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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转载】高校杀人事件(【日】松本清张)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0月 16日,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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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网上淘了这本清张的小说。拿到手之后发现是1980—1990年代之交(具体出版年份找不到,通过封面构图猜的)澳门东瀛出版社出版的竖排繁体本。纸张泛黄姑且不说,居然还是某人从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图书馆里顺出来的(好吧,也可能是淘汰出来的。不过那也是最近的事情,因为上面被贴过条形码)。这真是……不过我是善意取得,总应该不是问题。

竖排繁体本对我这个读惯了横排简体本的人来说,真心是不习惯。但这本小说网上又没有电子版。怎么办呢?为了强迫自己读进去+锻炼耐性,同时也为人民作贡献,我决定手打之(虽然我个人感觉这个译本并不好,不过这小说毕竟是清张很少见的校园题材而又比较本格的小说)。

常言道,常立志不如立长志,于是就从今天开始吧……


最後由 vanmor 於 2012年 10月 17日, 00:16 編輯,總共編輯了 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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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转载】高校杀人事件(【日】松本清张)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0月 16日,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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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杀人事件

松本清张 著
朱佩兰 译

第一章 诗人


这所高等学校是在城山。
虽然叫做城山,却没有石墙,只是武藏野高地的一角,普通小山丘罢了。栎树、桦树、橡树等杂木密生。说是城址,只不过是小山下面有道护城干壕而已。据说,战国时代小田原北条等豪族在这里建立了小城堡。
这城址下面是寺院,叫做享光院,是一所有渊源的寺院,但现在已经环肥,几乎无人参拜。因为交通不便。从都市中心到中央线车站要花一个半小时,从这车站下来还要搭五十分钟巴士。巴士的班数稀少。
从巴士车站下来还得走二十分钟乡间路,没有人从都市中心来参拜是理所当然的。
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参拜者,有时候也会有四、五人结伴,在寺院周围慢慢走动。他们拿出笔记簿、偏着头,满脸若有所思,或舐着笔。多半是年纪较大者。也就是说,他们是诗人。
事实上除了喜爱孤单的诗人以外,似乎不可能有人特地从都市中心到这里来。
换句话说,这所高校是在叫做城山的小山上面,前面是坡度不大的斜坡,其尽头多摩川闪着白色亮光流过去。后面是武藏野残留的茂密的杂木林,绵绵包围着享光院。
我是这所学校的三年级学生。
我转到这所学校已经一年。父亲是官吏,在此以前都在地方上服务,后来才调差来东京。
一时没有房子可住,便在F町租了房屋,父亲从这里搭一小时半的电车到都市中心去上班。我是骑着脚踏车跑过没有铺装的路,渡过长桥,再经过蜿蜒的乡间路,花四十分钟才到达小山上面的高校。
从道路要登上小山时,必须推着脚踏车步行十分钟。
一年来,已经在陌生同学之中结交了相当要好的朋友。
柳田、中岛、山口、小西和我,以及坂本信子、手岛加奈枝一共七人,成为同进同出的同伴。我们把目标放在升大学,但认为还不必开始准备升学考试。当然同学之中已有许多人聘请家庭教师在加油了,但我们七人还很悠哉。
其中,小西重介是我们的中心。他的个子已经将近一公尺八十,所以我们都叫他“高大个儿”。低年级同学也都不喊他的本名,只管他叫“高大个儿”。他对这称呼并不生气,似乎反而因自己的个子高大而窃窃自喜。
高大个儿的功课不大好。我们之中除了经常名列前茅的柳田外,成绩都不好,而高大个儿尤其坏。他对数学、英文、化学都不会。这三科不好,那就不用说了,不过,他倒不烦恼。
他一向无忧无虑。个子高也有关系,走路飘飘然。个子高,却老爱穿高齿木屐。移动着微驼、高瘦的身体时,觉得仿佛风一吹就摇摇晃晃被漂流而逝一样。
他俯着身走路的姿态,与下面将要说的不无关系。
高大个儿不是无缘无故俯着身走路,他始终在沉思。即使不是沉思,旁人看来也是若有所思。而事实上他是在沉思。
他是在思考诗文。
在说到他写出怎样的诗以前,必须先提到他所崇拜的诗人所写的诗。
天地仿佛宫殿,如若宫柱。
时而模模糊糊倾诉。
拨开象征的森林,掠过人的心灵。
守护着何等亲密的森林。
如夜似光的无底,
漆黑深邃的尽头,
恰似与悠长的回声融合,
与气味、颜色、声音相呼应。
这是波多雷(注: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 法国诗人,一八二一——一八六七)所作的诗。
高大个儿闭目朗诵着,到最后一句。


高大个儿也喜欢朗诵下面这首诗,这两首诗似乎是他的绝唱。
在这山边,
有时低低嘟喃的河畔,
灰白色森林的边缘,
是蟾蜍蝾螈聚集的沼泽。
火车不露荒凉湖畔池岸,
不洁之地阴暗之区,
浪子在这里,
仍看见尸衣遮挡的记忆。
这是爱伦坡(注:Edgar Allar Poe 美国诗人,一八零九——一八四九)的诗,是一首长诗中的一节,高大个儿只记得这一节而已。
当高大个儿进入小山后面的林内,以低沉单调的韵律朗诵“在这山边,有时低低嘟喃的河畔,灰白色森林的边缘,是蟾蜍蝾螈聚集的沼泽。”时,不知怎么,常使听他朗诵的我们觉得学校后面这片林内好不幽暗深奥。事实上享光院附近是有一片蟾蜍、蝾螈寄居的古老沼泽。
高大个儿偏爱波多雷和爱伦坡的诗,所以他自己创作的诗也颇为古怪。当然啰,他对这两位大诗人的诗究竟读了多少,令人怀疑。说不定他知道的,只是这两首而已。因为除此以外,没有听过他朗诵别的诗了。
那么,他自己创作的诗是怎样的呢?
黑色阴郁的云挂在山头,
走过漫长的路,越过山岭,
当我爬上山头时,
森林中小屋无数。
小屋中住着四、五人,
看见我走在路上,
他们出来迎接我,
目送我。
老爷爷、老婆婆,
亲戚、邻里,
他们都是几年前亡故,
不在世上的人们。
例举这么一首还不够,另外再例举一首吧。
黑色乌鸦,
几万几千,
在天空中飞翔。
走在路上,奇怪的是,
环顾四周,大楼窗口的人,
店里购物的人,
步行的人,谈话的人,
都变成灰色坟墓。
无数石墓,重叠的坟墓,
唯独一个人,
从墓影下探出脸来,
含笑对我招手,
我走过去,那里有个洞。
他是守墓人。
他的诗到底好不好,我们都不懂,但我们知道他是模仿波多雷和爱伦坡而写的。
不过,看到他那瘦长,活像风中芦苇飘飘然浮动,俯着身,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禁不住觉得他颇具妖怪气质。
高大个儿不像我们这样蹦蹦跳跳的玩耍。他总是穿着高齿木屐,静静在运动场角落,怜悯地看着我们。那时候,不管我们玩得多么兴高采烈,一看到他,马上聚集在他那儿。他就是这样被人爱戴的人。
“高大个儿,”我们问,“有没有创作新的诗?”
每次他都深刻地蹙着眉,把头低下去。
“还没有。”高大个儿以充满苦涩的声音回答,“脑中没有灵感。”


高大个儿在我们当中很得人缘。
他从不故意做出讨好我们的举止,不论在走路,或在运动场,或坐在教室,他都在冥想。但这不是假装的,他是真的在冥想。
高大个儿不但在我们之间很得人缘,在老师们之间同样深得人缘。
“喂,高大个儿。”级任导师中村先生时常在上英文课时,从讲台上叫唤他,“你正在想什么?”
高大个儿抬起睡觉般的脸孔回答:
“在想灵界的事。”
虽然在上课中,老师却不生气。
“灵界是怎样的地方?”
“没有色彩的地方,全部是平面,没有深度。”高大个儿认真地回答。
“有些什么样的人?”中村老师问。
我们都感到有趣地注视着高大个儿的脸。
“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不能用嘴巴说出来,我要写在诗中。”高大个儿像做答案般地回答。
这样的问答经常发生,老师不生气是因为高大个儿的人很好。
不但如此,其他的老师,比方数学老师、国文老师、历史老师,每次到教室来上课,总在步下讲台前笑着问:
“高大个儿,你在想什么?”
“高大个儿,写了新的诗没有?”
高大个儿的答复都不一样,但都不超出怪异世界的范围。高大个儿的成绩当然不会好,不过他并不在乎自己成绩不佳,我们也不轻视他。他崇拜波多雷和爱伦坡甚于高校的老师,所以他看起来与我们不同。
高大个儿的家是打铁店。所谓打铁店,只是制作马掌而已,是在沿着大街的地方。这条大街是古时候的旧路,载货马车来往频繁。载货马车的生意被卡车所取代,一年比一年减少。虽然如此,在这旧旅馆区仍有必要制作马掌。
我每次经过他们家就往里面打量,昏暗的屋内是土地房间,老头子在那里踩着风箱,红色的火焰微微吐露出来。高大个儿的老头子大约四十五、六岁,矮矮的个子,圆圆胖胖,而且秃头。与英文课本的插图出现的铁匠一模一样。
有时候马匹牵入屋内,这老头子一手握着一只马脚挥动锤子在装马掌。
我暗自思忖:高大个儿在这么昏暗的屋子里面起居,才会产生那样怪异的幻想和诗文。
高大个儿时常在小山后面的林中徘徊。那是枹树、橡树、桦树、枫树等武藏野特有的杂木林。但他是从另一边的斜面下去,在享光院的林中彷徨。
这里由于风雨的侵袭,山崖崩落,露出红色地肌。这一带红土很多,从地质学上来说,是所谓的关东肥泥垆拇层。崩落的崖壁像雨丝一般垂挂着无数的崖山树木的根,粗根细根纠缠在一起,形成奇怪的形状垂挂下来。
“看到这些,就引起我的冥想。”高大个儿似乎深受感动地对我说。
“喂,羽岛。”他叫唤我的名字,“你看到这些,没有什么感想吗?”
很遗憾,我只觉得那是普通树根而已。于是,他以怜悯的眼光看着我,默默拨开枝桠进入沼泽。
这一带到处都是武藏野涌出来的水,这里那里都有小小的水发出呼呼的声音涌出来。沼泽就是聚集这些水,没有排泄处的地方。呈现污浊的铅色,周围因为森林环绕而昏暗不亮。
“喂,羽岛,看到这沼泽你有什么感想?”高大个儿问我。
我只认为那是一滩普通的肮脏的沼泽而已,到了夏天,沼泽的水中就出现浮游的蝾螈。
我讨好地回答:
“唔,还不坏。”
我时常和高大个儿到这沼泽来,所以并不是常常这样回答。
“是不坏吧?”
尽管答复不同,只要答对了,高大个儿就好像得到同意一样,露出微笑,注视沼泽。森林的影子倒映于浊水上面,角落冒着小小的泡粒。夏天当然有青蛙,也有水蛇。
高大个儿在注视着沼泽时的眼神,似乎非常满意的样子。无疑的,他是在口中喃喃念着“灰白色森林的边缘,是蟾蜍、蝾螈聚集的沼泽。”


这是接近四月末梢的一天发生的事。
第一节下课后,高大个儿叫唤我:
“喂,羽岛。”
虽然一向如此,但这时候高大个儿的眼色更加神秘。
他掏出口袋里的纸张,以兴奋的口吻说:
“新的诗完成了,让你看看。”
他似乎认为他的诗的读者中,我是最有理解力的一个,所以总是让我先看。
我把那张纸摊开,好拙劣的诗句。
大森林啊,沼泽啊,
仿佛通往黄泉的寂静,
恰如诅咒威胁着我。
临终的喘息般颤栗,
丧宅般的恐怖,
发生在我身上。
夜啊,黑暗啊,
你降临在大森林,
包围沼泽时,
从沉寂的深渊,死亡底下,
微微吹出笛声。
笛声把死亡吹入我耳中。
“如何?”高大个儿俯下身询问我的感想。
我反复看了两遍,不大满意。我说出感想后,他满脸不悦。
“什么地方不好?”高大个儿俯下身询问我的感想。
“太夸大。”我说,“诗是感情的表现,所以形容词夸大是不得已的。不过,这句‘从沉寂的深渊,死亡底下,微微吹出笛声’是什么意思?没有真实感。”
于是,高大个儿轻蔑地看着我。
“这不是形容词,是我听到的。”他说,“昨夜我又到那沼泽去了,在黑暗中清清楚楚地听到轻微的笛声。那是很难形容,令人很不舒服的笛声。和普通笛子的声音不一样,那是任何乐器都没有的音色,简直像死人吹走的笛声。”
我认为高大个儿的老毛病又来了。
“你常常想这些,所以才出现幻听,觉得听见了。”
我们刚刚在国文课才学到幻听是什么。
“才不是幻听哩,我真的清清楚楚亲耳听见。”
“晚上谁会到那种地方去?一定是骗人。”我反驳他。
于是高大个儿瞪起可怕的眼睛盯着我。
“你说骗人?你的耳朵也可以听见,真的还是假的,今夜到享光院的沼泽去看看就知道。”
“不要。”我拒绝了。“你的神经特别,你会因为心理作用而听见,但我绝对听不见,那我们可能又会开始争论不休。”
“好吧。”高大个儿坚决地说,“那么,今夜我自己去,今夜我不想诗,注意听听看。”
他耸着肩头,怒目瞠视我。
这天晚上他似乎真的去了沼泽,但从此不再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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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0月 16日,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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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沼底


那天晚上高大个儿到沼泽一去不回的事,我必须再说详细一些。
高大个儿坚持说“在享光院的沼泽听见笛声”而与我发生争论的情形,前面已经写过。
他坚持说听见笛声,我则说那是他的幻听,结果他表示要再去试验一次看看。
当时他的眼神充满确信,毫不怀疑地相信真正有笛声。我则认为他是被波多雷和爱伦坡的诗所陶醉而迷惑了心灵。
后来据说高大个儿于晚上十点左右离开家的。正如前面说过的,高大个儿的家是打铁的,铁匠早上起得早,晚上当然也早睡。
他的母亲责备他:“这个时候要到哪儿去?”他说:“我有约会,要出去一下”,就飘然走了。
约会一定是指我而言,当时只是争论而已,谈不上有约,但高大个儿把它视为约会而履行吧。
据说,那天晚上高大个儿没有回来,家里的人忧虑地等到天亮。
校方是在上午十点左右,高大个儿的父亲因为不放心而到学校来询问时,才知道他失踪。
中村老师于中午休息时间把我们这一伙人,也就是柳田、中岛、山口、坂本、手岛和我都叫过来,告诉我们高大个儿昨夜一去不回的消息,并问我们有没有线索。
每个人都摇头,只有我想得出原因。
我跨出一步,把享光院笛声的事报告中村老师。从当时的眼神看来,我觉得高大个儿一定会在午夜去试试看。听了这话,老师也点头表示同意。
从平时高大个儿的性情和行动来看,老师大概也了解高大个儿会在午夜到荒寂的享光院林中去。
老师详细询问我和高大个儿的争论情形,然后走出教室,可能是去和校长商量。高大个儿的家人经过打听后,发现他没有到亲戚家或任何熟人家去。
校方认为高大个儿的失踪结果如何尚不得而知,所以决定在报警前,先集合大家到学校后山一带寻找。
当然我们全班同学都参加搜索。
我们为了避免事体扩大,对低年级同学只说是采集植物而进入享光院的后山。
前面也写过这一带是从前豪族的城堡遗迹,所以有护城壕沟和小山,而且武藏野特有的枹树、橡树、枫树、栎树、松树等密生,其间杂草茂密。
在中村先生的指示下,搜索队首先往认为高大个儿听见笛声的享光院沼泽出发。我们一共大约四十人。
沼泽混浊,四周密集的树木阻挡了晚春的阳光,水面上投下了阴暗的影子。
水面上浮着绿藻,角落里冒着小小的泡沫,蝾螈露出红色腹部游动着。这正是高大个儿会喜欢的池沼。
“这一带再找找看。”
中村老师指示我们分成三队,以池沼为中心,一队登上城山,一队往享光院后面下去,另一队则向断崖的通路那边去。
片刻后,往城山而去的一队发出了叫声。


我是在享光院后面那一队,听到惊异的叫声,和大家一起跑过去。往崖边前进的那一队也踩着杂草奔过来。
城山附近高高隆起,恰像城堡遗迹一样,这里也是杂草繁茂,是理想的“钓鱼者们的梦乡”。十四、五名同学围着圈圈站在那里,其中一个看到我们前面带头而走的中村老师,马上说:
“老师,这里有血!”
我们跑过去,观察这位同学指示的地方。
那里的草倒在地上,上面有一摊紫黑色的血,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令人觉得恶心。
大家都吸着气,呆呆地伫立着凝视那滩血。
血相当多,有的聚在一处,有的溅在稍远的草上。我们认为高大个儿是在这里被人杀死的。不过,没有看见尸体。
“非报案不可了。”
老师声音紧张地说,然后命令开始纷纷议论的我们安静,留下几个人,在警察抵达以前,好好看守现场。
“有人来了也不准让人进入这里面。”老师警告说。
留守的是与高大个儿最要好的几个人,也就是柳田、中岛、山口、坂本、手岛和我。其他的同学都回学校去。我们几个则在警察抵达以前,大约个把小时之间,站在草丛中瞪着血渍守卫。尸体不在那里,光瞪着血渍,格外感到不舒服。
“羽岛。”柳田问我,“据说,高大个儿听到笛声?”
“对。”我回答。这些话已不知对同学们说过多少遍了。
“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听到笛声?”手岛加奈枝说。
“我是认为高大个儿犯了幻听的老毛病,自以为真正听见了。”
我回答。不过,一提到这件奇怪的事,我就渐渐觉得高大个儿说的或许是真的。说不定正如他的话,真的听到了吹笛的声音。
“那么,是吹笛的人杀死高大个儿?”山口说。
“也许是的。”柳田也表示意见,“那个人在这里吹笛,高大个儿走过来,所以吵起来就杀死了他,然后把尸体藏起来。”
“为什么要杀死高大个儿?”山口问。
“也许高大个儿不客气地走过来对吹笛人说话,于是就吵架。”
“那就是说,”我开口,“吹敌人不喜欢有人过来?”
“说不定他有什么秘密。”柳田插口说。
深夜里独坐在黑暗的森林中吹笛的神秘姿态浮上我的眼前,这姿态好像精灵,玄妙飘忽。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独自吹笛的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发现闻声而来的高大个儿,并且加以杀害的人,觉得似乎是有某种神通力。
这好像是中世纪的故事而不像是发生于现代的事,令人幻想头戴白布帽,身穿紫色和服的年轻武士,何况地点正巧是在城堡的遗迹。甚至高大个儿被杀死的事,也有助于这样的幻想。
警官到达时,学校的校长,和其他职员也都跟着来到。警官立刻采取行动,有的拍摄照片,有的画指示图,有的以白色粉笔描绘血流动的形状。
“你们可以回去了。”中村老师说。
我们还想留在那里,但老师的眼睛在闪光,没有办法,只得下山。
回到学校,又重新谈论起高大个儿被杀害的事。每一个人的想法都一样,把深夜在山中发生的惨剧,与某种神秘的幻想连结在一起。
“也许高大个儿是被幽灵干掉的。”不知谁说。
不错,平时高大个儿老爱谈论幽灵的事。他所写的诗,也和他所崇拜的诗人波多雷和爱伦坡的诗同样充满古怪的气氛。假使高大个儿真的是被妖怪杀害的,那么,再也没有别的比这更适合做他的临终了。

