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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蔓沙尼亞短篇 - 格利亞斯的觀景窗(上)(下)
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10月 13日,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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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20日, 23:35
文章: 683
來自: 帶刀浪人
格利亞斯的觀景窗:上篇



  入秋的冷雨讓中午的天空模糊不清。

  冰寒交錯的大雨,讓帝國軍的補給車隊全都擠在丘陵小路上,緩慢的摸索前進。

  二十四個發亮的車頭燈,閃閃成對的道路上呈現出一條彎曲的線。總共十二輛各式軍車,在視線極差的暴雨中行駛。

  「這種路況真是令人難受…」格利亞斯坐在第一台卡車裡,打了個噴嚏。

  格利亞斯,古神話中的傳奇人物,是個身高超過三公尺的勇士。會取這種名字不外乎是母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長的跟巨人一樣高大。

  但是才剛成年的格利亞斯.蒙登堡卻沒有承襲到巨人勇士的光芒,他身高看起來僅有一百六十公分多,瘦巴巴的身子套著標準的帝國陸軍制服,模樣比正常的帝國男人還要瘦小虛弱許多。

  格利亞斯有張淡白、中性、稚氣未脫的臉,如羽毛般輕柔的短髮平順,以男性眼光來看稍大的藍色瞳孔讓他看起來真的有點像女孩子。

  「小兄弟,你會冷嗎?」坐在格利亞斯身旁的駕駛兵問。

  「噢,不會…只是鼻子有點癢。」

  不知道為什麼,格利亞斯的聲音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改變,語調慢慢的,並帶有點幼稚氣息的感覺。

  兩個禮拜前,格利亞斯通過考試成為帝國軍的宣傳隊隊員,接受簡單的訓練後從本土派往蔓沙尼亞戰線擔任戰地記者,他到了蔓沙尼亞後就搭著運輸車隊的順風車前往調派的單位。

  「你運氣不太好,這雨下了好幾十天了。」

  駕駛兵將手伸出車窗外,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手掌上。

  「好多地方都淹水了,聽說前天有個砲兵陣地被土石流沖走呢。」收回溼透的左手,他笑著說,「小溪都暴漲成大河啦,蔓沙尼亞人就像傻子一樣,根本就不懂得如何防止水患。」

  「不過他們應該很喜歡這場雨才對。」格利亞斯說。

  「可能吧,因為現在大家都動彈不得嘛,戰車根本就是廢鐵,潛艇跟軍艦在這兒說不定還比較有用。」駕駛兵邊說邊轉動方向盤。

  「氣死人啦,什麼都看不到嘛!」

  在這種豪雨之下,雨刷根本就沒用。

  「中斷戰鬥的居然不是槍砲,而是大雨跟洪水,真是諷刺呀…」格利亞斯無奈的靠在車窗邊,透過佈滿雨水的擋風玻璃看著前方。

  軍人的武器是槍彈跟刺刀,戰地記者的武器就是相機跟筆紙,所以格利亞斯的武器自然就是那台全新的第三代軍用照相機,正掛在他胸口前的茶色相機皮套裡左搖右晃著。

  身為世界強權的帝國,擁有全世界數一數二的光學技術,阿貝薛特公司自成立以來,製造了相當多優異的光學儀器,戰爭爆發前,阿貝薛特公司就已經在替帝國軍生產專用的相機了。

  雖然拿著最新型的相機,但到了蔓沙尼亞後格利亞斯卻還沒拍上半張照片。

  怎麼拍都是雨。

  再好的相機在這種大雨中也拍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車隊經過下坡,開上滿是坑洞的道路,坑坑洞洞的路況讓格利亞斯感到很不舒服,他的身體太輕,屁股一直會彈離座位,然後撞到椅背跟門板。

  抓緊椅墊,終於不再飛離椅子,但是雙手扣緊椅墊的樣子卻蠢斃了。

  「要抽煙嗎?」

  「不用,謝謝。」格利亞斯搖搖頭。

  駕駛兵用膝蓋暫時頂住方向盤,刷亮火柴點燃香菸,吸了幾口後,駕駛兵將燒到一半的火柴彈出車外。

  火柴像是螢火蟲,在空中發出一點點光芒,隨後被雨幕吞沒。

  菸味、汽車的廢氣跟燃油味,混合著大雨的霉味跟寒冷,讓格利亞斯縮在羊毛製的長大衣內,他壓下灰色的軍用便帽,拉緊掛在左肩上標示帝國宣傳部幾個黑色字體的白色袖套。

  「砲兵也真是的,不轟敵人卻專轟這種沒價值的爛路,你看…滿地都是彈坑,叫我們這些開車的小兵要怎麼辦?」

  連續閃過幾個大坑洞,駕駛兵咬著菸抱怨起來,他的眼睛緊盯著車燈照出的模糊道路。

  雖然現在是下午,但是雨卻大到看起來像傍晚,灰濛濛的布幕將整片整片的景物給遮住,若沒將車頭大燈打開,駕駛兵大概什麼都看不見。

  「看到路牌了,快到啦。」駕駛兵說。

  經過白底黑字的路牌沒多久,軍用卡車突然往前傾斜,車頭栽進了約半公尺深的大坑洞中,整個補給車隊全都因此停住。

  「該死!真是該死!」駕駛兵敲打方向盤大罵。

  格利亞斯跟著駕駛兵一起下車查看情況,大雨像碎石頭一樣打在他身上,靴子踩進坑裡的泥水,讓他感到噁心寒冷,泥巴沾上了大衣的衣襬。

  他不想拿出相機,因為卡車陷入泥坑這種照片一定會被上級說爛透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幹麻停下來?」一位軍官跑到坑洞邊大聲問。

  「車子掉進泥坑裡了。」格利亞斯老實回答。

  「啥?那還不快把卡車給拉上來!你們這些白痴!」

  揮舞拳頭,軍官氣呼呼的說。

  格利亞斯跟駕駛兵還有幾位過來幫忙的士兵,邊推邊拉,試著合力要把卡車拖回道路上。幸虧卡車載的物資綁的很牢,並沒有因為撞擊或拉扯而掉落,全都還好好的待在貨架上。

  「一、二、三…推!一、二、三…推啊!」在大雨中喊著節拍,士兵們努力的推動搭載了近三噸物資的大卡車。

  喀…碰磅磅磅磅磅磅!

  機槍的射擊聲在豪雨中聽起來格外的小聲,但是格里亞斯清楚的看到子彈打進卡車的遮雨布,製造出一排排的彈孔。

  「有敵軍!」

  「游擊隊嗎?」

  「應戰!快應戰!」駕駛兵跑回駕駛座,拿出放在椅背後的衝鋒槍。

  子彈在格利亞斯身邊濺起一排泥巴,他嚇的往前撲了下去,滿臉都是坑裡的黃色泥水。

  「那裡啦!左邊!開火開火!」有人在雨中大喊。

  格利亞斯拿出相機,在這之前他都只是在國內拍拍授勳、演講、閱兵跟佔領區而已,這是他第一次拍攝戰鬥。

  帝國軍相機有防水功能,只要不是長時間暴露在水中就比較不會影響拍攝跟操作的品質。

  調整焦距、轉動光圈,格利亞斯望著灰茫茫的大雨,在土坑的左邊他似乎看到了黑影,但是不確定那是樹木、岩石還是人類。

  「噢…是敵人嗎?」他瞇起眼睛,靠上觀景窗。

  那些黑影突然發出陣陣閃光,格利亞斯聽到咻咻聲,他從觀景窗內看到泥水濺起,跟雨水一起落在鏡頭上。

  「我、我的鏡頭!」他縮著頭收回相機,看到鏡頭的鏡片上沾滿泥巴。

  當他努力清理鏡頭時,陷在坑裡的卡車發生爆炸,整車的補給品像煙火似的跟卡車的碎片一起四散亂飛。

  「哇…這下死定啦!媽呀!」格利亞斯抱著頭尖叫。

  槍砲聲大作,交戰變的越來越激烈。

  趴在泥巴裡好幾分鐘的格利亞斯忽然聽到了一個低沉的女聲吼叫,那聲音比槍響跟雨聲還要清楚無比。

  他慢慢的抬起頭。

  一位瘦小的帝國女軍官正披著雨衣,頂著大雨站在道路正中央,指揮著數台裝有機砲的裝甲車,朝遠處的敵人開火射擊。

  看不清女軍官的長相,只看到她有著一頭短髮,聲音沉著且嚴肅,帶有不可侵犯的威嚴。

  女軍官一派輕鬆的站在那裡,槍彈打在她身邊濺起數道水花,但是她毫無畏懼,就像是樂團指揮家似的指揮著裝甲車進行反擊。

  「喔喔喔……」女軍官在格利亞斯的眼裡真是美極了。

  望著那位散發著傲人氣魄的女軍官,格利亞斯看的入迷,完全迷上了,但他卻沒想到應該用相機拍下對方的英姿。

  等到戰鬥結束,他才回過神,恢復起記者的思考模式拿起相機時,那位女軍官已消失不見。

  格利亞斯抓緊了相機。

  他的心已被愛神的箭給射穿了。



通用曆967年 10月16日
曼莎尼亞公國 布洛貝卡市郊 赫古拉莊園


  格利亞斯望著受雨水拍打的玻璃窗,方格子狀的窗架髒兮兮的掉了漆、露出淡黑色的鐵條。

  他剛換了一套乾淨制服,走上二樓,木製的螺旋樓梯相當狹窄,但對瘦小的格利亞斯來說卻是剛剛好。

  赫古拉莊園原本是位蔓沙尼亞富翁的宅邸,位在首都布洛貝卡的南方,但在半個月前帝國軍攻陷首都後,富翁便帶著家人趕緊逃亡海外了。

  而這座佔地近百頃的古色莊園便被帝國軍接收了。

  雨還在下,但是已經變弱許多。格利亞斯經過走廊,沒看到半個人,但是木頭地板被踩的髒兮兮的,到處都是泥巴的靴腳印。

  拿出相機,調整好曝光度跟焦距,他幫那些腳印拍了張照。

  拍這種照片會不會太白痴了啊?格利亞斯心想。其實現在他心裡最想拍的就是那位像女神一樣神秘的女軍官,但是從剛才到現在都還沒見到人。

  牆壁邊的木製老爺鐘滴答滴答的顯示著下午一點多,但窗外看起來卻感覺像是傍晚。

  「蒙登堡下士?是你嗎?過來這裡。」走廊內探出一位老士兵,他朝格利亞斯招手。

  宣傳隊員也是有軍階的,畢竟他們也是帝國軍人,格利亞斯是透過考試從宣傳兵晉升成下士的,士官階級以上的宣傳隊員可以擁有專屬的攝影機跟相機,也可以申請相關的技術配件,都是由軍方出錢。

