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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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克勞蒂雅的帕凡舞
無論是車廂的前與後橫軸不再轉動讓喀登聲停止,亦或十六只馬蹄停止將地面的塵土往後踹,都沒有讓克勞蒂雅.笛.波塔吉歐女伯爵的精神與注意力從她手上的信紙移開。直到馬車夫見車廂內沒有傳出任何聲音而出言後,她才知道她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很快的,最上面的那一張信紙就被撕成小小的碎片,其餘的則被她收進隱藏在靠墊內的暗閘內,陰晴不定的神色隨著春天傍晚的微風而消散。
「西方的波塔吉歐女伯爵,歡迎來到卡佛里尼公館。」
出來迎接她的是一位皇家陸軍的少尉軍官,年輕也英俊,綠色制服之下的身材相當的健壯挺拔,臉龐上所浮現出來的微笑就如同特調香料般的深具讓人迷戀不已的特點,淺翠色眼睛就像是即將出現的繁星一般閃亮。舉止進退相當有禮,問候的聲音相當的溫柔,整體而言是非常的有吸引力。
這位軍官在舞會上向小姐、名媛或貴婦們邀舞無往不利,而且戰果肯定豐碩,也是不只一位貴族小姐的情人。
「你是…」
「維托里歐.德.卡佛里尼爵士中尉,我的父親是北方公國的卡佛里尼伯爵。」執起克勞蒂雅戴著白手套的親吻的同時,軍官向她獻上對於女性而言有著十足誘惑性的微笑。「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護送妳去與我的父親見個面呢?」
「維托里歐爵士,你的好意讓我感到印象深刻,但我卻很不幸地是無法接受。」克勞蒂雅將手抽回,以和善的語氣解釋著她早就想好的託詞,同時也沒有忘記以右手上的羽絨扇指著站立於公館二階的揚台上的一群鶯鶯燕燕:「如果我讓你護送我的話,那些彼此爭奇鬥妍的鮮花們可是會枯萎的。」
「任何花朵都需要園丁細心照護才能夠成長茁壯,但園丁只能夠提供水分與土壤,卻不能夠控制事關緊要的榮光。」
笑意略減,維托里歐爵士的神情中少了輕挑,同時他也將目光朝著公館大門望去。
克勞蒂雅瞇起眼睛。
「你可以護送我的門口…」張開羽絨扇遮著雙唇,她給出答覆。「以對待一個正式的貴族成員的方式。」
「如您所願,閣下。」
在克勞蒂雅朝著公館大門走過去的同時,維托里歐.德.卡佛里尼欠了欠身,沒有如社交場合的男伴對待女伴般,等著女性的手插腰讓他去勾住。而是讓克勞蒂雅先往大門走去,而他自身則跟在她後方約半部的距離。
這個舉動讓很多人看在眼中,有人因此而安心並轉回去與同伴交談,有人的視線反而是更加地死盯著年紀相去未幾的一男一女身上。
「東方的殿下要下官轉達,她晚點會來到我父親舉辦的餐會,簡短的寒喧過後然後就要見閣下。無論閣下有什麼事情要處理,有什麼話要交代,都請在殿下蒞臨之前都全部處理完畢。」
「是跟我有關,是跟西方的城中人有關…」在跨出一步期間的極短暫沉默過後,克勞蒂雅多加了一句:「還是跟某個特定人有關?」
「那並不是下官可以過問的。」維托里歐爵士低聲回答道:「但東方的殿下知道閣下會提出這個問題,但一如恰雅.波塔吉歐女騎士,下官只是皇家派出的一個信使,沒有其他的意思。」
聽到這個雖有些疏遠、但在記憶中還是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克勞蒂雅就差點要停住自己的腳步。她最後還是忍住,直到抵達敞開的公館大門為止。
「中尉,後面還有很多淑女需要你的用心慰問。」收起羽絨扇,克勞蒂雅對著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階之下的中尉說道:「我來過此地,知道如何找到伯爵以感謝他的邀請,所以就不用你護送了。」
維托里歐爵士點頭之後就轉身離開。
克勞蒂雅卻沒有立刻邁開步伐。
相反的,她站在原地,看著、也搜尋著她視線可及範圍之內的每一個人,試圖捕捉著他們的眼神,猜測著他們的心思。
有些人表現出敵意,有些人表現出不屑,有些人表現出懷疑,也有些人是根本不把她當作一回事。無論何者,都不友善,都是監視者,都是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拿去做為談話用的題材,或是用於私底下的譏諷,或是用來公開的嘲弄,或者是付諸文字的詆毀,或是在宮廷內散佈以降低她的地位、信用與說話所能影響的範圍。
社交圈不存在著善意,不存在著友情,不存在著和平共處;社交圈直接影響著政治,只有比較,只有衝突,只有你死我活。
這是戰爭。
一場不用槍,不用砲,沒有任何火藥味的戰爭。
舉目所及,都是敵人。
克勞蒂雅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了解到這一點。