三、
然而,不久就知道那滩血并不是高大个儿的血。根据学校所保存的学生血型记录,与现场采集的血做比较,发现两者不符合。高大个儿的血型是A型,现场采集的血型是O型。
这消息是第二天中村老师告诉我们的,这么一来,事情就不同了。
一直以为是高大个儿已被人杀害,既然那是别人,那么高大个儿究竟在什么地方?那滩血的主人是谁?
那天早上我看了报纸,显然关于血型的事还不知道,所以没有提及,只报导说,城山发现可疑的杀人痕迹,其中没有高大个儿的名字。
这天中午过后,警察雇了五、六名工人搜索城山附近,同时淘取享光院的沼泽。
这消息是在上课中传来的,所以我们都感到沉不住气。三点下课后,大家就抢着往城山跑。
我们跑到山上时,工人们正在淘沼泽。这沼泽周围大约一公里,中央最深的部分比大人的高度还深。
我们抵达时,泥水大约淘出了三分之一。泼在草上面的泥水,有许多青蛙、蝾螈等,翻着腹部在蠕动,也有小鱼儿在跳动。要是在平时,我们一定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抢夺这些东西,但这天大家的眼睛都盯在淘着沼泥的工人身上。
由于中央的深度有一人高,所以工人站在胸部深的地方,用竹竿戳着底部,一面走动。如果是普通河川或池塘,可以划舟淘取,但在这样的山中只能使用原始方法。
沼泽周围聚集了警官、学校方面的人,以及听到消息而来的附近居民。
我们吸着气注视手拿竹竿在搜索的工人,显然的,警方判断沼泽中必有尸体。
我们站在那里旁观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时,一个工人忽然站住,连续好几次戳动竹竿。这工人叫了一声,于是他周围的工人都向他围拢。他忙碌地拿着竹竿扎了又扎,显然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接着出现的情景,我恐怕终生忘不了。工人中的一个拿着粗绳没入沼泽中,接着不时抬起头来呼吸,片刻后,朝站在沼泽边端的警官大声叫唤。
在大白天静悄悄的山中,人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感到空虚。
闪烁耀眼的太阳光线从树木之间穿进来,树荫的幽暗部分和光线照射的明亮部分,在沼泽上面和草上织成了一大片斑纹。
把粗绳的一端交给岸边的警官拉着,沼泽中的工人做了一下信号,于是,绳子开始拉动。接着,在我们的注视下,拉出了两具被黑泥染污的尸体。
起初看起来不像人的形体,从头到脚覆盖着泥巴,也分辨不出皮肤和衣服。看上去活像一端陈旧的木头。
站在岸上的警官先围着那两个物体,学校的职员、工人、看热闹的农夫子啊他们背后围城一圈。我们则朝着那一圈人奔过去。


从享光院的沼泽捞出来的两具尸体之一,当然是高大个儿,根据检验的结果,发现他是被绞死后抛入沼泽的。
另外一具尸体有数处刀伤,喉咙被割开。这是被杀死后丢入沼泽的。据警方说,死后经过的时间比高大个儿多出一天。
这具男尸,据推测,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穿着一件微脏的衬衫和灰色长裤。我们看到时,泥巴染黑了,分辨不出来。但警察是仔细洗涤后进行检验的。
还不知道这男人的身份。从身上好几处刀痕,以及喉咙被割破看来,警方认为是与凶手结怨很深。
这杀人案当然很快就传开来。
警方立刻展开搜查询问。这身份不明的被害人是怎样到这交通不便的地方来?有没有人与被害者一起来?调查的范围相当广泛。
同时,警方也热心地调查高大个儿为什么会到哪里去。当然我被叫到来学校进行调查的警官面前,因为中村老师把我说过的话告诉了警方。
“羽岛君,小西君真的告诉你,他在享光院的沼泽听见吹笛的声音?”肥胖红脸的刑警问我。
“是的,高大个儿,哦,小西确实这样告诉我。他告诉我这件事的前一天晚上,一个人到享光院的沼泽去,听见了吹笛的声音。我对他说:那是你的幻听。他就说,那么今夜再去听听看就知道。”
我把告诉中村老师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这当中老师一直站在我旁边听着。
我又说,我始终认为高大个儿听见的笛声,恰像他所写的诗:“从沉寂的深渊,死亡底下,微微吹出笛声”,是一种幻想的声音。
然而,刑警对中村老师说的话,却是非常真实的。
“小西君听见的笛声是真正的声音。”刑警解释地说。
“那么,被杀害的男人就是吹笛的?”老师问刑警。
“不,这个人并没有带着笛子。就是说,小西君听见的是这个男人临终的笛声。”
“临终的笛声?”
“是的。这被害者的喉咙被割破,据推测,尸体暂时放在那滩血渍的现场,后来才丢入沼泽里面的。喉咙被割破,就是颈动脉割断,从那里发出临终的呼吸声,刚好像吹笛一样哔——哔——的响,小西君以为这是吹笛的声音。”
听了刑警的说明,我恍然大悟。
记得那时候高大个儿对那笛声的印象说是:
“那是很难形容,令人很不舒服的笛声。和普通笛子的声音不一样,是任何乐器都没有的音色,简直像死人吹奏的笛声。”
“哦,原来如此。”中村老师也完全明白了的样子。“那么小西君为什么被杀死?”
“这个。”肥胖的刑警仍坐在我面前,把面孔转向老师那边。“可能是头一次小西君在半夜里听见尸体的喉咙发出的声音,然后第二天晚上再度去那儿要弄清楚时,碰巧遇见凶手正要把尸体抛入沼泽。凶手被小西君撞见了不能让人看见的事,当然就不让小西君活着回去,于是把他也绞死,一起丢入沼泽里面。”
这是刑警的说明。
高大个儿被杀害的原因,是不幸撞见了行凶后在收拾尸体的凶手。但我总觉得这不幸的责任,一半在于我。我下定决心,要设法找出夺取高大个儿生命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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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转载】高校杀人事件(【日】松本清张)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0月 18日,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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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6月 11日,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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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搜索


高大个儿是我所敬爱的人。
我们同伴对他的死十分惋惜,现在才觉得他所写的诗是天才横溢的诗。我把他留下的诗全部收集起来,抄在自己的笔记簿,而在封面写:“高大个儿诗集”。
高大个儿被杀害的原因,显然是看见了凶手正在处理前一夜行凶的尸体。高大个儿于深夜一面寻找吹笛声音,一面走到享光院的沼泽时,很不幸的偶然把他引入死亡。
不过,不但杀死高大个儿,还把他抛入沼泽,这家伙未免太残忍了。我们几个同伴,柳田、中岛、山口、坂本、手岛等,团结一致,发誓替高大个儿报仇。
只是要报仇却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首先非得先弄清楚第一次杀人的原因不可。
翻阅报纸来看,仍然不知道与高大个儿一起被抛入沼泽的男人是谁。这是相当轰动的杀人案,报纸以大篇幅报导,警视厅方面也派出数位刑警,到学校附近来,挨家查询那一带的居民。
不过,被害人的身份虽然还不知道,但从警视厅发表的解剖结果证明确实是在高大个儿失踪前夜被杀死的。
“这种犯罪,”我们之间的秀才柳田说,“如果不知道被害人的身份,搜查就没有办法进行。”
“那么,是要先找出被害者是谁?”山口插嘴问。
“对,据说,查出被害人的身份后,就比较容易找到凶手。”柳田说出他听来的话。
“不过,”坂本信子说,“享光院的树林是很荒凉的地方,可能很适合于凶手行凶,可是,离闹市区好远啊。凶手能够把被害人带到这样的地方,我想一定是认识的人。”
信子的口吻恰像侦探小说中的主人翁。她有一张圆滚滚的脸蛋,一堆大得吓人的眼睛。这对大眼睛现在闪闪发亮,她继续说:
“否则的话,如果是强迫带走的,被害人在路上一定会大声喊救命。可是,那天晚上附近的农家都没有人听见什么叫声。所以,被害人安安静静和凶手到那样荒凉的地方去,证明他们彼此认识,而且一定也信任对方。”
“不,不一定。”中岛表示反对意见,“比方说,嘴巴被塞住,手脚被绑住,用车子载来的,那就没办法了。”
“这说法不能成立。”柳田反驳,“车子只能驶到享光院前面的过路,再进去的路很窄,而且是斜坡,车子绝对开不进去。从车子下来到现场,大约一公里半,这当中要是叫出来就完蛋了。”
“不,不是这样。”再次提出异议的是个子高高的,成熟美丽的手岛加奈枝。“你们认为手脚被绑,嘴巴被塞住,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身体自由的人在威胁下也不敢出声啊,电影不是常常有吗?手枪顶在侧腹,连大气都不敢出。和这种镜头一样嘛。凶手把尖刀顶在被害人侧腹的话,就不敢发出声音了嘛。”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凶手和被害人一起到享光院去的?”山口问。
“因为这里太偏僻了。”柳田说,“要是在白天,也许还会有人看见。既然没有人知道,可见是晚上到现场去的。”
虽然如此,晚上同样要从国电车站走相当远的路才会到达。警方细心地调查过国电车站,但同样没有任何线索。
这样看来,说不定还是开车到现场附近的。


高大个儿的葬礼颇为盛大,我们全班同学一律参加。由于他的死是意外的灾难,所以更吸引了人们的同情,那是这一带属于热闹的一次葬礼。
我时常从高大个儿家门前经过,总是看见他的父亲在里面给马儿钉铁掌。这天高大个儿的父亲红着眼睛,穿着日本礼服,坐在儿子的棺木旁边。高大个儿的母亲在烧香时,哭得死去活来,被人们扶出了当场。
看到这情景,我的胸口紧缩,再度决心要为高大个儿报仇。
级任导师中村先生双手伏在高大个儿的遗照前面不动的样子,也打动我的心。柳田代表全班同学参拜,他站在我们的好友高大个儿的灵位前面,肃穆地合掌吊念。
警察对这件事的搜查工作,很快就遭到了困难。不过,我们几个同伴都觉得也许我们会找到杀害高大个儿的凶手。
尤其是坂本信子,她喜欢看推理小说,所以也格外兴奋。
“信子,根据你的推理,凶手是谁?”大家半打趣,半认真地问。
“唔,从那天以来,我想了很多。”信子装模作样地回答,“我认为凶手不是一个人。”
我也想过,凶手可能不是一个人。
因为先杀死那身份不明的男人,把他丢在现场,第二天晚上再来收拾尸体。这时候高大个儿偶然来到,显然被撞见了犯罪行为,所以连高大个儿也一起杀死。
如果凶手是一个人,大概不会这样残忍。从把两个杀害的男子都丢入沼泽的手法看来,也认为凶手似乎是两个人以上。
“那么,动机是什么?当然高大个儿不一样,另外那男的被杀的动机是什么?”柳田问。
“动机?要是知道动机……”
信子闭目想了想,干脆摇摇头。
不过,高大个儿被杀的原因是由于看见了凶手的犯罪行为,这一点是清清楚楚的。导致高大个儿不幸遇害的前夜的犯罪,从其杀法看来,显然是怀恨杀人。
“说不定是抢劫银行的强盗团。”中岛提出不同意见。“银行抢劫犯感情破裂,私刑那背叛者,因为死了,大家惊慌而逃,第二天晚上再来收拾尸体。这时高大个儿忽然撞来,为了保持秘密而杀死他。”
然而,报纸并没有刊登银行被抢的消息,但中岛抗议说:
“说不定正在计划抢劫。通常背叛者都是胆小的人,可能对抢劫计划感到害怕,半途脱离,所以就被干了。等着瞧啦,不久可能会刊出银行被抢的消息。”
我们并不尊重他那活像西部电影的意见,我也认为太离奇而不赞成中岛的意见。虽然如此,我却没有像样的推理。
“我们再到享光院的沼泽去看看怎样?”柳田提议,“犯罪者往往会留下线索,推理小说也是这样写吧?是不是?信子,完整的犯罪后来破获,都是因为凶手的疏忽而来的,对吗?”
“不错。”
信子马上从她看过的小说中,举出几件事来说明。
“另外还有一点。”最后信子得意地说,“据说,凶手一定会回到现场,因为对自己的犯罪不放心,要回去看看情形。所以我赞成我们到享光院的沼泽去探险,一方面是说不定凶手会遗落什么东西在那里,更说不定会遇见回来探视情况的凶手。”
最后的假设使我们有些胆怯,要是遇见那残忍的凶手,不知道会被他怎样?
不过,我们有六个人,这样的人数应该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们涌起了兴奋。
可惊的是手岛加奈枝说“好有趣”,干脆地表示赞成。她与信子不同,是属于文静型的人。


柳田、中岛、山口、坂本信子、手岛加奈枝以及我,一共六人,于高大个儿的葬礼完成后两天,重新到享光院的林中去探险。
这回用“探险”这两个字似乎不确切,因为我们其实是去寻找杀害高大个儿的凶手遗留物,从这目的来说,用“搜索”才合适。
即使在早春,这一带树木茂密,到了四月更是枝桠伸展,树叶繁茂,杂草齐腰高,林内幽暗,瘴疠之气弥漫于整个后山。我们是要拨开树木杂草进入这丛林中,所以说“探险”也不算过分。
我们决定以捞出尸体的沼泽为中心,进行调查。
沼泽比平时显得更可怕,混浊的水色虽然与平时没有两样,但为了捞尸而淘出一些水,所以水量比往常少。
如果是普通沼泽,水可能只剩下少许。因为这一带到处有自然涌出的水,所以沼泽里面的水就被补充了。
不过,那时候淘水时一起淘出来的青蛙、蝾螈等,已经成为无数的死骸,留在沼池边。蝾螈的红色肚子和青蛙的白色肚子,无论如何令人不舒服。
我的眼睛又历历如见地出现了从沼泽中拖出,被泥巴裹住的两具尸体。
灰白色森林的边缘,
是蟾蜍、蝾螈的沼泽。
火车不露荒凉湖畔池岸,
不洁之地阴暗之区,
恰如诅咒威胁着我。
高大个儿喜欢吟唱的诗也出现于我的脑中。
“喂,我们来决定搜索的方向。”柳田说。他是秀才,在这种时候也成为我们的指挥者。
“首先,我们要考虑的是,从高大个儿被杀现场到沼泽之间连成一直线。”他的手指在空中划线说明。
“以这条线为中心,左右宽度各十公尺,在这范围内的地面上一边搜索一边前进。”他说出自己的计划。
“杂草、灌木茂密,所以要格外小心,也许掉落的是很小的东西,要是把它遗漏了就完了。”他警告地说。
“如果找不到,再加宽十公尺重新找,听到没有?”
“那天警官就在现场找过了。”中岛怀疑地插嘴,“他们都找不到什么,我们恐怕也是白费。”
“警官人数少。”柳田反驳地说,“可能因为人数少才没有发现什么。他们虽然是专家,也可能会忽略了什么。我们要为高大个儿尽最大的力量,要是找不到,那时再说。”
我们都赞成柳田的意见。
然而,困难随后就发生了。虽然说是十公尺宽度,但已经反复好几次,这里是密林之中,要在密密麻麻而且繁茂的丛林中仔细寻找是不可能的事,稍微拨动一处草丛,大蚊子就成群飞上来,叮咬我们的脸。也有蚊在爬动。
此外,林中阳光透不进来,四周幽暗,微小的东西掉在草中也看不出来。
我们兴冲冲所作的计划,实行起来立刻发生了困难。在别的地方不敢说,在这享光院的后山,柳田式的搜查是行不通的。
就在这时候。
在我旁边爬着搜寻的中岛忽然站起。
“咦,有人来了。”
不错,上面林中有人影在移动。
我们马上想起了坂本信子说过的话,就是说,凶手不放心现场的情况,重新回来一次。
不仅是我而已,我旁边的中岛也是满脸紧张,把身体埋入草中观察。
林中的人物往我们这边接近,白色的东西闪了闪。
当这个人从树木之间出现时,我们都大吃一惊。


那是我们的级任导师,教英文的中村先生,他在我的头上的林中走着。
“啊!是中村老师。”
随着中岛的声音,我们都从草中站起来。离开我们在搜索的柳田显然和我们的想法一样,也从躲着的草丛中探出脸来。
中村老师站着,他从腰部以下被草掩盖着,他脸上的表情非常惊讶。
“你们在做什么?”老师环视我们问,显然十分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
中村老师大约二十七、八岁,大学毕业后立刻到我们的学校来任教,已经教了四年。
他的性格沉静,有些阴暗的感觉,但很用功,英文造诣不错。传说他希望成为文学家。中村老师虽然不是属于到处受欢迎的人,但他仍然是我们所喜欢的老师之一。
话说,对中村老师惊讶的质问,先开口回答的仍然是柳田。
“我们在找杀害高大个儿的凶手线索。”
柳田的答复和和在教室里面同样是模范化的。
老师看看柳田的脸,然后依次看斥候一般藏身于杂草间的我们。
“是的,杀害高大个儿的凶手说不定会遗落一些什么证据,我们是在寻找它。”
听了这话,中村老师脸上终于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刚才的惊讶已经消除,换上安心的神色。
“那恐怕是徒劳。”老师说,“就算遗落了什么,在这么深的草丛中也找不到的。”
这见解的正确程度,在我们真正采取行动后的现在已经得到了证实。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老师已经指明,我们却不愿意立刻停止搜索。
既然已经兴冲冲地动手,面子问题使我们欲罢不能。
“也许是徒劳。”仍然是柳田代表我们发言,“但我们还想继续找一会儿,再找不到就只好放弃。”
老师沉默了一下。
“哦。”老师点点头,“好,要早点回去。”
老师说完,背转身,发出沙沙的摩擦草叶声,从那边走去。
越过那边的小山就是学校,但在那中间有许多条小路。
“老师一个人在做什么?”在旁边的坂本信子低声问我。
“唔。”我也不知道,但我回答说,“可能老师也是挂虑高大个儿被杀的事,所以到他被杀的地方来走走看看吗?”
信子点点头说:
“可能。”
但她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接着,我们继续了个把小时困难的搜索,结果仍然是白费。
周围开始渐渐笼罩着暮色,从树叶之间穿进来的光线带着美丽的红色。
“回去吧?”柳田说。
“回去吧。”
我们做信号集合,一起走下竹丛密生的崖壁。
“等一下!”坂本信子忽然低声提醒我们注意,“那是什么?”
信子指着一个方向。
下面暮色笼罩下的树林之间,有个白色物体闪了闪,起初我以为是中村老师还留在那里。
我们避免竹叶发出声音地小心前进。渐渐接近后,我们就辨认出了那白色物体,原来是穿着僧衣的和尚。
那和尚蹲在一棵松树根下好像在挖取松菌的样子。可能是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猛地直起腰来,回头看我们。
当他看清我们是高校的学生时,他就默默地,若无其事地穿过树木之间往下面走去。
从那里下去就是享光院境内。
猛然照面时,觉得那和尚脸上的表情愠怒。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瘦瘦的。当然啰,他一定是享光院的和尚。
我们有些惊惧地目送和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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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0月 21日,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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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踪