  牆壁上掛著長了灰塵的燭臺、動物標本跟歪掉的畫框,地毯已經捲起收到走道盡頭,腳上那雙重新擦乾淨的的黑色短靴踩在地板上發出叩、叩的聲音。

  走進一間暗紅色的書房,他發現室內非常的溫暖,甚至還有點熱。

  書房裡只有四個人,一個是剛才叫他的老士兵,另外是剛送完茶正準備離開的侍從兵,還有穿白袍的護士。

  書房三面牆都放滿了書,不過有些書架上的書已經被搬空了,書梯被丟棄在房間的角落,書桌後頭坐著一位相當年輕、漂亮的女性軍官,她剛喝下女僕送來的熱茶。

  女軍官低頭正在寫字,手上拿的鋼筆是金色的,非常高級。房裡堆滿了文件、裝備跟軍用木箱,看的出來這裡已經被帝國軍使用了好一段時間。

  「您好!我是宣傳隊下士格利亞斯.蒙登堡!」格利亞斯立正站好,向她敬禮。

  不是她啊…格利亞斯要拍的女神是短頭髮,但是眼前這位女軍官卻是長髮。

  但是他的目光馬上就被女軍官的長髮所吸引,那是罕見的髮色,很美的碧綠色,在燈光微弱的照射下透露出神秘色澤。

  格利亞斯突然想把相機拿出來,讓這位少女軍官美麗的臉龐永遠留在他相機的膠捲裡。

  「咳、咳咳……」女軍官咳嗽,格利亞斯發現她那對寶藍色的雙眼有著黑眼圈,白嫩的前額頻頻冒冷汗,「你好,我是梅兒提樂.馮.蓋爾芙斯特中尉。麻煩你說話小聲點,我現在頭很痛…」

  貴族?格利亞斯知道貴族有權又很有錢,故事書跟小說中常說貴族女孩是多麼漂亮或是體弱多病,現在他相信了。

  「抱歉,中尉閣下。」他輕聲道歉,「請問閣下您找我有什麼事?」

  放下筆並抬起頭,梅兒提樂望著格利亞斯,或許對他中性秀氣的長相感到驚訝吧,感覺像是見到什麼新鮮玩意似的看了好一陣子。

  「嗯……我想你在途中經歷過戰鬥了吧?歡迎你來到蔓沙尼亞。」大概過了幾秒後,梅兒提樂才開口說道。

  對於這種反應,格利亞斯早就習慣了,他的長相就是生成這樣,體格也比較偏瘦,小時候在學校還曾經被損友強迫穿上女學生的服裝,為此他差點跟那些朋友絕交。

  格利亞斯非常非常的討厭別人對他開這種玩笑。

  「謝謝您,閣下。」

  「其實你來的正好,擲彈兵正準備要出個任務,你可以跟著一起去。」

  「這也太突然了……」

  「不想去啊?」

  「當然沒這回事,這是我的工作啊,閣下。」

  「你有沒有開槍的經驗?」

  「啊?有啊…我受過基本的步槍跟手槍射擊訓練。」

  「哦恩,那這樣就夠了,等會你去武器官那裡領裝備吧…」梅兒提樂的聲音沙啞,好像有個老人在模仿她講話。

  「請等一下,領什麼裝備?」

  「嗯,步槍吧。啊啊…手槍應該會比較適合。」

  「什麼意思?閣下,我的裝備就是相機啊。」格利亞斯被搞糊塗了。

  「喔喔…因為我想你會需要武器。」梅兒提樂喝了口熱茶。

  「可、可是中尉閣下,我只是個記者啊,戰鬥什麼的……」格利亞斯指著自己說。

  「安全起見,你還是配把槍吧。另外…多拍些照片,這次的照片是要登在軍報上的。」說話時,梅兒提樂的鼻音變的好重。

  看著梅兒提樂,格利亞斯猜她可能是得了重感冒,大概也有發燒,從鼻音可以聽出來她鼻塞的很嚴重,那位護士大概就是在負責照顧她的吧?

  邊說邊站起來,梅兒提樂低頭試著從凌亂的書桌上找出文件。

  她一臉疲憊,身體在發抖,找出文件後她坐下,再次喝了口熱茶,閉起眼睛猛吸鼻子並揉著額頭,好像喘不過氣來。

  等到梅兒提樂的呼吸稍微恢復後,格利亞斯才出聲詢問,「中尉閣下,您還好吧?」

  「啊?噢,只是感冒而已…謝謝你的關心,咳!咳咳咳咳……」說到此梅兒提樂的聲音突然消失,並爆出連續驚人的咳嗽聲。

  這次明顯嚴重許多。

  她捂著嘴趴在桌上不斷咳嗽,野灰色軍用制服下的細小肩膀跟背骨正因肺部空氣的劇烈釋放而不斷顫抖。

  護士衝了過來,讓她躺回椅子上,倒熱茶給她喝,然後量脈搏,馬上就發現病情正在惡化。

  「不妙了…喂,快去叫醫生!」護士對格利亞斯說。

  「醫生?在哪?」

  「屋外的急救帳棚,醫生應該在那,女醫生!馬上帶她過來!快!」

  看著接近半昏迷的梅兒提樂,格利亞斯快步衝出書房,往屋外跑去。

  因為不熟悉陣地的配置,所以格利亞斯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醫生,當他帶著醫生趕回來時,書房內已多了好幾個人。

  除了原本那位護士跟老兵外,還有幾位軍官圍在梅兒提樂身邊,全都背對著格利亞斯,所以他看不到那些人的臉。

  「看在皇帝陛下的份上,我不是早就跟妳說過了?小天使,妳應該乖乖躺在床上休息的。」其中一位身材纖瘦,有著平順金色長髮的女軍官說。

  她叫誰小天使?格利亞斯皺起眉頭。

  「抱、抱歉……伊芠姐姐,嗚咳咳!我只是希望在這種時候,能讓自己有些事做。」

  年紀顯然比眾人大上好幾倍的女醫生替躺在擔架上的梅兒提樂做診斷,她檢查她的呼吸、胸口跟體溫。

  「得後送。」醫生拿開聽診器。

  「醫生,這孩子到底是得了什麼病?」金頭髮的女軍官問,「這幾天不但沒吃東西反而還腹瀉,整個人也都昏沉沉的……」

  「肺膿瘍,簡單來說就是肺炎併發症。」女醫生邊說,邊替梅兒提樂打了一劑消炎針,「如果情況再這樣繼續惡化下去,支氣管跟肺絕對會全部爛掉,一定得後送。」

  「除了把她送回後方去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後方醫院的設備比較完善。」醫生對金髮女軍官說,「而且換個環境也比較好,這裡太潮濕了,對病患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那要多久才能治好?」

  「快的話兩個禮拜,慢的話大概需要兩到三個月吧。」

  「嗯…看來會有一陣子沒辦法見到這孩子了。」金髮女軍官難過的搖搖頭,「那就把她送回羅貝市的大醫院治療吧,立刻出發,我會安排好專車。」

  「不要,等等…伊芠姐姐,我、我不要回去…咳咳!我要待在部隊…」梅兒提樂癱軟在擔架上,說話有氣無力的。

  「說什麼傻話!」女軍官輕拍梅兒提樂的額頭,毫不留情的斥責,「真的要去醫院啦!乖乖聽話,我親愛的小天使,醫生她們會照顧妳的。」

  「可、可是,我還沒跟葛瑞塔她說啊……」

  「唉欸,我到時會跟他們說的,現在去醫院比較重要。懂嗎?」

  呼吸困難的梅兒提樂勉為其難的點點頭後,兩名士兵跟一名軍官將病厭厭的她給抬了出去。

  看到梅兒提樂病的這麼嚴重,格利亞斯感到於心不忍,他在心中向神明祈禱,希望她的病趕快痊癒。

  「你就是新來的記者?」接著,金髮女軍官叫住了格利亞斯。

  回過頭,格利亞斯見到那位金髮女軍官的面容,她看似更年輕,身形就跟梅兒提樂差不多一樣嬌小。

  她握著象徵大貴族的權杖,軍服看的出來是經過特別訂做的,跟一般軍隊公發的制服款式不同,質料也高級許多。額頭間掛有王族專用的金色圓形吊飾,高貴的王女氣息從深璲的藍色眼睛中散發而出。

  格利亞斯愣了一下,馬上就知道這位大貴族的身分。

  「是的!我是格利亞斯.蒙登堡下士。」

  「格利亞斯啊…真是個不錯的好名字呀,不過你的樣子看起來跟那位傳說中的巨人勇士並不太符合啊。」

  「母親常常跟我抱怨這件事,其實…啊!抱歉,公主殿下。」格利亞斯發現自己太失禮了,馬上立正站挺並補上標準的敬禮。

  「呀?你稱呼我為公主?」

  「是的,伊芠潔琳.阿嘉莎.馮.艾諾法蘭大公主殿下,能見到您真的是我的榮幸。」

  「真清楚呢,你是達法蘭人?」

  「是的,在下是倫明根出身的。」

  「哦,自由城市啊。」伊芠潔琳歪著頭,仔細打量著格利亞斯。

  所謂的自由城市,就是指那些不受帝國地方諸侯管轄,擁有自治權,直屬於皇帝,受其管理跟保護的城市,這些城市因為位在皇帝之下,通常都會享有比其他城市還要崇高的地位。

  而倫明根則是個比較為特別的帝國自由城市,它位在達法蘭王國境內,靠近海邊,這個城市長年居住著相當多的外籍移民,以東方的央國人跟光族居多,數十年下來,這些移民在市內人口中佔了相當大的比例。

  因此倫明根除了帝國官方的帝國語之外,也流通著央國語,無論市內各區的路牌、店名、手冊、廣播跟警告標語都會額外附加央語,而出身於倫明根的人大多數也都會講央國話,就像是第二語言。

  「那你會說央國話嗎?」

  「呃嗯,不會……」

  「真是可惜,正想找人來練習一下呢。」

  「抱歉,公主殿下。」

  「真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啊,不錯,大概有七十五分吧。」

  「啊?不好意思?」格利亞斯不太懂這七十五分是什麼意思。

  「咯嗯……太有好奇心並不是件好事喔,在你來之前的那位記者就是太好奇了,所以才會受傷啊。」

格利亞斯打了個冷顫。

  畢竟他並不是真正在第一線作戰的軍人,跟伊芠潔琳或是梅兒提樂她們這些已經見慣戰場的職業軍官不相同。

  伊芠潔琳看了看記者緊張的表情,「被詭雷炸斷了手腳啊,那時她正在拍照,好像是在拍被炸毀的蔓沙尼亞戰車吧,太顯眼了。」

  格利亞斯握緊拳頭,感覺到將來他將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他緊張,但是並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有種雀躍感,大概是男孩子對於這樣的冒險多少都有些興奮吧?