但是這些人都不夠看。
她只花不到一個晚上的時間就知悉這一點。
用羽絨扇抵著雙唇片刻後,克勞蒂雅將來自於他人的明顯的眼光與不明顯的談話都拋諸於腦後,毅然、決然但卻輕巧地轉過身,直直地朝著通往公館二樓的宴會廳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克勞蒂雅知道她所經過的每個人-無論是僕役還是賓客都有特別注意到自己的身影。不需要經過太多的時間,甚至是要轉過身去,他們就會與同伴談起自己。
隨著身分與階級的不同,她會被談論到的事情就有不同。
僕役、非西方的城中人與眼光短淺的千金或少爺們會著重於她在戰爭之前那段並不算光彩的過去,西方的城中人、貴族與實際參與王國政治的非西方貴族則會著重於她現在所象徵、所代表的權利和利益。
克勞蒂雅並沒有讓那些人知道,那些都不是她所爭取而來,也不是她所承繼而來。她不能夠掌控,不能夠抉擇,不能夠行使。她只是一個代表,看準時機進行操作的不是她,能夠享受到真正成果的也不是她。如果她沒有扮演好她所應該扮演的角色,隨時都會有一個新人來接替。
她只是一個被強迫在名為王國政治的舞台上面表演的演員。
她從未誤解這一點,但也從未讓任何人察覺到這一點。
「晚安,來自波塔吉歐的閣下。」年歲約五十的卡佛里尼伯爵對克勞蒂雅輕輕點頭。「今早在議會上院的慷慨陳詞似乎沒有讓妳的光彩有任何的削減。」
「與自前代王上時期即縱橫於議會的閣下相比是愧不敢當,畢竟我只是剛剛承繼父上義務未幾的年輕人。」克勞蒂雅謙沖地回應著對面這位中年男士的稱讚。「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閣下願意邀請我這位過往有著諸多劣跡的後生前來。」
「戰爭讓王國裡外都受到洗禮,讓一個浪子重新理解自身責任的事情所在多有。」同位階為伯爵的中年男子微笑非常溫和:「妳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但我是最特別的一個。」克勞蒂雅淺淺地笑道,然後拉起裙襬兩側向卡佛里尼伯爵施過禮。「閣下應該另外邀請了不少賓客,我就不打擾了。閣下也不用特別招呼我,我自己有辦法排解餐會開始之前的空閒時間。」
「請自便。」
她的出現並沒有讓伯爵感到不意外,不排斥,也不存在著任何的負面情緒。
正如一個貴族與東道主那樣,只要是面對獲得邀請而來的客人,就不會表現出任何的負面的情緒。
社交圈並不是完全的排外,卻也沒有那麼容易就可以參與其中。必須要在一大堆林林總總的表現獲得至少其中一部分的社交圈成員認可,才有可能獲得邀請參與各式各樣的聚會。小型派對、餐會、茶會、踏青郊遊、狩獵、舞會…這全都是衣廠廠需要小心應對的戰役。
財富是馬匹,禮儀是盾牌,談吐是短劍,而知識則是長槍。
但是戰爭存在著道義與規範。
若是真的對於某人感到厭惡,那麼請帖就必然不會發出。若是純粹出於以嘲弄或是其他的惡意為目的才舉行任何公開性質的集會,而且還直接把他們所不喜歡的人邀來,舉辦者必然會受極為強烈的譴責,往後他所舉辦的任何集會都會受到集體抵制,必然會如那些不受歡迎者般的乏人問津。
身居高位者可以有敵意,可以感到不屑,可是不可以直接展現出來。情緒外露是沒有教養的行為,是只有市井人才會出現的動作。貴族們不可以,因為他們受過教育,是有禮儀的文明人。
縱使如此,克勞蒂雅卻也不信卡佛里尼伯爵是心甘情願地給自己寄出請帖,連她自己都難以否認的過往劣跡讓她相信伯爵寧可一輩子都不要讓她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然而,卡佛里尼伯爵沒有辦法拒絕與一個和西方公國有著最直接且密切連繫的貴族同席。即使不與之為友,與任何一個有著政治影響力的人為敵卻無疑的也是個並不明智的作為。
他跟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她並不真正擁有他們所以為的地位。
從四處遊走的僕役所捧著的托盤上呈有開胃酒的高腳杯,克勞蒂雅來到公館宴會廳的一個角落。
隔著透明的玻璃,她眺望著逐漸沒入夜色的吉亞迪諾。
此地雖然是王都,但是吉亞迪諾的歷史要比艾迪魯王國稍微短一點,正如建立起這座城市的貴族家是四個公國中最年輕的一個。
建立北方公國的貝倫加爾公爵家來自於海峽的彼端,在登上這塊土地後以最快的時間與西方、東方和南方三個公國平起平坐。也是這個家族倡議建立一個統一個王國,才能夠與當時不僅在陸地上包圍著四個公國,同時在海上封鎖著所有人走向世界的道路的龐大帝國威脅下,能夠藉由團結互助來保障彼此利益的王國。
最後,第二位取名叫伊曼紐的貝倫加爾公爵獲得簇擁,讓大主教替他戴上由能工巧匠所打造、鑲滿翡翠的十二角王冠。
翡翠冠冕的所在自然是新的王國首都,而當時的北方公國首府是臨海的玫瑰港。在伊曼紐二世決定要讓王都同樣坐落於該處後,惹來了其他三個公國的貴族們不滿。根據最終達成的協議,艾迪魯王不是至尊,僅只是四個公國的共主,而北方公國首都等同王國首都讓非北方的貴族感到十分不快,覺得這似乎是臣服於北方。