大约过了一个月,已经进入梅雨季,杀害高大个儿的凶手尚未找到。不但如此,被抛入沼泽中的另一具尸体的身份也查不出来。F警察局的刑警们其后仍继续调查,但毫无结果。报纸对这件案子的报导也愈来愈少,最后就没有消息了。
不知不觉间,这件案子的搜查仿佛进入了迷宫。
然而,尽管案件进入迷宫,我们却没有淡忘高大个儿。不,杀害高大个儿的凶手的事,一直留于我们脑中。高大个儿是我们所敬爱的朋友。
他的诗,生前听来,觉得是他自我陶醉的诗。但他死后,与她悲惨的死法重叠,编程时有预言成份的神秘性。
我们在享光院后山的搜索失败了,我们计划寻找线索的努力,在丛林般的密林和草丛中变成了泡影。
那时候遇见的一个和尚,在我们脑中烙下奇怪的印象。这和尚大概是享光院的,当时他是蹲在树根下,但在我们眼中看来,恰像我们在寻找凶手遗落物的样子。由于这样,这位年轻和尚发现我们就急急下山去的样子,使我们留下奇怪的印象。
说到奇怪,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那就是我们的英文老师中村先生。他是出其不意地来到的,想起来他是到那里去做什么的,我们都不知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想,他是为了他的学生高大个儿而到现场附近徘徊的吧?
然而,从那天以来,中村老师没有提起过那件事。他是英文老师,几乎每天到我们的教室来,但念念课文,讲讲文法,下课就匆匆离开教室。以前总是会谈谈话,开开玩笑,但从那天以来就不再说多余的话。
而且那天遇见的和尚,究竟与杀人案有没有关系也不得而知。偶然蹲在树林中,说不定是为了完全不同的事。我们认为有别的意义,也许是我们夸大的想法。不过,中村老师与和尚同时被我们看见的事,我们六个同伴都留下奇怪的印象。
有一天,中村老师与平时一样来上课,他的讲义向来正确,显然他在事先准备充分,从不法生错误。
从这事也可以看出中村老师的性格是一丝不苟。他的个子高,额头宽阔。由于他的下巴有些突出,我们便在背后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戽斗”。这天上完课后,这位“戽斗”忽然说出了另外一件事。记得那是在课文中出现一种英文的植物名称,老师从这英文植物名称引出了别的话题。他问:
“你们知不知道武藏野紫草这植物?”
我们没有人知道。于是老师巡视我们每一张脸后,开始讲解“武藏野紫草”。
“武藏野紫草是指古代武藏野遍地野生,属于武藏野特有的一种草。这种草,可以从根部采取紫色的染料。因此,在《万叶集》中也有一段歌颂它的诗。”
说到这里,“戽斗”改变声调吟起诗来。可惜这首诗我现在已经忘记了。
“不过,”吟完诗后,老师说,“武藏野渐渐被挖掘,现在已经变成了田地。所以紫草也消失,现在已经差不多找不到了,可见它本来就是纤弱的植物。不过……”
说到这里,老师加强语调继续下去:
“有两个地方现在仍保存着这种紫草,一处是距离这里四公里南方的深大寺,另外一处是我们学校的小山那边大家都熟悉的享光院,那里应该还有,种在花盆中保存着。”
老师在这里停下来扫视我们。
“紫草渐渐消灭,将来会变成只能从标本看它。幸好享光院很近,你们有人想参观的话,老师可以向享光院申请,想去的人举手。”
我们对紫草毫无兴趣,如果这是国文老师提出的建议,我一定不会举手。但提议的人是教英文的中村老师,觉得怪怪的。这份奇怪的感觉促使我把手举起来。
举手后,我环视了一下,班上只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举手,只是碰巧的是柳田、中岛、山口、坂本、手岛等人都在其中。
“好。”老师有些满意地说,“那么,下午我带你们去。”
下课后,我们六人讨论要去见习紫草的事,没有人对紫草有兴趣,我们的兴趣只在于要到享光院去。


下午雨停后,我们在中村老师的率领下,到享光院去。
正如前面反复说过的,享光院是在森林中。后山一带是密林,不过,开出一条狭窄的路通往寺院。
枹树、栎树、红松、桦树、杉树等构成一片树林,享光院的稻草屋顶出现于林中深处。即使在夏天,阳光也透不进树林,林内阴冷。
林内栖息着乌鸦、麻雀、燕雀、翡翠鸟、雉鸠、竹鸡、白颊鸟、鹡鸰等,据说,武藏野这一带的鸟类大约有九十种,但都筑巢于高高的树梢。
享光院的正殿很小,旁边附带的住持僧居室也不大。
正殿后面就是密林,古沼就在那里的山谷。所以我们并没有翻过小山,而是从普通的通路弯弯曲曲而来的。
中村老师进入住持僧的举事,可能是去找住持僧办交涉。
这当中我们在外面等候。虽然是炎热的天,但在树荫下倒很凉快。我们一共是十二、三个人,当然我们要好的同伴也在其中。
老师出来了,向我们招手。我们慢慢往正殿走,踏上了台阶。
这正殿是明治初期兴建的,当然已古老,里面幽暗。由于没有施主,可见经费也不充足,年久失修,与一般破寺院没有两样。
走进正殿,一尊主佛在正殿正面幽暗处,像一般寺院一样,是金色的。从这破寺院的幽暗处闪出金黄色的光,使得气氛充满了神秘感。
老师领先禁区,在里面有一位穿白袍的和尚等着我们。但他不是我们在后山遇见的那年轻和尚,而是六十岁左右的住持。
这位住持很瘦,恰像没有名声的寺院和尚一样瘦弱。
住持引导我们,走出正殿到另外一栋,这当中经过走廊,有一道舞台般的桥。
这道桥陈旧腐朽,我们走在那上面,觉得有些危险的程度。这里也看得出已年久失修。
另外这栋与佛殿同样陈旧,里面大概是收藏寺院的各种用具。住持没有走进里面,让我们站在入口处,排成一行,然后朝向我们,对我们说话。
“各位同学,刚才你们的老师提出要求,要参观紫草。”
他走到阳光照射的走廊,抱了一盆植物过来。
“这就是紫草。”
我们伸头探视,那是一盆毫无特殊的纤细植物,叶子的形状头似桔梗菜,茎和叶长着硬毛,上面有一簇梅状的白色小花。
“各位现在来参观,是最好的时候。”住持说,“这植物刚好是在这个时候开花,紫色染料不是从这花采取的。”
住持开始解释:
“把它们的根捣成粉末,然后加水,用水搓揉挤汁,再与山茶制成的灰汁混合,就变成美丽的紫色染料。”
住持又继续说:
“武藏野从前遍地都是这种植物,后来渐渐兴建房屋,开发田地,于是这种植物也就绝种了。正如各位看见的本寺院也只有我栽培的一盆而已。请看看这美丽的花,从前文化尚未浸透这一带时,宽阔的武藏野遍地开放这种美丽的白花,在风中摇曳,请想象那种情景吧。”
尽管是和尚的一席话,我们却涌不出感动。从这盆瘦弱的植物,无法想象武藏野遍地白花,在风中摇曳的情景。
我感到兴趣的,倒是住持的弟子,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和尚走过来站在住持旁边。
看到他的脸,我和柳田、中岛、山口、坂本、手岛,都引起了注意。
他就是我们到林中搜索谋杀高大个儿的凶手线索时,蹲在树根下不知做什么,看到我们就突然急急下山的那位和尚。
不仅我们在注视他而已,与我们一起听着住持讲解紫草的中村老师也目不转睛地注视那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可能是有事找住持,低声对住持讲两三句什么,然后彼此了解地点点头。
年轻和尚有一张长长的脸,五官端正。除了脸色苍白以外,体格看来颇为强壮。眼睛虽小,眼光却锐利。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觉得他的脸也是严厉的。
与住持的谈话很快就结束,年轻和尚马上离开。这当中和尚没有看我们一眼,好像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武藏野的紫草”见习只是短短的时间而已,和尚的讲解也只是那些。我们特地从学校走到这里,为的只是参观这盆无聊的植物,大家脸上都露出几分失望。
“非常感谢。”中村老师向住持道谢。
“哪里。”住持也客套还礼,“这种植物,只有本寺院和再进去的深大寺有栽培,其实也没什么特殊。可是,就有一些好奇的人特地从东京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参观。”
住持有些得意地说。
“别的地方绝对没有这种植物?”中村老师问。
“可以说,绝对没有。野生的已经差不多绝种,而栽培地也只有这里。不,只是用花盆种着,也不算栽培。”
“这里面的房间,是收藏寺院的宝物吗?”
正面是厚重的杉木门,现在有这么厚重的杉木门实在很少见,但在这闷热的天,却像仓库一样关得紧紧的。
“没什么,一些破烂而已。”和尚笑了,“这寺院要是有宝物,这里就是宝物殿了。据说这寺院从江户时代被火烧了几次,现在的建筑是明治初期的。因为几乎被施主遗弃,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宝物。”
“是吗?”
中村老师仍不住地打量杉门,遇到和尚责备的眼光才慌忙一鞠躬。
“谢谢,打搅了。好,我们回去吧。”
在中村老师的命令下,我们过桥回到正殿,然后循着原路回来。
要回去的时候,偶然转头往和尚居处看去,幽暗中站着一个白白的物体。外面阳光灿烂,屋内显得格外昏暗。那白色物体是和尚的白袍。年轻和尚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们这边。
这事以后,中村老师似乎常常到享光院去。
老师大概对紫草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心情我们不了解。他一向是我们的英文老师,从不曾对植物表示过兴趣,为什么从那天以来突然酷爱紫草?那天中村老师第一次对我们说到紫草,而我们愿意到寺院去参观,是基于一时的兴趣。至少包括我在内的六个同伴,对于参观紫草的兴趣,不如对享光院兴趣浓厚。不用说也知道,我们是存心要看看那年轻和尚的脸。果然我们达到了目的。
总括地说,这位二十五、六岁的和尚在我们看来没什么好感。细长如丝却锐光闪闪的眼睛,似颇聪明的宽额,予人冰冷感觉的嘴唇,这些使我们涌不起亲近感。在林中那神秘的行动先留在我们的印象中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即使不是这样,我们对这位年轻和尚大概也不会有好感。
“这个和尚有点特别。”手岛加奈枝说。
“对,好像不能对他大意。中村老师最近常常为紫草的事到享光院去,说不定老师有什么企图。”
这里说企图是指老师对高大个儿离奇的死进行调查的意思。换句话说,我们暗中猜测,中村老师是以研究紫草为藉口,到享光院去侦察。
而且觉得好像还会发生不吉利的事。
这不吉利的预感一点儿没错。
这是否与犯罪有关,虽然不得而知,但中村老师突然失踪了。
我把经过的情形详细说一下。
那是梅雨季接近尾声,六月中旬过后的事。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是非常闷热,阴沉的天气。早上上学后,第一堂课就是英文。我们当然以为中村老师会来上课,但到教室来的是佐野老师。
“中村老师今天有事,还没有来,我来代课。”
佐野老师是教英文作文的,他讲课讲的不精彩,使我们过了无聊的一个钟头。我们认为中村老师没有来上课,可能是因为感冒。
然而,却不是。后来才知道,中村老师与平时一样的时间离开家里。
在这里非提到中村老师的家不可。他是每天骑着脚踏车到学校来。他的家在N町,距离学校六公里左右,那里有郊外电车站,是还满像样的城镇。
这天早上,中村老师与平时一样,骑脚踏车出门。邻居有人亲眼看到。那时大约上午七点。从那里到学校要经过好几条街道,经过S町,再经过村庄。看到中村老师骑着脚踏车经过的,就是前面说过的邻居,和S町的熟人。
在S町还有人和中村老师打招呼。
老师从脚踏车上面含笑点头。从N町到S町骑脚踏车大约十分钟,遇见他的人都说,他是在往学校的方向而去。
然而,自此以后就没有人看见中村老师,学校方面以为他迟到,但到第二堂课,第三堂课,也不见他来。以为也许会打电话来,却也没有。中村老师就这样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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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1月 11日,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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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中村老师


关于中村老师失踪的事,我必须再说一些。
前面也说过,中村老师于早上七点多,骑脚踏车经过S町,然后就没有人看见他。
过了S町后,路分成好几条。其中之一是往东通过享光院,一条笔直伸展的是到我们的学校。
从S町到学校之间大约两公里,路两边是广大的田圃,当中有几处武藏野特有的杂木林,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这里。
因此,中村老师离开S町后,是在通往学校途中的哪一段失踪的,没有人看见。
本来那时候是学生要到学校上学的时间,所以应该是容易被人看见的时间,可是,没有一个学生看见中村老师在那个时间往学校去。
这样说来,中村老师失踪的地点已经限定了。也就是说,是在离开S町往学校的路上。
这中间路又分成好几条,其中最有可能的是国道,这条路往北方伸展,通到以机场闻名的T市,往南方则到东京。
虽然说中村老师失踪,但在大白天,大概不至于被人以暴力带走。
不过,中村老师并没有失踪的理由。
中村老师在学校的成绩不错,他书教得好,而且在老师们之间的风评也不坏。
虽然性格有些阴暗,却不足以构成失踪的原因。这是校长和老师们一致公认的。
据中村老师的太太说,那天早上老师与平时毫无两样。他喜欢盆栽,那天早上同样在六点多钟起来,自己浇水后,高高兴兴地骑着脚踏车出门。
中村老师奇怪的失踪,校方不能置之不理,于当天傍晚到警察局报案。
警方展开调查,搜查员查问过许多人,却没有任何线索。
以老师可能失踪地为中心,进行调查,但正如前面说过,没有任何目击者。
况且老师是骑着脚踏车,所以假使老师要到别的地方去,当然是骑着脚踏车去。这方面而已调查了很广的范围,同样没有人看见中村老师模样的人骑脚踏车经过。
离开S町不远就分岔的国道,正如前面所说,是从东京方面通往T市的干道,卡车、自用车、计程车、巴士等频频经过。
也可以认为由于这许多车辆的关系,才没有人发现骑着脚踏车经过的老师。
换句话说,只有当天早上七点离开家后就失踪这一点是事实。
当然我们彼此讨论中村老师失踪的事。
既然学校方面和家庭方面都没有理由致使中村老师失踪,那么,必须从其他方面寻找动机。我们自然而然地认为老师的失踪与享光院有关。
我回想起老师忽然带领我们到享光院去时的情形。
藉口是参观紫草,但在那时以前,老师从不曾带我们做过这一类的参观。
而且高大个儿葬礼后过了两天,我们为了寻求凶手的线索而到享光院后山搜索时,老师突然出现。当时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想起来觉得老师似乎是有目的而来的。就是说,认为老师是以高大个儿被杀现场,和丢弃尸体的沼泽为中心,自己展开调查。
另外一点,就是我们也都看见的,蹲在松树下不知做什么的年轻和尚。后来我们到享光院时,已经证实他是享光院的和尚,这位和尚的行动有些诡秘。
这是不是偶然,我们判断不出来,但觉得似乎有关系。
自泥沼中发现两具尸体以来,我们觉得享光院是可怕的漩涡中心。
无论如何,我觉得中村老师的失踪,是高大个儿的杀人案与享光院连结的线中发生的。
我们与中村老师很亲近,他活着时,并不特别觉得亲近,但他失踪后,才发现我们十分敬爱他。
况且事情似乎关系着我们的好朋友高大个儿的死,所以对中村老师分外关心。
因此,我们这伙人,柳田、中岛、山口、坂本信子、手岛加奈枝以及我,集合商量。
我们每一个人的意见相同,我所想的,也是大家所想的。
“看来享光院很可疑。”
这话是坂本信子说的,她骨碌碌地转动泛着褐色的大眼睛。
“那年轻和尚很奇怪,我们上回去参观紫草时也看过他,那对眼睛有问题。”
信子说的不错,我们一直对着年轻和尚没有好感,这多少事受到搜索林中时,和尚神秘的行动留在我们印象中的影响。
“再到享光院去看看怎样?”手岛加奈枝提议。
“可是,要用什么藉口去?”山口抬起脸问,“假使没有政党的理由,我们的动机会先被对方识破。我们最重要的是要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搜索。”


最后,柳田归纳大家的意见说:“山口说的不错,必须找个理由才能去。上回我们是去参观紫草,这回我们就以写生做藉口,你们看怎样?”
柳田是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到底脑筋好,立刻想出这个主意。
“好主意。”
我们一致赞成。
对于画图,除手岛加奈枝特别高明以外,其余的人都不行。不过,画得好不好并不相干,为了做做样子,我们决定一人夹一张画板,往享光院出发。
下课后,我们六人便步行到阴沉的享光院。
我们钻过已经半腐朽的享光院的山门,朝正殿走。
正殿的陈旧程度不亚于山门,施主少的寺院,自然无法整修。
这所以郁蓊的山林为背景的古刹,在我看来阴沉可怕,它使我连想起波多雷和爱伦坡的神秘诗句。
首先,柳田代表我们申请写生的事。
就像前次中村老师做的那样,柳田向住持居室门口出来的小和尚提出申请。于是,住持立刻从里面出来。
住持穿着白袍,含笑走出来。
“上回我们参观,非常感谢。”柳田以大人的口吻说,“今天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想画上回我们参观的紫草。因为听说那是贵重的植物,我们希望把它画下来,作为植物课的参考。所以,能不能再让我们参观一次?”
柳田弯腰鞠躬,僵硬地站在他后面的我们也跟着把头弯下去。
“可以,随时欢迎你们参观。”住持看着我们夹在腋下的画板问,“现在马上开始吗?”
“是,我们希望现在就开始画。”柳田回答。
“那么,进来吧。”
我们进入正殿,与上次来时同样渡过走廊,到另外一栋,顺序与上次完全相同。
然后也让我们在相同的地方等候。
“我去把紫草拿来,你们在这里等一下。”住持说着,往别的地方消失不见了。
我们所站的地方,旁边的房间看起来像仓库,因为厚重的杉木门紧闭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今天也和上回来时一样,心里一直记挂着杉木门里面的情形。
忍不住打量着杉木门那边时,听见脚步声,住持回来了。
住持自己抱着那盆紫草。
“好,来吧。”
住持当然不知道我们的企图,他亲切地把盆栽放在光线最合适的地方。
“谢谢您。”
柳田致谢。反正无论如何非做做样子不可,我们便围着花盆坐下来。虽然对美术一点儿不拿手,仍然细心地下笔。
不过,我们的心思并不在这盆纤弱的植物。我们的目标是观察那年轻和尚。可是,这天不知怎么搞的,始终没有看见他出来。
上回我们临走时,那年轻和尚站在居处那边瞪视我们,这天却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我们这群对作画毫无信心的伙伴,由于住持的动作而对写生更加胆怯起来,愈画愈困难,只有手岛加奈枝冷静地移动着笔。
“大法师先生。”柳田说,“这寺院只有您,和另外一位年轻和尚,以及钢材那位小和尚三人而已吗?”
“对,本寺院很穷,不需要太多的和尚,三个人就够多了。”住持仍然含笑回答。
“那位年轻和尚今天不在吗?”
柳田问。这是代表我么你内心的问题,从刚才我们就一直挂虑那年轻和尚为什么没有出来。
“哦,那年轻的吗?”住持说,“有事派他到城里去了,现在不在。”
“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问名字做什么?”
住持反问柳田,似乎是感到怀疑而提出的反问,我们内心吓了一跳。
柳田显然也发现了,赶忙解释说:“我想和他交朋友。”
“是吗?唔,不错,他的年龄差不多可以做你们的哥哥。他叫做良念。”
“良念?”柳田说,“很好的名字。”