  「好啦好啦,別太在意這種小事,在戰場上本來就會發生這種事。」伊芠潔琳撥撥頭髮,「你先去領槍吧,然後準備跟指揮官報到出發。」

  看來梅兒提樂在病倒前已經先把事情都給交代清楚了。

  「請問,是哪位指揮官?」

  說了聲稍等,伊芠潔琳從桌上拿起一張板子,板子上頭夾著幾張紙,翻了幾頁

  「嗯…葛瑞塔.瑪爾貝克少尉。」她皺了一下眉頭,露出奇特的笑容。



通用曆967年 10月16日
曼莎尼亞公國 布洛貝卡市郊 歐丁薩村附近

  三十分鐘後,也就是下午兩點,格利亞斯搭上軍用裝甲車,跟帝國擲彈兵分隊一同出發前往一個叫做歐丁薩的小村莊。

  「公主小姐算的很精哪,全帝國上至皇帝陛下,下至街頭賣菜的婆婆都知道蔓沙尼亞要輸啦。」

  在裝甲車上,格利亞斯跟一位高大的帝國陸軍少尉聊天,他的名字是立德謝姆.斯馬爾特,那頭膨亂的金髮不算特別,但黑色的眼珠子卻相當特殊。

  格利亞斯推測立德謝姆的身高應該超過一百九十公分,自己的頭頂大概才勉強達到對方的肩膀,壯碩、高大且帥氣,立德謝姆跟格利亞斯是屬於完全不同類型的男人。

  「這種時候是最好的宣傳機會啊,咱們的大公主可清楚的很咧。」立德謝姆笑著說,抱著一把外國製的散彈槍。

  帝國軍在九月攻破蔓沙尼亞公國的首都布洛貝卡後,蔓沙尼亞軍幾乎是處於崩潰狀態,不是投降就是往南方逃竄,大多數的蔓沙尼亞軍隊都已瓦解,少數頑強的抵抗也無法改變戰況。

  蔓沙尼亞公國的戰敗已經成定局,剩下的只是接收領地跟安撫民眾的問題。

  一旦蔓沙尼亞地區的戰爭結束,帝國軍就能夠控制南方內海的海峽,也能全力對付自古以來的東方宿敵,也就是整場希菲爾大戰的罪魁禍首---王聯。

  「等到那時候,我們應該就會被調回北方戰線了。」語氣低沉許多,立德謝姆的臉忽然變的嚴肅,「報仇的時候就要到了…」

  之後立德謝姆就沒再說話,沉默了一段時間。

  「話說,葛瑞塔.瑪爾貝克少尉是個怎樣的人呢?」感覺氣氛不太正常的格利亞斯轉移話題。

  因為出發時太過於倉卒,他到現在都還沒有見到這位指揮官。

  「女人啊。」立德謝姆回答。

  「這我知道啦,我是說個性或是興趣那類的…」

  「嗯…就撲克囉。」

  「啊啊?」

  「就是撲克嘴、撲克眼、撲克臉跟撲克心,完完全全的冷感型妖怪。」聳聳肩,立德謝姆從腰上取下水壺。

  接著他把水壺貼到格利亞斯的臉上,就算金屬水壺上面罩著皮套,但是裡頭的冰水還是穿過皮套讓後者清楚的感受到冰冷。

  「大概就是這麼冷吧?」立德謝姆笑著收回水壺,「那傢伙的個性啊…根本就是無聊到不像是個正常的女人……」

  「而且啊而且…她還是個不喜歡男人只喜歡女人的變態。」

  「不、不喜歡男人?你的意思是…女同性戀?」格利亞斯問。

  「這大家都看的出來吧?」立德謝姆望著士兵們,他們紛紛點頭。

  聽到士兵們的感想,格利亞斯大概能理解為什麼剛才在赫古拉莊園時,伊芠潔琳一說出葛瑞塔的名字後,偷偷的笑了。

  「說是女的…但老實講,沒人敢確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女人,說不定她的胸膛還比男人還結實啊!」這話一出,週遭的士兵也跟著笑了。

  「像她那樣的怪胎啊…就算見到外星生物大概也會毫無表情吧。」

  那位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叫做葛瑞塔的女軍官將負責他的生死,他有點擔心自己把性命交給對方是不是有點危險。

  「咳…不過我必須說,她很可靠,這點無容置疑。」一陣笑鬧後,立德謝姆用認真的口氣說。

  「在戰場上,你就會很感謝老天讓她是我們這一邊的,真的。」這句話讓所有的士兵不斷點頭。

  沒過多久,雨漸漸的停了,陽光撕裂霸佔天空的烏雲,再次照耀大地。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濕氣味,聞起來很不舒服。

  車隊到達了目的地歐丁薩,格利亞斯跟著擲彈兵們跳下車,踩在濕漉漉的地上,因為雨下的太久,原本的農地已經變成一灘灘爛泥,軍靴陷進泥巴裡,有些地方的積水甚至深達腳踝。

  格利亞斯忍受著泥巴,取出相機,對著排成一列的擲彈兵拍了一張照片。

  「哪,你的撲克少尉就在那,快去吧。」立德謝姆指著另外一頭。

  葛瑞塔.瑪爾貝克少尉個子矮矮的,體型跟格利亞斯差不多一樣瘦小,她的頭髮剪的短短的,髮長僅至頸部跟兩頰的耳際,在太陽的照射下,髮絲末端淡出一絲絲紫色的光澤。

  葛瑞塔的臉形普通,就跟一般的年輕女孩沒什麼不同,但那對接近火焰的深棕色雙眼充滿著自信,眼睛是她最大的特色,微揚的眼角跟平直的上眼皮讓她的眼神看起來堅定又銳利。

  這跟格利亞斯想的有些出入,在車上聽立德謝姆的形容,他以為葛瑞塔是個猛壯高大又有怪力,能徒手把樹木打斷的野女人。

  不過現在看起來,只不過是個長的有點兇的小女人而已。

  那些人說的也太誇張了吧,是不是耍我啊?格利亞斯這樣想著,走上前去向葛瑞塔打招呼。

  「您好,我是格利亞斯.蒙登堡。」

  他恭敬的說,但是對方卻沒開口說話,是瞪了一眼當作回應。

  「呃?」以為她沒有聽到,格利亞斯又說了一次,「少尉,我是陸軍宣傳隊的格利亞斯.蒙登堡。」

  「閉嘴。」

  丟下這兩個字,葛瑞塔轉身離開。

  格利亞斯整個人愣在那裡,相機掛在胸前。

  「…………她是哪根筋不對啊?」

  這傢伙的態度真是惡劣到了極點。格利亞斯心想。

  「大概是因為小梅兒的關係吧。」立德謝姆站到他身旁,散彈槍扛在肩上。

  「主人生了重病被送走,不但沒能跟著一起去醫院,還要在這種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出任務,心情一定不好的。你嘛…算是被遷怒了吧。」

  立德謝姆邊走邊跟格利亞斯解釋葛瑞塔與梅兒提樂之間的關係,梅兒提樂是選帝侯席恩公爵的女兒,是大貴族的公主,就是先前格利亞斯在書房裡看到那位差點咳個不停的年輕女軍官。

  而不茍言笑的葛瑞塔則是梅兒提樂從小到大的貼身僕從、朋友,也是副官。

  葛瑞塔對她的主人梅兒提樂有著特殊、複雜的感情以及異常的執著。

  在得知梅兒提樂重病被送回後方的醫院時,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搶台車追上去,幸虧這個瘋狂的舉動最後被伊芠潔琳給制止了。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你們會說她是……」格利亞斯沒把女同性戀這幾個字說出口。

  「她還幹過很多瘋狂的事情啦,」立德謝姆苦笑道,「上次放假我去陶芬堡的時候…呃!算了,沒事……」

  帝國軍一派輕鬆的進入歐丁薩村,歐丁薩村是很原始的農村,以中央的村長之家為中心,東邊是被雨水淹沒的幾畝田地,西邊是不怎麼高的丘陵跟石堆,道路貫穿南北的樹林,是個只有基本機能的村莊。

  村民多是老弱婦孺,全都被集中在村長之家前面。

  「開始搜索。」葛瑞塔簡短的下令,她負責指揮這次的任務。

  「這次的任務是什麼?我還不知道呢。」

  「據說卡洛斯.拉格奇亞藏在這個村子裡。」立德謝姆回答。

  卡洛斯.拉格奇亞這個名字,不要說身為戰地記者的格利亞斯聽過,連全世界都知道。

  他是蔓沙尼亞公國的陸軍中將,也是公國男爵,在帝國進攻蔓沙尼亞首都布洛貝卡時,拉格奇亞負責組織市內的少量部隊進行防衛戰,他善用防禦手段,讓帝國軍在首都包圍戰期間吃到許多苦頭。

  因為拉格奇亞的關係,原本只要一個禮拜不到就能攻陷的布洛貝卡,帝國軍花費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跟重大的傷亡才取得,因為這一戰,拉格奇亞男爵的名字響遍了整個帝國。

  布洛貝卡淪陷後,拉格奇亞帶著殘兵往南逃,因為南向的去路已經被帝國軍給截斷,他的殘部被追兵打散,逃離戰場躲了起來。

  根據親帝國的蔓沙尼亞村民提供的情報,拉格奇亞就藏身在歐丁薩村。於是帝國軍便派部隊來此捉拿他。

  難怪梅兒提樂說這趟任務要登上軍報。

  捉到拉格奇亞除了可以提升帝國軍的士氣外,也可以瓦解掉蔓沙尼亞軍剩餘部隊的抵抗意識,是個很好的宣傳題材。

  「拉格奇亞真的會在這種地方嗎?」格利亞斯邊拍照邊想。

  從帝國軍隔離村民開始搜索拉格奇亞到現在,他已經拍了很多照片。走進村屋的帝國軍官、在房子間奔跑的帝國士兵、盤問村民的帝國士官,還有幾張看著鏡頭微笑的帝國女士兵。

  再怎麼說,那些女兵在制服底下還是年輕單純的女孩。對於照相機鏡頭這種玩意是沒有抵抗力的。想要讓自己的相片在報導中讓家人看到、讓朋友看到、讓情人看到,這正是女人的天性。

  但是這在葛瑞塔身上完全看不到,她面無表情的監督著搜索任務,規律的搜查每間房舍的小角落。

  牆壁、隔板、地下室、閣樓等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沒有被她放過。

  穀倉跟水車房也沒逃過她那雙冷冰冰的眼睛,成堆的牧草堆都被刺刀反覆刺過以確認沒有人躲在裡頭,甚至連水桶她也會叫士兵翻開來看。

  格利亞斯對著那些上刺刀的帝國士兵照了最後一張相片,然後收片,將照了三十六張照片的膠捲裝進圓形小鐵盒裡,接著換上另一捲新的底片。

  「嗯…再多拍個兩捲好了。」反正底片的費用是國家出錢,這就是軍方雇員的好處。

  格利亞斯重新調整焦距,對著一位盤著頭髮的年輕女士兵拍照,女兵剛拿下頭盔,取出水壺喝水,纖細的表情、動作跟背景一起被收入相機的底片裡。

  總是喜歡把見到的事物以相片的方式永遠保存下來,這可能是受到家人的影響吧?格利亞斯的父母是知名報社的記者跟總編輯,從小他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培養出對攝影的興趣。

  格利亞斯剛升上國中的時候,父親送給他一台迷你相機當作禮物,母親則送了一本攝影教學書,他就這樣邊拍邊學,很快的就學會攝影的基礎。

  高中時的格利亞斯加入新聞社,他的技術跟作品受到社長跟學校的肯定,而在那時他便志願要成為一名正義偉大的記者。

  戰爭爆發後,格利亞斯進入國家新聞局工作,隨後被派往宣傳隊,開始了他的記者生涯。

  出生在媒體被國家牢牢掌控住的帝國,格利亞斯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帝國未來能夠開放新聞自由,能讓人們能夠不受拘束的享受報導。