最終,開國之王決定讓步;王國的首都還是在玫瑰港,但北方公國的首都則搬到當時只有一座位於荒野中的小酒棧的吉亞迪諾。
歷經百多年,這個在一年四季都有各式各樣的花卉盛開的都市是一磚一瓦、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在過去都只有名義上是北方公國的首都,是一個僅只讓其他三個公國的貴族心理上感到舒服而不致於在議會上院和王家過不去的必要錢坑。
但在艾迪魯王國與七個不同的國家的戰爭結束過後,過往的王都.玫瑰港已經不再適合作為宮廷行轅的所在。一方面是因為受到寸土必爭的巷戰破壞,一方面是因為作為戰略與通商要點被戰勝的國家分割。
於是,在過去兩百多年間實際上是被當作避暑行宮建設地點與滿足歷代翡翠冠冕持有者休閒需求的吉亞迪諾正式成為的新的王都。現今的王上寢宮在此,種滿海內外各種劍蘭花的辦公城堡坐落於此,無論是政治,還是社交圈,都是以當今王上為核心的,這也就讓大批貴族與有資格參與社交圈的名士湧入這個新卻經過完整設計的城市。
克勞蒂雅就是諸多在戰後來到吉亞迪諾的貴族之一。
那是一個與現下差不多的傍晚,街道兩旁的煤氣燈正逐一點亮,滿載著群星的夜色正逐漸地從西向東渲染。
包含人力、兵力與財力,西方的貴族們在戰爭中傷亡慘重的事情同樣也有發生在波塔吉歐家,就讓她幾乎是孑然一身地來到北方。
她不是單獨前來的,有著一個完整的隊伍-和在戰爭中秋毫未損的貴族們相較也毫不潠色的隊伍陪伴她進入吉亞迪諾。但是其中沒有一個可以稱的上是她的友人,甚至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個商人的責任就是要確保自己的投資不會面臨過高風險,甚至是盡可能地將諸多風險降低。在平靜中帶著讓克勞蒂雅從身體最深處感到顫慄的語氣直到這個時候還在她的耳朵旁環繞著:「妳的貴族身分讓妳成為值得投資的標的,但妳過往的紀錄卻會成為不必要的風險。」
從聽到這一句話開始,克勞蒂雅就懷疑自己的日常生活就處在完全的監視之下。
她曾經嘗試要略為逾越那一條似乎存在、但又好像不存在的界線:在沒有徵詢過那位她未曾信任過的會計就直接下單購買一條樣式頗為新穎、但是定價不算昂貴的珠寶項鍊,好搭配那個人剛送給她的晚禮服。但在帳單寄到之前,來自於那個人的善意勸誡就出現在她的書桌案頭。
從那時起,克勞蒂雅確定她比起尋常貴族是更沒有自由。
公館的管家、執事與僕役都是由那些人所派出的,她在外行走時跟隨的女僕們應該都存在著眼線。她不需要如城中人擔心日常花費或是社交圈交往的用度,只是她也無從控制那些金錢的度支與去向。一切都是已經決定好的,她無法、不能改變更無從改變。即便舉手投足都跟其他貴族沒有兩樣,克勞蒂雅與其他貴族之間的決定性差異就在她無法管控替她服務的城中人們。
當然,她並不是沒有得到利益。本來按照她被視為聲名狼藉的過往,社交圈不會很快就接受她,但現在的克勞蒂雅已經被混和著新舊成員的新社交圈所初步接受。
原因無他,她現在是西方公國的聲音。
這個角色本來應該是由通稱「西方殿下」的西方公爵來擔任,但身為正朔的卡格里亞公爵為了承擔對於西方公國在戰爭中竭力對抗入侵家園、但卻是戰勝國之一的鄰國責難,在兩季之前自裁。按照法典的要求,也根據當今王上意願,她的未婚夫朱理歐.德.桑格蘭提諾伯爵被敕封為新任西方公爵。
這位新的西方殿下很少出現在公眾面前或是參與社交圈的聚會,也幾乎不曾插手西方公國的統治與管理,更遑論是代表整個西方的貴族在議會上院發言、也沒有給予西方的眾多城中人代表任何政策上的指示,頓時是讓整個西方陷入全面性的群龍無首的狀態。
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有力的聲音,克勞蒂雅就被要求在議會上院扮演這個有力的聲音。她要在西方論壇報與西方通訊報的編輯將報紙付諸印刷之前,就先將那些由學者與專業文士撰寫的演講稿內容與以潤色、刪減或塗改後在上院發表。
然後,西方所選出的城中人代表會在下院呼應她,最後她的演說就會出現在西方公國上上下下的眼前。她所扮演的是一個強烈代表西方公國利益的角色,在其他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貴族襟聲不語時,率先站出來反對其他三個公國貴族所提出、有可能削弱西方利益的所有議案。
「重點不在於演講最後有沒有被採納,重點在於妳有沒有說話,以及妳的話有沒有被人聽到。人們最先計較是有與無,然後才會比較起實質內容。西方公國的居民現在只在乎前者,並且非常樂意忽略後者。」她的資助者在她出發到吉亞迪諾之前就如此對她說道:「妳只需要負責講,不需要擔心要講什麼,以及有沒有被人聽到。那些,留給我來擔心就好。」
當下,克勞蒂雅就知道,對方所要求的不過是要在議會上院內也有他們的聲音。既然要找到一個贊同他們的貴族並不容易…那就乾脆買下一個貴族吧!