中村老师气候的消息,如同石落大海,音讯杳然。
警方也全力在搜查,因为在老师失踪前发生过谋杀案,所以当局认为也许有关连。
高大个儿的案子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停止了搜查。
报纸也已经不再报导这件案子的消息。
因为就在这当儿发生中村老师失踪案,所以警方格外紧张。然而,中村老师终于不再出现。他已经失踪一周,毫无他的消息。
虽然如此,也不是说根本没有一个人看见中村老师。
据说,有一个人在东京的池袋附近看见中村老师,当时老师穿着灰色西装,匆匆忙忙走过车站前面。这目击者并没有和中村老师说话,而且老师失踪时是穿蓝色西装,所以衣服也不吻合。据老师的家人说,他没有灰色西装。
警察以此为中心调查了一番,却毫无线索。
另外一个目击者地点稍远,据说是在东海道线的平塚车站前面看见步行的中村老师。
日期是在老师失踪第二天,警察认为这也是值得调查的消息。
然而,这目击者与前面池袋那人同样,没有和老师说话。据说,他是看见老师夹在人群中行走而已。
这消息也终于无法证实是否真的是中村老师。
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渐渐远离享光院。一方面是期末考快到,比平时忙些,而且害怕频频到享光院走动,会引起怀疑。
除非到享光院去,否则当然无法看见寺院的和尚。不过,柳田其后又到享光院去了两次,同样没有遇见他。
“良念这个和尚我看很可疑。”山口说,“我们再到享光院去一趟,找良念盘问盘问怎样?”
这是办不到的,在我们看来,良念比我们年纪大得多,而且他有些令人害怕。说要盘问,其实也没有材料。这中间,柳田带来了他听到关于住持的消息。
“这位住持叫做仓田春惠,看起来好像很老的样子,其实还不老。据说是五十一岁。不过,奇怪是在后头。”
柳田不告诉我们他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据说,这和尚是太平洋战争时,到过婆罗洲、新几内亚、菲律宾各战场的随军僧。”
“什么?随军僧?”
我们都感到奇怪,抱着那盆紫草走过来的住持,看起来不像体格顽健的人。
五十一岁的年龄也令人感到意外,我们以为他是六十岁以上的人。
“真的吗?”坂本信子问。
“真的,这是我父亲听来的消息。”
柳田的父亲是S町町会议长,是这一带的名士,所以他听来的消息大概不会错。
这事之后没有多久,享光院后山又发生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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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年轻和尚


中村老师的行踪迟迟调查不出来。
他所骑的脚踏车也找不到。从那天以来,没有人看见他。
不过,我们都认为老师的失踪一定与那件谋杀案有关,而且可能与享光院有关。
注意报纸时,已经不再刊登老师失踪的事。有些关心的家长去找警察理论,但警方说,老师的失踪不见得与犯罪有关,所以作为一般的离家出走的案件处理。
不错,中村老师失踪不是犯罪。我们认为与犯罪有关是我们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警方当然作为普通离家案处理。
然而,我们不同意。尽管警方有警方的解释,我们仍相信中村的失踪,一定与那蝾螈、青蛙栖息的古老、混浊的黑暗沼泽怪案有关。
我们大家的意见一致。
我们决定,既然警方不办理这事,我们伙伴们就要采取行动,自己搜索中村老师的行踪。因为我们认为从老师的失踪,也许可以查出在享光院后山被杀的我们的好友高大个儿的死因。
柳田代表大家到老师家里,问老师的家人有没有收到老师的消息,或知道老师行踪的人提供的消息。
“老师家里的人也没有线索。”柳田回来报告说,“他们很忧虑,因为已经失踪两周了。老师一向交游不广,绝对不可能在路上改变主意,不说一声就到朋友家去。何况他是骑着脚踏车出门去学校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假使老师是被人杀死了,那么,他所骑的脚踏车也应该丢在什么地方。
在这种乡下地方,假使发现遗留的东西,一定会报案。可是,也没有。
世界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我就曾经在书上看过一艘船漂流在海上,并没有遇见暴风雨,船上的乘客却全部失踪。
船上的罗盘和引擎都好好地,连船舱的时钟也走得好好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想到中村老师在往学校途中像一缕烟一样消失,我就自然而然连想起这件事。
中村老师的失踪真像一团谜。
是老师自己愿意失踪的吗?要是这样,那就更不可思议了,因为老师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不过,假使是别的力量,就是说,不是老师自己的意志,而是被外来的力量所绑架,那么,原因是什么?
据柳田的说法是这样的:
“我认为在享光院后山发生的惨剧,中村老师可能知道其中某些秘密。那天我们到高大个儿遇害的地方搜索凶手可能遗留的东西时,老师不是突然从林间出现吗?现在想起来,老师大概是在调查自己的学生高大个儿被杀的原因。我们虽然不知道,也许老师掌握了什么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或已经知道真相的一部分。我认为高大个儿撞见了那身份不明的男子被杀现场,所以被凶手杀死了,而这件事有一部分被老师知道了,凶手便又消灭了老师。”
柳田的意见,我们都表示赞成,事实上我也在心中这样想。
那么,老师是被用什么方法带走的?
不,更重要的是老师现在是不是平安无恙?还是与那被割断喉咙的男子,以及高大个儿同样,已惨遭不幸?
这疑问是我们常考虑的。与其说疑问,不如说不安。
我们很希望追查中村老师这件事,但大家商量不出结果,想不出该从什么地方着手。我们只是认为老师的失踪必与享光院的案件有关,而时常到享光院附近侦察而已。
“喂,我看到那年轻和尚了。”有一天山口说,“昨天我打从那儿经过时,那和尚在拔草,他看到我就停下来,一直瞪着眼睛看我。好令人恐怖的和尚。”
“什么?昨天在寺院里?”
那天我们大家一起去向住持申请写生进入正殿时,虽然留意观察,却没有看见那年轻和尚。但山口说,昨天到那附近时,又看见了他。
在我们看来,那年轻和尚本身就是谜。


六月末,有一天早上在看报纸是,一则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就是报导计划把享光院周围辟为观光区,在这里建立民俗馆的消息。
我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觉得可能很合适。
已经说过许多次,享光院是非常荒凉的地方,交通很不方便。不过,偶尔会有些好奇的人,特地从东京来这里吟诗。换句话说,这里是古代的武藏野风貌残留的闲寂世界。
把这寺院周围加以公园化,多少吸引东京居民的计划真是太好了。而且在享光院附近设立民俗馆,也是有帮助的。这里是自古以来被武藏野所包围的难得的地区之一。
报纸还刊出这样一段:
“本计划是由住在都内某人士向市当局提出的,市方面十分赞成。据说,民俗馆及其他设备,全部由此慈善家负担,市方面不必花一文钱即可建立观光地,故大表欢迎。”
这一段是观光课长的谈话。
接着也刊出计划者的谈话,内容大略如下:
“享光院附近尚保存着古代的风貌,近年来武藏野渐渐遭受破坏之际,这里实属珍贵的观光地。因此,计划在享光院附近建立民俗馆,栽培已将灭种的紫草,和武藏野特有的种种树木,并且把附近气息的野鸟制成标本来陈列,附近出土的土器、石器等也都要陈列于该民俗馆。总之,这里将成为东京市民欣赏乡土和休息的地方。”
看到报纸刊登的这些消息,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主意。
大家碰了面,自然谈起这件事。
然而,对任何事都抱着怀疑的柳田说:“报纸虽然这样刊登,并不会马上实行。计划发表得快,实行起来却很慢。现在开始讨论,真正实行,恐怕要在两年或三年以后。”
可是与我们班上成绩最佳的柳田的预言相反,享光院周围的工程,似乎正如报纸所刊载,很快就要动工的样子。
因为我们到享光院附近去侦察时,看见载着各种工程材料的卡车,频频经过狭窄的通路,往享光院方向跑。
卡车上面有工人,有木材有水泥等。
“喂,看来报纸的消息不实骗人的,快要动工了。”
我们大家都兴趣浓厚。
在那一片苍郁的森林中将要建立民俗馆,而且周围会变成像公园一样,供人散步的地方。可以想象而知享光院一带会变成怎样的地方。
“嘿,那个和尚一定很高兴。”中岛嘻嘻笑着说,“以往没有施主,寺院也不能整修,现在可要变成完全你不同的寺院了。而且一定会有大笔大笔的捐款。穷苦了很久的享光院,现在好像突然吹起了一阵神风。”
佛像吹神风,好奇怪的说法,不过,中岛所说的意思,我们都有同感。
然而,我心中暗自这样想。
把享光院一带开辟成美丽的公园,会变成怎样一种面目?我爱武藏野风貌那各种树木茂密、重叠、苍绿而阴暗的景色,我爱那蝾螈和蛇栖息,令人毛发悚然的沼泽。
不,这并非受到高大个儿的诗句影响。假使享光院一带变成人工化的公园,武藏野的风貌就荡然无存了。那将只是一处人工的、狭小的、俗气的庭园而已。尤其是民俗馆,里面要陈列些什么?
据报纸上说,因为紫草已经绝种,要栽培它供人观赏。但据享光院的住持说,那已经不可能栽培了。究竟会变成怎样的民俗馆?
近来有许多以民俗馆为名而成立的庸俗而恶劣的地方,记得中村老师也曾说过这事,老师对考古的兴趣浓厚。
关于这新的公园和民俗馆的设立者,报纸上只说是矿山业的工氏。
矿山业与享光院公园(假定为这名称)究竟有怎样的关系,不得而知。也许纯粹是癖好而已。
虽然不能根据别人的职业来判断,但这种人为癖好而做的事,很有可能落于庸俗。
我实在担心那神秘的森林变成游览式的公园,那样一来,不但不能保存武藏野的天然景色,恐怕反而会破坏了它。
我把这一件告诉了柳田,他也表示赞成。可是,市方面很乐意这样做。
“市政府真可恶,这件事高兴的人只有市政府和享光院而已。”柳田说。
这样一来,享光院必能增加香资。据报纸说,要尽快开辟公园,设立茶馆和休憩所等活动中心。
然而,不管我们挂虑与否,工事用的材料,每天络绎不断地运往享光院。
我们发现材料都存放于享光院境内,那里盖了一些小屋,看起来像仓库,卡车运来的材料大概都放在这里面。而且附近有许多工人走来走去。
问题是地点。我们正在想,民俗馆究竟要盖在什么地方时,惊讶地发现竟是在丛林一样的斜坡。
那里围起了木栅,钉入大木桩,挂起招牌,上面大大的字写着:“享光院公园及民俗馆工程用地”。


在大太阳下,工人们在寺院周围工作。
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动工,我们在放学回家时,常常到现场来。
民俗馆的建筑用地大约有三千坪(【按】大约一公顷),十数名工人在这里砍树、割草等整理地坪。顺便提一下,高大个儿所偏爱的沼泽,距离这块地坪不过百来公尺而已。有个工程督工模样的男人在工程现场。
他穿着一件衬衫、一条短裤,戴着一顶宽边草帽,胖胖的体格相当好。一张十分粗线条的面孔,戴着粗框眼镜。
享光院的和尚时常和这男人站在一起旁观工程,和尚脸上的神情踌躇满意。工程督工有时指着工地,向和尚做种种说明。
最常见的是那年轻和尚。
他也跟着住持参观兴建工程,但他脸上从没有一丝笑容。分不清是悲哀或生气,反正从不笑一下。而且他的面容总是阴沉沉的。
我们六人有时两人结伴,有时三人结伴而去。
我们是希望能找到关于中村老师失踪的线索,可惜无法如愿。
享光院一带除了在进行工程以外,没有任何变化,我们怀着冒险心理,抱着期待寻求的线索,不知道何时何日才能够获得。
老师失踪后大约过了三周。
这天是礼拜天,我和手岛加奈枝一起到享光院去。
每次来,都发现工程顺利进展。那密林一般的斜坡树木已经砍伐,杂草也差不多除光了。
正如我的预测,这一来变成了一片平凡的斜坡地。除了工程用地的树木砍光以外,其余的依然是苍蓊茂密的树林,对照之下,树木杂草已去除的地区显得惨不忍睹。
手岛因为要到百货公司去购物而与我分开,剩下我一个人。
当我走过享光院旁边,在狭窄的路上移动着脚步时,后面响起脚步声。
好像有人对我说话,我回头一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叫唤我。
这个人的长相和打扮恰像工人,只是一件衬衫一条裤子而已。衬衫发出汗臭,裤子脏兮兮。肩上背着布包。
一张被太阳晒黑的脸上长着胡子,只有牙齿是白的。
“喂,你。”他对我说,“你是这附近的人吗?”
他的声音沙哑。
我心理感到毛毛的,在这没有人迹的地方,与这么一个看起来像是游手好闲的工人谈话,很是不自在。
“不算附近。”我回答,并且分辨似的说,“我住在F町,因为学校在这附近,所以有时候会到这里来。”
“哦。”那男人与我并肩而走,“战争中你也住在这里吧?”
战争中我是住在四国,由于父亲调差,我们才于一年前搬到这里来,所以战争的时候还不认识这里。
听了我的解释,对方点点头。
“哦,不过,既然你已经住在这里,总该听说战争快要结束时,有一些士兵跑到这一带的山中来吧?”
当然听说过,据这里的人说,战争即将结束时,一群士兵到这里来挖掘防空洞。
他们高喊本土生死战,因传说敌人要从九十九里滨登陆,所以先派遣部分士兵到这一带来筑立阵地,预备迎战。
我说出这些传说后,那男人点点头问:“那时候所挖的洞,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也知道,是在距离享光院大约一千公尺深山的地方。那里与这后山刚好是相反的方向。听了我的答复后,那人对我说:“喂,你带我到那里去看看怎样?”
我心里害怕,却不敢拒绝,因为我觉得拒绝他,也许他会动粗。
我不情愿地同意了。那男人与我并肩而走,野草的热气不断地冒上来。那男人躯体庞大,但谈吐还算和气。
“刚才我看到那边好像在做什么?”对方问。
我把公园化的事告诉他,于是他不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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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穴中男人


工人模样的男人,听到我说这一带的山地要加以公园化,斜着头感到奇怪。不过,他没有提出问题。
“那么,你带我到横洞的地方去。”他望着我说。
那横洞的位置,以我们正在走的路为界而言,正好是在享光院对面那一头。这一带是武藏野高地起起伏伏的地方,到处是丘陵和浅谷,路是从丘陵与丘陵之间蜿蜒穿过,通到别的村庄去。
横穴所在地我很清楚,那一带发现过土器和石器,因此,在考古学方面是颇有几分名气的地方。
那一带是叫做关东肥泥垆坶层,是红土裸露的丘陵山腹,横穴就是利用山崖开凿的防空洞。
我仍然害怕这工人模样的男人,看他的体格倒很强壮的样子,却有一股病弱的感觉。全身微脏和满脸未修的胡须使我内心畏怯,但他那付虚弱的样子似乎是有病的人。
他跟在我后面慢慢走着,他的步履也不像健康的人。
“大叔。”我叫唤他,“你不舒服吗?”
他在回答之前,先扫了我一眼。
“不,没什么不舒服,只是天太热,走起路来有些吃力。”
不过,这似乎不是他虚弱的原因。
总之,就这样我带他到横穴的地方。丘陵上面杉树、朴树、桦树等繁茂。防空洞是从通路进去百余公尺的地方,这当中杂草又长又密。
我踩着杂草,把他带到防空洞旁边。
“原来如此。”
那男人止步参观防空洞。
正如其他地方的防空洞一样,战争中士兵们自己挖掘的这些遗迹,内部有一半崩塌,被砂土堵塞,到这附近来玩洞的孩子们丢弃的木棍、空罐、纸屑等也都留在洞内。
这些防空洞并不大。
那男人以自己的眼睛默数防空洞的数目,一共有七个。然后她默默往最当中——也就是从旁边算起第四个——的洞穴走去。
在我的注视下,他走进洞中后,转身朝着我坐下来。
虽然如此,他并没有看我。他的眼睛凝视着方面的山,也就是享光院的后山。
“大叔,你在看什么?”我问。
他没有看我,仍然聚精会神地注视对面的山。
“嗯,唔。”
他的嘴巴不知哼了什么,听不清楚。他就是专注到这种程度。片刻后,他又偏起头来。
“奇怪。”他喃喃自语,然后又偏头。
我摸不清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落入了沉思之中。
“大叔,你怎么了?”我又问。
“没怎样,只是觉得奇怪。”
“什么事奇怪?”
“哦,没什么。”
他的话没有意义,他只是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己感到奇怪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出洞穴,我曾听说,夏天横穴内阴凉,但他的额上却冒着汗。
他走出横穴,再度往防空洞那边的山腹观望,然后回到我旁边,重新数了一次横穴的数目。
“喂,防空洞本来就是七个吗?”


