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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內戰風雲錄——《月之子的歌謠》
文章發表於 : 2023年 5月 13日,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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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19年 12月 16日, 18:03
文章: 18
(序)
通用歷965年 牧月4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塞薩利鎮診所

‘阿蒂提亞女郎,徹夜對月祈禱,直至黎明破曉’

‘希望早日能夠,嫁予心中情郎,她哭著祈禱道’

深色皮膚的少年坐在窗臺上,望著外面的世界,輕聲歌吟。

‘妳將得到所愛,誕下長子屬我,銀月降下預言’

‘若願犧牲稚子,只為不再孤單,那又談何愛他’

隨風飄逸的白色窗簾是他的禮服、繁星點綴的無垠黑夜是他的幕布。

‘生來黝黑夫妻,誕下皙白新嬰,如那北國雪緒’

‘看他駭人模樣,想必血脈骯髒,此辱何以能償’

而那輪銀月,則是燈光,為他投映下皎潔白光。

‘這是誰的孩子?男人羞愧難當,持刀逼問其妻’

‘妳定欺騙了我,揮刀怒殺愛妻,攜嬰拋棄荒郊’

‘銀白色的月之子呵~’

唱出屬於你的歌謠吧,棕褐色的月之子啊——



(1)
通用歷964年 霧月24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柯洛尼斯鎮

“有小偷啊!!!”

褐色皮膚的少年將好幾個偷來的麵包緊緊抱在懷中,
驅使著雙腿使出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他往那邊跑了!快!抓住他!”

“給我站住!!!”

這個褐色皮膚的阿蒂提亞裔少年腳力很好,
如果真要舉辦一場比賽的話,他或許會奪得桂冠吧?

不過比起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先回到現實吧,
赤著腳在雪後濕滑的石磚地面上跑可不是個什麼好主意——

“嗚哇?!”

他摔倒了,懷中那新鮮出爐、暖烘烘而且香噴噴的麵包,
也悉數掉落在那依稀覆蓋著一層細雪濕漉漉的街道上。

“抓住你了!小賊!”

一直在後面追捕他的大人們也立馬趕了上來,
穿著皮靴的腳重重地踩在少年頭上,使他動彈不得。

“操你媽的死黑鬼,這麼小就學會偷東西了,果然你們這群巴爾巴爾人(即野蠻人,對阿蒂提亞族裔的蔑稱)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人們咒罵他、踢打他、最後還不忘往他的臉上吐口痰,
但少年從頭到尾都只是抱頭蜷縮成一團,任由人家揍他,一聲不吭。

“呸!看你還敢不敢犯事!”

待到大人們洩完憤,逐一離開之後,
阿蒂提亞少年才終於得以從冰冷的地面爬起來,
并以只有自己能聽清的音量小聲地咒罵了一句——

“操。”

直到剛才都還散發著誘人香味的美味麵包,
現在變得又臟又濕,還被路人踩上了一腳——扁了。

還能吃。

少年心想著,將那幾個麵包撿起、抱入懷中,
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朝路旁的公共長椅慢慢走去。

“去、去!別過來這裡,臟死了!”

可沒等他坐下,一對打扮漂亮、像是在約會的男女,
又朝這個即可憐、又可悲的少年擺了擺手,將他攆走。

無奈,少年又只好掉頭另尋落腳處。

就這裡吧。

最終,他選了個鮮有人經過的小巷子,
屈身坐在不知存放著什麼東西的木箱木桶旁,
就著骯髒的雪水,“享用”這份來之不易的“美食”。

這種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呢?

鹹鹹的淚水滴落在麵包上,讓本就不應該繼續吃的臟麵包更加難吃了。

我註定就要像那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死在街頭嗎?

他想起了忘記從哪聽來的童話故事。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話,就請您將我從這苦難中解救出來吧!

少年不屬於任何宗教、也不信奉任何神祗,
但就是這樣的他卻抬頭看向那望不穿頂的灰色天空,
比任何教徒都要虔誠地向他想像出來的那位神明如此祈禱。

但是神明真的存在嗎?就算存在,又會聽取這個可憐少年的願望嗎?

還是那句老話——

希望如此吧。



(2)
通用歷964年 霜月3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柯洛尼斯鎮

“喂!你,跟我走!”

或許神明是真的存在的,雖然不知是好是壞,
不過少年的生活確實是迎來了改變。

“對、沒錯,叫的就是你,阿蒂提亞小鬼。”

就當少年如平日般在街道旁的垃圾桶中翻尋剩飯時,
兩個穿著灰色制服的士兵出奇地叫住了他。

“你叫什麼名字?父母……想必也沒有吧。”

這兩個問題少年都無法回答,只好搖了搖頭。

“好極了,帶走!”

士兵們什麼都沒有解釋,直接扯著他那破破爛爛的衣服將他拖走。

“啊?啊?!”

飯!我的飯!

或許是太久沒和人正常交流,面對莫名其妙的現狀
少年也只能從嘴中吐出“啊啊”的怪異叫聲。

“別叫嚷了,給我上車!”

瘦弱的少年一下子就被提了起來、扔到卡車的車廂上。

“操!搞毛啊?!”