克勞蒂雅就是被那個人給「買下」的貴族。
「妳渴望被注目,妳渴望被重視,所以妳會去找男人。因為妳是個女孩,所以他們重視妳與呵護妳。我認為妳自己知道這會讓妳看起來像是個批著貴族外皮的妓女,妳自己知道是因為妳的身材與樣貌才吸引到那些男人。」在克勞蒂雅提出質疑的當下,那個人說:「我要給妳的是另外一種機會,讓妳同樣會受到注目與重視,但不會是因為妳那份美艷的外貌,或是嬌弱與我見猶憐的神情,而是以一個需要被尊敬、也必須被尊敬的強人的身分受到注目與重視。」
當時克勞蒂雅覺得很不服氣,但在他說出這番話的那個晚上,她卻沒有辦法找出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或是藉口。
在戰爭之前,她的身旁有不少的男人。有的只是泛泛之交,有的是維持著噓寒問暖,當然也有人與她是有著「親密」的關係。即便純粹就肉體上的關係上來講,克勞蒂雅自信她其實並不出格,甚至比起那些多情的貴族小姐來說其實還算含蓄很多。
在無從判斷私人來往的真實情況下,社交圈的成員們往往是看到男與女有來往就把他們之間的關連揣測為親密關係,而與過多的異性有著私人性質的往來就是不見容於艾迪魯的社交圈內;社交圈可以接受成員有情人,但除非擁有社交圈無法拒之於外的實力或理由,否則濫情不會受到寬容。這個慣例讓克勞蒂雅的名聲與評價趨近於負面,也常常被人將她與「聲名狼藉」劃上等號。
為什麼要找男人?
因為那些男人會在她寂寞的時候給與她安慰,會在她找不到人關心的時候給與她呵護,會在她心情低落的時候給與她排解。
這一點,她的家中沒有人做的到。
母親早逝,父親不是在舊王都問政就是在軍營。她本身是長姊,年紀比她略小一點的露克蕾琪雅又總是冷著一張臉的死人樣,而恰雅先是排拒融入家中、有所改善後卻又被送到女子騎士學校去。
與其說波塔吉歐莊園是她的家,不如說那裡只是一個殼子、一個牢籠-一個僅只是用來遮風避雨的地方。每當有人指責她與過多的異性過從甚密、不檢點、放蕩時,克勞蒂雅總是毫不客氣地反擊;她是人,一個需要溫暖與關懷的人,既然家裡面沒有人可以給她這種無微不至的體貼,那她自然就會往外去找有意願聽她訴說苦衷、有時間將她心中的空虛給填滿的人。
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錯,直到受到的戰爭開始與結束的洗禮過後,克勞蒂雅才發現世界有了變化,而且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父親死了,家族本應該承擔的責任現在都要由她來承擔;本來和她有著親密來往的男人不是同樣死了,就是上不了戰場的花拳繡腿。西方公國的社交圈支離破碎,再加上克勞蒂雅過去的劣跡又讓僅存的親朋好友對她相當不待見,遑論是提供當時的波塔吉歐家族所急需的資金援助。
這讓克勞蒂雅走頭無路,讓她再一次感受到空虛、被遺忘、無人過問,彷彿她的存在無足輕重,只要海風來臨時就會變成繞樑餘煙的燭火。
在克勞蒂雅心情最為自暴自棄、灰暗,開始嚐試借助酒精來平復的時候,一封轉告她有城中人願意贊助波塔吉歐家的信來到她的手上。用輕描淡寫的修辭去信給還留在封邑內主持家務的露克蕾琪雅,她才打扮得整整齊齊的去到新上所提及的那間公寓。
她並不期望真的能夠獲得援助,但是所獲得的待遇卻遠遠出乎她的預期。
就如過去與克勞蒂雅相處甚歡、陪著她四處出遊並且在床上將她伺候的好好的男子相去無幾,一個有著娃娃臉,笑容很淺、但是很溫和,看起來善良又體貼的青年朝著端正而坐的她展示了一整疊的文書。
他行走起來並不方便,所以必須依靠拐杖;面對著當時還不明所以的克勞蒂雅,本來很隨意地坐著的他將那根紅木拐杖壓在那堆文書上。
「蒐羅歷代波塔吉歐伯爵簽名的借據並不費事,很多持有人願意以帳面價格的十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的價格拋售,連我準備好的預算的四分之一都不到。」他的說起來的聲音像是還沒有變聲,就如在宴會內邀請仕女一起共舞般的平穩而且動聽:「妳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克勞蒂雅是在事後才想起,那不是一個疑問句。
「妳沒有任何籌碼可以阻止我馬上要求妳兌現這些借據,妳的名譽不會讓任何貴族或是有名望的人願意出面替妳擔保。儘管妳的妹妹超乎想像的能幹,但妳的家族事業還是岌岌可危到隨時有可能倒閉。」在克勞蒂雅來得及把抗議說完之前,那根拐杖已經抬起了她的下顎。「這表示,妳被我買下了,妳沒有任何的後退之路。」
克勞蒂雅當場愣住。
然後…
「妳從現在開始是我的了。」
聽到這句話,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做出否認-沒有人可以擁有一位貴族,更遑論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城中人。
到最後,她卻說不出口。
他所說都是對的,完全正確,沒有任何的錯處。
「妳是一個非常值得投資的對象,只是有很多缺點。」他的目光就如同是在端詳一個人肉貨物般,是在笑、但不是在笑。「妳需要的是-好好的被調教一番。」
那時,陽光從克勞蒂雅的正面、從他的背後進入那一間公寓的書房,讓他的身影隱沒在陽光之中。
…好像她在祈禱堂內仰望著聖像時的那樣刺眼。
只是,那個人背後的光並不神聖,而是讓人墮落-還是自願要墮落下去的光芒。
她在那個公寓內待了約莫三分之一個季,再遵照他的指示把一封信寄給露克蕾琪雅後就在監視中來到新的王都。
克勞蒂雅已經被他所改變。