  他很愛國,但並不希望國民的價值觀受到束縛。

  所以格利亞斯從不停止拍照。

  照片就是無法取代的真相,是最好的宣傳,人民有知道事實的權利。

  若是被審查局刪掉十張照片,他就多拍二十張照片。

  這是格利亞斯堅持的信念。

  「記者小弟,能幫我們拍照嗎?」四位女兵站在磨坊前,以水車為背景擺出可愛的姿勢,笑嘻嘻的拜託格利亞斯。

  不要因為我長的比妳們年輕就叫我小弟啦…格利亞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點點頭答應。

  蔓沙尼亞地區的戰事快要結束了,看的出來仍派駐在此的帝國軍已經逐漸顯露出輕鬆的模樣。

  幫女兵們拍完照後,格利亞斯走回路中央,他以木造房屋為背景,拍下坐在裝甲車上警戒的男性機槍手。

  就這樣那邊照一張,這邊照一張,沒多久格利亞斯又用掉了一捲底片。

  「喔喔……」當他裝好新的空白底片時,葛瑞塔經過他身邊。

  在經過格利亞斯身邊時,葛瑞塔連瞄都沒瞄一下,好像當他不存在。

  就如立德謝姆所說,她跟一般女孩不一樣,對鎂光燈或照相機這種東西絲毫不感興趣。

  對葛瑞塔來說,梅兒提樂就是一切。

  不記任何代價都要守護、擁有的一切。

  將正在跟部下交談的葛瑞塔放入相機小小的觀景窗內,格利亞斯遲遲沒有按下快門。

  看著觀景窗內的葛瑞塔,他忽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但是卻又搞不清楚到底是熟悉在哪。

  唉呀,管他的!本著職業習慣,最後他還是按下了快門,將葛瑞塔側面的身影收進底片裡。

  在格利亞斯拍下這張照片後大約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幾乎將歐丁薩村整個翻遍的帝國軍還是找不到目標人物拉格奇亞。

  「看來他不在這個村子裡吧?」

  「或許早就逃跑了。」

  「也有可能是情報錯誤。」

  「不可能,偵查兵昨天的確有看到拉格奇亞在村子裡。」

  「可是我們就是找不到人啊…」

  找不到人的帝國士官們聚在一起討論,葛瑞塔也在其中,但是她並沒有開口說話,冷漠的神情似乎正在思考什麼。

  「帶村長他們過來。」她說。

  士官們面面相覷,大概明白是要用什麼方法了,他們不敢違逆命令,很快的將村長一家人都帶到葛瑞塔面前。

  村長是個留著白鬍的老人,腦袋光禿禿的沒什麼頭髮,穿著襯衫跟舊外套。

  在他身旁包著花頭巾的中年女性的是他妻子,而村長的背後是他三位已經成年的女兒跟兩位快要成年的兒子。

  「拉格奇亞在哪?」葛瑞塔開門見山的問。

  「抱…抱歉…我不太清楚您在說什麼。」村長露出善意的微笑,以濃厚蔓沙尼亞腔的帝國語回答。

  「我再問一次,拉格奇亞在哪?」葛瑞塔朝村長走了一步。

  這一步在格利亞斯跟所有人的眼裡看起來是多麼的巨大、恐怖。

  「呃,我真的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麼,美麗的帝國小姐。」村長疑惑的說。

  美、美麗的帝國小姐?格利亞斯聽到這裡差點大聲笑出來,手裡的相機差點就摔到了地上,這位老村長還真是有膽量說這種話啊!

  他忍住笑意重新舉起照相機,將葛瑞塔還有村長兩人交談的畫面拍下來。

  「最後一次,拉格奇亞人在哪裡?」

  村長依舊是以帶著恐懼的笑容回答說不知道。

  葛瑞塔瞪著村長,她沒有繼續問下去。她飛快的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是在轉換性格,隨後她抽出腰際上的配槍,指向村長最年長的女兒,在她的腳邊開了一槍,嚇的村長一家人冒冷汗。

  格利亞斯也被這一槍嚇了一跳,他突然覺得情況開始變的有點不太妙。

  『把拉格奇亞交出來。』威嚇完畢,葛瑞塔用相當標準的古蔓沙尼亞語對村長吼道。

  這時村長再也笑不出來了,額頭流汗,他的妻子別過頭,緊握住他的手。

  周圍的帝國士官們並不訝異,當葛瑞塔說要帶村長一行人過來時,他們就已經預測會這種情況的發生。

  「不、不知道………」村長低著頭以帝國語回答。

  葛瑞塔怒視村長,好像在責備他居然為窩藏犯人而不顧自己女兒的生命。

  她不會真的下手吧?格利亞斯心想著,但保有很大的疑慮,以目前他對葛瑞塔的認識來看,這個女人似乎蠻冷酷無情的。

  格利亞斯覺得用這種方法威脅村長是不正確的,村長他們是平民,並不是軍人,不能這樣對待他們,而且說不定村長真的不知道拉格奇亞躲在哪裡。

  「不想說?」葛瑞塔改回帝國語對村長說,「那承擔後果吧。」

  她手裡握著上膛的手槍,走向村長的女兒,腳步故意放慢,好像是要再多給村長一些考慮的時間。

  當葛瑞塔經過格利亞斯身邊時,格利亞斯看到她的眼神,冷酷、銳利,那不高的身高散發著陣陣傲人恐怖的氣息,像是隨時都能把人撕裂的猛獸。

  現在格利亞斯能體會大家不敢與葛瑞塔為敵的感覺了。

  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想要跟她發生衝突。

  但是,這並不代表說葛瑞塔就能夠射殺無辜的平民。

  就算是為了執行任務也不行。

  在格利亞斯的眼裡,在戰爭中仍必須維持著正義,也就是遵守禮儀,保護平民等無辜者的安全。

  葛瑞塔即將要做的事是格利亞斯所無法認同的,這有違帝國軍的尊嚴,也違反了道義。

  但是葛瑞塔並不會因為這樣就停手,一定要有人出面阻止。

  可能是習慣了,也可能是因為害怕葛瑞塔,周圍的帝國士兵都沒有動作。

  現在,只剩下格利亞斯自己。

  睹上要成為記者的夢想,絕對要阻止。

  「住手!」

  喊出聲後,在場的所有人除了葛瑞塔以外,全轉頭望向格利亞斯。

  眾人的視線讓他感到緊張,手心不斷冒出汗來。

  葛瑞塔並沒有回頭看他,只是稍微停下腳步,然後繼續走向村長的女兒。

  見到葛瑞塔根本沒理睬自己,格利亞斯不知道從哪多冒出來了膽子,直接跑到葛瑞塔的面前,張開雙手不讓她前進。

  「請、請妳住手!少尉!」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退下。」

  這句話充滿殺氣,更讓格利亞斯感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感,身高跟他差不多的葛瑞塔此時看起來好巨大,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隻不自量力的小蟲子,有種隨時都會被輕易踩死的感覺。

  這女人到底是經歷過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才會變成這模樣?瘦小身軀散發而出的氣勢幾乎就跟古代的英雄沒什麼兩樣,幾乎能將人壓在地上不敢爬起來。

  格利亞斯覺得自己跳出來跟葛瑞塔唱反調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退縮。

  「您身為帝國軍官,傷害平民是不被允許的!少尉!」

  「搞不清楚狀況的人閃開。」葛瑞塔用眼神示意格利亞斯閃到旁邊去,話中仍帶著殺意。

  「不!搞不清楚狀況的是您,少尉。」

  帝國官兵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年輕沒什麼經驗、才剛進戰場的宣傳隊員居然敢這樣頂撞綽號撲克臉的葛瑞塔。

  「我說閃開。」葛瑞塔的聲音依然沒什麼變化。

  「那就請您立刻停手!少尉!」

  「你想違抗我?」改將槍口指向格利亞斯,葛瑞塔那對如剃刀般的棕眼怒瞪著他。

  這個時候,已經沒人敢上前去阻止了。

  「這跟抗命無關,少尉,因為做這種事本來就是不對的。」不知道從跑出來的膽量讓格利亞斯大吼。

  「不對?你們這些只懂得拍跟寫的傻子懂了些什麼?」葛瑞塔罕見的多話起來,並未放下槍。

  跟梅兒提樂以外的人對話,葛瑞塔很少會超過三句,她說話簡短扼要,詞語絲毫不會委婉或包裝,雖然她說的話每次都很正確且有道理,但這種個性卻很難讓人親近,不過葛瑞塔並不在乎。

  她只要有梅兒提樂一個人就夠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也無所謂。

  「我才不是傻子!」格利亞斯生氣了,「記者的工作…是很神聖的!就算你是少尉也不能污辱我們的職業!」

  「我或許真的不懂!但是威脅平民來完成任務一點也不光榮!」他繼續吼道。

  「軍人用任何手段去達成任務是理所當然的,連這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葛瑞塔冷冷的說,「如果目標拉格奇亞真的被這些村民窩藏起來,然後逃走了,你能負責嗎?」

  負責這兩個字讓格利亞斯退縮了一下。

  「情報已經經過數次的確認,目標的確就在歐丁薩。」就像是在教訓學生的老師,葛瑞塔的氣勢懾人,完全不讓格利亞斯有回嘴的機會,「情報絕對是正確的,而在這個前提之下,村長就是在說謊。」

  說完她狠狠的瞪了村長一眼,讓他害怕的縮著頭。

  「但、但是………!」

  「少囉唆!如果數到三你再不閃開,以後就準備在地獄替惡魔照相。」

  「什、什麼?」

  依葛瑞塔的邏輯,情報是正確的,所以拉格奇亞一定就躲在歐丁薩村裡,而身為一村之主的村長對這件事絕對不可能不知情,所以她能肯定村長八成是知情不報,而個性率直的葛瑞塔是絕不容許謊言的。

  而格利亞斯的想法則跟葛瑞塔不太相同,他認為拉格奇亞也許真的躲在村子裡,或是的確躲在村子內沒有錯,但不管如何,帝國軍都不應該對平民下手,縱使這些平民是知情的。

  因為平民是非戰鬥人員,帝國軍不能傷害他們,帝國軍應該憑自己的本事去找出拉格奇亞才對,這是格利亞斯的想法。

  在他正義的認知中,威脅平民達成目標是卑鄙的手段,帝國軍不應該使用這種低劣的手法。

  不得不說這種想法太過單純跟幼稚。

  戰爭是很現實的東西,但還是個菜鳥的他並不了解,格利亞斯跟葛瑞塔的思維模式分別以理想跟現實兩個意識形成對立,因此起了衝突。

  「三。」葛瑞塔把槍口舉高,對準格利亞斯的腦門。

  「什麼!?等等!少尉您別衝動啊,請聽我說!」

  「二。」

  「不不…不管怎麼說!這是不對的呀!」

  格利亞斯很害怕,卻不肯讓開,他知道依葛瑞塔的個性,一定會真的開槍打爆他的腦袋。

  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宣傳隊員,但他也是帝國軍的一份子,說什麼都要維持住帝國軍的形象,即便是賠上自己的性命。

  其實格利亞斯已經嚇的快尿褲子了,乾淨秀氣的臉怕的快扭成一團,不過他還是勇敢的站在葛瑞塔面前,拒絕挪動腳步。

  葛瑞塔當然沒有退縮的跡象,其他的帝國士官見情況不對,趕緊圍上去企圖要緩和氣氛,但是卻都只是在一旁好言相勸,不敢真的上前去制止。

  大家都怕自己反而可能會替格利亞斯埃上一槍。

  「一。」葛瑞塔無視眾人的勸阻,冷冷的說。

  難道要我死在她的槍下嗎?絕、絕對不行!我才十八歲!好不容易才成為宣傳隊員!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完成!我…我才不要被這個沒胸部的瘋女人殺死在這種鬼地方!