“怎麼回事啊?你們連這麼小的孩子也……”

聽到聲音,少年這才發現,車廂中已經擠滿了人,
有年輕的小伙子、有正值壯年的漢子、甚至連老人家都有,
而且車廂里的這群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特徵——

黝黑的皮膚。

異族、異教。

阿蒂提亞人。

“閉嘴,閉嘴!不然我就先讓你們嘗嘗槍子兒是什麼滋味!”

其中一個士兵抄起步槍,用槍托在鐵皮卡車上敲出砰砰聲響,
一下子就震懾住了車廂中那手無寸鐵、敢怒而又不敢言的人們。

“指標完成,收工吧。”

一個軍官打扮的男人出現在車廂眾人的面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并命令手下士兵像關押囚犯一樣把車門鎖好,以防有人跳車逃跑。

哐當!咔嚓咔嚓——

“我們……這是要去哪?”

待那作為“車門”的鐵柵欄被士兵鎖好後,
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少年向車上的其他乘客詢問道。

“唉……可憐的孩子。”

年長者痛心地搖了搖頭。

“媽的!我們這是要被抓去當炮灰送死了!”

年壯者垂頭喪氣,抱怨或咒罵這上天對他的不公。

“可以玩到真槍誒?彭!彭!”

年少者無知無畏,反倒流露出些許興奮。

“要是能吃上飯的話,也無所謂……”

而他、在此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年,
仍在想著,自己能否吃上一口熱飯。



(3)
通用歷964年 霜月3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同盟軍駐地

“下車!”

卡車兜兜轉轉,在蜿蜒的山路中穿梭,
終於載著眾人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哐啷——

車廂的鐵門被打開了,但營地的大門卻被牢牢關上。

“都豎起耳朵給我聽好了!新兵蛋子們!”

少年循聲抬頭望去,最終將目光落在了佇立在營地中央的那根柱子上,
準確來說是那根高高柱子頂端、分別朝向各個方向的四個廣播喇叭。

“別傻站著了,快走!”

一旁的士兵用腳踢了踢少年,催促他跟上隊伍并前往操場集合。

“也許,剛才你還是個農民、商人、教師還是其他什麼狗屁職業,但當你們邁進這扇大門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只是一個服從命令、勇敢無畏的戰士!再無別他!”

通用歷964年霧月,國民軍在盧戈地區發起進攻,成功突破了同盟軍的西部防線,但此後國民軍卻無力繼續擴大戰果。

另一方面,損失慘重的同盟軍方面為了補充兵員,便在當地展開了大規模的徵兵、拉壯丁行動,而備受歧視的阿蒂提亞裔,則第一批被抓了去參軍,組建所謂的阿蒂提亞營。

“最後,歡迎各位來到你們的新家——巴爾巴爾連隊!”

野蠻人連隊。



(4)
通用歷964年 霜月3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同盟軍駐地

“噗!小孩?真的假的?!”

少年來到自己被分配到的營房門口,
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他的前輩們的吐槽。

“那幫人搞什麼啊?小鬼,你幾歲?父母呢?”

和上次一樣,少年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那你叫什麼名字?不會連自己叫啥也不知道吧?”

少年依舊是搖搖頭。

“太離譜了,居然抓了個小叫花子來充數。”

“有飯吃就行。”

對少年來說,如果在這能天天有飯吃,
那被抓去當炮灰也比之前那種流浪生活要好。

“那不如讓大伙給你起個名字吧,也方便大伙叫你。”

“嗯。”

雖然少年貌似對此興趣不大,不過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

“不過,該給你起個什麼名字好呢?阿爾貝托、布蘭卡、迭戈……”

“去去去,你取的都是些什麼阿貓阿狗名字,土死了。”

“我就叫迭戈誒,怎麼就土了?!”

眾人開心地爭論著,該如何給這個小少年起名。

“喂,小鬼,你有沒有什麼過人之處?”

“我……跑得快?”

他稍加思索,只能想到自己偷東西很少會被抓住這點“長處”。

“那就叫萊昂帕多(Leopardo)如何?豹子跑得老快了。”

“嗯……但是總感覺不適合這個小傢伙,拉塔(Rata)怎麼樣?像小耗子一樣敏捷,體型也比較合適。”

“呃,被人叫作過街老鼠會不會有點丟臉?還是換個好聽點的吧。”

“野兔!就叫他萊貝(Liebre)吧!你看,小小只跑得快又可愛。”

“我覺得沒問題,但還是先問問當事人意見吧?小鬼,要不大伙以後就叫你萊貝了,怎麼樣?”

“嗯!”

少年——萊貝仍舊是和平常一樣點了點頭應答,
不過從他的聲音中能聽出些許不同于以往的喜悅。

“那好,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你的大哥了,叫我桑切斯吧。”

桑切斯上士是這裡最年長的、也是軍銜最高的,
他蹲下身子來,將自己那條紅色的圍巾取下,
親自為萊貝把圍巾戴在了脖子上。

“我是迭戈,要是有哪個不知好歹的混蛋敢欺負你,我就替你去揍他!”

