的言語告誡著那些來自四個公國的軍官：「另外有人會去處理政治問題。你們只需要聽命行事，其他的不用去多想，也不用去管。」

「是，閣下。」

當五位指揮級軍官一起回喊，把話題做了結束。

相當嘹喨又整齊劃一的聲音，讓本來還在辦公，在如狼似虎的軍團兵衝進來破壞，發火之前見到諸多佔據前方獨立辦公桌的高級官員被押走，在不明就理時卻又聽到槍聲從祈禱堂外傳來，坎坷不安的他們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站起而交頭接耳，但是所製造出來的喧囂卻是直到五位將領一起回應才全部停下。

那些人們的嘴巴從蠕動到緊閉，全都被奧莉嘉看在眼裏。

「德敏格提中校，你曾經在對外戰爭期間將戰區市民兵成功地組織出一個供給大量可靠情報的聯絡網，王上相信你將繼續給予我相同的服務。」奧莉嘉最後才將說話對象轉到五人中的最後一人：「拉瑪爾莫拉代將，拉塔齊代將與法里尼上校肅清過街區後，你的工兵就要立刻進駐，可以修的建築物就修復，不能修復的就拆毀。但是，要記得把那些廢棄的物料儲存起來。」

如果可以，她寧可不要選北方軍團。

不是對他們的能力有所質疑，而是因為他們是本地人；在掃除根深蒂固的非法結社時，一個與本地沒有任何關係的武裝治安團體才能夠避免彼此勾結。所以，奧莉嘉把市牆內的國際特別區域交給東方公國軍團，把市牆外的市區交給西方與南方軍團，然後由王家軍團來組建他所需要的情報網。

然而，如果東、西、南與王家軍團的力量都被抽調，獨缺北方公國，那她又要面臨厚此薄彼的質疑。加上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完全交給普通商會去作，才讓她請北方軍團調來工兵旅。

「幾位將校來到玫瑰港有段不算短的時間，也已經知道我是誰，當然更知道我會代表王上與總督看著各位，希望你們不要淪落到有天也變成躺在外面的屍體。」在走到接近祈禱堂最前方時，喬凡娜轉身擋住五位將校繼續跟在奧莉嘉身後的去路：「不過，我個人認為，諸位現在和那些辦事員們該離開祈禱堂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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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Il suo mondo nuovo(上)(3)


奧莉嘉知道喬凡娜為什麼要準備趕走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甚至連自己都要離開禮拜堂，其實並沒有什麼複雜的理由。

她的弟弟、艾迪魯人的西方公爵身影已經出現在樓梯口。

好久不見的姊弟好不容易相會，卻有與他們沒有關連的外人出現，怎麼想都會是煞風景的事情──奧莉嘉已經見識到喬凡娜在猜測人心的天賦，當然不會懷疑她在察言觀色上的能力。當然，她不懷疑粉紅色頭髮的少女別有用心，但在那女孩說出來之前，奧莉嘉會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她的確不希望在這個久別重逢的時刻有太多外人在場旁觀。

這樣，會讓人看到她的失態。

雖然她並不介意。

因為，那是她的弟弟。

當佛謝沃洛德走向他的時候，祈禱堂內的不相關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地朝著大門走過去。他們走的很慢，還不時回頭，希望能夠看到一些可以讓他們離開後還能夠成為話題的景象。但是直到最後，等到大門關起時，那些人所能夠看到的，就只有臉龐很相似的男性與女性不發一語地在對望著。

「姊姊，妳變瘦了。」佛謝沃洛德──不，奧莉嘉在心中更正稱謂，現在該稱作朱里歐的青年說道：「比起我們上次在一起騎馬踏青時要輕減不少。」

「我在那時就已經進入姨母宮庭內任職，你不在的七年間讓我覺得沒有放假的必要，幾乎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之中。」