  啊!應該還有這個方法可以阻止她!格利亞斯急中生智的想到了一個方法。

  希望可行…但是,這樣做妥當嗎?他問自己。

  算了!不管了!

  格利亞斯決定豁出去了。

  他緊張的閉起眼睛,但是站的很挺,表現出決心。

  「少、少尉!您這樣做的話,蓋爾芙斯特中尉閣下她會同意嗎!?」他大喊出梅兒提樂的姓名。

  當然格利亞斯跟梅兒提樂並不認識,更不可能知道她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到底如何,格利亞斯只是覺得這位貴族小姐應該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至少從她的外表上看起來是。

  他不太確定搬出梅兒提樂的名字來會不會有效,但是既然士兵們都說葛瑞塔對梅兒提樂是多麼的忠貞不二,那麼……應該多少有些影響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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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摔伯兄更得快呀,不过提个问题——到底是王国的光学设备先进还是帝国的光学设备先进?
看到双方都号称擅长有点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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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nmor 寫:
还是摔伯兄更得快呀,不过提个问题——到底是王国的光学设备先进还是帝国的光学设备先进?
看到双方都号称擅长有点疑惑。


雙方都蠻先進的吧,沒有必要比較誰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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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蔓沙尼亞短篇 - 格利亞斯的觀景窗(上)(下)
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10月 30日,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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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亞斯的觀景窗:下篇



  心臟還在跳,鼻子也還在呼吸。

  我還活著。

  格利亞斯慢慢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午後太陽的刺眼光線,他將視線緩緩上移。

  葛瑞塔站在他面前,仍握著槍,但是手指並沒有扣下扳機,她跟以往一樣面無表情,但有股猶豫的氣息。

  格利亞斯發現她搭在扳機上的手指正在顫抖。

  有效?有效?真的有效?真的?他好驚訝。

  狠狠的瞪著格利亞斯,葛瑞塔眉頭微顫,咬著嘴唇,似乎因那句話受到影響。

  「你…你哪會懂殿下的意思。」語氣已不再平淡而帶著憤怒。

  一扯上梅兒提樂,她就會失控。

  「我懂!像中尉閣下這樣善良的人,是絕對不會對平民出手的。」

  「跟殿下無關!」

  「不!當然有關!您明明就很清楚!」格利亞斯決定繼續賭下去,「您這樣做,到最後說不定會危害到中尉閣下的名譽啊!」

  在帝國這種階級制度嚴密的國家,若是僕人的行為不良,其主人的名聲是會跟著受到影響的,外界會說主人沒把僕人教好,甚至可能會說是做主人的帶壞僕人。

  而就這一點來說,葛瑞塔跟梅兒提樂兩人的從主關係,讓格利亞斯正好命中了要害。

  「傷、傷害…殿下的………名譽?」葛瑞塔的眼神在顫抖。

  跟梅兒提樂有關的事,她馬上就失常了,士兵們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看起來像女人的娘娘腔居然能讓擺臭臉的撲克少尉變成這付模樣!真不簡單啊!太不可思議了!大家都非常驚訝。

  「沒錯,您這樣做可能會傷害中尉閣下的名聲,不明白狀況的人會說是中尉閣下下令要您傷害平民的。」格利亞斯小心選擇用詞,深怕激怒對方。

  「除名譽受損外,到時候中尉閣下說不定還會被帝國內的輿論指控成和平的破壞者!難道您認為這也無所謂嗎?」

  格利亞斯發現搬出梅兒提樂來對付葛瑞塔這招相當有效,便編了一大堆相關的理由來嚇唬她。

  其實這些話多少也沒有錯,梅兒提樂是帝國大貴族的女兒,她的父親是七大選帝侯,與皇室有良好的關係,也是皇家議會的現任議長,位高權重。

  而有個在軍中出現負面行徑的女兒,是讓政敵最容易攻擊的理由。

  「像少尉您這樣明理又聰明的人!應該明白這種事才對啊!」格利亞斯最後還不忘說些好話來軟化氣氛。

  「唔………!」

  像是被當頭棒喝,葛瑞塔面色兩難的垂下槍,罕見的皺起眉頭。

  煩惱的模樣突然的使她看起來不再那麼難以親近,她現在看起來比較像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長相本來就不算差,有著端正五官的葛瑞塔此時看起來可愛許多,深色的短瀏海被涼風吹著輕輕飄動,蓋著那不再犀利的雙眼與眉毛,她似乎失去了那股原有的冷酷跟狠勁。

  看樣子梅兒提樂對她造成的影響真的很大很大。

  逃過一劫的村長向格利亞斯點頭數次,投以感謝的眼神,村長的女兒流著眼淚向低頭他道謝,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見到葛瑞塔應該不會再對村長一家人開刀,格利亞斯鬆了口氣。

  但是現在有個更重要的問題要解決,到底要怎樣才能找到拉格奇亞?

  如果情報沒有錯誤,就一定找的到他,這世界並沒有魔法,拉格奇亞不可能會憑空消失不見。

  既然暫時止住了葛瑞塔,格利亞斯覺得自己要負起找出拉格奇亞責任,這樣才是將問題解決,而不再是陷入死胡同。

  「少尉,請問能給我兩個小時嗎?」他向葛瑞塔要求,「我會想辦法找出拉格奇亞。」

  「你、你說什麼…」

  從殿下與任務兩大抉擇的泥沼中抬起頭,葛瑞塔望著格利亞斯。

  「您說他既然在這裡就一定找的到。兩個小時,就當作是最後時限。可以嗎?」

  週遭的帝國官兵覺得格利亞斯的腦筋有問題,他們在歐丁薩村內已經找了一整個下午,什麼東西也沒找到。而現在這個只想著要拍照的傻子要在兩個小時內找出拉格奇亞,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嘛!

  「真有信心。」葛瑞塔開口,慢慢恢復成以往的冷靜。

  雖然心情受到影響,但是她畢竟是帝國軍隊的精英,是能力極為優異的強人,心理跟生理很快的就恢復正常。

  「若沒找到目標你想怎麼辦?」將槍收進槍套內,葛瑞塔問,「這可不是尋寶遊戲。」

  「若我真的找不到拉格奇亞,那就證明是我無能、是錯的。而且……」稍微遲疑了一會,「我願意砍下右手向少尉您賠罪!」

  格利亞斯握緊拳頭,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認真、嚴肅的說出每一個字。

  「哦?」

  對那些整日跟紙筆相機為伍的記者來說,手指頭是比性命還要貴重的,無論是寫稿、繪圖或拍照,黏貼照片跟排版,都需要靈巧的雙手。

  格利亞斯要拿出自己的慣用手來做賭注,無疑的就是要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

  「說什麼傻話!別鬧了!」一位帝國士官覺得他話說的太過頭了。

  「閉嘴。」葛瑞塔喝退那位士官,看著格利亞斯。

  格利亞斯秀氣的臉龐流露出正經的表情,眼神如海岩般的堅定,毫不懼怕的回應著葛瑞塔,好像是在告訴她說:『我絕不是在開玩笑!』

  表情不錯。葛瑞塔看著一臉白淨但顯示著堅決氣勢的格利亞斯心想,頓時對他的觀感有了些稍微的轉變。

  「認真?」她問。

  「是的。我是認真的。」

  「好………你有兩個小時又三十分鐘的時間來完成任務。」

  「兩個小時三十分鐘?」格利亞斯不知道怎麼會多了半個小時。

  「你還剩兩個小時二十九分鐘又五十八秒,蒙登堡。」葛瑞塔看著手錶。

  她第一次叫出格利亞斯的姓氏。

  會額外多附送半個小時,是因為葛瑞塔認同他的勇敢所做出的讓步,也是出於認同才會用姓氏來稱呼對方。當然,這些事以她的個性,是絕對不可能會親口說出來的。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五十分,兩個半小時後是六點二十分,即約定的最後期限。

  因為特殊的氣候跟地理位置,十月的蔓沙尼亞大概晚上七點才會天黑,也就是說,在天黑之前格利亞斯得找出拉格奇亞。

  「嗚呃………」見到倒數開始,格利亞斯趕緊出發。

  很多地方都已經被仔細檢查過了,先前他也有參與帝國軍的搜索,所以至少格利亞斯能確定拉格奇亞並不會藏在某些建築物裡。

  他先鎖定幾棟他還沒進去過,看起來很可疑的建築物。

  打鐵房、狩獵屋、穀倉、村長之家跟幾乎要變成水池的農地他都重新檢查一遍,但是卻沒任何發現,沒找到隔板、隱藏的房間或是特殊的暗道,當然也沒有可疑的人影。

  也對,拉格奇亞怎麼可能會躲在這些地方呢?雖然俗話說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他可是一代名將啊,一定躲在更難發現的地方吧?