迭戈是個壯碩的漢子,臉上留著令人印象深刻的誇張大鬍子。

“你可以叫我情聖,雖然我不像他們那樣擅長打架,不過我泡妞技術絕對是這裡最牛的,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支你幾招,教你唱些流行情歌~”

“得了吧魯本,就你還情聖呢。”

噔噔噔噔~

而魯本則是個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傢伙,腿上還架著一把吉他,
他只是用手指輕輕一掃琴絃便奏出了一段美妙的旋律。

“我是奧斯瓦爾多,嗯……要說特點的話,我應該是這裡唯一識字的。”

奧斯瓦爾多身材纖細,鼻樑上架著那副眼鏡的鏡片已有些許裂紋,
在被抓入伍前,這個文弱書生就靠著替人寫信賺幾個小錢來維持生計。

“看我的膚色,應該就能理解為什麼我叫內格羅了吧?”

父母簡單粗暴的起名方式,因為長得黑,便直接叫黑色(Negro)好了。

“我是勞爾哦~”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帥不醜,沒有特點就是他的特點。

“在自我介紹之前,先給你變個魔術吧——”

那人捂住左眼,笑瞇瞇地招呼萊貝過來。

“吼!”

“哇啊?!眼、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

他從眼眶中將自己的義眼掏出,嚇得萊貝連連後退,
而眾人看到此景也不約而同地放聲大笑起來。

“我是恩裏克,大伙給我起的綽號是‘獨眼龍’,怎麼樣,有意思吧?”

“你少騙我!這就不是魔術吧?!”

“差不多啦~”

萊貝以前也在街頭見過那種穿著奇裝異服的人表演魔術,
但恩裏克的這個“表演”與其說是魔術,不如說是個嚇人把戲。

桑切斯、迭戈、魯本、奧斯瓦爾多、內格羅、勞爾、恩裏克……

雖然萊貝也是個文盲,無法用筆和紙書寫他們的名字,
但他們的樣貌與聲音,將會銘刻在萊貝心中、直到永遠。



(5)
通用歷964年 雪月16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同盟軍駐地

“魯本哥,快起床!”

“唔嗯……再讓我睡一會吧……”

“快點啦!不是說好今天要教我唱歌的嗎?”

見對方仍舊賴床,萊貝只好用力晃動床架。

“行啦行啦,別搖我了……晨練已經結束了?”

“嗯,我和桑切斯哥剛練完格鬥。”

“剛打完架還這麼有精神,只能說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啊。”

一個月後,萊貝已經相當習慣軍營的生活了,
雖然還沒能達到像魯本那樣偷懶不去晨練的級別。

“不過啊,真沒想到像你這樣年紀的小孩居然會對唱歌感興趣誒。”

“唱歌可以讓人開心,打架不行。”

“真是個好小子!希望你從今往後都能記住自己說的這句話。”

“唔唔……”

聽見這個回答,魯本欣慰地捏了捏萊貝的臉頰。

“那麼今天就來教你唱首民謠吧,歌名叫作——”

魯本翻身下床,從一旁的柜子上抄起那把吉他。

Hijo de la luna
銀月之子



(6)
通用歷964年 雪月31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同盟軍駐地

‘月亮想當你的母親,卻無人能夠給予你,給予以你溫暖的家’

‘銀月可否能告訴我,妳究竟是為了什麼,將這血肉之軀帶走’

寒冷的雪風在皎白的原野上隨歌起舞,
溫暖的篝火在黑暗的夜晚中搖曳閃爍。

“魯本、萊貝,先暫停一下吧。”

桑切斯將正在彈唱的兩人叫停。

“嗯。”

魯本放下手中的吉他,還順手拍了拍萊貝的屁股。

“還有一分鐘。”

桑切斯藉著篝火的火光看了眼手錶。

“…………”

大家都不說話,默默地仰望著那輪掛在天上的孤獨銀月,
靜候那六十秒後,在964年的終焉中,迎來965年的伊始。

“30——”

噼——啪——

篝火燒得正旺,噼啪作響。

“20——”

哈——沙沙沙沙——

萊貝冷得朝手心呼了口氣,在篝火旁搓起了手。

“10——”

撲通——撲通——

能聽見,心臟在躍動。

“6、5、4、3……”

砰!

“新年快樂!”

這會兒桑切斯才倒數到“3”,不遠處那支小隊便已經結束了倒數,
將蔥綠色的信號彈打上了夾著風雪的暗灰色晚空之中。

是他們早了,還是我們晚了?

不過都無所謂了。

“那麼諸位,新年快樂!”

砰!

桑切斯亦拿出信號槍,向空中發射了一枚艷紅色信號彈。

“新年快樂。”

萊貝也學著其他人一起,將這句祝福從嘴中訴說出來,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溫暖中跨年,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因為他已經不是孤兒了,他有疼他、愛他的家人了。

砰!砰!砰!砰!

隨著一陣槍響,其餘小隊那不同顏色的信號彈也紛紛昇空,
在照亮了夜空的同時,也讓剛才沉寂的氣氛熱鬧了起來。

“魯本,給大伙來點音樂吧。”

“行,萊貝你來唱,我給你伴奏。”

魯本重新拾起吉他。

“嗯,唱哪一首?”