士兵们挖掘的横穴,开头是五个,多出来的两个,是我们学生顽皮,模仿着原来的洞穴而挖的。
我解释后,那男人睁起了眼睛。
“怪不得我感到不对。”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
“后来挖的是这个和这个吧?”
他指着问。学生们挖的洞是在面对着士兵们的五个洞的左边。
“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他突然展颜而笑。他对自己刚才的白费力气并不十分懊恼,因为他精神抖擞地再度大踏步往山腹走,与刚才病人一般的步履完全不同。
那男人进入右边算起第三个洞,也就是说,士兵们挖掘的五个洞中,最当中的一个。
与先前进入洞中的动作一样,走入洞中后,马上转过身来,眺望外面。他盘膝坐在横洞中的姿态,活像石窟中的石像。
他仍然热心地注视正对面的山,动作与先前一模一样,但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目光集中在享光院后山的一点,而且不再偏头。
我追随他的视线,那是在夏云下面,与平时无异的树林苍翠的享光院后山景色。
我转头看那男人,他仍继续眺望着。
他的第二个动作是从肮脏的裤袋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他仍盘膝坐着,把小册子翻开来。我虽然站在远远的地方,仍看得出那是一本泛黄的大型记事簿。看起来似乎相当陈旧。
这时候,那男人脸上又罩起了乌云,他再度偏头,而且比刚才时间更长。从他的脸看来,似乎感到很奇怪。
我对那男人的动作渐渐厌倦起来,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与他瞎磨。
“大叔。”我叫唤,“我要回去了。”
他忽然惊慌地小心翼翼把记事簿收入口袋,然后慢慢起身,走出横穴。
“喂,等一下。”他说,“我也要回去了,我们一道走吧。”
老实说,我已不像刚才那样对他有兴趣了。从他的举止可疑看出来,他不是凶恶的人。反而可以说是动作缓慢、有些病弱的人生失败者。
没有办法,我只好带着他往原来的路上走。蝉声不绝于耳,草的气息扑入鼻孔。
“大叔。”我问,“你进入士兵们挖的最当中的洞眺望外面,你是在看什么?”
走在我旁边这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这时候对我投来一眼令我心惊胆寒的凶恶的一瞥。
“你要是告诉别人,我坐在洞内眺望外面,就有你好看的了,我会让你吃苦头。”他恐吓地说。
这话又使我觉得他是可怕的人物,因为我想起了好朋友高大个儿悲惨的遭遇。
“我不会告诉别人。”我连忙自动允诺。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他不住地点头,“胡说八道的话,可能会发生意外的灾难。”
我脑中想着高大个儿。这男人所说的会使我感到一股巫师般的神秘性。
我忽然想,如果我问他,也许他会知道高大个儿的死因。
“大叔。”我边走边开口对他说话。

【按】对男主我已经无力吐槽了。对这么一个莫名其妙而又凶恶的人讲起高大个儿案,万一他是凶手怎么办?你这算是求扑杀?


我把高大个儿的死说出来,那男人突然停脚说:“喂,你详细告诉我。”
果然正如我所料,他对高大个儿的死产生兴趣。我们走到旁边的树荫下,在石头上面坐了下了。
我把高大个儿的死是被奇怪的笛声所引诱而发生的经过,以及发现尸体的享光院沼泽内,除了高大个儿以外,尚有一具不知身份的青年尸体,和高大个儿可能是撞见那青年遇害现场,听到从割开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以为是笛声,为去证实它而不幸遭到无妄之灾等等,都说出来。
那男人听得很热心,一面听我说,一面点头,有时提出问题,有时哦哦地附和我。
“大叔。”我问,“刚才你从士兵们挖的洞中眺望享光院后山,这与凶杀案有关吗?”
对方急急猛烈地摇头。
“没有关系,我到防空洞里面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只是听说这附近有士兵们挖掘的防空洞,觉得好奇而来看看的。我只是想到里面去坐一下,试试看而已。”他分辩地说。
不过,我直觉地认为他在说谎,但我没有道破。因为说出来也没有用,可能会破坏他的情绪而已。和他单独在这荒凉的山中,毕竟觉得害怕。
“喂,你愿不愿意带我到享光院的沼泽去?”他问。
我很不情愿,这么热的天,带他到这里来已经够累了,还要带他到享光院的沼泽去,真令人厌烦。
从我们坐着的地方望过去,可以望见隔着一个山谷那一边的享光院后山。我忽然发现,这男人坐在防空洞内眺望的位置,正巧是享光院的沼泽。
我并没有坐在防空洞内,但那时候曾追随他的视线而看见了对面的山。因此,我大略猜到了。我兴致大起。虽然在这大热天,与一个邋邋遢遢的男人走在一块儿,老大不情愿,但我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要搞什么。
“好吧,大叔,我带你去。”我答应了。
“真的?抱歉抱歉。那么,我们走吧。”他站起来。
我们循着小路往回走,从这里没有直接的通路到享光院,刚才也说过,路下面是悬崖和山谷。虽然是绕道而行,但不一会就来到了享光院前面。这一带仍然有许多工人在进行工程。
每次来这里,都发现工程顺利进展。树林的一部分已经砍伐完成,杂草也已割完,斜面铲平,正在整理供建筑之用的地基。
要到沼泽必须经过享光院旁边。一条狭窄,分不出是路径,从杂草上面践踏出来的羊肠痕迹,曲曲折折伸展到沼泽附近。
我的同伴边走边看工程那边,刚才我对他说过,那边要兴建民俗馆。这天和尚也与督工站在那儿看着整地工作。
可能是听见了脚步声,住持调头望过来。与我走在一块儿的男人也望着那边,所以自然与住持的视线相遇。
住持定定地望着这边。不,他是在注视我旁边的男人,而且一动不动。热心地,远远地注视着。
和尚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距离远,细微的表情看不清楚,但和尚的样子像是遇见了认识的人。我向他鞠躬他都没有发现。


然而,我旁边的男人毫无反应,他仍然心不在焉地望着工地那边。
住持从他站着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的同伴,一会儿,可能是发现认错了人,转过身去,重新望着工地的方向,并且开始和他旁边的督工说话。
我们重新举步走。
“大叔。”我说,“刚才那位和尚,就是这寺院的住持。”
“哦,年龄好大。”那男人点点头说。
他的口吻听起来仿佛是说着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他也慢慢移动脚步跟着我走。
拨开杂草,来到了沼泽。闪闪发亮的七月艳阳把光线洒在混浊的沼泽上面。水一丝不动,水面浮着绿藻,岸边长满杂草,其间不住地呼呼冒着水泡。
这沼泽任何时候来,都令人不舒服。站在我旁边的男人望着沼泽水面。
“尸体就是抛入这里面?”他问我。
于是,我把从沼泽内捞出两具尸体的情形说出来。脏水淘出来,同时淘出许多大鲫鱼的事,也没有忘记告诉他。
不过,他的兴趣当然是在尸体,尤其对另外那具男尸的兴趣,远胜过对高大个儿的兴趣。
“你说,还不知道身份?”他问。
“是的。”
“这男人大约几岁?”
“报纸上说,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哦。你说喉咙被割破?他被杀害的现场在什么地方?”
“在这上面。当时出动很多警察,拼命搜索现场。”
“喂,你带我到现场去看看怎样?”他央求我。
没有办法,只得让他跟在我背后,我领先离开沼泽,登上斜面。那里就是警察来调查流血的痕迹,和格斗痕迹的地方。现在虽然已经看不见血痕,但那一带与附近不同,杂草被割得短短的。
“就是这里。”我指着说。
“原来如此。”
这工人模样的男人仔细地观察现场,然后从这位置以眼睛测量刚才登上来的沼泽,以及对山的距离。与对山之间虽然隔着山谷和树林,但毫无疑问的,那是防空洞位置。
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久前我们几个同伴在寻找凶手的遗留物时,中村老师忽然出现。我发觉他出现的位置刚好是这现场。
从刚才我就一直观察着这令人不舒服的男人,我对他的看法,渐渐改变。
因为他的眼光变了,恰像刑警在调查凶杀现场时,那样锐利炯亮。
我想把中村老师的事也告诉他。
“大叔。”我叫唤他,并且把中村老师失踪,现在仍然行踪不明的事告诉他。
“什么?老师失踪了?”
这男人对老师失踪的事,似乎很震惊,我叙述过后,他还追根究底,问个不休。而且不时若有所思的样子,或喃喃自语。但我听不出他说什么。
这时候,背后发出竹叶摩擦声。转头一看,枝桠间露出一张脸,那是享光院的和尚。原来从刚才一直躲在那里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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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龙”


享光院的年轻和尚叫做良念。
这位良念和尚藏身于竹丛间偷听我们谈话,我吓了一跳,转头瞪他。
良念假装在那边做着什么,摸索一阵后离开,下崖而去。与我并肩的工人模样男人目送着那白色背影离去。
“他是这寺院的和尚吗?”他的眼睛仍望着那边问我。
“是的。”
“看起来还很年轻,叫什么名字?”
“叫做良念。”
“哦。这里除了良念和住持,还有谁?”
“另外有一个小和尚。”
“哦。”
这男人仍然显出疲倦的神色。
他的脸色也不好,脸上看起来是苍黄的,缺乏气力的样子。事实上站在那里也站得不胜乏力似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问我:“这附近有没有旅馆?”
旅馆要到F町去才有,虽然不是多干净的旅馆,但起码那边有两三家。听了我的话后,他点点头说:“哦,是吗?”
从他的样子看来,今夜大概要在其中一家旅馆住宿。
“回去吧。”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自己先慢慢下山。他的步履仍然不十分稳健。从他整个的体态看来,好像是病愈不久的感觉。
我也要回去,刚好与他同路,所以一起走。我不喜欢跟他在一起,但他的行动从刚才就引发了我的兴趣。
而且他颇为依赖我,不知是因为身体不太强壮,或是对地理不熟悉,反正从开头就一直依赖着我。
我们下了山,建筑工地的工人尚未歇工,享光院的和尚不知几时离开的,已经不在那里。
我们往F町的方向走,太阳仍然炎热地照射着,路上灰尘飞扬,路旁的草被灰尘染成白色。即使强壮的人走在这么大的太阳下都会感到吃不消,何况这看起来虚弱的男人,他的脚步显得很疲乏的样子。
“大叔,你今夜打算住在那儿?”我忽然问。
“唔。”这个人微偏着头,然后问我,“你刚才说的那几家旅馆里面,最近的一家叫做什么?”
“叫做山田旅馆。”
“山田旅馆?”他重复一遍,好像特意把它记入脑中的口吻。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远远看见城镇的地方,这时他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央求我说:“麻烦你替我跑跑腿好不好?”
“到什么地方呢?”
“享光院。”
“去享光院传话吗?”我问。
“我写一封信,你替我送去。”
如果是别的地方,我一定立刻拒绝,但因为要去的地方是享光院,我就接受了。换句话说,我觉得这个男人和享光院必有一段关系。
我答应后,他就把背包甩到前面,打开盖子,从这里拿出杂记簿和铅笔。
这杂记簿只是最底下是厚纸板,其上面夹着几张信纸般的纸张而已。
他蹲在炎热的太阳下写起来,我觉得不该偷看,所以站远一些。一会儿,他把茶褐色信封的封面也写好了,将信纳入封套内,然后用舌头舐舐封口,把信封起来。
“对不起,请你把信送给享光院的法师。”
我接过来,信封上面写着:“仓田春惠样”等字,我看看这个男人。
“大叔,你和享光院的法师认识吗?”
他露出模棱两可的表情,嘴角挂着浅笑。
“说认识就认识,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反正麻烦你帮我送去。”


“要不要回信?”我拿着信问他。
“不必,只要把信送到就可以。”他回答。
“大叔,那你现在要做什么?”我问。
“唔,我吗?我要去山田旅馆,因为我有点累了。”
“如果法师问我,可以说吗?”
他想了想说:“唔,可以,可以告诉他。”
我望着他蹒跚而走后,马上转身往寺院方面跑。
我到工地看了看,没有看见和尚,我便跑到享光院入口,大声喊有没有人在。
过了一会儿,没有答复。仲夏的下午空气静得出奇,只有工地那边传来物体碰撞的声音。
走出来的是拿年轻和尚良念,看到他的脸时,我内心一惊,他大概也没有想到站在门口的人是我,表情有些萎缩的样子。
这是因为刚才他躲在后山侦察我和那男人。他一定也知道我发现了他,因此,有些不好意思与我见面。
“请把这个交给发誓。”我粗鲁地把信递出去。
良念一声不响地接过来,他的动作很随便。
这年轻和尚看看封面,再翻过来看看背面。背面的名字我也看过,只有一个“龙”字而已。
我知道那流浪者的名字显然有个“龙”字,譬如叫做“龙冈”或“龙吉”。
良念看着背面的那个“龙”字,有些讶异的样子。
“请你快点交给法师。”我催促地说。
良念不高兴地看着我,仍然一声不响地转身进入里面。
良念这个和尚愈想愈令人讨厌,他似乎对我抱着敌意。
而且我觉得他经常像狗一样在寺院周围侦察,面容也阴险,好像有所图谋。
接着,从里面传出急促的脚步声,走出来的人是住持。他的白色胡须挂着汗珠。
这和尚紧紧握着我送来的信,严峻地望着我。
“你是在什么地方接到这封信的?”住持劈口就问。
“就在那边,那个人叫我把信送到这里来。”我回答。
“那个人呢?”
“他说要到城里去。”
“真的吗?”和尚想了想,又问,“他没说要住在城里吗?”
“有,他说要住在城里。”
“住哪一家旅馆?”
“说过山田旅馆,所以也许是住在那里。”我回答后,才觉得不该说出来。
和尚和那工人般的男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不过,这男人究竟是何许人?
“山田旅馆?”和尚重复着我的话,“好,辛苦你了。”
这时他才向我道谢。接着,似乎发觉了,打量着我的脸。
“喂,我记得你是这附近的高等学校学生,不久前来画过紫草。”
显然和尚记得我的面容。
“是。”
“哦。”和尚点点头,“你可以走了,信已经看过,你放心好了。”
和尚一转身,径自走进里面。
我回到原来的地方,但那男人已经不在。
炙热的太阳已经从森林边端倾斜,路的尽头也看不见踽踽而行的他。
我回到家里,洗澡吃饭。不过,太闷热,家里待不住。没有一丝风。
我走出家里。
这里与东京不同,是乡下。不过,有一小部分恰似东京的郊区,商店林立,很热闹。我到这里散步,忽然想到山田旅馆去看看白天遇见的那工人模样的人。
我不是有事去找他,只是因为他白天派我送信给和尚,所以我想从外面偷偷看他的样子。
这个人一定不寻常,从他和我在享光院的森林到处视察,以及与和尚认识看来,他的经历必然不简单。
况且,他不是对那杀人案兴趣很浓厚吗?
山田旅馆是属于还不错的旅馆,旁边是这附近闻名的大神宫,杉树重重叠叠,高高耸耸于神宫境内。这一片黑郁郁的树林伸沿至旅馆屋后,枝桠屹立于星空。
由于是夏天,旅馆二楼的纸门没有关,但其中只有一个房间重挂着帘子,房内的灯光写出帘外。这么闷热的天气,任何房间的帘子都卷上来,只有这一间垂挂的。我不由得认为那工人模样的男人是住在这里。
从路上当然看不见房内,即使只看到头颅,帘子挡着也辨认不出是谁。
我在旅馆周围转了两三圈,最后决定向旅馆询问这个人。
我去寻访他,应该没什么不对。白天我帮他太多的忙,他大概不至于拒绝我。
不过,想虽是这样想,去不能马上下定决心。我又走到神宫附近,然后在回来时,看到从旅馆入口走出两个人。
我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是工人模样的男人,另外一个是享光院的住持。住持不是穿白袍,而是穿普通的衣袍。


工人模样的男人仍然穿着白天穿的衣服。
两人走出旅馆后,往与闹区相反的方向走,那是通往享光院的方向。也就是说,住持要回去了。
我决定跟踪他们两人,我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并肩而走,似乎边走边说着话,不巧的是这条路幽静,几乎没有别的行人,所以我太接近时,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
不得已,我只好保持一段距离,因此,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不过,他们两人的样子似乎十分亲密。
看到这情形,我感到困惑不解。
享光院的住持应该认出了这工人模样的男人,我带着他要去后山时,住持在参观工程,那时他曾转过头来,我知道住持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
当时主持的表情显然认出了熟人,而有些怀疑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本身。
现在想起来,住持确实认识他。然而,他却背过身去,重新望着工地。他为什么这样做,我实在想不通。既然是认识的人,当时为什么不开口?
这工人模样的男人,是奇怪的人。
他认识享光院的住持,为什么不到享光院去找他?不,即使不去享光院,看到住持站在那里,就该走过去招呼。那就不必后来再派我去送信了。
两个人都是奇怪的人。
这工人模样的人为什么要给住持写信?信的内容是什么?
从两人现在的会面看来,可能是那男人邀请住持到他的旅馆。
住持不是问过我,写信的人住在什么地方吗?如果信中有写,他就不必问我了。
那么,那封信是写什么?住持特意来访这邋遢男人的原因是什么?
信封背面写了一个“龙”字,这男人的名字叫做“龙”吗?或者“龙”字是另有含意?我判断不出来。
我一边这样胡思乱想,一边隔着相当的距离跟踪他们。住持和工人模样的男人仍然边走边谈话。
周围渐渐寂静,距离城市愈远,愈接近享光院后,变成田圃中的一条路。
蛙声啯啯,从田中断续传出,杂木林上面繁星如雨,房屋已远离,灯光稀疏。
我有些不安,要是被他们两人发现,不知会怎样?可能会修理我一顿。
后面想起了轻微的木屐声。
起初我以为是路人而松了一口气,但回头一看,我大吃一惊。
对方穿着白袍,已经接近我。他是享光院的良念。
良念出现得很突然,我完全没有料到。本来我已经感到渐渐不安,因此,我害怕起来。
“你该回去了。”良念对我说,声音虽低,却威力十足,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惊惧地站住了。
“不要多管闲事。”良念责备地说。
我的脚钉在当场不能动,看到这样,良念抛下我,径自往前走。
他的脚步急促,使我认为他是在追踪住持和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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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锈的脚踏车