奧莉嘉伸出手，讓掌心和朱里歐那張姣好白皙的臉龐接觸。不僅是感受著圓潤肌膚的溫熱，也沿著邊緣在緩緩地滑動。

她在感受著他的心跳。

緩慢且平穩的心跳聲。

是能夠讓奧莉嘉在疲勞了一整天後能夠放心且安穩入睡的催眠曲，也是能夠讓她不安的心情平復的萬靈藥。

「憑我與妳現在的身分，要是再用王國聯合的名字不太妥當。所以，我還是叫你朱里歐吧。」

雖然和記憶中有些不一樣，可是熟悉度卻絲毫未減的臉龐完完整整地出現在奧莉嘉面前。

她只有一隻眼睛，但是比起那些無時無刻都因為各種原因而把眼睛自行遮起來的人們，她向來可以看清所有事物，也能夠看透人心。所以她在王國聯合的宮廷任職以來始終是無往不利，能夠妥善地完成來自女皇的指示。

然而，這只眼睛在看著面前的青年時並沒有辦法起任何作用。

她看著他。

就是看著他。

那張臉龐跟記憶之中的影像並未相去太遠，仍舊是承繼了母親的柔和與美麗。多出來的則是充滿自信，卻又不失謙遜的神情。就像是陽光那樣地開朗，也像是春風般的和煦。

奧莉嘉始終堅信，她的弟弟是上神賜與的藝術品。

「你越來越像母親那樣美麗，可是卻不像她那樣終日滿面憂愁，而是以光彩奪目的迷人風采讓他人無法移開目光。」

「姊姊才是，雖然七年未見，不僅更像是媽媽，而且還變得要更加強悍與英姿颯爽。」朱里歐握起奧莉嘉撫摸著他的那隻手，用他的臉頰與手心在感受著她微涼的肌膚。「妳永遠都會是我的模範，妳的身影卻始終都在我的眼前，甚至我所喜歡的女孩子也幾乎都是跟姊姊一模一樣。」

「…你越來越會說話了。」奧莉嘉不再克制自己不要露出笑容。「你去過梅菲斯特那邊回來後也沒有多能言善道，應該是在艾迪魯學習到的。」

「愛茵與露克蕾琪亞都是才華洋溢，但共同的缺點就是沒有興趣、也不善於打理人際關係的。如果沒有人出面替他們圓場與打好關係，或許艾迪魯早早會變成獨裁者一言而決的專制國度。對一個國家來說不會是好事情，對她們姐妹倆人來說也不會是好事情。」

聽到她弟弟說的話，奧莉嘉將眉弓微微挑起，但幾乎是立刻就舒解開來。

他說出一個並非意料之中的名字。

她立刻想起，那是粉紅色頭髮的少女所使用的另外一個名字。

不是用正式的名字「喬凡娜」，而是用另外一個出於特殊用途而獲得的名字「露克蕾琪亞」。

這中間，存在著隱情。

剛剛想到這裡，奧莉嘉就見到弟弟的目光投過來。

她知道，他知道她想到些什麼。

她是他姊姊。

他是她弟弟。

就是這樣。

「從我一來到艾迪魯，第一個認識的就是愛茵與露克蕾琪亞姐妹倆人。而在我第一天認識她後，就知道露克蕾琪亞不排斥，卻也不喜歡『喬凡娜』這個名字。所以，我都叫用她喜歡的名字來稱呼她。」

「她接受自己的王家血緣，因為她知道那才是她得以有所成就的基石。可是王家血緣卻不是她有所成就的原因，她自己的努力才是…」

「姊姊？」

「等你結婚，她會變成你的妹妹。換句話說，也就是我的妹妹。更不用提及，我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要與她在玫瑰港內共事。所以我必須要了解她，正如我必須了解王上。」奧莉嘉輕輕地拍了一下她弟弟的後腦杓。「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會因為她是我的王上就有所退縮。如果我連王上都不會退縮，那個有著粉紅色頭髮的女孩又怎麼可能阻止我。」