“來點應景的……就選那首《第一天》吧。”

噔噔噔噔~

魯本熟練地撥動琴絃,為萊貝彈起了前奏。

‘你獨自面對著你的一生,從頭到尾’

‘沒有風帆、沒有快船,卻要遠渡重洋’

‘暴雨猛然襲來,奪走了你的一切’

‘我是否會止步於這片苦難的汪洋呢?你如此想到’

‘這時那句老生常談又浮現在你腦海中——’

‘今天是你餘生的第一天’

通用歷965年,雨月1日,今天是你餘生的第一天。



(7)
通用歷965年 花月30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托里什防線

滴答、滴答。

“雨終於停了。”

萊貝伸出手,接住從嫩綠葉尖滴下的露珠。

“操,我的背濕透了。”

嘩啦——

魯本脫下濕漉漉的上衣,擰乾水後便一把甩到肩上搭著。

“你也把衣服脫掉吧,不然容易感冒哦。”

“嗯,先幫我拿一下帽子。”

萊貝將裝滿了“戰利品”的船帽交給魯本之後,
也將那件不合身的大碼軍服脫下,擰……
還沒擰乾就把濕衣服披在了頭上,像頂頭紗似的。

“你怎麼還戴著那條圍巾啊?是怕冷嗎?”

魯本瞟了眼赤裸著上身的萊貝,
驚異地發現他居然還戴著之前桑切斯送的那條圍巾。

“畢竟這是你們送我的禮物,我必須得好好保管。”

“雖然這樣是不會弄丟啦,但我覺得這算不上是‘好好保管’吧……”

魯本邊吐槽著邊將帽子中的戰利品丟入口中。

“嘶~好酸!”

而所謂的戰利品,其實是兩人在野外採摘的樹莓。

有黑的——熟透了。

更多的是紅的——熟到恰好。

以及少量黃青色的——沒熟透。

“別偷吃啦,大伙都還在等我們呢。”

“有什麼關係嘛,剛下過雨,他們這會兒肯定在戰壕忙著舀水呢,我們先摸會魚再回去也不遲。”

就在五天前——花月25日,行都特維德拉發生了一場政變,
衛戍部隊倒戈加入到起義者的一方,佔領了政府機關,
并通過廣播不斷地將相關消息傳播到了全國各地——理應是這樣。

雖說廣播這招確實有效,就在這短短的五天時間內,
國民軍部隊的軍權便基本掌握在臨時政府手中,
而同盟軍部隊中也陸續出現了起義行動,倒戈到新政府這邊。

但另一方面,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收聽到廣播,
再退一步來說,就算收聽到廣播的人也未必會反水。

而萊貝他們所在的部隊便是如此,
他們接收不到廣播,聽從上級指揮而行動,
最終也因此迎來了一系列本來可以避免的——

悲劇。



(8)
通用歷965年 花月30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托里什防線

“該死,你們怎麼去那麼久,是在郊游嗎?”

正如魯本所言,桑切斯正帶領著手下眾人,
拿著鋼盔、端著盆瓢,在塹壕中清理著淤泥積水。

“別生氣嘛,我和萊貝弄了些慰問品來犒勞大伙喔~”

“給,大伙都來嘗嘗吧。”

萊貝向眾人遞出裝滿樹莓的帽子。

“嗯哼,好東西啊,不過你們沒有忘記偵查任務吧?”

桑切斯剛拿起一顆樹莓準備放入口中,
又忽然想起了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
便停下來質問被派出去的魯本。

“沒有沒有,這種這麼重要的事情我怎麼敢忘記呢。”

雖然魯本平時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但關鍵要做的事情他還是會去完成的。

“那就好,待會要嘶——?!呸、呸!好酸!”

“哈哈哈哈,你那什麼鬼表情啊?”

桑切斯被酸到臉都變形了,連忙將口腔中剩餘的果渣和汁水吐出,
同時也引得看見此景的魯本和萊貝都樂呵呵地笑起來。

“你小子!信不信老子抽你?!”

“誒?哥!別、別!我信!我真信!!”

“哈哈哈哈哈哈~”

桑切斯真的抓住魯本,甩起巴掌抽他屁股,
這又引得在一旁排水的大伙們發出一陣哄笑。

“誒喲喲……都怪你啦萊貝,連沒熟的都摘,害我被打了一頓!”

魯本被打了就開始埋怨萊貝,不過萊貝可不背這個鍋。

“這不能賴我誒,明明是你自己先笑的!還笑得那麼大聲!”

朋友間的小打小鬧中充斥著歡笑。

“要不是他吃了你摘的那些沒熟的酸樹莓露出這麼搞笑的表情,我也不會忍不住笑出聲啦!”

平平無奇的日常中洋溢著幸福。

但不知萊貝又是否記得,去年霧月那個寒冷的早晨,
他顫抖著蜷縮在陰暗的角落,無比虔誠地向神明祈禱。

或許神明真的存在吧?

畢竟萊貝的願望確實得到了實現。

神明或許真的存在。

并對忘卻了神明的萊貝,降下了懲罰。



(9)
通用歷965年 花月30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托里什防線

嗶嗶嗶——!!!

“都到戰鬥崗位上去!”

戰鬥就像是春季那毫無徵兆的暴雨,
在人們意想不到的時候襲來。

砰!砰!

噠噠噠噠噠——

步槍與機槍射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跟我來,快!”

“子彈!給我子彈!”

而槍炮聲中又混雜著人的嘶吼聲。

“那邊!朝那打!”

雖然看不清人、甚至是看不見人,
但士兵們也只能對著迷霧盲目地開火。

“停止射擊!我說停下!”

“別打了!停!!!”

士官們聲嘶力竭,吼了好幾遍才成功讓士兵們停火。

“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們是撤退了嗎?”