  格利亞斯改而前往歐丁薩村的小市集,這個市集就跟隨處可見的傳統市場沒什麼兩樣,十多張桌子組成的攤位,頂著遮雨用的布棚,最近的豪雨讓這不到七十平方公尺的小市場泡在水裡。

  混著泥巴跟牲畜血液的髒水快要淹到腳踝,格利亞斯忍著惡臭,仔細的檢查桌子跟櫃子等地方,依然沒發現拉格奇亞的蹤跡。

  他低頭看手錶。

  沾著水珠的軍用手錶上標示著下午五點三十六分,距離時限剩不到一個小時。

  時間正一點一滴的流逝。

  「可惡……啊!」

  腦中忽然閃過另一個絕佳的躲藏地點,格利亞斯轉身,奔向教堂。

  希菲爾的教堂自古以來就是公認的避難所,在過去,逃犯或是戰敗的軍人都會到教堂避難,只要進入教堂,任何人都無法對教堂裡的避難者出手,就算是貴族或大主教也不例外。

  不過並不是所有追殺者都會遵守這樣的規定,強行進入教堂捉拿犯人甚至殺死神職人員的事件層出不窮。後來許多教堂都會建造額外的密室或是地下道供人躲藏,為的就是不讓強硬的搜索者發現。

  規模很小的歐丁薩村,教堂僅是由木材製成的廉價禮拜堂,既沒有高聳的鐘樓,也沒有華麗莊嚴的裝潢。

  三角形的屋頂漆有黑色油漆,牆壁仍保持著木頭的棕色。教堂右側有塊花圃跟農具室,裡頭停了一台運磚柴用的三輪摩托車。

  歐丁薩村的教堂只有一位常駐的老神父。

  格利亞斯推開教堂的木門,蠟燭的焚燒味順著氣流衝了過來,四排褐色長椅分成兩列面對底部的圓形彩繪玻璃窗。

  教堂內的光線不太足夠,只有微弱的燭光提供照明。

  格利亞斯沒時間禱告,他奔向十字架跟聖壇,檢查聖壇下方的空間、十字架後方的空隙以及燭臺桌附近的懺悔室。

  幾個好心的士兵自動幫他查看其他地方,他們用槍托跟刺刀敲打牆壁,因為實心牆壁跟簍空牆壁被敲打的聲音並不一樣,士兵們藉此來檢查牆壁後是否建有暗門或是密室。

  什麼都沒有。

  時間還剩下二十分鐘。

  「不可能的,一定在這裡。」格利亞斯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從開始計時到現在他都在村子裡跑來跑去,從沒有停下來過,滿頭大汗的他現在已經快要累倒了,但他還沒有放棄。

  「有了,墓室。在地下墓室!」他突然想到。

  「呃,那裡我們最一開始的時候就找過了……」一名剛檢查完鐘樓的女士兵苦笑。

  「你們有打開棺材嗎?」

  「沒有啊,那不太禮貌了吧,而且裡面………」

  就算是個軍人,女兵們對墓穴之類的陰森玩意還是會害怕,畢竟是女性。

  「所以,拉格奇亞就在那裡啦。」格利亞斯充滿自信的回答。

  請女兵們守住教堂的出入口,格利亞斯帶著老神父跟男士兵一起進入地下墓室。

  地下室暗暗的,他們打亮軍用手電筒。樓梯轉角處放著白色香燭,香味中和了墓室內潮濕的腐臭味。

  「嗯哼…開始吧。」吞吞口水,格利亞斯說。

  墓室內有四個石製的棺木,當中的三個很老舊,佈滿蜘蛛網,青苔沿著石板的裂縫生長到牆壁上,在這陰暗地下室內似乎有地方漏水,滴水聲斷斷續續的從黑暗中傳來。

  用手電筒照過整個墓室一遍,士兵們說牆壁已檢查過,於是格利亞斯便把目標放在其中那個看起來很新、好像才剛放置在這不久的灰色石棺。

  因為其他三個石棺都太舊了,還積滿了蜘蛛網跟灰塵,這代表近期根本沒人動過這幾個石棺,不然蜘蛛網不會長那麼快,而且蜘蛛網沒辦法由人工來放置,這三個石棺自然就沒有嫌疑。

  最有可能藏人的就是最新的那個石棺了。

  拉格奇亞應該就在這裡了吧?格利亞斯盯著那灰色的棺蓋。

  「好,推開吧。」他簡短說道。

  士兵們緩緩的推動厚重的石棺蓋,些許灰塵從石棺上落了下來,格利亞斯抽出手槍,順著手電筒的光源瞄準,拔槍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他所配發到的手槍是一把外國製的轉輪手槍,可以裝填八發子彈,子彈規格跟帝國軍的衝鋒槍和手槍都是共通的,隨時都能得到補充。

  躲在棺材裡真的很需要勇氣啊。格利亞斯想著,看著刻有花雕的棺蓋被士兵們緩緩移開,他將準星跟光源對了過去,動作已經熟練許多。

  棺蓋被移動了約四十五度,棺蓋與石棺形成的三角形開口逐漸變大,手電筒的白色光線緩緩射進黑暗的石棺內,照明的範圍逐漸擴散,將石棺內照的一清二處。

  「唔……………」格利亞斯發出一聲咕噥。

  一位穿著長洋裝的少女安祥的躺在被紅色布絨包覆的石棺內,淡白的臉跟茶色的頭髮,因為閉著眼睛而無法得知瞳色。

  過世的少女大概不到十六歲,十指相扣在平坦的胸前,靜靜的沉睡著。

  時間彷彿因她而停止。

  所有人都沉默著。

  「伊雅妮姊妹是昨晚才來到這裡的。」最後是神父開口打破了沉默,「帝國的士兵們,拜託,請你們讓她好好的安眠吧。」

  大概是才剛下葬,少女的臉跟皮膚都還保持跟活著時相同的模樣,尚未開始腐敗。

  「她…是因為這場戰爭才會?」

  「不是的,是流行性感冒。」神父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流行性感冒?格利亞斯想起咳嗽不止的梅兒提樂,祈禱她能康復。

  但這並不是最要緊的事。

  現在對他來說最麻煩的問題是時間所剩不多了,所剩的時間可能不到十分鐘,而半個拉格奇亞的鬼影子都還沒找到。

  最後的教堂也沒任何發現,格利亞斯此時快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老兄啊,趁時間還沒有到…你快去跟少尉道歉吧。」走出濕濕暗暗的地下墓室時,一名稍微年長的男士兵對他說。

  「我承認你很帶種啦,但是你剛才把撲克少尉最愛的中尉給拖下水……我想她大概會毫不留情的砍掉你吧……」

  「別說了…」格利亞斯一臉死灰。

  他們走出教堂,葛瑞塔帶著士兵站在面前,她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面無表情。

  村民們聚在一起,對即將發生的事感到恐懼。

  又開始飄雨了。

  烏雲像天幕一樣逐漸的遮住天空,空氣中的濕氣變濃,細雨緩落在人們身上,在衣服上製造出許多深色的圓形小圖案。

  葛瑞塔看看手錶,然後看著格利亞斯,沒有說話。

  「只剩六分鐘而已啦,趕快向少尉道歉的話還有機會呀……」之前跟他說話的那位老士兵用手肘頂了他一下。

  「呃呃呃……」

  「快啦,你真的想被砍手嗎?」

  「呃呃呃呃呃………」格利亞斯在煩惱。

  事實上他就是找不到拉格奇亞,就算知道自己的想法並沒有錯,但事實就是事實,他就是沒有達成約定。

  葛瑞塔所散發出來的無聲恐怖,讓他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

  最後的六分鐘過的好慢,讓格利亞斯感到又喜又悲。

  「少尉,能不能稍微通融他一下呢…」葛瑞塔身旁的士官問。

  雖說互不認識,不過帝國官兵替格利亞斯的右手感到擔心,因為他們佩服他不畏懼葛瑞塔的勇氣,當時他所展現出來的膽量或許超越了許多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軍人。

  不過就算是出於善意,但嚴格來說只是匹夫之勇罷了。

  葛瑞塔沒有回答那位士官的問題,她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著格利亞斯,就像是盯緊獵物的猛蛇,利牙刺穿格利亞斯的胸膛,使他窒息。

  氣氛變的凝重逼人,感覺無法呼吸的格利亞斯半個字都擠不出來,他突然對自己在兩個半小時前所做的決定感到後悔。

  更懊悔與葛瑞塔.瑪爾貝克這種幾乎沒有感情的怪人發生衝突。

  當初話幹麻要說的那麼滿?我的腦袋生病了嗎?現在真的是完蛋了啦。

  格利亞斯猛甩著頭,好像拒絕相信就此結束,他低頭抱住自己的手,柔軟的頭髮被雨水淋濕,渾身因此而發抖。

  他看著落在地上的雨水被泥土吸收,而落在軍靴上的雨珠則逐漸聚集成大顆的水球順著鞋面往下滑。

  格利亞斯覺得自己的命運就像這些水珠一樣,直落谷底。

  他緩緩抬起頭,迎上葛瑞塔無情的視線。完全看不到她赤紅的眼眸裡帶有任何憐憫的感情,連倒映的光澤都沒有。

  就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我死定了…格利亞斯心想。

  他的視線開始漫無目標的亂飄,在村民、士兵跟歐丁薩村的房舍與山景間遊蕩。

  突然,格利亞斯晃見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很普通、不怎麼起眼又常見,但是卻讓他感到還有一絲希望的東西。

  一只水井,附有小型遮棚的老水井。

  距離時限還有五分鐘。

  格利亞斯推開人群,衝到井邊,撐著井緣彎腰往下看,太暗了,什麼都看不到,只能隱約的看到漂浮的汲水桶。

  「手電筒!快給我手電筒!」

  他搶過手電筒,往下照。

  這口古井裡的水位並不高,水面距離井口大多八公尺多,水面上浮著一些雜質,但是從透明度來看水質應該算是蠻乾淨的。木造的水桶忽左忽右的漂浮著,不時的碰撞著石磚堆成的井壁。

  將手電筒掛在胸前,格利亞斯拿出手槍,咬住握柄的部位,踩上井邊的石塊。

  「你想幹嘛啊?沒必要跳井自殺吧!?」先前那位提議道歉老士兵趕緊拉住他。

  「我要下去。」

  「你瘋啦?這下面哪會有什麼東西?」

  「幫我注意繩子啦,拜託。」

  老士兵阻止不了,便不再多言,他幫格利亞斯固定好汲水繩,讓他能夠拉著繩子慢慢的往井裡面爬。

  時間剩四分鐘。

  井壁非常滑,格利亞斯邊抓著繩子,邊讓腳尖卡在石磚的縫細上,慢慢的沿著向下爬。

  沒多久他就到達水面,水桶不可能支撐住他全身的重量,所以格利亞斯還是得攀在石壁上。

  水面上飄著雜質,但是他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很像是木削,也像是不知名的粉末,這些雜質混著一些小枝葉,大多浮在水面上,有些也沉在水裡。

  上頭的帝國兵用電筒幫格利亞斯打光,讓他能夠看清整口井裡面。

  圓形設計、石磚壁跟聞起來有股甜味的井水,讓這口井怎麼看都像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井。

  但是記者的直覺讓格利亞斯卻對這口井感到不太對勁,該怎麼說呢…不知道,就是有種奇怪的違和感。

  靠著胸前電筒的光源,他撐著身子,由左向右慢慢的旋轉,三百六十度的搜尋井裡。

  還有三分鐘。

  「唔………」他停住身體,將目光停在接近水面的一處牆壁。

  那段牆壁的紋路跟周圍的壁面不太一樣,比較新,也比較的細,而且接縫不太自然,就好像是另外黏上去似的。

  就是這個區塊讓他感到不對勁。

  用指甲去摳那面牆,格利亞斯發現那不是磚頭,而是種特殊的軟材質,可以輕鬆的挖下來。他搓搓手指,那材質跟在飄在水面上的雜質很像。

  將牆上的軟質刮下來後,出現了一扇約八十平方公分大的方木板門。

  看來有人在這口井的牆壁裡建造了一個暗室。

  剩一分鐘。

  先穩住身子,格利亞斯吞吞口水,握緊手槍,此時他的心跳的比全速奔馳的獵馬還要快。

  他扣住木板上的扣環,將木板門緩開拉開。

  密室很小,高度不到一公尺,空間大概只能勉強容納兩到三個人,空氣很混濁,濃濃的濕氣讓鼻子感覺像是泡在水裡,裡頭濕濕滑滑的,格利亞斯看到一團黑影捲縮在角落。

  他瞇起眼睛,將槍口跟光源對了過去。

  「別開槍。」那團身影發出聲音。



  卡洛斯.拉格奇亞男爵的年紀大約三十出頭,以將官級的軍人來說算是相當年輕,一頭亂髮跟滿嘴雜鬍,長時間躲藏在地下室的他全身髒亂,身上穿著粗操的灰襯衫跟長褲。

  他會講道地的北方帝國語,看的出來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可能去帝國留過學,穿著破衣仍帶有貴族跟名將的氣質。經過照片比對,帝國軍確定他是拉格奇亞本人無誤。