「愛茵與露克蕾琪亞都是好人。」

「很有特色的好人，但她們所展現出來的特色並不怎麼能夠讓人感到放心。無關人尚且不論，這是關於你的未來，我不能完全放心。」

奧莉嘉解釋起來比較客氣。

在劍蘭宮內的私下會面，她見到的是王上與東方公爵──一個有特色的人，以及一個好人。

王上很有特色，就跟喬凡娜一樣地有特色。姐妹倆人都有著不同的臉譜，在公眾面前表現出人民想要看的，將自己真實的一面保留給那些真正親近的人。

那並不能讓奧莉嘉放心。

事關她的弟弟，她有很多事情不能放心。

「我想姊姊有點多慮了。」青年露出有著滿滿的諒解，沒有任何不同意的笑容：「等妳接觸久了，就會發現愛茵與露克蕾琪亞不只是好女孩，也沒有那麼難以理解。」

「希望你是對的。」

無論是在哪個國家，作為權力中樞的宮廷內並不存在著單純的人。

與權力相圍繞的血腥，與影響力交織的是嫉妒，包圍在王冠周圍的是勾心鬥角。他們的心不存在於軀體中，而是被火光映照於牆上的黑影內。他們以微笑歡迎賓客，在握手時則是詛咒著對方。用目光向對方表示善意並且寒喧，在內心恨不得用刀將來人殺死。

這就是宮廷──一個充滿著心理扭曲與成天算計者的地方，每天都有戰爭的地方。不會因為是王國聯合的宮廷，還是艾迪魯的宮廷而有所差別。即便是在睡眠中，戰爭也不會結束。

奧莉嘉曾經打算過不要讓弟弟接觸這種醜惡面，但她很快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她與他是女皇最疼愛的妹妹所生下的小孩，也是女皇最寵愛的後輩，每天都有不懷好意的貴族想利用他們，也都有心懷妒恨的人想要除掉他們。她不可能永遠保護住他，更不用說擁有一半梅菲斯特皇室血統的他必須在那個國度渡過半年的時間，而奧莉嘉卻不能去到那裡保護她的弟弟。

那麼，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讓她的弟弟盡早知道那些禽獸的真面目，讓他知道那些人面目可憎，讓他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

她現在，是在提醒他，希望他沒有經歷過在王國聯合宮廷內的刀光劍影之後所體悟到的心得給忘諸腦後。

當然，奧莉嘉也知道，她的弟弟並不需要提醒。

如果他忘記了，就不會擁有現在的地位。

他是她的弟弟，是艾迪魯王國西方公爵，是王上的未婚夫，是眾所公認替艾迪魯爭取到免於被徹底瓜分的談判者，是位對人民親切而廣受到歡迎的王室成員。

他沒有忘記過去的一切。

維持著溫暖和煦的笑容，他帶著奧莉嘉朝著辦公桌的方向走去。

讓她坐在那張寬敞舒適的椅子上面後，身為弟弟的他稍微退開兩步，就像是在看藝術品那樣，神情專注地端詳著奧莉嘉。最後，他點了點頭，才來到奧莉嘉正對面的那張空椅子上。

「果然沒錯，只有姊姊才適合坐在這裡。」朱里歐輕輕地嘆息著：「愛茵曾經找了好幾個人來治理玫瑰港，但是坐到這張椅子的他們看起來像是身體被埋進過度寬敞的座位，不是能夠駕馭著這個城市的統治者。是這個城市在奴役他們，而不是他們在統治著這座城市。」

「這讓你想到我。」

「妳是我想到不僅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面，同時也絕對不可能會被隨之而來的責任與壓力給壓垮的唯一人選。所以，我才向愛茵推薦邀請妳來到這裡。」朱里歐正色地說道：「雖然愛茵不知道妳，可是她知道妳是我的姊姊，我們的姨母是萬王之王。光是這兩點，她就不會拒絕我的提議。」

「你很確信她有著適合做為王者的條件。」

「是的，她在代替她父親統治北方公國上表現很傑出，讓北方的貴族們深信是前面那一位國王搶了本該屬於她的王位。」聽來是有些無可奈何地，可是朱里歐的還是維持著溫暖的笑容。「我無法阻止他們這麼想，更不用說我就是因此才會來到艾迪魯的。」

聽到她的弟弟如此說時，奧莉嘉的臉色立刻為之改變。

她並不喜歡，甚至抗拒變成貴族家間「加強彼此聯繫」用工具，也就是拿來聯姻以達成不同勢力的結盟。特別是他們的姨母把同輩殺得一乾二淨而得以登上皇位，二十多年下來是情人不斷而沒有婚嫁，就讓外貌極佳、領地甚廣又有著眾多奴隸的奧莉嘉姊弟倆變成炙手可熱的對象。靠著當家的奧莉嘉不假辭色，加上女皇本身也不喜歡這種藉由交媾來壯大的方式，姊弟兩人才免於淪為婚配道具的下場。