在戰場的對面,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像是剛才根本就沒發生過戰鬥一樣,異常地詭異。

“我有不好的預感……”

轟隆轟隆轟隆——

大地在顫抖著。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受了驚的老鼠從地洞中湧出,穿過塹壕四處逃散。

“那是……?”

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中央,出現了一個巨大黑影。

“坦克!!!!!”

轟!

榴彈在友軍陣地上炸開,揚起塵土與血肉。



(10)
通用歷965年 花月30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托里什防線

“萊貝!你沒事吧?!”

爆炸揚起的泥土像雨點般落下,砸在眾人身上。

“我沒事!”

萊貝拍掉落在身上的泥土,沒有絲毫慌張。

“魯本呢?!”

“我在這!”

戰場上槍炮轟鳴,想要交流就得大聲向對方吼。

“我們撐不了多久了,你快帶著萊貝到第二道防線去,告訴他們準備好對付坦克的東西!”

“那……你們呢?!”

鲁本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我留在這裡儘量拖住他們,為你們爭取時間!”

桑切斯知道,堅守這個註定會被突破的陣地將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但他卻沒有絲毫猶豫,因為這裡需要他、戰友們需要他。

“不!我也要和你們一起留在這裡!”

而萊貝也明白,如果他這一走,那多半會是永別。

“列兵魯本!列兵萊貝!”

“在!”

桑切斯以長官的口吻,嚴肅地向兩位下屬下達指令。

“這裡是戰場!給我服從命令!”

“是!”

桑切斯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點什麼道別的話,
但到最後也只是像父親送孩子出遠門一樣,
用最普通、最平凡的話語為兩人送上了祝福——

“一路順風。”

桑切斯向兩人敬禮。

“您也是,保重——”

魯本亦以敬禮回覆。

“桑切斯哥!”

“我們走吧,萊貝。”

萊貝有很多話想說,但卻被魯本拉著手臂給拖走了。

“對不起。”

也許是放不下心,待兩人走遠後,正在指揮作戰的桑切斯回過頭來。

“以及……”

看著萊貝那迎風飄揚的紅色圍巾,望著遠處兩人那愈來愈小的背影。

“再見了。”

他喃喃自語道。



(11)
通用歷965年 花月30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托里什防線

“迭戈?迭戈!”

“老大,迭戈已經死了!”

“操!”

儘管眾人奮力阻擊,但由於缺乏反坦克武器,
他們能做的頂多是拖慢敵人突破這道防線的速度。

“真想干爆那些該死的鐵疙瘩,哪怕只有一輛也好!”

負了傷的內格羅躺坐在戰壕中,咒罵著敵軍的坦克。

“那就干他娘的!”

桑切斯摘下帽子,猛地摔到地上。

“兄弟們,把手榴彈都收集起來,讓我們把那鐵疙瘩送上天!”

* * * * * * *

“這是……怎麼回事?”

待來到後方的友軍防線時,魯本察覺到情況貌似不太對勁。

“魯本,快看那兒!”

順著萊貝所指的方向看去,陣地的上方佇立著一桿白旗。

“喂,你們!”

是友軍。

“把武器都交出來。”

但卻是來解除他們武裝的。

“為什麼?!我們前方的弟兄們還在拼命!你們卻投降了?!”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友軍居然會把槍口對準自己。

“投降?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我們這是起義了。”

魯本識相地將自己的步槍丟到地上,
萊貝沒有槍,則丟棄了腰間別著的小刀。

“但請告訴我,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你問為什麼,難道你們沒聽廣播嗎?因為戰爭該結束了。”

對於魯本的提問,對方還疑惑地歪了下頭。

“什麼廣播?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戰爭結束的事情!”

就和之前所提到的一樣,野蠻人連隊是由阿蒂提亞人組成的,
他們用著落後的武器、穿著破舊的軍服和布鞋,
就連外界信息的獲取都被嚴格限制著。

“而且,前面的兄弟你們就不管了嗎?!”

“我怎麼管?你想去送死可別拉上我。”

“媽的!”

魯本絕望地抱著頭,跪在地上。

“魯本,我們回去吧!和他們一起戰鬥到最後!”

萊貝拉扯著他的衣服要拖他走。

“朋友,我勸你一句,留在這裡吧,在這等到這場戰鬥結束,我們就真的能夠回家了。”

那名“友軍”則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好言相勸。

我該怎麼辦?

魯本思索著。

我應該回去。

沒錯,回去!但不是為了戰鬥。

我要回去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的廝殺!

“對不起朋友,我必須要回去,但請你幫我照顧下這個小傢伙。”

魯本抬起頭,將萊貝推向那人。

“魯本!不要丟下我!我也要回去!”

萊貝被人從背後抓住了,掙扎著朝魯本大喊。

“聽話萊貝,等我回來之後教你唱新歌好嗎?”

魯本走了,頭也不回、也不能回頭。

“不——!!!”

而向魯本伸出手的萊貝,唯一能觸及的只有他的背影。

* * * * * * *

“老大,讓我先上吧。”

戰壕中,恩裏克一把奪過已經製作好的集束手榴彈。

“恩裏克,你……”

“我就剩下一隻眼了,就算留下來打槍也打不準,所以這種活就讓我這種殘廢先上吧。”

眾人沉默了,因為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那麼,就拜託你們掩護我了。”

他衝了出去。

“開火!掩護恩裏克!”