成果就是今日,在滯留於那間公寓前的她會根本沒有臉面來到這棟公館,而現在的她卻能夠直接登堂入室。就算公館主人如何的討厭她的過去,卻還是不得不以和善的臉龐歡迎她的到來。
在看著窗外已經完全沒入黑暗的街道,克勞蒂雅想起卡佛里尼伯爵的神情。
從玻璃的反射上,她看到自己的兩側嘴角正勾出明顯的弧度。
…這樣,或許也不壞。
「女伯爵閣下。」
聽聞到近在咫尺的呼喚,克勞蒂雅將笑容抹平,然後轉身。
在她面前是一位子爵,雖然是同樣來自於西方的貴族,但他就跟其他貴族如出一轍-沒有在西方變成一盤散沙時勇敢出來認領導者,在克勞蒂雅初次發表演說時或是譏笑或是冷眼旁觀,在她的演說被西方的城中人代表轉述為投票理由時感到驚訝,最後才迫不及待地趕忙親近她。
王上君臨議會的兩院有不同規則,人數多的下院採用多數決,克勞蒂雅所在的上院則是合議決-要各公國蒞會的貴族都達成多數。但議會上院內的西方貴族從戰爭之後就很弱勢,人數少,力量又分散,幾乎無從達成一致意見,最後就是棄權了事。若不是靠著下院那些掌握住機會與主導權的城中人代表在講台上大鳴大放,整個西方公國所擁有的利益就要成為其他三個公國削弱的對象。
在面對這些同樣出身卻沒有掌握住機會的貴族時,克勞蒂雅心中就浮現出異常高漲的滿足感。
也是在此時,她會很樂意地拋棄對於那個人的小小不滿。
「晚安,菲納多的閣下。」克勞蒂雅換上過去吸引住很多男人的微笑。「您的表情並不適合現在的場合,卡佛里尼的閣下看到可是會感到掃興的。」
「女伯爵閣下,我在來到卡佛里尼公館前遇到幾位來自南方的閣下。從談話之中,我認為我應該不是他們唯一的對象。」菲納多子爵在發話前先向左右各看了一下,確認越來越多的賓客彼此交談的音量足以掩蓋住他們的對話。「他們想知道,要是下院提出解散重新改選的議案提出,我有沒有可能支持。」
眼睛微微眨一下後,克勞蒂雅張開羽絨扇以遮住她的唇線;這是那個人教她在思考的時候採用的姿勢,要讓談話對象接受她的端詳,而不是讓她的面部表情被人揣測出個蛛絲馬跡。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議題。
如果那個人沒有事先來通知,現下是克勞蒂雅第一次聽聞到這個議題。
這讓她…有點不高興。
「你會去找男人不只是因為妳空虛,也不只是因為妳寂寞,是因為妳自以為世界上沒有其他有意義且值得妳投入其中的事情。」那個人對她說道:「其他如我一般的城中人企求金錢,如妳一般的貴族天職則是渴求權勢。只要這個天性點醒被點醒,妳就不會對男人有興趣了。」
克勞蒂雅承認,他是對的。
她有注意到,在公館宴會廳與隔壁餐廳兩處,就跟西方的城中人代表們初次站在講台上並揮舞著她的演講抄報,進而讓她第一次被社交圈成員所邀請時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男性賓客以好奇或好色的眼光試圖將她的禮服剝光,女性則以羨慕或妒恨的眼光嘗試著要把她送進地獄裡面。
在遇到那個人以前,克勞蒂雅很在意那種眼光。現在的她-被重新調教過的她,在意的只有菲納多子爵所告訴她的事情。
這件事情,直接牽涉到政爭。
在艾迪魯王國,王上君臨議會組成的王家內閣處理範圍擴展到全國的所有政務。王上在兩院內挑選出首相,首相再選出他的內閣的成員。若是一個內閣無法取得繳稅主體-過半數的城中人代表們信任,王上可以選擇解散內閣;若是下院的不信任投票取得兩個公國貴族團附議,王上就別無選擇,必須同意下院改選。
現在的王上君臨臨時議會是在戰爭期間籌建來簇擁當今王上即位,同時要處理戰後談判的相關事宜才集結。過半數成員之所以來自東方與北方,是因為西方及南方直接與戰勝國之一有著綿長的國界線相鄰,使得他們在戰爭爆發的第一時間就發動反擊,讓他們看起來是與挑起戰爭的罪犯處於同一個陣營。為避免觸怒戰勝國,西方與南方的城中人代表沒有被邀請加入臨時議會,從而讓兩個公國淪為絕對的少數派。
就克勞蒂雅所聽過並回報給那個人的風聲中,南方那邊、甚至西方內部的確是有人對當下議會的組成嚴重偏向東方與北方而不滿。
西方人與南方人都不認為自己是為了家鄉起而反抗入侵者,所以不該被譴責。那些人更因此對東方與當今王上所帶領的北方公然在戰爭初期藉口前代國王亂命而避戰,讓西方與南方單獨承擔戰爭壓力而不滿。
這不是無的放矢。
這股聲浪確實存在。
「不知道其他閣下是怎麼想的?」
「包含我在內,都沒有做出正式的回應,大多只是告知那些來自南方的閣下會合起來計議後再作出答覆。」菲納多子爵回答道:「我們都想聽聽女伯爵閣下的意見,然後再回覆給他們。」
沒有立刻回答,克勞蒂雅慢慢地回憶著那個人寄來的信件。
在信紙上,他只是告知她一些近期所蒐集到的資訊,還有他希望她能夠推動的議案。但是他沒有指示克勞蒂雅該如何進行,要找誰進行,以及要在多快完成他所想要的那個法案。
…話說回來,最近幾封信內都沒有鉅細靡遺的指示了。
「閣下?」
「南方的閣下們應該不會不知道,他們與我們兩方的城中人代表相加起來是無法超越過東方與北方…」克勞蒂雅沉吟片刻後,目光重新放在面前這位並不出奇:「閣下,能否具體描述一下南方那幾位的發言。」
「幾位閣下有提及,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在上院內提出這個動議,只是探詢我是否有可能會發言支持他們。他們是特別聲明,即使西方不支持也沒有關係,只要保持沉默、不要加入東方和北方的反對就可以。」想了一想後,菲納多子爵接著又說道:「對了,那幾位閣下還有說,他們很羨慕西方的城中人有一份廣泛流通的報紙,不像他們還必須面對面地去說服他們那裡的城中人。」
報紙?