  格利亞斯在最後一刻找到了拉格奇亞,不僅保住了自己的手指,也搏得帝國官兵的喝采。

  葛瑞塔雙手交叉在胸前,沒表示任何意見。

  雖然拉格奇亞是通緝中的敵人,但貴族跟將軍的身分並沒有讓他受到帝國軍的刁難。

  他爬出水井來到地表時,不太適應亮光的伸手遮住眼睛。

  格利亞斯抓準機會,將伸手遮擋光線的拉格奇亞給拍下來,他認為這次的構圖非常完美,拉格奇亞落寞的模樣應該很得上級的胃口。

  完成了任務又保住了村民的安全,他現在的心情很愉快。

  歐丁薩的村民對於拉格奇亞的事情是知情的,本來村民們應該是要受到處罰,但他們卻聲稱是神父私自將拉格奇亞帶進村莊藏匿的,他們並不知情。而老神父自己也承認了這項罪行。

  大概是他們認為帝國這種以宗教護國的國家並不會傷害神職人員吧?

  「真是不要臉。」然而帝國軍對於村民把責任都推給牧師的行為感到不屑。

  帝國軍開始收隊,準備離開歐丁薩村。格利亞斯也趁機多拍些相片,爬上車的士兵、送食物給帝國軍的村民、抽煙的男軍官等等,但是拍最多的還是拉格奇亞男爵。

  葛瑞塔做出手勢請拉格奇亞登上裝甲車。

  「能讓我換套衣服嗎?」拉格奇亞用相當標準的帝國語問。

  「恕難從命。」

  「少尉,我覺得讓他換個衣服也不錯。」格利亞斯建議,「這樣登在軍報上會比較好看,況且他也不能穿成這樣去見公主殿下,這樣有失禮儀吧。」

  沈思了一下,葛瑞塔點頭答應了,可能是她認為這番話還蠻有道理的?她允諾拉格奇亞有五分鐘的時間可以換新衣服,她派兩名士兵跟隨著監視,防止對方找機會逃走。

  拉格奇亞說衣服放在神父的衣櫃裡,於是士兵便跟著他一起進去教堂,步槍都上了刺刀,只要拉格奇亞不安分,隨時都可以把他刺倒。

  「終於結束了。」格利亞斯伸了個懶腰。

  摸摸背包,發現底片拍的剩沒幾捲,他覺得很充實。把底片全部用光,然後在暗房把全部的照片都洗出來掛著晾乾,是一個攝影師最大的滿足。

  他開始思索回去之後要怎樣下筆寫這次的報導,這任務看起來危險其實一點也不然,要怎樣添加刺激跟吸引觀眾的要素呢?

  照片沒問題,主要是卡在…

  「蒙登堡。」

  沒有音調起伏的低沉聲音讓格利亞斯的思考中斷。

  葛瑞塔手叉著腰,以平高的視線看著格利亞斯,兩人的身高差不多,身材也相似,都是屬於瘦小的體型。

  而格利亞斯的相貌又比較秀氣,他們看起來就像兩個同年紀的女孩子。

  「是,少尉。請問有什麼事…?」

  即使打賭贏了,格利亞斯對葛瑞塔說話時還是多少有些畏懼。

  她要幹麻?那…那眼神好嚇人啊,眼睛整天用力成這麼恐怖的樣子難道她都不會覺得酸嗎?還是說她有近視?呃!應該不可能吧…看著閉口不語的葛瑞塔,格利亞斯胡亂猜測著。

  哈哈…該不會要跟我道歉吧?

  「我只是要說,」良久,葛瑞塔打破沉默,「你做的很好。」語畢,隨即轉身準備離去。

  什麼啊?她就只是要說這個嗎?差點把我嚇死。雖然格利亞斯這樣想,但是葛瑞塔的讚美讓他感到高興。

  因為像她那種人會開口稱讚別人,不是吃錯藥就是真的要稱讚對方。對於這點格利亞斯當然是欣然接受的,至少,剛剛的一句話讓他不再對葛瑞塔彆扭的個性感到反感。

  只是,不知道怎麼的,格利亞斯對剛剛的葛瑞塔有種很獨特的熟悉感。

  「少、少尉…」他想開口,卻被一聲巨大的聲響給打斷。

  聲音來自教堂,格利亞斯跟葛瑞塔同時轉頭,他們看到拉格奇亞,依然穿著那套灰襯衫跟長褲,這位渾身髒亂的蔓沙尼亞名將騎著放在教堂農具室裡的三輪摩托車,以最快的速度撞破柵欄逃逸。

  「逃走啦!拉格奇亞逃走啦!」格利亞斯手指著大喊。

  「他打昏了教堂裡的士兵!」

  「早知道就不要讓那渾蛋去換衣服了,是哪個白痴?」

  「開槍把他射下來!」

  「不可以!我們要活捉!」

  當帝國軍把注意力放在逃亡的拉格奇亞身上時,原本像綿羊一樣安分的村民們突然變樣,開始製造混亂。

  他們亂跑大叫,衝撞舉槍瞄準的士兵,或是抽出暗藏的棍棒跟武器來攻擊帝國士兵,比較強壯的則動手奪槍,甚至有村民企圖搶奪裝甲車。

  因為同伴混在人群中,帝國的機槍手不敢開火。此時,刀棍類的兵器反而比槍砲還要順手。

  村長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的妻子也消失在人群裡,兩個兒子正在圍毆一位帝國女士兵,試圖搶走她手上的步槍。

  而村長的女兒,那位相貌出眾的女孩子則從髮間抽出刀片,頓時盤成一球的長髮散落在肩膀上,她以極快的速度朝格利亞斯刺去。

  「喔嗄!唔呃呃……!」格利亞斯被她撞倒,但擋住了攻擊。

  可惡!原來你們都是一伙的!

  早知道就不要救你們了!我…我真是笨啊!

  這時格利亞斯為自己的不成熟跟幼稚打從心底感到後悔。

  原來,葛瑞塔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根本就沒有錯,都是他自己太過一相情願的認為這些村民是友善跟無辜的,但他根本不知道這些村民其實都是暴民或是游擊隊成員。

  他明白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戰爭有時的確是會用到強硬或是無理的手段。

  但這都是為了保護自己,或是保護同伴。

  意想天開的善良跟多事只會害得自己陷於不利。

  甚至變成死亡。

  在心中對葛瑞塔大喊著對不起,格利亞斯抓住村長女兒的手,奮力的抵抗不斷往下刺的刀片。

  地上為下雨而冰涼,格利亞斯的雙腿被壓住,他沒辦法翻身或移動,只能跟對方較量力氣,但村長女兒的力氣卻比他想像的還要大上許多。

  「死吧…死吧……去死吧!」村長的女兒喊道,聲音經過她垂下的褐色髮絲傳入格利亞斯的耳中。

  「唔喔喔……」

  體格本來就比較瘦弱的格利亞斯雖然盡全力撐住,但一開始被壓在地上趨於劣勢的他根本無法施力,逐漸支撐不住。

  刀片慢慢的往下,距離格利亞斯的眼球只剩下不到幾公分的距離,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依附在刀片上的水滴跟反光。

  咬著牙想要再出力,但是手臂卻不聽使喚,肌肉感到酸痛。

  「可、可惡………!」

  「呃啊--!?」

  就在刀片即將要刺穿格利亞斯的眼球的前一刻,村長的女兒慘叫一聲,腦袋忽然不自然的往後抬,接著整個身子彈起飛離了格利亞斯,撞上兩公尺外的水桶,昏了過去。

  這是格利亞斯第二次體驗到實戰的可怕,還是在極近的距離,敵方還不是正規軍,只是個女孩子而已呢。

  驚魂未定的按著胸口,想要減緩那瘋狂跳動的心臟,他深刻的體會到這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充滿危險跟死亡的世界。

  他狼狽的撐起身子,見到葛瑞塔跨坐在一台有側掛邊車的軍用機車上,右手握拳,指頭間夾雜著幾撮褐色的頭髮。

  表情依然無情,葛瑞塔鬆開手指,那些頭髮便像樹葉似的飄到地上。

  頭髮的主人正是村長的女兒,她被葛瑞塔抓住頭部後往後一拉,撞上桶子後失去了意識。

  「上來。」葛瑞塔說。

  當格利亞斯的思緒恢復時,他已經坐在側掛的車廂裡了。葛瑞塔轉動手把數次摧動油門,軍用機車的引擎發出怒吼,排氣管震動著噴煙,後輪捲起了一陣陣的泥巴。

  將龍頭一轉,她驅車往拉格奇亞逃跑的方向衝了過去。

  格利亞斯不懂,他明明很害怕,害怕子彈、刺刀、砲彈跟敵人,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現在卻不自主的跳上了葛瑞塔的摩托車,跟著她一起去追捕拉格奇亞。

  他赫然發現自己沒辦法拒絕葛瑞塔,不知是什麼原因,但是身體就是會不受控制的服從葛瑞塔的命令,身體的細胞告訴他這個小個子的女人能夠放心信賴。

  這就是那些帝國士兵們所說的『她非常的可靠,這點無容置疑。』嗎?