噠噠噠、噠噠噠——

恩裏克匍匐著前進,重機槍間斷著射擊。

“去你的,給我變成鐵棺——!”

恩裏克話沒說完,身子便哆嗦一下,不動了。

“操他媽的!操!”

恩裏克死了,甚至連那舊式手榴彈的引信都還沒能點燃。

“那幫該死的豬!”

要是後勤能給他們發放新款的手榴彈,
剛才應該就能把坦克拿下了吧?

但奈何,他們是阿蒂提亞人、是野蠻人連隊、是備受歧視者、是炮灰。

“老大……接下來,就讓我上吧。”

負了傷的內格羅從地上爬起來。

“不,我去!”

奧斯瓦爾多,亦自告奮勇地站起身。

“你們給我坐下!”

雖然是一開始是桑切斯提議去炸坦克的,
但是他不願再像剛才那樣目睹弟兄們死去了。

“我上。”

他握緊了拳頭,砸在塹壕的土墻上。

“老大,你可別想拋下我們一個人先走了。”

同生、共死。

“就讓我們自私一次吧。”

最後一次。

“好,那我們就一起上吧。”

桑切斯左手握拳,高舉過頭,帶領著幾位下屬大聲將口號喊出——

“¡Viva la muerte!”
死亡萬歲!

或說,向死而生。

“衝啊!!!!!!!”

就在爬出戰壕的同時,桑切斯像是感覺到了什麼,
於是便再次轉過身,向那倆人所在的後方望去。

“唉~永別了,傻瓜。”

他看見了正朝他們奔來的魯本。

* * * * * * *

“已經可以不用再戰鬥了!”

魯本全力奔跑著、竭力呼喊著,
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呼聲來終結這場悲劇。

“桑切斯!大家!!!”

可是在這吵雜的戰場上,魯本的聲音是無法傳達至他們耳中的。

“戰爭馬上就要——”

此刻,魯本看見了正在翻越戰壕的他們。

看見正好回過頭來的桑切斯。

看見大伙義無反顧地向前衝鋒。

看見坦克被炸斷一條履帶,癱瘓了。

看見大伙都倒在了槍炮之下。

“結束了……”

魯本再也跑不動了,佇立在毫無遮擋的原野之上。

‘月亮乃我母親,高高懸于夜空’

魯本也許是瘋了。

‘當我衣食無憂,她便圓圓滿滿’

魯本的確是瘋了。

‘何時當我哭泣,她又化作彎月’

他輕聲吟唱著那支最喜歡的歌謠。

‘為我做個搖籃,輕歌哄我入眠’

嗖——

一枚流彈擊穿了他的脖子。

“啊。”

他抽搐了一下後,倒在了戰場中央。

魯本再也無法歌唱了。



(12)
通用歷965年 花月30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托里什防線

戰鬥結束了。

“這能修好嗎?”

卡爾·施特恩貝格站在被擊傷的坦克旁,向坦克手詢問。

“主要就斷了條履帶,沒什麼大礙。”

坦克手用扳手敲了敲他的坦克,發出了清脆的乒乒聲。

“不過剛才是真的驚險,那群不怕死的傢伙直接就衝上來,幸好他們用的老古董威力不大,不然就真的要昇天了。”

說著,坦克手還瞥了眼地上的死者,
並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以作祈禱。

“羅哈斯,那邊好像有動靜,你去檢查一下。”

扎瓦多尼·朱澤佩中尉站在高處,指揮著他的手下去打掃戰場。

“好的,頭兒。”

而接到命令的羅哈斯·弗拉伊萊則掏出手槍,慢慢靠近掩體進行檢查。

“魯本……你快醒醒啊!魯本!”

循聲而去,掩體後是個蹲在死者旁哭喊的阿蒂提亞小孩,
從他那件不合身的軍服來看,估計是個被抓壯丁的兒童兵。

“不是說好要教我唱新歌的嗎?”

這小孩大熱天的還戴著圍巾,而且和羅哈斯那條是同款的紅色。

“放棄吧,他已經死了。”

羅哈斯想起了已逝的妹妹,流著相同的血的親妹妹。

當時妹妹被傷病折磨、痛苦離世的時候,
自己是不是也哭得像這個小孩一樣呢?

“都是你們害的!你們!!!”

那個小孩哭號著撲向羅哈斯,用使不出勁的拳頭來砸他,
沙土、眼淚、鼻涕、口水,也全都沾到了他的軍服上。

“我理解……”

羅哈斯一把將他抱入了懷中,任由他發洩,不再言語。



(13)
通用歷965年 牧月10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塔蘭 格蘭杜拉港

“馬亞學長,你現在有空嗎?”

在一個平凡的早晨,澤恩找到了馬亞。

“有空,怎麼了?”

正坐在陽臺休憩的馬亞,放下了手中那杯咖啡。

“我的老戰友寫了封信給我,想讓我幫幫忙,但……”

澤恩沒有把話說完,而是直接將信遞給馬亞。

“內容給我看也沒關係嗎?”