很顯然的，她只能夠在王國聯合的宮廷保護住她的弟弟，卻無法在梅菲斯特宮廷內也阻止他變成道具。

奧莉嘉知道她弟弟生父是誰，也知道能夠把他當作婚嫁工具來使用的決定是出於哪一個人。

梅菲斯特皇帝溫佛列德。

王國聯合宮庭內很多人不知道，不過奧莉嘉很清楚，這個在實力與影響力在希菲爾大陸都僅次於王國聯合的帝國統治者的的確確就是她弟弟在血緣上的祖父。只有他，還有奧莉嘉的姨母才具備著決定她弟弟終身大事的資格。

這讓奧莉嘉很不開心。

不，不只是不開心而已。

她好不容易才讓弟弟免於沾染到王國聯合宮庭那個讓人不愉快的惡毒氣息，也替他在終身大事有著些許的自由選擇，結果卻是便宜了他的那位祖父卻直接把他當作策略工具在使用。

雖然無法回到過去做改變，雖然結果是好的，不過奧莉嘉不可能會因此對那位皇帝抱持著好感。

雖然可以理解。

接替現今王上父親的人來自於另外一個希菲爾大陸的國家，雖然並沒有什麼太過於激進的主張，對於僅只是缺乏男嗣繼位的艾迪魯王國是很適合的人選，不過對素來與北方公爵貝倫加爾家族來往密切的梅菲斯特帝國就不是好事情。畢竟，曾經有過聯姻關係的家族從王位上退下，會使得梅菲斯特對於這個位於海峽出口的國家影響力降低。

這讓梅菲斯特必須想辦法彌補。

艾迪魯並不是中央集權化的國度，甚至根本可以說是一個聯盟而已。即便貝倫加爾家族不在王位上，但他們還是北方公爵。

只要繼續維持緊密的聯繫，過去梅菲斯特帝國所獲得的就可以繼續保持下去。

如此一來，奧莉嘉知道她的弟弟前來此處也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但她對此不是很高興。

本來，以王國聯合臣民而言，她沒有必要對梅菲斯特人有著好感；若是以艾迪魯臣民而言，她沒有立場要對梅菲斯特人有著好感。

現在只是更加地沒有好感。

很快的，奧莉嘉就想到，她弟弟在梅菲斯特還有著另外一位姊姊，並且被溫佛列德皇帝指派為那個地國派駐到玫瑰港的代表。

現在不是沒有好感的問題>

現在是她對於那位未曾陛見的皇帝惡感更添一分。

「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誤的話，你剛剛所透露出來的意思是，溫佛列德皇帝有意與北方公國家交好，所以才讓你來到艾迪魯。」

「也不完全是。」雖然彼此有幾年的時間沒有見到面，但身為奧莉嘉的弟弟，朱里歐卻很清楚姊姊心中的不快。「其實，不少梅菲斯特宮庭的貴族也對我──很感興趣，所以祖父才刻意讓我來到距離梅菲斯特有些距離的艾迪魯來，算是一矢三雀之策。如果他事先知道愛茵是怎麼樣的一位人物的話，我認為他無疑是會重新考慮讓我前來翡翠之國是否妥當。」

避開梅菲斯特的豺狼。

連結梅菲斯特與一個濱海邦國的關係。

還有，讓他有一個平穩也沒有太多意外和危機的人生。

──這沒有能讓奧莉嘉對那位皇帝有好感。

「你對王上很有信心。」

「她用了實力來說服所有的人，戰後的那一張和平約定讓對她再怎麼有意見，也只能夠掩兵息鼓。想要奪取權力的人也只能夠另外想辦法。」看著坐在大椅子上面的奧莉嘉，青年的笑容就不再只是微末。「愛茵沒有任何缺點存在，這就讓她躲藏在陰影處的對手們找不到理由發動進攻，就是怕人民反撲。等到姊姊一來，他們就找到最好的…突破口。」

「公爵與殿下不算什麼，重點在於我的地位被捧的很高，一旦失敗就是摔的最重。」奧莉嘉輕輕地敲著寬廣到不能僅是被視作寫字檯的桌面。「要是我失敗，即便不離開也是威信大失。即便…即便我能夠承擔責任讓王上全身而退，政敵們同樣會據之以削弱王上權柄。」