在政治圈浸淫過一段時間的克勞蒂雅已經想出個大概,她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件事情與那個人也扯得上關係。
淺淺一笑過後,她將手上的羽絨扇闔起。
「我個人並不認為西方適合參與內閣改組或下院改選的爭議。」克勞蒂雅將思考時擱在一旁餐桌上的酒杯重新拿起。「切勿忘記,即便殿下幾乎沒有在我們面前露過一次面,但他還是我們的殿下,更是王上的未婚夫。」
「如果我們附議南方諸位閣下們的政治圖謀,可能會讓王上記恨。」說話的同時,菲納多子爵重重地點頭。「若不是閣下的提醒,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如果閣下未來幾天有遇到南方的閣下,就說這件事情要看我們的城中人代表們。」克勞蒂雅把玩著手上的高腳杯,讓深紅色液體在搖晃的同時出現陣陣波紋。「城中人們總是急切地想要展現舉足輕重,他們的深嘶力竭可以被用來主張所有本該歸屬於『我們』的利益。」
「這沒有問題。」稍稍頓了一下之後,菲納多子爵又低聲問道:「需不需要把消息洩露給東方或北方?」
「城中人們喜好議論,消息自然就會在大街小巷內流傳。東方與北方的閣下們自然有耳目可以知道。城中人要如何議論,要怎麼議論,都是他們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閣下們需要放下身段去參和的事情。」將一飲而盡的空高腳杯放到桌面上,克勞蒂雅再一次張開羽絨扇-這次沒有遮住雙唇,而是將宴會廳內越來越多人而越趨燥熱的氣氛從她的周邊搧去。「更不用說,有很多城中人最好此道。閣下該知道,我的那位債權人…」
「啊 。」
波塔吉歐家族就在宣告破產前夕獲得新興城中人資產家的資助-這在社交圈已經是不甚起眼又過時的新聞。
貴族在戰爭後遇到財政困難是非常普遍,有人是金源枯竭,也有人是現金周轉不靈,當然也有人面對的情況是如克勞蒂雅般兩者兼具。若不是城中人資產家慷慨解囊,至少一半的貴族必須要面臨用自殺來保留名譽的路徑。於是,對首開接受城中人資產家援助的貴族大加嘲諷就顯得不合時宜。特別是在背後支援波塔吉歐家族的城中人被王家認可是能與前幾代王上有血緣關係,無論在最開始是如何激烈又辛辣的訕笑,貴族們轉而盛讚起那位資產家的大方與不計投入。
對於克勞蒂雅的冷嘲熱諷就逐漸安靜下來。有些熱衷於政治的貴族嘴上不說,私底下是很羨慕克勞蒂雅;資助波塔吉歐的那位城中人擁有三家流通範圍逐漸朝著全王國擴及的報紙,可以塑造被王家看上並推薦給首相作為大臣與顧問所急需的政治聲望。
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但不少貴族都深信,正是那一位城中人刻意的支持,才讓她的演講能夠刊印在那三分報紙之上。
按照那個人的指示,克勞蒂雅對於這個謠言與隨之而來的刺探一概不予承認、不予直接回應,刻意地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模糊與遮掩姿態作為回應。
正如現在。
在克勞蒂雅的特意提點下,菲納多子爵恍然大悟之餘,也知道到了此刻,就不需要再繼續解釋了。
也恰好是在這個時候,不是卡佛里尼公館所雇用的司儀出現在宴會廳的大門口。
「諸位閣下,各位仕女。」那個人的聲音宏亮且中氣十足。「來自東方的最高領主,四殿下之一,王國平原的守衛者,朗巴迪亞家族的茱賽珮娜。」
完整唱名是艾迪魯王國四位公爵才有的特權,在宴會廳內的男男女女深知此點,在司儀還沒有喊出頭銜前,所有人都停住熱絡或是禮貌性交談,齊齊朝向宴會廳的大門行禮。
包含克勞蒂雅在內的眾人重新站直身體時,齊齊朝著年僅二十餘歲的華服女子抬頭挺胸地走進室內望去;由於諸多貴族與仕紳,還有在場內走動的男侍和女僕盡數屏氣凝神,讓燥熱轉換成普通的春季夜風,也讓東方殿下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面的聲音就向是響徹雲霄那樣的響亮非常。
雖然那個人並不好此道,不過社交圈的審美觀與那個人所賞識的風格並不盡相同;克勞蒂雅要與貴族與仕紳們在公開場合來往,衣著、化妝與打扮上或多或少還是奢華了些。不過她全身上下所有行頭加起來,全部都無法與掛在東方殿下胸口上那串以湛藍色的青金石所打造而成的項鍊。即便不計較首飾,光是美麗的容貌、堅定又極端有自信的神采與穠纖合度的身材,克勞蒂雅都沒有與站在她面前還能夠平心靜氣。