“嗯,信里沒什麼關乎個人隱私的問題。”

在確認過澤恩確實是打算把信給自己看之後,
馬亞這才放心地將折起的信打開,瀏覽起上面的內容——

親愛的澤恩:

老兄,最近過得還好嗎?我想以你的身份不會差到哪裡去的。不過也不用擔心我們,大伙都活得好好的,想必是勝利女神的保佑吧?廢話就不多說了,就直接進入正題吧。

前陣子我們這邊又打起仗來了,羅哈斯他不知道是撿到還是俘虜了個敵軍的兒童兵,一個阿蒂提亞孤兒。這種情況說實話我也是見怪不怪了,原本打算直接把他丟醫院那邊處理的,但是羅哈斯突然說想寫信問問你,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來領養了這個孩子,就這樣。

最後,就順便轉達一下朱澤佩長官和羅哈斯的問候吧,祝你健康。

愛你的卡爾
30.4.965


“也就是說,你想徵求我的同意,領養這個孩子?”

“嗯,畢竟是學長你收留,我才能在這住下來的。”

澤恩點了點頭。

“行,信封呢?好歹先讓我看看地址。”

“誒?學長你要替我去嗎?”

“嗯,還是親自去看看情況比較好,你就待在這多陪陪女朋友吧。”

“謝了!馬亞學長~”

希望不是個難搞的小孩。

馬亞心想著,將信折起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中。



(14)
通用歷965年 牧月13日
伊斯德利亞大公國 盧戈北部 塞薩利鎮診所

“終於到了,這什麼鬼地方……”

經過幾天的長途跋涉,馬亞終於在正午時分抵達了目的地——塞薩利。

這是個馬亞連聽都沒聽說過、且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小鎮,
既小、又偏僻、落後、還沒特色,這絕對不是個來旅游的好地方。

“呃……鎮診所,應該就是這裡了吧?”

馬亞低頭看了看來信上所留下的那個陌生地址,
又抬頭核實了下面前的這座沒有任何特殊標識建築物。

“還是去問問人比較穩妥……咳咳、您好,請問這裡是診所嗎?”

他像是在做什麼虧心事,放輕腳步走進這座建築的前院,
向一位正背對著他,晾曬白色床單的年輕姑娘詢問道。

“嗯?是哦,我是這裡的護士,請問先生您是來看病的嗎?”

這位護士小姐并未按照要求穿著標準制服,
所以起初馬亞不知悉她的職業也很正常。

“不是,前陣子我收到來信得知這裡安置了一批傷員,其中還有一位阿蒂提亞裔小孩,我是受委託來帶他走的。”

“哦!你是說那隻‘小兔子’啊~他應該在花園里待著呢。”

“小兔子?”

“嗯,他叫萊貝,問了好多次他才肯把名字告訴我們咧。”

護士小姐將馬亞領進診所前臺。

“聽名字像是個調皮的小孩呢。”

“唉~要真那樣就好了。”

“為什麼這樣說?”

“先生您怎麼稱呼?”

“格瓦西奧·馬亞……”

唰唰唰唰——

護士小姐并沒有馬上回答馬亞的疑問,繼續在登記冊上書寫著什麼。

“那孩子啊,成天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是偶爾會一個人躲在角落小聲唱歌,想必是在戰爭中受了什麼創傷吧……”

等到她寫完、放下筆,才向馬亞解釋了原因。

“這樣啊……我可以先去看看他嗎?”

“沒問題,在那邊的走廊盡頭左拐就能到花園了,我這邊就先幫您辦理下相關手續。”

“我知道了,謝謝。”

道過謝後,馬亞便循著護士小姐的指示,
沿著那條昏暗的走廊,走到診所的後花園中。

‘月亮想當你的母親,卻無人能夠給予你,給予以你溫暖的家’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銀月可否能告訴我,妳究竟是為了什麼,將這血肉之軀帶走’

他唱得很小聲,不過由於時值正午,大家都還在休息,
在這安靜的環境中,也隱約能聽清幾句歌詞。

“你好,你叫萊貝是吧?”

馬亞放輕腳步悄悄走到他的身後。

“…………”

他轉過頭來,一言不發且面無表情地望著馬亞。

“你……不熱嗎?”

而馬亞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孩子戴著條紅色圍巾——

以正常人的視角來看,在炎熱的夏天戴圍巾是一種很反常的行為。

“…………”

雖然萊貝依舊是沒有作聲回應,
但馬亞發現他有意識地護住了那條圍巾。

“剛才你唱的是什麼歌啊?”

“銀月……”

萊貝把說了一半的話又吞了回去。

“喜歡唱歌嗎?”

“…………”

“我也喜歡,但我唱得不好,所以平時只會小聲哼幾句。”

‘暴雨襲卷了平原,落在碎石堆中’

‘你沉睡在泥土中,像是一座石像’

‘石竹在地裏綻開,紅得猶如陽光’

馬亞坐在萊貝身旁,自顧自地唱起歌來。

“你喜歡唱歌的吧?”

馬亞又問了一遍。

“不,我不喜歡……”

雖說是撒謊,但萊貝總算是肯開口說話了。

“那你喜歡什麼?”

“殺人。”

賭氣話。

“你殺過人嗎?”

“我是當兵的,你說呢?!”

其實沒有,他只是想快點把這個煩人的傢伙趕走。

“嗯……那正好,跟我走吧,先訓練個一段時間,再安排你去干臟活。”

這不是玩笑話,而能把這話講出口的馬亞也許是瘋掉了。

“走就走!”

但壞掉的萊貝也不想自打嘴巴,於是便在情緒的驅動下一口答應下來。

“我是格瓦西奧·馬亞,職業……姑且算個治病的?”