「是的，所以愛茵讓我來這裡，露克蕾琪亞也在這裡，就是要協助妳將各種危機都給予排除。」朱里歐手指著正下方的地板——也就是這塊土地。「在這裡，妳的地位比我們兩個都要高，我與露克蕾琪亞都有義務協助妳。」

看到弟弟的笑容，奧莉嘉覺得她最好不要把話說的太過於明顯。

她想到一個可能性。

或許會成為所有翡翠冠冕持有者中唯一使用「愛茵娜」作為稱號的少女無疑是深不可測，僅僅統御這片土地甚至是浪費。奧莉嘉因此想到，她的王上不可能孤注一擲，完全把籌碼壓在一個以前未曾見過，不是艾迪魯人，與自身聯繫也就只有未婚夫的人身上。

有能力玩弄國力超出自國甚多的國家們──那位王上不可能如此。

王上必然有備用方案。

一旦奧莉嘉無法達到預期的目的，她未來的弟妹必然會找出其他方法來彌補。或許不要等到那個時候，粉紅色頭髮少女的姊姊此時應該已經在計畫著該怎麼樣在她無法達到預期時收拾善後的方法。

如果王上沒有如此策劃，奧莉嘉就會很失望。

不過，她會讓這種擔憂成真的時刻永遠不會到來。

因為她是奧莉嘉．阿莉珊亞．聖。珮蕾亞絲拉娜。

因為她的弟弟就在這裡。

對於奧莉嘉而言，這是她的新世界。

危機四伏的新世界。

「當我向王上詢問何時可以取得最新的狀況簡報時，我得到的答案是會在適當時間和地點獲得。」

「我負責外交相關的訊息…」青年的目光接著朝向祈禱堂門口看過去。「會有人負責內政。」

「喬凡娜！」

朱里歐什麼都沒有說，奧莉嘉也什麼都沒有看到。這就像是某種程度的心有靈犀，她就是知道在祈禱堂門口的會是有著粉紅色頭髮的少女。

就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很有趣。

正如那位少女刻意地探頭，看著姊弟倆人，然後才落落大方地將門推開。將大門關上時，粉紅色的頭髮因為身體的轉動而在半空中甩動著。

雖然無法與她的弟弟相比，不過奧莉嘉所看的場景毫無疑問也是賞心悅目。

當然，她知道這也是演出來的。

王上曾說喬凡娜是個演員，奧莉嘉則相信粉紅色頭髮的女孩不只是個演員，是位能夠根據場合不同而慎選演技的演員，更是位有著即席演出天賦的演員。在她面前的「喬凡娜」是位氣質優雅而談吐得體的大小姐，那在她弟弟面前的「露克蕾琪亞」就是位調皮的妹妹了。

從喬凡娜探頭進來時刻意吐著舌頭的神情，奧莉嘉就知道了這點。

當然，她並不介意，甚至沒有因此對無疑有著自己盤算、有著粉紅色頭髮的少女有所反感。

就像是家族遺傳的天賦，奧莉嘉可以看透人心，身為她弟弟的他也能夠可以看透人心。

喬凡娜，或者露克蕾琪亞也有。

奧莉嘉如此確信，如果對於人心全無所知，那位女孩是不可能爬到現今的地位。

那個女孩所想討好的對象是她的弟弟。

這就足夠了。

「早安，哥哥。」

祈禱堂內各個辦事員的桌子是以皇家總督專用寫字桌為中心，特別設置成原形放置。最前排的是各部門首席，不過和皇家總督之間不僅設置隔絕用的屏風，還刻意擺放在有段不小距離的地方。

一方面是要確保總督的獨特地位，另外一方面也要確保那些來往的辦事員不會干擾到總督談話。

當然，真正私密或是涉及機密的談話是不會在祈禱堂內進行。

喬凡娜現在就站在正對著走廊的兩道屏風之間，在笑著。

有些雀躍地笑著。

彷彿她在期待的事情就要發生。

也該是發生的時候了。

「就時間來說，現在並不算早，而是快要接近中午。就時機而言，將玫瑰港進行匡正也是刻不容緩。」把喬凡娜招進來，奧莉嘉的目光望向她的弟弟。「我相信你會同意現在已經不早，我們該開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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