第二天。
昨夜那工人模样的男人和住持后来怎样,我不知道。因为良念半途出现,警告我,我就马上惊慌而逃了。
不过,我心中挂虑着这件事,所以决定趁中午的休息时间到旅馆去看看那男人,因为我认为我去看他,他不至于责怪我。我匆匆吃了饭就跑出学校。
今天同样热气逼人,从燃烧般的太阳下赶路到旅馆时,已是满头大汗。
“有人吗?”我站在旅馆入口擦着汗喊。
旅馆的人走出来。
“昨夜有没有一位这样的客人住在这里?”
我描述那男人的长相,旅馆的主人也马上领会了。
“这位客人,”旅馆老板娘回答,“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什么?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很惊讶,没有想到那个人会这么快离开。
“是的,今天早上大约八点,吃过早餐后就走了。”
我很失望。
这个奇怪的人他的举动虽然令人费解,但我觉得他似乎知道享光院的事。譬如昨天他就与享光院的和尚在一起,边走边谈。遗憾的是我跟踪的距离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两人似乎颇为亲密。
如果不是良念半途杀出来,也许我会听到他们的谈话。良念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和我一样,想跟踪和尚?
虽然如此,实在没有想到那个人会一大早就离开。
“这位客人昨夜很晚才回来吗?”
“是的,很晚才回来。”老板娘说,“我想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十二点?真的?他的样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老板娘打量着我问:“你和这位客人认识?”
“是的,认识。”我回答。
我并未说谎,昨天我陪伴了他一天,带他到过好几个地方,帮忙过他。
“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听说我们认识,老板娘似乎安心了,“昨夜回来晚,所以今天早上睡到将近八点才醒来。”
“那么,离开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和一般人一样。”
“有没有人来找他?”
“昨晚享光院的和尚来过,就他一位而已。”
这个我也知道,我看到和尚来过。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谈些什么,但从他深夜才回来这一点看来,他们两人所谈的一定是很复杂的事。
只是,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快就离开旅馆?从他昨天的样子看来,好像要逗留一阵的样子。他这么快就离开,想必与昨夜和享光院住持那场谈话有关。
然而,他们谈些什么,商量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想到都是良念害的,我就更加气恨这年轻和尚。
当时良念那对凶恶的眼睛,我一直忘不了。这个和尚行踪可疑,总是似有企图,似在侦察的表情。我认为良念是去跟踪和尚他们,偷听他们谈话。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往享光院的方向走。因为我认为那男人虽然已经离开旅馆,说不定今天仍然在这一带徘徊。然而,我的期望落空,昨天去过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踪影。在火伞般的太阳下,只有一大群工人在进行民俗馆的兴建工作。
没有办法,我站在那里看着工人在做工。
工程似乎很匆促地在进行,享光院后院也在铺地,灌水泥,搅拌水泥的机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打破了这附近的安静。
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预备回去时,忽然发现一个白白的人影在享光院那边。
我知道那是良念,他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这边看。
由于有昨夜的事,我心里有些惶惶然。我拔腿往回跑。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在洗脸时,坂本信子跑来找我。
“羽岛同学在不在?”她在门口大声叫着。
“在。”我一面擦脸一面走出来。
信子大大地睁着眼睛,满脸布着兴奋。
“羽岛同学,大消息。”
“什么消息?”
“中村老师的脚踏车找到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啊?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我很惊讶。
“从竹川捞上来的哩。”
我再度吃了一惊。
竹川是距此两公里西边一条相当大的河。
竹川的水源是甲州,蜿蜒流经山谷,穿过武藏野高地,从东京湾出海。距此两公里的地方正好是这条河的中流,河面最宽阔。
“为什么会在那里找到?”
“晚上去钓鱼的人下河的时候碰到脚才发现的。现在警察也来了,河边很热闹。听说脚踏车都生锈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不等信子邀我,我已急忙套上了裤子。
“你不吃早餐吗?”家里的人问。我哪有心情吃早餐?
信子是骑脚踏车来的,我也从屋后推出脚踏车,两人并肩骑着往河边跑。
骑着脚踏车赶路时,信子一边和我交谈。
“既然脚踏车是掉入竹川的,那么中村老师不知怎么了?”
“是啊。”信子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说不定中村老师也步上了高大个儿的后尘了,脚踏车既然抛在河中,也许老师已经被人杀死,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信子的猜测和我的大同小异,中村老师不可能自己把脚踏车抛入河中,一定是被人抛进去的,那么,中村老师的命运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竹川闪亮地出现了。
竹川的堤岸与河面之间有一段很宽的河滩,由于是夏天,河水不多。
两边的河滩宽阔,水从其间流过。不过,这一带的河床很深,水势也很急湍。
我们来到时,五六个白衬衫男人聚在一起,在强烈的阳光下不知调查着什么。其后面远远的地方围着二、三十个看热闹的男女。
我们把脚踏车停在堤岸的草中,加入看热闹的人群中。
在前面忽站忽蹲的那五、六个白衬衫男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警官。穿制服的警官有两位,在维持秩序。
看热闹的人们彼此议论纷纷,我们站在旁边听他们议论,他们的说法与信子一样,从河底捞出来的中村老师的脚踏车整台都生锈了。
警察人员正在调查检验的就是这辆脚踏车。
这脚踏车后面用油漆写着所有人的名字,所以知道它是中村老师的车,而且除了“中村”两个字以外,还有我们学校的名称。
看热闹的人们都知道中村老师失踪的事,它早已成为人们的话题。骑着脚踏车往学校途中,连同脚踏车一起失踪的中村老师其后的消息,每一个人都很感兴趣。
现在,只有脚踏车单独在河中被人发现,对于这附近的人们是一大打击。
警察人员的调查工作费了很长的时间,最后警方开来一部车,把那辆脚踏车和警官全部载走了。
剩下的,只有在炙热的阳光下白白发亮的河滩上的小石子而已,警察人员检验后的脚印,紊乱地留在那里。
信子和我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最重要的脚踏车和警察已经离开,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解散。我们骑上脚踏车,往来时的路走。
路上经过大神社,那是工人模样的男人住持的旅社附近的神社。
“休息一下怎样?”信子提议。
因此,我们走进神社境内。杉树高大繁茂,挡住了太阳,所以很凉快。
我们在杉树下休息。
“你想,中村老师到底怎么了?”信子说。
我们所关心的,当然是脚踏车的主人中村老师的命运。从脚踏车生满了铁锈看来,失踪的时候脚踏车就被抛入河中了。那么,这一来老师的失踪就更加离奇了。
在此以前,警方认为中村老师的失踪与犯罪无关,所以不太热心。但现在发现了脚踏车,当然非开始进行搜查活动不可。
到了学校,消息一经传开,大家都兴奋地聚在一起。
“我们的猜想到底没有错。”信子说,“中村老师的命运显然与高大个儿相同。”
信子压低声音说话。大家都有此同感。
我也不认为中村老师还平安活着,因为一想到他,我就联想起我们遇见的,老师在享光院后山徘徊的举动。
当时老师确实是在搜索杀人现场,老师的失踪,与这令人费解的举动不能说没有关系。
不过,我们不知道警方对这辆脚踏车的看法如何,要等到晚报送来才能知道消息。
“今天的晚报大概会写得很详细。”柳田说,“看过晚报后,我们集合一下怎样?无论如何,中村老师是我们的老师。”
“不错。”
“好,那么,等看过报纸的消息后,大家再聚一次,然后我们另作决定。”
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关于这辆脚踏车的消息,当天的晚报刊登出来。
报纸送来我就迫不及待地翻开来,这则消息以三段标题赫然刊登着。
内容是:失踪的中村老师所骑的脚踏车在竹川发现,由于脚踏车已生锈,所以推测在失踪当天就抛入河中,根据这一点,认为中村老师的失踪与犯罪有关。
报纸上又说,警方认为脚踏车的发现是一件颇重要的事,已经正式展开搜查。接下去刊登了一段管区警察局长的谈话。
“中村老师的失踪,虽然当时立刻报案,但无法确定与犯罪有关,所以未正式展开搜查。
不过,因为今天早上在竹川发现中村老师的脚踏车,所以认为与犯罪有关,已立刻将搜查重点放在杀人方面。
到今天为止,完全没有中村老师的消息,他的家人也没有接获任何音讯。从竹川中发现的脚踏车是中村老师以外的人抛入的,或是他本人抛入的,目前还判断不出来。不过,既然他本人失踪,我们视为是第三者抛入河中。
关于原因方面,家人表示完全猜想不出来,学校方面也表示没有任何事足以造成失踪。此外,其他人也都未发现可能造成失踪原因的事实。
中村老师失踪已经多日,搜查工作可能困难,但我们将全力以赴。”
这天晚上,我们在神社境内集合,参加的人是柳田、中岛、山口、加奈枝、信子和我。
“大家都看到今天的晚报了吧?”信子担任主席发现。
大家异口同声说看到了。
“那么,我们来检讨中村老师为什么失踪,请大家都提出意见。”
信子环视每一张面孔。
“我觉得中村老师是被人杀死的。”柳田最先开口。
“根据什么?”中岛问。
“只有脚踏车丢在河中,未免奇怪。想想看,那天早上中村老师是从家里出来,往学校走,而发现脚踏车的现场,是在方向相反的竹川,而且这当中距离两公里。老师为什么到那里去,完全猜想不出来。
此外,如果是有事到竹川附近去,应该不会在往学校上课的陆上。因为中村老师一向教学认真,上课时间从来不迟到。”
“山口,你的意见如何?”中岛问。
“我的看法与柳田相同。”
“加奈枝,你呢?”
“我也一样。”
“那么,信子呢?”
“大致相同。”信子说着,另外加入意见说,“因为脚踏车被抛入河中,就马上断定中村老师被谋杀?不会太轻率吗?原因是,除了脚踏车以外,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中村老师被人谋杀。说不定脚踏车是老师自己丢入河中的,就算是别人抛入的,也不能就这样认定老师已被人杀死。虽然这样说,我也觉得中村老师被人谋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也就是说,中村老师不是根据自己的意志而失踪这一点,与大家的意见相同。”
“唔,不错。羽岛,你呢?”最后中岛指着我问。
“我同意大家的意见。”
我简短地回答。我想说的话很多,但认为时机未到而暂时保留着。不过,信子最后表示的意见,我觉得颇有道理。
神社境内晚上很凉快,白天都觉得清凉的风,到了晚上带着几分寒意,从杉树之间吹过来。
我们一面纳凉一面交换意见。
“中村老师可能已经被人谋杀的推测,大家的意见一致。不过,老师为什么被谋杀?在此之前为什么失踪?是自己藏起来,还是被人绑架?这些大家都没有表示意见。只讲结论而没有说经过,因此,柳田同学,麻烦你来推理一番怎样?”
信子表现得像个名主持人的样子。
“我……”
柳田刚开口,信子突然“嘘!”了一声,阻止他说话。
“享光院的和尚从那边经过!”
我们一齐顺着信子指示的方向望去。
在神社那一边的街灯照射下,看见一个穿白袍的男人慢慢走过去。
他是享光院的良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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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1月 22日,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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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6月 11日, 10:00
文章: 1315
第十章 武古民俗馆


中村老师的消息,仍然如同石落大海,自从失踪后,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完全不知道。
警方似乎也在进行搜查,但报纸没有刊出任何消息。
自从的旧脚踏车从河中捞出来以后,我们对老师的行踪十分关心。但我们没有任何线索,所以毫无办法,尽管大家讨论,表示意见,仍然一筹莫展。
期末考试结束,进入了暑假,我们仍然三天碰面一次。
炎热的天气连绵不断,大雨下过后第二天更加闷热。
享光院后山的工程顺利地进行着。
我偶尔去看看,总是看见许多工人在架钢筋,灌水泥等进行得很快速。
大约八月中旬,民俗馆完工了。
民俗馆的形状是以神社为模型而兴建的,名称是“武古民俗馆”。享光院一带是武藏原古老的地区,民俗馆就建在这里,所以仿照太古住屋的建筑形式十分合适。
民俗馆占地不大,但重要的地方都用钢筋水泥,相当花钱。只是道路尚未修建,所以只是民俗馆唐突地兀立于繁茂的树林之间。
报纸报导说,这座新建的“武古民俗馆”是由实业家石野丈吉所兴建的。
据报纸的报导,石野丈吉是属于刻苦成功的人物之一,年轻时只是陆军省的雇员而已。现在一方面经营矿业,同时是东日交通株式会社社长。他的事业是战后短短的十数年之间发展的。
石野氏目前是实业界的著名人物,年龄才四十岁左右而已。他是从东京一家小小的计程车公司而出发的,现在不仅拥有矿山,而且收买近郊的私铁,并吞大汽车公司,据说计划下一步要把近县的交通公司纳入自己的伞下。总之,是个敢做敢为的人。
听说这位石野氏是“武古民俗馆”的馆主,我感到很意外,因为石野氏与民俗馆好像沾不上关系。不过,据报纸的访问,石野氏对于武藏野渐渐荒废,觉得很惋惜,他对记者说:“武藏野是唯一保留着古代风貌的地方,尤其是享光院一带,如果现在不加以保护,很快就会变成东京的住宅区。我为此而担忧,因此,努力保护享光院附近的景色。此外,为增进青少年的知识,或者也可供作学术的参考,计划在馆内陈列武藏野出土的古代遗迹模型、石器、土器、古瓦等物。希望我这小小心愿对社会有所贡献。”
看了这段谈话,我不由得佩服新时代的实业家。报纸也刊出了照片,石野丈吉的面孔微胖,头发稀薄。
这“武古民俗馆”举行开馆典礼,我们的学校就在附近,所以学校布告,要学生们尽可能出席参加。因此,我和同学们都决定去凑热闹。
这是一个大早就晴朗,太阳闪亮的日子,我和伙伴们柳田、中岛、山口、坂本、手岛等人一起赴会。
因为正逢暑假,大家都很少碰在一起,况且有的人上山,有的下海,有的回家乡,人数只剩下一半。
会场除了学生以外,还有市政府的人们,和当地的青年团。人数大约有三、四十人。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刚落成的民俗馆里面,发现里面十分寒酸,几乎不能与堂皇的外貌相比拟。不知是否因为我的期待太高,我觉得不但设备简陋,而且陈列品寥寥无几。
然而,无论如何,这是这一带唯一的民俗馆。
今天你是开馆典礼,所以馆前的树木挂着红色与白色帐幕,我们像在学校一样列队注视着坛上等候。


首先上台的是司仪,他是市的教育委员长。接着上台的就是石野丈吉氏。台上的石野氏与报纸刊登的照片一模一样,头发稀薄,面孔肥胖,但脸色红润。今天穿着夏季礼服,胸前佩着一朵很大的人造菊花。
石野氏在台上慢慢环视与会者,然后发表祝辞。
“今天,武古民俗馆顺利完成,在此举行开馆典礼,实在是非常可喜的一件事。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诸位仍热心参加典礼……”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之后,接着是解释兴建这民俗馆的意义如何重大,好像是为了大众的利益,付出多少牺牲一般,说得堂皇冠冕。
致辞陈腔滥调,会场燠热难受,我们感到十分不耐烦。不过,石野氏在最后说:
“由于这样,鄙人虽然是这民俗馆馆主,但正如诸位所知,我有自己的事业,不能经常在这里。所以把馆长的工作委托给享光院住持仓田春惠大法师负责,所幸仓田大法师已经答应,故今后一切由他主持。那么,现在就请馆长仓田大法师上台致词。”
在拍手声中,享光院的住持盛装上台。我对和尚的服装一窍不通,不过,那不是葬礼的时候所穿的袈裟,而是穿着光亮的白袍,在白袍上面罩着黑色的长袖罗纱。胸前同样佩着人造菊花,但这朵菊花比石野氏的小得多。
仓田大法师踩着软弱的步履上台,不过,比平时看惯的样子庄严得多。
“这次在石野氏的好意与支持下,在这历史悠久的武藏野一角成立民俗馆,是该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想不到鄙人受命担任馆长之职,深深感到十分荣幸。我是想来为武藏野的日日荒废而惋惜的人之一。我在寺院内栽培了一株万叶集中古代诗人传颂的‘紫草’,这是为了试图保存武藏野古代面貌所做的些微努力。现在石野氏基于了解和爱护乡土而正式成立民俗馆,相信这武藏野的保护工作必能永远继续……”
仓田大师以这种口吻致词,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到最后附加的一席话,使我大吃一惊。
“……由于这样,我也有我的本职,享光院的工作,所以不能整天在这民俗馆。因此,打算请一位管理员管理本馆,以方便各位。这位管理长人选,经过与馆主商量的结果,认为最适当的是岩村国夫氏。现在容我介绍岩村氏与各位见面。”
仓田大师侧头做了一下信号,立刻从旁边走出一个体格结实的男人。看到这张面孔时,我差一点叫起来,因为这个人是那工人模样的男人。
今天这个人穿着西装,与那天判若两人。只是步上讲台的脚步,看来比老迈的住持还软弱无力。
与会的人们毫不知情,睁着好奇的眼睛注视这位新的人物。
夏蝉在周围的森林发出燠闷的声音鸣叫着。


工人模样的男人——岩村国夫直挺挺地站着发表致词。
“我就是馆长刚刚介绍的岩村国夫,这回被委任管理本民俗馆,觉得很惶恐。”
他的声音沙哑,这叫做岩村国夫的工人模样男人,日前我遇见时,就觉得他很虚弱,今天他上台讲话,同样显得很病弱的样子。他在讲台上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像军人一样威武有神,但不知是否我的心理作用,觉得他不胜痛苦的样子。声音沙哑也是不健康的。
“希望诸位多多利用本馆,尽量保存乡土的特色,本馆是各位的,是方便各位而设立的,目前可能还有许多缺点,请各位不要客气,多多给我意见,指导我。”
致词到这里结束。
岩村国夫走下讲台,阿德脚步仍然如同病人。我仍然在惊愕之中。那天他离开旅馆之后就不见踪迹了,现在却突然以管理员的姿态出现,不能不令我思忖其幕后情况。
我到旅馆去访他那天晚上,岩村国夫与住持并肩边走边谈。请他担任这里的管理员,是这时候谈成的吗?不过,有几点令人怀疑的地方。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带他到享光院后山时,和尚在工地忽然转过头来,看见岩村,当时和尚的表情一望而知是遇见了认识的人,但和尚很快就调转过脸,重新朝着工地。
而岩村国夫则自始至终仿佛不认识的样子,与我一起往后山走。那时候的样子,以及那天晚上的样子,都令人认为和尚与岩村国夫之间从以前就有不寻常的关系。
可是,既然如此,岩村国夫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到享光院去访问和尚?假使说,他不知道和尚在这所寺院,那么,看见和尚时,为什么不叫他呢?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开馆典礼结束后,民俗馆内部公开供人参观。老实说,看到内部时,我大为失望。
民俗馆内所陈列的,分为古代,中古和近世,各有出土品和遗物。此外,武藏野一带的复原图,和当时的记录等也列表展示,分类虽然清楚,所收集的东西却非常贫乏。
拿古代的部门来说,所陈列的石器数目并不多,如石斧、石簇、石刀三类平凡的东西而已,土器土偶也没有特色。至少,花了那么多的钱修造民俗馆,里面就该陈列相称的器皿。然而,巡视各陈列室,看不见一样特殊的东西。与高等学校的民俗室内容差不多而已。也许这民俗馆并不是从开头就拥有丰富的陈列品,而是先把馆盖好,然后再慢慢收集陈列品。
有这种想法的,不是我一个人而已,参观陈列品后,归途我们大家都表示相同的意见。尤其是柳田,不住地攻击其内容的贫乏。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寂寞的地方成立像模像样的民俗馆,是可喜的一件事。陈列品除了目前这些以外,将来再陆续增加,那也是很不错。据说,馆主石野丈吉的财力雄厚,只要有他的支持,相信很快就会增加珍贵的陈列品,充实内容。
我们在暴热的太阳下,慢慢踏上归途。