給人治病、也給社會治病。

“還有我更喜歡別人用姓氏來喊我,所以你直接叫我馬亞就好了。”

馬亞向他伸出手,或說——拋出橄欖枝。

“我……”

萊貝不信任他,畢竟就是眼前的這種白皮膚的傢伙,
歧視他們、欺負他們、背叛他們這些深色皮膚的阿蒂提亞人。

但是,他說他也喜歡唱歌,說不定這個傢伙不一樣呢?

而且如果這傢伙根本就不關心自己的話,
那他又何必在一個阿蒂提亞孤兒身上花心思呢?

“我叫——”

“萊貝是吧?其實剛才我已經打聽過了。”

馬亞不給他任何反悔的機會,先一步拉起他的手,緊緊握住。

“嗯,這是我的名字,我……沒有姓氏……”

“我知道,而且也沒關係,我們走吧——”

走吧。

馬亞牽著萊貝,領他走向門口。

“對了,那條圍巾,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雖然你想一直戴著也沒關係,但我覺得這麼熱的天你會中暑的,而且既然是珍貴的東西,還是收起來好好保存比較好喔。”

馬亞再次提起那條圍巾的事情。

“不要。”

畢竟現在萊貝仍未信任馬亞。

“啊哈哈……希望有朝一日能瞭解到這條圍巾的故事呢。”

不過馬亞終究會聽到的。

一條破舊的紅色圍巾的故事。

一曲關於黝黑的月之子的歌謠。



(尾聲)
通用歷965年 熱月12日
伊斯德利亞共和國 塔蘭 格蘭杜拉港

馬亞的確沒有騙他,就在兩個月後,
萊貝真的接到了一項殺人任務。

咚——咚——咚——

正午十二時,槍聲與鐘聲一同響起。

“怎……怎麼回事?!”

敵人倒下。

“塔諾,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還不行,接下來把耳朵也堵上吧,奧蘿拉。”

目標無恙。

“在後面!”

萊貝背對著陽光,出現在陰暗小巷的入口。

“你們在慫什麼!他就是個小鬼頭而已!”

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掏出刀,朝著萊貝撲去,
殊不知,剛才那三下鐘響,便是他們的喪鐘。

* * * * * * *

通用歷965年 熱月17日
伊斯德利亞共和國 塔蘭 格蘭杜拉港

襲擊事件後又過了幾天,馬亞回到了故鄉。

“嘿,好久不見。”

等到將塔諾與奧蘿愛特送走之後,
他特地去造訪了萊貝的住所。

“住的地方還滿意嗎?”

這是馬亞為萊貝特別安排在城郊的單人公寓,
也吩咐了學弟澤恩每隔一段時間過來“檢查”一下。

“家裡的東西也基本沒動過呢,不過一日三餐還是有在好好吃的吧?”

他環顧了下房間四周,和他上次離開時沒什麼兩樣。

“怎麼,身體不舒服嗎?”

萊貝躺在床上,用右手手臂擋住眼睛。

“…………”

見沒有得到回答,馬亞便走到餐桌旁,
拉出一張椅子,拍拍灰塵後便坐到上面。

“殺人,感覺如何?”

“普通。”

其實馬亞知道,萊貝沒取他們性命。

“好吧,那干這種事,你覺得開心嗎?”

“普通。”

“我想也是。”

馬亞沉默了一會,又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塵。

“那,你還想繼續這樣干下去嗎?”

“…………”

桑切斯、迭戈、魯本、奧斯瓦爾多、內格羅、勞爾、恩裏克……

萊貝無法忘懷他們。

他感覺自己一旦接受了馬亞的好意,就是對他們的背叛。

但是你現在的這幅模樣,真是他們所希冀的嗎?

“慢慢想吧萊貝,我也不是急著要你的回覆,重要的是不要作出會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騙騙別人也就算了,但不要真的把自己也給騙了。

“那麼,我就先不打擾你了——”

“不!”

“什麼?”

在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之後,萊貝終於得出了他的答案。

“我說——不。”

‘唱歌可以讓人開心,打架不行。’

‘真是個好小子!希望你從今往後都能記住自己說的這句話。’

萊貝又怎麼會忘記呢?

他一直都愛著歌唱、希望大家開心,
只不過仇恨的火焰暫時佔據了他的內心。

“我不想干臟活了。”

萊貝從床上坐起來,脱下他那条脏兮兮的红色围巾,又緊緊抱在胸前。

“我想唱歌。”

他伸出一隻手,抓住了馬亞的衣袖。

“我想用歌聲來讓大家開心。”

待到仇恨的火焰熄滅,灰燼中的那顆純潔心靈,
就該如同那種子般,再次萌發了。

“正好,那就跟我走吧。”

馬亞抓住萊貝的手臂,將他從床上拉起。

走吧。

走出這個房間。

走出心中的陰霾。

“馬亞,這世上真的存在神嗎?”

萊貝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或許吧,但無所謂,畢竟我不信神、也不在乎,因為我堅信,未來是要靠自己用雙手來爭取的。”

馬亞聳聳肩,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這樣啊。”

“怎麼了,你是十字教信徒?”

“不,只是隨便問問。”

萊貝曾經相信神明是存在的、并向神明祈禱,
或許神明真的存在,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萊貝選擇了信仰馬亞——

一個普通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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