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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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2015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 抗戰勝利七十週年紀念
七十年前,伴隨著兩枚原子彈先後於廣島、長崎引爆,再加上蘇聯對日宣戰,關東軍遭到毀滅性打擊等劇變,日本決定接受中美英蘇四國聯合波茨坦宣言,由裕仁天皇發表了終戰詔書,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有趣的是,由於台灣在二戰期間作為日本殖民地且受到盟軍轟炸,除此之外也有派遣台灣人日本兵、軍屬參與戰爭的歷史,因此最近在討論是否應該紀念抗戰勝利七十週年之事,也出現了正反兩面許多不同的議論之聲。
撇開對於自身身份認同與史觀問題等題外話,退一百步來說,就算不想承認自己是抵抗了侵略成功的中華民國國民,而即使是以大日本帝國臣民的身份來說,對於1945年八月十五日這一天,也應該是以喜悅且正面的心情來加以紀念的日子───畢竟,先不考慮二戰結束後的動亂與國共戰爭之戰禍的話,那是日本、中國與亞洲諸國從壓迫、暴力與恐懼中解放而重獲新生的日子。
倘若日本沒有經歷這場徹底的戰敗,而保留著二戰之前的既有體制,那麼那些從十九世紀起就在侵蝕著日本社會的少數人集團───由薩長藩閥、財閥資本家、以及軍隊的少壯將校,無視著日本人的民意、並且對天皇敕旨陽奉陰違曲解變造以成為發動戰爭之藉口的陰謀家們,他們究竟會將日本與日本統治下的亞洲帶往何方簡直難以想像。就算二次大戰最終以日本的全面勝利告終,我們也很難有理由去相信,日本能透過和平的方式結束軍人亂政的昭和暗殺政治,走上正常穩定的發達國家坦途大道。
我在此無意討論八年抗戰、中日戰爭、支那事變等這些同義詞與其背後代表的史觀與政治立場,但倘若讓我們放下對日本的成見與刻板印象,讓我們平心靜氣的將日本人視作與我們(這個我們也可以是中國人、台灣人或著日本人)一樣的同胞,將他們視為戰爭的受害者而非加害者看待的話,想必會有對這八年間戰爭的歷史有著全新的認知。
一九三九年,日本成立國民精神總動員委員會,並且發表了生活革新案。雖然乍聽之下與同一時間國民黨在中國發起的新生活運動有幾分相似,其目標也都是為了提高全民國防意識與統制社會秩序的運動,但是日本人矯枉過正的老毛病使他們在這方面走得更加偏激徹底一點。
首先、所有日本與其殖民地國民的髮型必須比照軍人,男子必須剃光頭或平頭,而女子也禁止留長髮。
一九四零年,日本通過了敵性語言禁止法。所有來自於歐美的片假名音譯名詞一概禁止,一律必須改為漢字書寫。英式橄欖球被重譯為鬥球,美式足球被翻譯為鎧球,盤尼西林被譯為碧素(因為青黴菌的顏色)───甚至是使用片假名的人名、藝名也都被視為非國民的,必須強行改回日本漢字,朝鮮人與漢人的姓名必須改用日式,甚至是在日本職棒打棒球的外國洋將,也被迫改為日本姓名。
同年七月七日,伴隨著蘆溝橋事變經過三年卻仍無法取得決定性勝利,戰火一天天擴大的情況下,日本軍方決定實施經濟的全面控管,市面物價由政府統一公告、並且頒布了奢侈禁止令。舉例來說,西裝定價不得超過一百日圓,洋鞋三十五圓,而寶石、飾品與羽織(絹織的高級和服)等均被視為奢侈品而一律禁止。
到了一九四零年底甚至是公告了禁止聲色場所的法令,全日本的舞廳、妓座都被強迫關閉。落語(日式相聲)協會被禁止了低俗、戲諷、幽默的各種段子,而只能使用國民精神總動員委員會公告許可的約六十段愛國落語,一再地重覆講述著同樣的笑話幾百幾千遍。同時日本宣布了金屬回收法令,規定一般民眾需繳出所有民用的金屬器如金戒指、鐵鍋與銀湯匙。回想起來,雖然抗戰期間的中華民國也是有著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的奢侈問題,但也僅僅是勸告要有抗戰節約的意識,至少並沒有由官方強制地禁止這些屬於庶民消遣、娛樂的消費行為。美國就更不簡單了,戰時的國民不實施配給管制僅要求自發節約,被徵召兵役可以容忍合情合理的緩役申請,甚至也不宣告增稅,乃是以發行愛國債券的方式號召國民認購的方法來募集軍資。從這個層面上,說八年抗戰、中日戰爭或著太平洋戰爭是自由對抗壓政的解放之戰,我想可說是當之無愧的史實。