这条路仍然很差劲,不但狭窄,下一阵雨就泥泞不堪。
柳田在路上说:“既然能盖那么像样的民俗馆,这条路为什么不修一修?”
一点不错,民俗馆再漂亮,要是不把路修好,恐怕也难作为观光之用。
“恐怕是经费不够。”山口说。
“或许修路已经列入第二期的计划。”坂本信子说。
我也是老早就发现这一点,通常在完成一项观光物时,道路总是同时完成。这么偏僻的地方,不是更有必要把道路修好?
何况馆主是经营交通公司的人,这样的人物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条路汽车不能开进来。民俗馆建筑物本身虽然雄伟,道路却仍然保持林中小径的面目。
这且不说,我的兴趣是在岩村国夫身上。那工人模样的人现在突然成了管理员,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他和享光院住持搭档这件事,最吸引我的关心。
因此,第二天我又到民俗馆去了。
由于刚开幕,人们感到好奇,馆内的参观者大约有十余人,大都是住在这附近的人。不过,前面也说过,陈列品很少。因此,再仔细观赏,也不过三十分钟就全部看完。
岩村国夫守在入口处,与以前在烈日下看见的那张疲乏面孔不同,脸色极佳,精神也很好。
他还记得我。
“日安。”我说。
“嗨,你也来了?”
他庞大的身体在椅上动了一下。他穿着虽然粗陋却还满干净的西装,显得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昨天典礼的时候你也来了吧?”
他在讲台上面认出了我。
“大叔,恭喜。”我自然地说。
这是祝贺民俗馆的落成,同时也是祝贺他成为管理员的意思。
“谢谢。”岩村国夫疲乏地张开嘴巴说话,他的眼睛如同象眼,小小的,含着笑。
“大叔。”我说,“你从以前就认识享光院的住持吧?”
“嗯。”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的样子,“不,也不大认识,不过,经他的介绍,我才得到这份工作。”
他显得有些痛苦的样子。
但我不相信他的话,他是流浪者,谁肯给他介绍?他和那位和尚一定以前就认识,不然不会给他介绍的。
“太好了。”我说,我不打算问得太多。“大叔,你看起来比前一阵精神好得多了。”
“是吗?”他摸摸自己的面颊,“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看样子我可以安定下来了。”
“大叔,你晚上睡在什么地方?”
“我吗?我睡在这民俗馆里面,我是这里的管理员,晚上也得守在这里。”
“那么,管理员只有你一位?”
“不,不是我一个,另外还有一位,他是白天来,晚上回去,所以晚上只有我一个。”
“那真轻松,打扫工作呢?”
“打扫是那个人的事,因为我是病人,而且年纪也大了,不能太劳累。馆长也想到这一点,所以才另外雇了一位。”
他所说的馆长,就是享光院的住持,但从他口中说出馆长,听起来觉得怪怪的。
不久,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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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1月 22日,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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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到这里我基本上已经无语了。
这个“岩村国夫”明显是拿手头的情报作要挟换来了这个岗位。可是,你这个病人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住在杀人凶手周围,这不是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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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1月 23日,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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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黑暗的顶棚


在谈起民俗馆的骚动事件以前,必须先提到下面的事。
民俗馆的陈列品贫乏到极点,正如前面也说过,几乎是和小学校的民俗参考室差不多。
建筑物本身倒不错,内容令人失望。几乎不明白为什么特地选择这个地方设立民俗馆。既然有意设立民俗馆,应该充实内容,成立一座内容丰富的民俗馆。
且不说我对民俗馆的不满,我倒是对那流浪者,就是岩村国夫产生了好感。
最初遇见他时,觉得他是可怕的,肮脏的人,而对他提高警觉。后来有机会与她接触后,对他的人品渐渐发生了好感。
不过,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外貌也无法令人猜测他是什么来路的人。
但他似乎有病在身,走路总是脚拖地,脸上也似乎有一抹悲哀的神色。
开馆典礼时,岩村国夫相当风光。
和尚在讲台上特地介绍管理员岩村国夫时,他看起来好不威风。其后,他就一直骄傲地坐在陈列品贫乏的陈列室一角。
这天我到民俗馆来玩。那里所陈列的东西我已经感到索然无味。开幕以来已经过了一周,却没有增加陈列品。
起初以为民俗馆的陈列品会慢慢补充,但到现在毫无动静,使我大失所望。
“你好。”
我走到岩村国夫旁边,他正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
“嗨。”他抬起眼睛,看到我,大脸浮起了一丝微笑,“你来了?看样子你没有别的地方好玩。”
他对我这样说。
其实我不是没有地方玩,而是从春天以来,享光院一带连续发生了奇怪的事。
我到民俗馆来走动,也是为了挂虑这些事,而且是因为对岩村国夫这个人感到兴趣。
“好热。”他把报纸折起来。
虽然他说热,但这森林区很凉快,由于附近不断地涌出地下水,气温比市中心大约低三度。
听了我的话,他说:“不,像我这样静静坐着,特别感到热。”
注意看时,他的脸上红红的,而且似乎有一股酒臭。
“大叔,你喜欢喝酒?”我问。
“咦?你知道了?这可不行。”
岩村国夫一脸泄露了秘密的表情,但旋即嘻嘻笑起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也没有办法,我正在享受这个。”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瓶啤酒和一只杯子,啤酒剩下半瓶,杯子里面沾着泡沫。
“这里几乎没有参观的人,所以我才偷喝一杯。”
显然是和学生考试作弊的情形一样,他把啤酒藏在桌下,偶尔偷偷喝一口。
正如管理员所说的,这里几乎没有人来。
好不容易兴建的民俗馆,却没有参观的人,空空旷旷的。刚开幕时,由于好奇,多少还有一些参观的人。但过了几天以后,已经不新鲜,而且那些贫乏的陈列品让人失望,参观的人也就中断了。
“喂,你也喝一杯怎样?”
他把沾着泡沫的脏杯子伸到我的面前。
“不要,我不会喝。”我拒绝了。
“真的?那太可惜了。”
他在我面前倒啤酒,咕噜咕噜喝下去。
接着,他情绪十分良好地与我谈话,话题虽然不固定,但我不会忘记他与我谈得很亲密。
我说不会忘记是因为岩村国夫于第二天上吊死了。


发现岩村国夫尸体的是他的同事——监视人。
据说:他于早上八点来上班时,就发现岩村国夫的尸体悬挂于陈列室的屋梁。
通常这监视人上班后就进入陈列室,打开窗户,开始打扫。
可是,这天早上他一走进陈列室就被吓得四肢发软。因为窗户尚未打开,室内微暗,他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从屋梁上面垂挂下面。
接着就是一片骚乱。
监视人立刻跑到享光院去通报。
享光院你的住持仓田春惠已经起床,他马上与监视人一起来到民俗馆。他也大吃一惊。
“现场不能动,到警察抵达以前,谁也不能碰一下。”
据说住持提出这样的警告,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岩村国夫断气了。
报警后,管区的警官很快就到了,马上仔细检验。
岩村国夫以麻绳上吊而死,他的脚距离地板大约三十公分。
这民俗馆的构造是民家的形式,天花板上撗架着与乡下的农舍相仿佛的粗大横梁。
岩村国夫是把绳子绕在这粗梁上吊的。
从地板到天花板约有三公尺高,怎样爬到那上面去系绳子,很快就判断出来,因为在尸体旁边的地上有个倒地的梯子。
由此推测,岩村国夫是把梯子靠在天花板,爬上去,把绳子系在屋梁,然后下了三、四级,把头套入悬挂的绳圈内,待身体挂在空中后,就把梯子踢倒。
以上是警方推测的顺序。
经过检验后,死后推定时间为八至九个小时。那么,他决定实现自杀的时间,是在前夜十一点或十二点。
民俗馆的参观时间是到五点,当然晚上也亮着灯,但岩村国夫是在电灯熄灭的情况下死亡的。因为早上监视人进入陈列室时,里面昏暗,没有灯光。
在半夜里,岩村国夫为什么能够摸黑爬上屋顶,把绳子系在屋梁上吊?这个问题也很快就得到解释。
因为尸体附近的陈列台有一段燃剩的蜡烛。换句话说,岩村国夫熄了电灯,在烛光下进行自杀作业。
这件事引起了一些问题。
为什么要熄灯,改用蜡烛?
这疑问根据下面的解释而消除了。
就是说,岩村国夫认为亮着电灯自杀太浪费。因为假定自杀时间是十一点,那么电灯就要亮到第二天早上。可能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熄灯,改用蜡烛。
要死的人考虑到节约用电的问题,有些不合理。不过,岩村国夫可能是以管理员的立场而注意到这件事吧。
换言之,管理员这职业上的责任感,与她忠心耿耿的性情相配合,使他不忍浪费七、八小时的电灯。
可是,岩村国夫为什么突然自杀?没有遗书,所以不知道他自杀的原因。
此外,检验时,警官也感到有些奇怪的一点是,岩村国夫的指甲尖有泥土。经过调查,这些泥土与享光院附近的土质相同。
不过,这个谜团由和尚的话而得到解释。
“岩村国夫那天傍晚整理过民俗馆周围的草,指尖沾着的泥土显然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以上种种,是我从报纸上的报导综合起来的。
读到这些报导时,我的惊讶真无法形容。岩村国夫死亡当天才与我谈过话,那时候他看起来一点不像要自杀的样子。
他和我谈得很愉快,而且精神很好的样子。当然决定自杀的人不见得就举止不正常,其中也有人故意装出愉快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我不这样想。前一天他和我聊天的事,也许正如人们常说的,是一种预感。
不过,岩村国夫为什么自杀?据说,由于没有遗书而无法知道原因,只是报纸刊出一段和尚的谈话如下:
“对于岩村自杀的原因,我也猜测不出。只是他一向有些病弱,加上最近神经衰弱,所以也许是发作性的上吊。他无依无靠,没有亲人,也许也是促使他突然寻死的原因。”
报纸的记事很简单,详细情形不知道,但看了和尚所说的话,我仍然不明白。无论如何我不认为岩村国夫神经衰弱,和尚的话中,只有说他没有亲人,以及身体病弱这两点我能够同意。
但仅只为了这样就自杀,也说不过去。我反而认为岩村是生活力很强的人。
我不能不想起第一天遇见他的情形,记得那是七月初的时候,我正在享光院附近的路上时,他突然叫住我。
当时民俗馆尚未完成,还在兴建当中。
他问我,战时士兵所挖掘的横穴在什么地方。我带他去了。那时候他的脚步有些疲乏的额样子。他虽然肥胖,脸色却不健康,我觉得他可能什么地方有病。这印象到后来仍然不改变。
奇怪的是把岩村国夫带到横穴时,他进入其中一个洞中。
横穴有七个,最初他进去的是最当中的一个,就是从左右数来都是第四个。
但后来听我说,这七个洞当中有两个是后来挖的,他便改为进入右边算起第三个洞。
他在这洞中的动作很古怪,他坐下来,眼睛笔直地朝着享光院的后山,那里有一课特别高大的树。
他的视线似乎以此为目标,在测量着什么。
其后,他让我引导他到显然是这目标地点的后山。很凑巧,那里正是高大个儿被杀的地方。
他到底是在目测什么?这事他始终没有向我说明。
我觉得岩村国夫的自杀很奇怪,我不是有什么根据,只是凭感觉,觉得他不该自杀。
报纸刊出岩村国夫自杀的消息那天,我们伙伴又集合,讨论民俗馆管理员自杀的问题。
我向伙伴们说出我的疑问。
“就是说,你认为这管理员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柳田问我。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自杀,因为有种种可疑的地方,我怀疑是杀死他之后才做成自杀的样子。”
于是,坂本信子反驳说:“警察已经检验过管理员的尸体,所以是自杀或他杀,已经清清楚楚。据说,吊死是绝对不能以他杀拟装自杀。”她似乎很懂事地说。
“为什么呢?”我问。
信子有些扬扬得意地回答我的问题。
“据说,绞杀的时候,绕在脖子的绳索缠下去的力量在后头,所以绳痕是在后面。自杀的时候,是以自己的力量吊死的,所以绳痕是在喉咙的地方。清清楚楚,所以自杀或他杀是骗不了人的。”


我们针对报纸的消息加以检讨。
根据报纸,岩村国夫是把梯子靠在距离地板三公尺高的屋梁,爬上去挂绳子,然后将自己的头套入悬下来的绳圈,踢开梯子,上吊而死。
我觉得是很不自然的事。
我说:“我知道这个人有病,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因为他走路很吃力,动作也慢吞吞。”
听了这话,同伴们表示同意。
“对,开馆典礼那天他上台时,动作也是很缓慢。”大家这样说。
“不错,他一定有病,虽然不知道他患什么病,但他的身体很虚弱。身体虽然大,并不强壮。”我说,“只是走上讲台就显得很吃力的样子,这样的人要搬起梯子来靠在三公尺高的屋梁,要在粗大的屋梁系绳子,要重新下来把头伸入绳圈内,要踢倒梯子……他做得到吗?”
我提出这些疑问,柳田以及其他同伴都不住地点头,沉思起来。
“还有哩。”我继续说,“在这以前,我就和他见过面,他一点也没有自杀的迹象。第一,没有遗书不是奇怪的事情吗?喂,你们说是不是?而且他到民俗馆来的日子还很短,因为从开幕后到现在才一周而已。这个人本来是流浪者,在潦倒的情况下被和尚救上来,得到管理员的职位,正在高兴得不得了的时候,怎么会突然自杀?”
大家对我的说明频频点头,每一张面孔的表情都显示与我同感。
“另外还有一点。”我说,“报纸上说,监视人早上来时,电灯没有亮。岩村国夫是前夜十一点到十二点的时候自杀的。警察认为管理员舍不得让电灯亮到第二天早上,所以熄了灯,点蜡烛自杀。事实上旁边有燃剩的蜡烛,所以也许不错。可是,人要死的时候,还会想到节约用电吗?”
“不,可能会。”柳田说,“这位管理员也许责任感很强烈,那就可以想象得到他熄灯自杀的情形。”
“也好。”我让步地说,“不过,有一点想不通。据说,蜡烛是放在陈列台上面,而他本人绑绳子的屋梁是在距离地面三公尺高的地方。一个病弱的人,能够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把绳子绕在屋梁吗?蜡烛的光一定只能照着附近,上面屋梁的地方是一片漆黑才对。”
柳田突然抬起脸问我:“那么,你对自杀案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蜡烛不是岩村国夫拿来点的,而是别人拿来放在陈列台的。”
“那么?”
“我认为是他杀,拿蜡烛来的人就是凶手。”我清楚地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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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11月 24日,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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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半月照森林


我说岩村国夫的死是他杀而不是自杀,引起了同伴们的反对。
“你的想法有些错误。”信子代表他们对我说,“岩村国夫的喉咙有一道很深的绳沟,所以警察也认为是自杀。如果像你说的是他杀,那么这道绳沟怎么解释?”信子正面反对我的意见。
“这一点我也在思索,尸体确实显示自杀的状态,但据我的感觉,应该是他杀。”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岩村国夫,生活力像杂草一样强烈的人,不可能轻易自杀。尤其是民俗馆新落成,他刚获得新的工作,正兴致勃勃的时候,怎么可能自杀?
“等一下。”柳田插口说,“羽岛,你说拿蜡烛的人就是凶手,理由是什么?”
大家随着柳田的质问,一直注视我。
“我,”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正如刚才说过的,放蜡烛的地方距离屋梁很远,蜡烛光照不到上面,因此,烛光对于岩村国夫在屋梁绑绳子的操作不能发生作用。然而,他也不可能是在黑暗中绑绳子。从这一点来说,当然非在亮着点灯的情况下操作不可。也就是说,发现尸体时,那个房间的电灯应该是亮着的。不是吗?吊死了的人怎样能够下梯关灯?所以发现尸体时,电灯非亮着不可。”
我继续说:“然而,发现时,电灯是熄灭的,所以我认为是他杀而不是自杀。”
然后我又想起什么似地接着说:“况且岩村国夫身体不好,他怎么能爬上那么高的梯子,在粗梁上系绳子?所以我认为可疑。”
“羽岛的话也有道理。”柳田说,“不过,尸体显示自缢的特征,这一点正如信子所说的,所以警察也断定是自杀。现在问题是自杀的特征与你说的他杀该如何使它一致。我的说法也许有些绕大圈,就是说,如果是他杀,凶手怎样伪装自杀?”
这一点我的理由很软弱,老实说,我尚未考虑解决这项矛盾的方法,现在才要来思索这个问题。
“问到这一点,我就不会说了。”我回答,“目前我只能说,我认为不是自杀。”
“不过,那只是你的感想而已,是不是?”信子有些得意地问我。
“嗯,是的。”
“那就靠不住了,认得感觉是不正确的,无论如何最可靠的是科学。也就是说,岩村国夫的喉咙到耳朵的一道深沟,任何人都认为绝对是自杀……此外,”信子继续说,“假使说,凶手拟装自吊而把岩村的脖子挂在绳子上,也绝对不可能。以往就有这种杀人案发生过,都没有成功,一下子就被警察识破。”
不知道这些常识是从哪儿来的,信子说得扬扬得意。
讨论到这里暂告一段落,我似乎被信子驳倒了。
不过,我虽然承认信子的话有道理,但在感觉上却无法赞成她。
这是因为我比他们都熟识岩村国夫吗?