值得安慰的是,除當今王上外,所有女人站在東方殿下面前也都要俯首稱臣。
說起來,克勞蒂雅倒是有從與王上親近的大臣那邊聽過傳言,說東方殿下是王上未婚夫-也就是她的領主的秘密情人,王上對此不僅欣然接受,甚至三人晚上都是在同一間寢室內渡過的…
「我只是代王上來這裡找位來自殿下的下屬領主溝通事情,各位不需要因為我而停下手邊的事情。」
雖然東方殿下說是不需要顧慮她,但沒有人可以真的無視於她。
尤其是聽到那個關鍵字的時候,克勞蒂雅就看到有不少人偷偷地將目光從東方殿下轉到自己身上來。所有人都知道,甚至連她自己也知道,不算入西方公爵,現下能夠進入東方殿下那雙炯炯有神雙眼的西方貴族就只有她。
在東方殿下重心邁開腳步的時候,人潮自動自發地向左右退開,讓出一條終點就是克勞蒂雅的道路。
還沒有等到茱賽珮娜所穿著的淺綠色洋裝裙襬出現在眼前,她的腰就深深地彎下去。
這是克勞蒂雅第一次近距離與四殿下之一有著接觸。
「我想這是我們初次見面,西方的波塔吉歐的閣下。」平平淡淡、但是如同鐵甲艦外殼那樣堅硬剛強的聲音傳到克勞蒂雅的耳中。「王上、朱里歐、羅貝托與我對於妳在議會上院的講台後慷慨陳詞的印象是相當地深刻。」
「能夠見到您,並且獲得諸位殿下的稱讚是我的榮幸。」
說完話的克勞蒂雅抬起頭來,剛好看到茱賽珮娜轉頭輕描淡寫地命令卡佛里尼伯爵清出一個空房間出來。
相對於在踏入公館時,其他人在看著她時有著各式各樣截然不同的情緒,克勞蒂雅在此刻所感受到的就只有最單純的「妒恨交加」而已。她很想要坦然接受,但是在東方殿下的面前卻做不到這一點。
任何人在近距離面對這位女公爵所能出現的反應就是俯首稱臣,在她想來,即便是那個人也是一樣。
那個人給予旁人的第一眼印象是人畜無害,可是暗地裡的陰謀算計卻是一點都不少;克勞蒂雅某種程度上就深受其害,在最初見到那個人時就鬆懈心中的防衛,導致他將那些文件拿出來時是措手不及,讓他得以趁虛而入,最後讓她被掌控。
如果他所面對的是東方殿下,怕是連把資料拿出來的機會都不會有吧?
「波塔吉歐的閣下,跟我過來吧。」
「遵命,殿下。」
本來就非常強烈的負面情緒否定卡佛里尼伯爵熱情的護送情求而更盛,再一次微微彎膝下蹲、輕輕拉起裙襬,克勞蒂雅依著茱賽珮娜指示跟著她離開宴會廳的時候,讓自己裸露的後背充滿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敵意。
很快的,由負面情緒交織而成的無數視線與無數的竊竊私語就被關起的門阻隔,進而留在宴會廳之內。
「茜琪莉亞,把朱里歐給妳的那個信拿給波塔吉歐的閣下。」
「是。」
本來尾隨著茱賽珮娜、走在克勞蒂雅斜前方的女孩子從口袋內掏出一個圓筒。
穿著很像女僕的她同樣有穿著圍裙,但與用襯架撐起的高領連身裙一樣,但下擺只到膝蓋位置,小腿以下則是覆蓋在長馬靴的皮革內。左側腰間掛著近戰用長劍,右側腰間則有著收納著轉輪手槍的皮套。
克勞蒂雅曾經在王上君臨議會開幕時遠眺過站在王座下首的她,所以知道她不僅僅是侍女,還是其中一個禁衛騎士首領,專事守衛當今王上私密與側近;是王上的女僕,是王上專屬的衛士,也是王上的親信。
讓護衛由沒有上過戰場的年輕女孩充當是當今王上的私人嗜好,也當然是有違傳統,招來不少貴族的不滿、嘲諷與譏笑。但在這些經過女子騎士學校嚴格訓練的少女們在大街上毫髮無傷地將前來挑釁的正規軍士兵送進醫院過後,就再也沒有人膽敢小看這群少女的存在。
這是克勞蒂雅憑現在地位僅能打聽到的部分。
從那位女僕手上接過的信封,她沒有立刻拆開,而是望向從未回頭或是轉過身的背影。
「殿下,這是…」
「朱里歐簽字的委任狀,往後妳在王上君臨議會內的身分就是他的代理人。」茱賽珮娜的聲音沒有因行走而產生任何的變化:「血緣讓他在大海對岸的超級帝國宮廷內佔有一席之地,愛茵需要他專心處理那方面的事情。取捨之下,西方公爵的職責就必須要另外找可信者代理。妳在進入議會後的表現讓我們很滿意,所以選擇妳來代替他做為西方在議會上院的發言者。」
「可是…」
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職位,也是獲得公爵本人信任也不見得能夠爭取到的榮譽。如果是在別人面前,克勞蒂雅會暫時將藏在內心中的那抹慚愧抹去,先堂而皇之接受下來再設法推辭。