  引擎所隨著機車的高速移動發出轟轟的巨響,彷彿是從葛瑞塔的身軀裡所傳出的怒吼。

  格利亞斯轉頭偷看的葛瑞塔的側臉,她的表情並沒什麼變化,但是多了一股嚴肅的氣息。

  葛瑞塔戴著風鏡,鏡片沾著雨水,冷風刮過她的臉頰,猛力吹動那頭短短的深色頭髮,部分髮稍因沾濕而黏在臉頰上。

  那認真的神情跟氣魄讓格利亞斯覺得陶醉。

  他想用相機照下這張因認真而耀眼的臉。

  但當他拿出相機時葛瑞塔忽然拐了一個大彎,讓側掛車從道路跳上山坡地。

  「哇啊啊!!」格利亞斯差點摔下車。

  不會是發現我要偷拍她吧……

  格利亞斯重新坐穩,看到左前上方有個快速移動的黑影,看輪廓應該是台小型的汽車,正行駛在山坡更上方的小路。

  衝過山坡,側掛車碰的一聲落上小路上,葛瑞塔稍微控制一下龍頭,隨即讓車子恢復平穩,跟在那台小型車的後頭。

  前方那台小車跟歐丁薩教堂的那台三輪摩托車一樣,是拉格奇亞沒錯。

  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型衝鋒槍,葛瑞塔邊控制機車邊朝前方的三輪摩托車進行射擊。帝國軍的小型衝鋒槍的大小大概就跟手槍一樣,重量很輕,連女孩子都可以單手來進行射擊。

  葛瑞塔主要是瞄準車胎跟輪軸攻擊,一般來說對付移動的車子應該優先射殺駕駛讓車子停下來,但現在的情況並不允許。

  若是失手殺死了拉格奇亞就沒意義了,帝國要的是活人不是屍體。

  受到攻擊的拉格奇亞開始讓車子左右前進來躲避槍擊,並轉頭開槍還擊。

  在高速的行駛下射擊幾乎是不可能打不中的,但是雙方還是相互駁火,葛瑞塔想要逼迫拉格奇亞停車,而拉格奇亞則是希望擺脫追兵。

  兩台車的距離不到十公尺,但左右閃避跟突起的路面讓槍很難發揮功效。

  「喔喔…喔喔…」格利亞斯緊張的拍下這場精彩的飛車追逐。

  他雖然有槍,但是葛瑞塔不準他開槍,因為格利亞斯的槍法很差,在顛簸的路面上不但沒辦法瞄準,還有可能誤傷同伴。

  車距隨著彎道跟直線拉近或拉遠,拉格奇亞重新裝填手槍,他的手槍是從帝國士兵身上搶來的,沒搶步槍是因為步槍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能使用,可見得他早就設想過被追擊的情形,不愧是讓帝國軍聞風喪膽的人物。

  在一個下坡他再次對葛瑞塔射出一夾子彈,但是只有兩發分別打爆機車的前燈跟擦過葛瑞塔的臉,剩下的全都落了空。

  衝鋒槍的子彈已經耗盡,葛瑞塔扔掉衝鋒槍,抽出腰上的手槍,在開槍時卻發現槍膛卡住了,沒辦法射擊。

  這種環境下沒有辦法排除故障。

  「把你的槍給我。」她說。

  「啊?是。」格利亞斯將他的轉輪手槍交給葛瑞塔。

  「抓穩。」

  葛瑞塔冷冷的說,加足了油門,在距離不遠的彎道前全力的加速。

  拉格奇亞的三輪摩托車正因為要過彎而減緩速度。

  兩台車狠狠的撞在一起,側掛機車的車頭轉眼就撕裂了三輪摩托車的側板,灰色的金屬交錯,爆出大如雷轟的巨響。

  機車因為碰撞分離,格利亞斯與側掛車廂飛出滾下彎道旁的山坡,像是滑雪似的往下翻滾。

  「嗄啊啊啊啊啊-----!」他頭昏眼花的保護著頭部,劇烈連續的翻滾讓他感覺好想吐。

  車廂到達山坡底部時終於停止了翻滾,格利亞斯揉著屁股爬起來,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身上的傷勢而是檢查相機有沒有受損。

  「還好,沒有壞…」

  他抬頭往上看,山坡有點陡,但是距離上方的彎道大概有十多公尺。

  葛瑞塔呢?她沒摔下來的樣子,是在上面嗎?逮到拉格奇亞了嗎?怎麼都沒動靜啊…會不會是受傷了?

  「不行啊,這樣拉格奇亞會逃走…」格利亞斯爬上山坡。

  長滿綠草的山坡因下雨而濕滑,傾斜的坡面讓他站不穩腳步,只得用手抓住雜草,踩著立足點才能慢慢往上前進。

  可是上去之後能做什麼?我只是個會拍拍照寫寫東西的文人而已,我也沒有槍,對方又是身經百戰的軍人。

  而且,若是連葛瑞塔都打輸的話,我怎麼可能會打贏?格利亞斯越往上爬就越擔心越害怕,但他並沒有因此停下來。

  或許他自己還不知道,現在他正展現出一個男人真正的勇氣,想要保護別人的勇氣。

  爬上山坡後,格利亞斯在外彎處見到葛瑞塔拿著左輪手槍靠在翻倒的三輪摩托車後面,她的右額在流血,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專注。

  彎道內側忽然發出閃光,接著一發子彈就打在距離他們兩個很近的金屬塊上,發出鐺!的一聲。

  「哇!我、我看到了…他在那邊的凹地!」

  「別動。」葛瑞塔對格利亞斯說。

  被這麼一說格利亞斯自然不敢亂動,他伏著身子,看著葛瑞塔探頭觀察靠近內彎的位置,並退出左輪手槍裡的空彈殼。

  「會開槍吧?」

  「這個,會是會…但是……」

  把左輪手槍塞回格利亞斯手上,葛瑞塔沒有回頭看他。

  「還有三發,等我移動到那個位置之後每隔兩秒開一槍,明白嗎?」指著三輪摩托車傾倒的車頭,葛瑞塔簡短的說道。

  「可是……」

  「明白嗎?」加重音調。

  「是,知道了……」

  敏捷但是輕巧的往車頭移動,葛瑞塔刻意讓腳步避開積水,因為踩過積水會發出很大的聲音,不過現在正在下雨,雨聲反而多少製造了些掩護。

  躲在凹地裡的拉格奇亞沒有繼續開槍,也沒有探頭,更也沒有變換位置的跡象,似乎是在盤算著什麼。

  他沒子彈了嗎?還是在等我們自投羅網?

  格利亞斯低頭看著手中的轉輪手槍,一股不安的感覺在他的心中擴散,在這之前他只對著無生命的標靶射擊過,還沒有對活生生的人開過槍。

  反覆檢查擊錘、子彈跟扳機,確認手槍絕對不會故障能正常發射後,格利亞斯做了幾次深呼吸,緩緩的貼上翻倒的摩托車。

  讓準星、覘孔跟瞄準的位置成一直線,接著扣緊手指關節,對彎月型的扳機施加著壓力,擊錘敲擊底火,格利亞斯射出第一發子彈!

  在槍聲響起的同時葛瑞塔像獵豹般的躍了出去。

  第一發子彈打在凹地前面,濺起泥巴。

  這槍讓拉格奇亞稍微探頭觀察。

  一秒…兩秒,格利亞斯再次扣下扳機,打出第二發子彈,稍微偏離了目標,彈著在凹地後方的土丘。

  拉格奇亞舉槍,準備還擊。

  此時格利亞斯已經射出第三發,也就是最後一發子彈,連續三次的射擊迫使拉格奇亞放棄還擊,再次縮回凹地。

  而在這短短的數秒內,葛瑞塔已摸近至極近的距離。

  「可惡!是圈套!」

  當拉格奇亞察覺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剛舉起槍就被葛瑞塔踢中手背,搶來的手槍脫手飛到數十公尺之外。

  「臭女人…」拉格奇亞按著手,痛的後退幾步。

  格利亞斯不停的喃喃著讚嘆葛瑞塔的速度,好快,真是快極了。他丟下沒子彈的手槍,拿出那台還沒壞掉的照相機,恢復了記者的身分。

  因為他什麼事都不能做,硬上前去幫忙只會給葛瑞塔添加不必要的負擔。

  調整光圈跟焦距,格利亞斯準備將接下來的逮捕過程紀錄下來,現在他能做的,就是當一個安靜的紀錄員。

  而拉格奇亞還不打算就範,他蹲下來從襪子裡抽出一把刺刀,那是帝國軍專用的步槍刺刀,大概也是他搶來的。

  帝國軍的步槍刺刀約二十公分長,附有血槽跟斜紋握把,很適合刺擊,若是開過鋒,也可以拿來劈砍。

  相較之下,葛瑞塔手上沒有任何武器,但是她似乎完全不把拉格奇亞放在眼裡,只是稍微壓低身子減少自己被刺擊的面積,擺出肉搏戰的架式。

  雙方對峙了幾秒鐘後,由拉格奇亞首先展開攻勢,他迅速的朝葛瑞塔的胸口連刺過去,但是都被輕鬆的閃過。

  明白刺擊無效,拉格奇亞便改變握刀的方式,轉而瞄準葛瑞塔的脖子跟腋下等部位攻擊,想要割斷她的動脈。

  刺擊的速度很快,但是攻擊範圍小,反之切或砍速度較慢,攻擊範圍卻很大,面對葛瑞塔這種靈巧、速度又快的對手,修正攻擊方式是有必要的。

  葛瑞塔以撇頭跟晃動上半身來躲避拉格奇亞的進攻,或是架開對方的手讓砍擊的方向改變。

  為了改變現狀,她決定先拉開距離思索對策。

  她往後退,卻沒注意到背後的一顆圓石,腳不小心踩滑了。

  深謀遠慮的拉格奇亞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微微蹲低姿勢,累積能量在後腳,以大跳躍的方式朝葛瑞塔突刺過去。

  「危險啊!」格利亞斯大喊。

  就在葛瑞塔被刺中前,她於最短的反應時間內恢復姿勢,然後屈腳使身體的高度降低,讓刺刀越過頭頂。

  「該死!又是圈套嗎!?」

  發現對手滑倒只是個陷阱的拉格奇亞想要抽回手臂,但是腕關節卻像是深陷泥沼似的不聽使喚,已經被葛瑞塔緊緊的扣住。

  就算在這種情況之下,葛瑞塔的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她毫不留情的對著拉格奇亞的手臂從下往上的用力肘擊下去。

  啪喀---!!

  拉格奇亞的慘叫伴隨著骨頭斷裂的聲音響徹灰濛濛的天空。

  閃光燈跟快門聲就像是閃電似的瞬間閃過,眼尖的格利亞斯將折斷手臂的那一刻給拍了下來。

  他認為這張將會是這期軍報最棒的照片。

  拖著失去抵抗能力的拉格奇亞,葛瑞塔走回小路。

  「少尉,您沒事吧?」

  這短短數秒的格鬥,讓格利亞斯對葛瑞塔的流暢紮實的身手深深著迷。

  「顧好他。」

  戰鬥完的葛瑞塔沒喘上半口氣,體力似乎還迎刃有餘,她走到翻倒在路旁的摩托車邊,從皮製的掛包中找出無線電。

  未受撞車波及的無線電還能運作,她打開開關,調整頻道,單手叉著腰。

  「喂……我是瑪爾貝克少尉,目標已經確保,派車過來移送。」

  葛瑞塔對著無線電交談的模樣,格利亞斯覺得意外眼熟。

  忽然,他愣了一會,回想起某個場景。

  變小的雨、相同的輪廓跟相似的背景,還有那幹練、沉著的語調。

  那種站在頂端的勝利者所散發出來的威嚴。

  格利亞斯眨了眨眼睛。

  沒錯,是短髮沒錯,一模一樣。

  雖然跟當時心中所預想的有所差異,但確實是她沒有錯。

  絕對不會錯,因為這是記者與生俱來的的直覺。

  原來一直都在自己的眼前,怎麼會沒發現?

  身體顫抖著,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興奮、愛慕跟敬佩。

  雨水澆不熄悸動起來的心之火,多重的感情混雜在一起。

  格利亞斯緩緩的舉起相機。

  嘴角浮起女孩般的微笑。

  這次他終於記得。

  在相機的小小觀景窗中,格利亞斯看到了他尋找已久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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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fürst von S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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