自杀而死的岩村国夫的葬礼,于他死后第二天下午三点,在享光院举行。
岩村国夫生前与我有一段缘,所以我决定参加他的葬礼。
葬礼倒相当大,参加殡仪的人大约有二十名,多半是这附近的人。可能因为住在附近的人死了,抱着一种敬意而来吊丧吧。这是远离都市的乡下特有的纯朴。
岩村国夫没有家属,遗族席上由一位略胖,头发稀薄,面孔红朴的男人取代。不用说也知道这个人是这民俗馆的创设人石野丈吉。
石野旁边陪侍着两三名部下,石野虽然没有穿礼服,但西装的袖子外面圈着黑色丧章,一本正经地站在棺木旁边。看到他这样子,我不禁觉得这个人倒颇富于人情。一个馆员死了,他身为馆主也尽了情义,出席参加。
念经的人是住持仓田春惠,他穿着袈裟,看起来相当庄严,声音也响亮,风度极佳。
在仓田住持旁边,我看到了那年轻和尚良念。
念经的人不是仓田住持一个人而已,另外有四、五个别的寺院来的和尚协助念经,年轻的良念也在其中。
从背后看去,良念也相当老练,似乎像个可独当一面的和尚。他今天也是盛装出场,虽然不及住持,仍然穿着漂亮的袈裟。这一身打扮,比他平时的样子庄重得多。
我望着葬仪的进行节目,有些分别不出岩村国夫到底是幸或不幸。流浪者的他,大概没有料到死后会举行这么盛大的葬礼吧?我也以为他会死于路旁,由市公所来收尸,把他埋葬于公墓罢了。从这一点来说,他死后确实是得到了幸福。
然而,问题在于他的死亡原因。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自杀,我到现在仍十分怀疑。
这份心情,促使我悄悄打量四周。
因为不知在哪一本书上看过,凶手往往会因为不放心而参加被害人的葬礼。
假使我的猜测没有错,岩村国夫确实是他杀的话,说不定凶手也在参加葬礼的人们之中。这个人可能满脸神秘地旁观着,知道自己不会被人怀疑,脸上微微浮着冷笑。
我这样想着悄悄环视了一圈。但每一张面孔都是静听念经,或闭着眼睛。到这里来的人都是附近的农民,大概不会是凶手。
念经很长,天气炎热。念经的声音与后山的蝉鸣声交织着响在耳际,成为一种愉快的旋律。闭上眼睛,感到昏昏欲睡。
念经终于结束,接着是烧香。首先是那位胖社长,他领先上前烧香敬拜。
念经声变成另外一种音调,参加的人陆陆续续烧香之间,念经声仍如流水潺潺响着。
轮到我,我走到灵位前面,由衷地敬拜岩村国夫之灵。他与我的缘分虽短,但他给我留下了记忆。第一次遇见时,疲乏地蹒跚而走的样子,不时回到我脑中。
烧完香后,无意间往和尚那边看时,看见良念一个人还蠕动着嘴巴,喃喃念着。当他的眼睛与我相遇的一刹那,我吓了一跳。因为他正以异样的眼光盯着我看。


管理员的葬礼结束了,可怜岩村国夫的尸体被焚烧,遗骨埋葬于享光院的墓场。
民俗馆的管理员死了,不知将由谁来接替这个位置,但看来似乎无意递补。本来民俗馆的工作就不多,所以就维持现况,只有监视人一个。
这监视人是个颇为强壮的男人,岩村国夫死后,他就俨然以管理员的派头自居。
他的年龄大约三十四、五岁,一张面庞像牛一样迟钝,一对大眼睛,又突又厚的嘴唇,笑都不笑一下。
民俗馆在管理员死后关闭了两天,第三天才重新开放,我是在重新开放后的第二天看到那监视人。
参观的人仍然寥寥无几,那监视人大剌剌地坐在以前岩村国夫所坐的座位,他的态度好像表示:“哼,这一下总算轮到我了。”
我走进去,他也视若无睹,别的参观者进来,他同样理都不理。
不知怎么,我对他很不满意,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岩村国夫死后我再到民俗馆去的目的,不是别的,我是想仔细观察岩村死亡的现场。
岩村国夫吊死屋梁,是在陈列室中央。我以眼睛测量了一下,离地约三公尺。不错,这距离非得有相当长的梯子不可。
我的眼睛移动到陈列台,正如我以前所想的,与屋梁距离很远。前几天我对朋友说时,是凭着记忆而说的。现在实地观测,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
我寻找安放蜡烛的陈列台,但显然在关闭两天的时间内已经打扫过,没有蜡烛的痕迹。
而且屋梁也全部清理过,可见民俗馆关闭两天时间,大大清理了一番,把那件不幸事的痕迹统统消除了。
我佯装观赏陈列品,一面查看现场之间,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看我。
这是很奥妙的事,凭着直觉会发现有人在偷看自己。
我回过头,果然不错,良念站在那里。
良念这家伙,我一直不喜欢,他那张脸总是阴沉沉的。他对我一定也没有好感。
良念遇见我们时,总是把脸避开。可是,却在背后闪着眼睛偷偷看我们。
这时候良念也是站在那里观察我的行动。
也许这是我胡乱猜测。民俗馆和享光院有连带关系,所以他到这里来并没什么不正常。
不过,一旦觉得良念在注视我,我就无法保持冷静。
我不想继续留在那里,便往出口走。于是,良念突然追过来。我在心中“咦”了一声,以为他有事找我而站住了。良念虽然已经赶到我身旁,却只看我一眼,默默走过去。
然而,这时他脸上踌躇不决的表情,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他那一刹那的犹豫,给我留下奇怪的印象。
那时候良念显得有些尴尬的样子,匆匆离开我走了。很显然的,他想对我说什么。


良念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他想说的,也许和我观察缢死现场的事有关。
他站在我背后。我想我是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的眼光。这样说来,他老早就在那里注意我在观察屋梁和陈列台。
对,他一定是为此而要告诉我什么。
那么,他想说的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欲言又止,不能决定要不要说出来。
我和良念一向不亲近,否则的话他可能已毫不迟疑地说出来了。
然而,我和他之间无形地对立着。那天我在跟踪从旅馆出来的岩村国夫与和尚时,良念不是半途冲出来,恶狠狠地命令我赶快回去吗?
可能由于这样,他也不好意思随便对我开口。良念想告诉我什么,解开这个谜,变成了我心中的课题。
这天晚上。
等到太阳下山后,我一个人到民俗馆附近去。
为什么我想这样做?
因为我愈来愈相信岩村国夫是被人谋杀的。
我提过蜡烛的事,我说拿蜡烛来的人就是谋杀岩村国夫的凶手。这想法现在仍然不变。
那么,拿蜡烛来的人是谁?
住持?监视人?或是良念?
我还不知道,但民俗馆里面一定有蹊跷。
本来把民俗建设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就是奇怪的事,而最重要的目标——陈列品少得可怜,更是不可思议。
刚开幕时陈列品稀少还情有可原,但如果有意充实民俗馆的意义,不是该陆续补充陈列品吗?然而,毫无补充的迹象。
不仅如此,假使有意方便参观者,至少从公路至民俗馆之间的这段路该铺修。然而却没有。这段狭窄,雨一下来就泥泞不堪,普通车辆也开不进来。
享光院一带确实是保存着武藏野真面目的区域。然而,如果有意以原始的面目吸引人们参观民俗馆,那么,其周围的环境不是该加以修整,像公园一样干净吗?事实上却任它荒芜。
我不由得想,兴建民俗馆可能另有作用。
不过,想归想,还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到了晚上,我忽然想到民俗馆一带去看看,是由于觉得那边似乎在进行什么事。
夜漆黑,树木茂密,杂草深浓。没有人影,没有灯光。
我一边走,一边忽然预感到自己说不定会遭遇和高大个儿相同的命运。
高大个儿听到“笛声”,为了确定它而到享光院去,在这里看见杀人案。凶手发现他是目击者,便把他也给杀死。
我现在单独前往,说不定也像高大个那样,被谁杀死。我开始感到不安。
就像高大个儿以目击者的原因被杀一样,我到民俗馆附近时,如果也碰巧看见什么,那就会遭遇相同的命运吧。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想我应该找个朋友,像中岛,或柳田,或坂本信子一块儿来冒险。
不过,主张岩村国夫的死是他杀的人只有我而已,信子根本就反对我的意见,坚持说是自杀。所以我才决心自己来弄清楚。
民俗馆附近本来就没有一盏灯。与白天不同,木板套门全部套得牢牢的。只有隔着小路那一边的山丘上面,享光院的灯在树木之间寂然闪烁。
这天晚上有半轮月亮,淡淡的月光把这寂寞的地方涂上海底般的蓝色。
当我走到民俗馆旁边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个白白的东西幌动着。我倒抽着气,站住了。
民俗馆是模仿高地板式的建筑,地板离地颇高,那白色物体蹲在支撑地板的地基附近。
我仍站着不动,注视着这白色物体。它在淡淡的月光下,像海蜇般摇摆着。我差一点叫起来。但对方在我叫出来以前似乎先发现了我,一溜烟跑掉了。速度快得惊人,转瞬间就躲入了草丛中。
我呆呆站了一会儿,接着鼓起勇气,慢慢向那白色物体的地点移过去。我毅然拿出带来的手电筒来照射,在手电筒的光圈下,出现一个黑色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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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迷惑


我把手电筒的灯熄灭。
因为出现于光圈中的黑色物体太意外,太奇怪。我拿着没有亮光的手电筒,犹豫了一阵。
片刻后,重新鼓起勇气把灯光打开。黑色物体又出现于光圈下。我凝视着它。
那是类似麻袋的一只袋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鼓鼓的,圆圆的。
起初我以为那是生物。因为地点碰巧是在民俗馆的地板下面,我心里觉得毛毛的。
注视了片刻,那东西并不动。我的脑中掠过一个念头:尸体。不过,体积似乎太小了。
我毅然爬入地板下面。
在这样做之间,一直觉得刚才逃走的白色影子躲在一边监视着我。
我靠近麻袋,战战兢兢地打开袋口。起初从袋子外面的触觉,里面似乎是坚硬的金属物。
果然不错,袋内有一把大铁锤,一把小铁锤,以及一把长柄凿子。这把凿子末端没有刀,只是尖尖而已。
铁锤与凿子——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谁放在这里的?其目的何在?
刚才的白影我想是良念,虽然一闪而逝,但从形状和大小看来,可能不会错。当时他正在探视这东西,可见是他以外的人放在这里的。良念发现了它,正在观察它时,碰巧被我发现。
我伸手握住那把大铁锤,很重,把它放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是谁放的?
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急急放回原位,并且把手电的光熄灭。
我感到害怕,连续的杀人案出现于我脑中,铁锤和凿子突然变成可怕的东西。
我从地板下面爬出来。
环视了一下,已经看不见良念的影子。微微吹着风,黑色的森林树梢摇动着。
现在我怎么办呢?虽然有些害怕,想回家去,但好奇心阻止我回去。
我走在草上,享光院的影子黑黑地在右边,没有一盏灯光。
我继续往前走,觉得良念似乎在窥视我的行动,说不定他会忽然跳出来攻击我。虽然如此,我仍然往后山走,小心翼翼地警备着。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沼泽附近。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在黑夜来这里,这时从山头出现的一轮半月,把周围照得朦朦胧胧,只有沼泽的水格外闪亮。
环绕着沼泽的杂草和树木黑压压的,沼泽发出轻微的水声,不知是鱼儿在游动,或是青蛙在跳跃。
我忆起在这里遇害的高大个儿,他是无意间撞见杀人现场而被人杀死。这杀人案的被害人是三十五、六岁男子,至今仍身份不明。凶手当然也是杀害高大个儿的凶手。
这沼泽、这杂草、这树梢,也都看见了这两桩惨案,只是它们不会说话罢了。
我回忆着高大个儿创作的诗。
大森林啊,沼泽啊,
仿佛通往黄泉的沉寂,
恰如诅咒威胁着我。
临终的喘息般颤栗,
丧宅般的恐怖,
发生在我身上。
夜啊,黑暗啊!
你降临大森林,
包围沼泽时,
从沉寂的深渊,死亡底下,
微微吹出笛声。
笛声把死亡吹入我耳中。
这首诗我是默记在心。


现在展示于我眼前的景色,与这首诗的意境相吻合。
除了轻微的水声以外,静得令人不敢呼吸的程度。可能高大个儿也是沉浸于这份安静之中。他爱好这份安静,所以时常到沼泽来。
他那充满古怪幻想的诗,原来是来自这里的景色。
一天晚上,高大个儿在这沉寂中突然听见笛声,那是神秘的音色,是人类临死时,从隔断的呼吸器官发出的声音。是世界上任何乐器都不能表达的音色。
高大个儿为了查出这声音的来源而于第二天晚上再度来到这里。他是为了向我们证实笛声的本来面目。
然而,不知他在那里看见了什么,而且不知被什么夺取了生命。
这是夏天的晚上,我却渐渐感到身体发冷。不,我的心也在颤抖。
我终于离开了沼泽。
忽然转眼一看,民俗馆高高的屋顶出现于枝桠之间,我所喜欢的岩村国夫缢死的建筑物,静静耸立在那里。
夺取高大个儿和另外一个男子生命的草丛,以及失踪的中村老师徘徊的树林,都像涂了墨一般黑漆漆环绕着。
我踏着夏草茂密的路走回来,好像有人在追我似的,我的脚步不由得急促起来。
有人在监视我的错觉一直不离开我,不知多少次我四下打量观察。
然而,开头从我眼前一闪而逝的白色物体已经无踪无影。
可是,错了。
要经过享光院旁边时,那白色东西不是站在前面吗?
我几乎尖声惊呼,全身僵硬。
我停脚站住,那白色物体向我走来。是良念!我心中想。我在惊恐中戒备着。
白色物体走到我面前,刚好月光照射地面,但树木挡住了月光,投下斑斑点点的黑影。月光也落在白色物体的肩头。
这个人的面孔有一半是黑色的,他是享光院的住持仓田春惠。
“哦,不是羽岛君吗?”
和尚认出了我,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连我的名字他都知道。我一时回答不出来,吞着口水,直挺挺地站着。
“唔,不错,是你。”和尚探视我的脸说,“你在做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不过,和尚在朦胧的月光下微笑着,只是他的微笑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出来散步的。”一时间我回答。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声音。
“什么?散步?哦?”和尚夸大地表示惊讶,“深夜的散步,多豪迈啊。走到什么地方?”
“沼……沼泽那边。”我口吃地说。
“什么?沼泽?你不怕吗?”和尚注视着我问。
“不怕。”
“哦,真的?你的确是诗人,那里不错,像今夜这样的月夜更好。唔,到沼泽去了,不错,不错。”和尚说着,一个人领悟了什么般地喃喃自语。
“再见。”我突然一鞠躬,我必须赶快离开这和尚。
“啊啊,晚安晚安。”和尚的两只手插在腰上回答。
我觉得和尚的一对眼睛注视着我的背后。
我的脚步急促。
顺着路经过民俗馆旁边,我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以手电筒的光照射先前探视的地板下面,麻袋已经不在那里。
我更加害怕,再也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出回城市的街道。


第二天,我去找柳田,把前夜的“冒险”告诉他。
“干嘛把铁锤和凿子放在那里?”柳田也沉思起来。
“羽岛,”他抬起脸来对我说,“与其我们自己在这里想,不如把大家招来,听听他们的意见。我觉得这铁锤和凿子可能是案件的重要关键。”
我赞成找大家来商量。
这天晚上,大伙儿在坂本信子家集合。信子家前面是咖啡店,所以对聚会很方便。
我们坐在角落的桌位,信子的母亲好意地请我们吃冰淇淋。
我把前夜的经过说出来。地板下面的麻袋装着铁锤和凿子,一个男人蹲在那里探视,这个男人似乎是享光院的良念,到沼泽后要回来时遇见仓田住持,归途再看地板下面,那包铁锤和凿子已经不见……全部详细说出来。
大家都注意听我叙述。
第一个问题是,这铁锤和凿子放在那里的目的是什么?
柳田问我铁锤和凿子的大小,我用手比划给他看。
“那和石匠用的差不多。”柳田猜测地说,“以此推想,也许是利用这些工具,在民俗馆地板下面挖洞,以便潜入里面。”
民俗馆自从发生那件事以来,到了关门时间,全部门窗都关起来,并且从外面下锁,钥匙则由住持仓田春惠保管。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工具就不是住持放的。”山口说。
“可能,住持又钥匙,可以自由进出,不必这样麻烦,到地板下面去挖洞。”
“那么,会不会是羽岛同学看见的良念把工具拿来放在那里的?”坂本信子说。
“目的是什么?”我问,“为什么要利用这种工具,潜入里面?”
这个问题把大家问住了,没有人开口,可能想不出适当的答案。
“这铁锤和凿子只是为了要到地板上面去的目的吗?”一直默默没有提出意见的手岛加奈枝说,“说不定目的不在这里。”
“为什么?”柳田问反对他的意见的加奈枝。
“我并不是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地板下面放着石匠用的铁锤和凿子,不一定要用来敲破地板。”
“那么,我们来想想其他的目的。”我说。
“铁锤和凿子其他还可以用来做什么?”
结果除了柳田开头的解答以外,想不出其他答案。
“好吧。”柳田说,“这个问题暂时放在一边,现在重要的是,有没有利用这些工具进行什么作业,如果从以前就在进行某种作业,那么,一定会发出声音,而且民俗馆的什么地方会有作业的痕迹。”
柳田继续说:“当然作业不会在白天引人注目的时候进行,既然门是下了锁的,那就可以想象是在关门以后没有人的时候进行的,而且可能正如羽岛看见的,是在入夜以后。如何?我们以参观民俗馆为藉口,去看看地板下面的情形怎样?如果有什么异状,那就是线索了。要是看不到什么,那么,我们只好晚上去听声音。”
大家都赞成这提案,不错,除此以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这提议立刻付诸实行。
第二天,手岛、柳田、山口和我四个人到民俗馆去参观。
本来参观只是藉口而已,不管来过多少次,都是那几件简陋的陈列品而已,所以我们早已经毫无兴趣了。我们只是做做样子,把会场巡视了一遍就走出来,装出长时间热心参观陈列品之后为了恢复疲劳而在馆外四周散步的样子。
一个人容易引起注目,四个人边走边聊天,在别人看起来就不至于觉得奇怪。我们只是一群高中生随便谈谈,随意走走的样子罢了。
但我们很细心地注意观察地板下面,尤其是特别注意观察放过麻袋的地方。柳田和手岛加奈枝坐在阴凉的地方,假装享受从树林那边吹过来的风,我和山口则时站时坐,热烈地辩论着。
问题的地点是建筑物的低级,灌了水泥的部分。本来下面全部是水泥的,建筑物是盖在水泥的地基上面。正如前面也说过的,距离地面大约一公尺,是高地板式的建筑,可容一个人蹲着进入其间。
我们细心观察这一带,但看不出什么异状,灌了水泥的地基是平的,建筑物的地板也好好的,没有损毁或破裂。
除了那里以外,四周围都慢慢走过、观察过,全部安然无恙。
既然建筑物周围没有异状,再来就是晚上埋伏了。这回除白天的人员以外,再加入坂本信子,组成调查队。中岛另外有事,没有参加。
我们等到将近九点时,偷偷潜入民俗馆附近。因为夏天日落较晚,非得等到这时候没有晚上的感觉。
我们尽量穿较黑的衣服,我甚至特地找出冬季学生制服来穿哩。坂本信子和手岛加奈枝是穿黑色的短衫,配黑色长裤。
这次埋伏写起来很长,但总括一句话,毫无效果。这次不是我一个人,是结伴而来的,所以在深夜里也不害怕。我想我们埋伏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屏息静气,竖耳倾听。然而,期待中的声音没有出现。民俗馆里以及那一边的享光院也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我们睁大眼睛,注意观察有没有行踪可疑的人。也没有。只有草丛中的蚊子不住地攻击我们而已。
回到灯光明亮的城内,大家脸上、手上、脚上,都留下红红的抓痕。
我们失望地解散了。失望和蹲着被蚊子叮了两个二小时的疲乏,使得连经常喋喋不休的信子也沉默懒得开口。
我回到家时大约十一点,我是以到朋友家为藉口而出门的,但玄关的灯今夜却亮着。平常总是熄灭的。也许是有客人。
我轻轻开门走进去。
步上走廊预备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听到旁边起居室发出热闹的声音。因为是夏天,纸门敞开,灯光照到院子里。
可能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母亲叫唤我的名字,叫我进去。
到起居室一看,有一位少女坐在我的父母前面。
我睁大了眼睛。这位少女是我的堂妹羽岛幸子,住在九州,没有想到她已经长这么大,我一时几乎认不出来。幸子比我小一岁,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变得这么漂亮。
“啊,阿谦!”幸子高兴地叫唤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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