在東方殿下面前,她不敢、也不能這麼作。
克勞蒂雅當然不能夠把前因後果托盤而出,正如那個人所說,就算她把所有事情都曝光,到最後整個波塔吉歐家還是無法從宣告破產後所要面臨的絕境中脫身。更有甚者,是要面臨更加淒慘的命運。
這並不表示克勞蒂雅或是那個人沒有事先推演過秘密曝光的情況出現,她與他早已準備好要在如當下要如何應對。只是,克勞蒂雅還沒有來得及將那些準備好的理由說詞從口中講出,茱賽珮娜就已經先伸出一隻手制止她做出任何動作。
此時,她已經隨著東方殿下踏入一個除門與窗外就沒有任何空隙的房間內。
「茜琪莉亞留在門內,其他人去守住各個要點。」面對著人站在門內的騎士首領與在門外那些既是女僕也是騎士的少女們,茱賽珮娜簡潔的交代道:「我與波塔吉歐的閣下交談時不想要被打擾到,擅闖者與窺伺者依王上命令以大逆罪處。」
「是!」
比克勞蒂雅要小上十來歲、既佩劍也帶槍的女孩們齊聲應答,讓鋪著毛毯的地板、簾幕拉上的窗戶與掛著吊燈的天花板都發出震動。在茜琪莉亞關上門前,她看到那些年輕女孩們有條不紊地走向她們應該要去的地方。
這讓克勞蒂雅想起一樣進到女子騎士學校去就讀的恰雅,或許她現在也是像那些女子們一樣,在某個地方嚴謹地執行著與正規軍人相去不遠的職務吧?
「波塔吉歐的閣下。」在茜琪莉亞往緊閉的大門前一站時,已經坐到沙發椅上的茱賽珮娜開口道:「妳應該知道,愛茵為什麼選擇妳做為她的未婚夫在議會內的代言人吧?」
「因為西方論壇報、通訊報與先鋒報。」
轉身過來時,克勞蒂雅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雖然茱賽珮娜並不是她的最高領主、也有示意她可以坐下,但克勞蒂雅並不敢真的就坐。
她總覺得,若真的坐下,所感受到的壓力會更大。
克勞蒂雅現在所感受到的壓力就已經快要大到受不了了。
「要讓翡翠榮光長治久安需要軍隊,也需要金錢,而前者又必須依靠後者。」靠在沙發上的茱賽珮娜雙眼盯牢著畢恭畢敬的克勞蒂雅。「在你們西方,城中人和知識份子已經取代那些在戰爭殞命的閣下成為納稅主體,這讓愛茵無法忽視他們的要求與發言。當你們西方的那些平民仰賴報紙來辯論與交換訊息,而妳又與那三份報紙有密切的聯繫,愛茵很自然的要選擇妳來擔任她的未婚夫在議會的代理者。」
「感謝王上與諸位殿下的抬舉,但我並不認為我有能力可以承擔起如此重責大任。」克勞蒂雅繼續以設想好的謙遜回應道:「雖然那三份報紙有刊載我的演說,但那並不代表我與報業有著直接的關係,真正控制報紙的是編撰版面的城中人,他們的雇主也是城中人。無論是我,還是其他閣下都無法影響那些編輯。」
「西方的閣下弱勢是潮流,愛茵並沒有想過要將之逆轉。」很冷酷地表達出早對西方貴族沒有任何期望之後,茱賽珮娜接著說道:「不要以為愛茵真的不知道波塔吉歐家族的欠債被城中人控制來作為威脅妳去到議會上院作為傳聲筒的事情,但妳受到那位作為報紙雇主的城中人-最直接的影響,而妳又把這件事情隱藏的非常好,這兩點正是王上想要的。」
克勞蒂雅在這個時候暫時忘卻了壟罩全身的壓力,也有點放肆地在茱賽珮娜的凌厲眼神前將眼睛瞇起。
她知道自己受到那個人控制是無法瞞過機乎無所不在的皇家糾控官,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沒有被舉發出來。時間一久,她也就忘了這件事情,並且如那個人所說的,沉浸在那種受到「真正的注目」所帶來的異常快感。
直到現在,她才又記起這件事情。
權力-就像是一種鴉片。
「妳應該在猜,為什麼愛茵不把這件事情公布出來?」
「如果殿下願意告訴我的話,我會非常榮幸。」
「王上沒有必要讓皇家糾控官介入一件基本上不僅無害,甚至可以看作是對翡翠冠冕長治久安最有幫助的事情。」東方殿下語氣不戴一絲波瀾地解釋著:「阿爾拜因家族之所以會經營報紙是出於理想,但喬凡尼.阿爾拜因之所以繼續經營報紙並不是理想。他只有一個目的,藉由無所不在的記者與眼線進行社會調查與蒐集各種情報。」
「我不懂…」
茱賽珮娜深深地吸了氣。
「波塔吉歐的閣下,北方公國史中,以前不曾有,現在也不會有任何一個王族庶出子會反對過他身為王者的兄姐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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