話又說回來,日本與其軍民再怎麼刻苦耐勞、勤勉認真,都不可能忍受得了這種漫長的,精神與物質上都極端壓迫的高壓統制生活。實際上,在日本政府公告的許多各種愛國標語上,便被日本民眾抱持著惡作劇的心態作了塗改以發洩對於軍閥政治的不滿。例如說<敵為奢侈!>這句標語便被加筆了一個字,變成<奢侈最棒了!>當然僅僅用這樣的方式發洩不滿也是禁止的,發表反戰或諷刺言論的人很快會被特高秘密警察捉走。
考慮到當時的殖民地如台灣也跟日本內地在這方面享有平等的待遇,從禁止奢侈到特高捉人都一樣比照帝國本土,無論如何、一個被當時的日本繼續統治下去的亞洲,恐怕也就只是將日本領土內的壓迫,擴大到大東亞共榮圈全境的一種等比例放大之慘劇吧。
說起來要談到大東亞共榮圈或著大東亞戰爭這名詞也是很有意思的,姑且先不論大東亞共榮圈所要建立的大東亞新秩序是不是意味著要禁止所有聲色娛樂的秩序,但是大東亞這詞或著要建立新秩序與共榮圈之類的說法,卻在珍珠港事件那天對美國晚遞了兩小時的開戰詔書上遍尋不著。這是因為大東亞戰爭或著新秩序這些詞彙,全都是在開戰之後的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底,才在東條英機主持的內閣會議中通過,為這場毫無合理藉口可言的戰爭創造藉口而事後憑空杜撰的新發明。
說到底大東亞這個詞本身就是個連當事人自己都不相信的創作:裕仁天皇聽到這個不曾耳聞的新詞彙也頗感疑惑,詢問陸軍大臣何謂大東亞戰爭?是否是指戰場只限於東亞地區呢。而陸軍大臣的回答是:因為是為了樹立大東亞新秩序而發動的戰爭,所以戰場可以不限於東亞。
那麼,是不是說伴隨著日本戰況規模的進展,這個大東亞新秩序也可能臨機應變的更名為大亞洲新秩序或著大歐亞新秩序而無限升級囉?日本軍方對於這場戰爭的正義性或著正當性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足以站得住腳的法理根據,完全是走到哪算哪的投機心態。
這或許可以合理的解釋,為什麼當一九四三年日本召開了大東亞會議,邀請親日派的東亞各國政治領袖,如南京國民政府主席汪精衛、泰國總理、緬甸的翁山將軍、印度的錢德拉包斯等人作為代表,喊話說要驅逐英美帝國主義,建立屬於亞洲人的亞洲與共存共榮的共榮圈同時;卻悄悄地在內閣會議裡制定了大東亞政略指導大綱,在大綱中明言要將現有的佔領地作為日本帝國的領土,並且致力於開化土著、收買人心、瓦解當地反對勢力等政策,且在事成之前避免對外公開發表。
但言行畢竟會反映出思想,也差不多就是在這一年,那些一度相信日本是來趕走歐美白人的解放者,而舉著旭日旗歡迎皇軍進駐的東南亞諸國,也從日本實際的行為上感受到了他們的虛偽與敵意。
對日本來說導致這些大東亞共榮圈的東亞諸附庸國,陸續叛離倒戈到盟軍陣營的契機,便是發生在印緬戰場上。由於日軍閃電攻陷了菲律賓、馬來亞、新加坡等英美殖民地之後,將武士刀的劍鋒直指下一個英國殖民地印度,而在緬甸整軍備武,進駐了大量軍隊準備一口氣擊垮印度的中美英聯軍,切斷重慶政府的最後一條外援道路。
然而險峻的喜馬拉雅山脈成為日軍機械化裝甲部隊無法通過的天險,日軍為了遂行作戰而無視緬甸當地人的反對,強行徵集(考慮到日本是用毫無保證的軍票付帳,這等於實質的搶劫)了數萬頭的牛馬牲畜和苦力挑夫,乃至於將緬甸人賴以為生、要用來播種的存穀也被徵收一空,來運輸支持這樣的大攻勢。其結果是英帕爾戰役,十五萬日軍受中美英聯軍的阻擊,在崇山峻嶺裡陷入緬甸持續半年的雨季寸步難行,而將印緬之間的道路化為滿怖皇軍餓病凍死屍骸的白骨街道。
日軍兵敗而不得不退回緬甸之際,等著他們的不再是親切的緬甸盟友,而是一群飢餓、憤怒、且展開了游擊抗日行動的緬甸反抗軍。翁山將軍經歷了這樣一輪完整的從跟日本人作朋友、成為大東亞共榮圈的緬甸代表、然後被自許為新帝國統治者的日本洗劫一空、最終為了尊嚴、自由與反對壓迫而舉起反旗,而成為與中美英併肩戰鬥的盟軍成員,這樣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翁山並不是唯一一個背離了大東亞共榮圈的改旗易幟者,很快的泰國、越南、菲律賓…日本佔領地的各處開始如雨後春筍般的冒出抗日游擊隊,或著是乾脆整個當地國政府宣布退出大東亞共榮圈而加入盟國陣營。大東亞新秩序在短短兩三年內,就使那些曾經苦於歐美帝國主義殖民統治的殖民地居民,決心放棄大東亞共榮圈的成員身份,與他們過去的統治者一起併肩抵抗日本。這還真是有魅力的新秩序啊。
不管抗戰到底應該是算十五年、八年或著四年,或著二次世界大戰能否被今日在台灣生活的我們概括為抗日戰爭或中日戰爭,至少就結果來說,這場戰爭以日本被擊敗的形式畫上句點,是全人類的共同福祉,應當是毫無疑問的。中國與亞洲其他國家的人民從受戰爭暴力的安全威脅下解放;而日本帝國與其殖民地範圍內的居民們,也從此擺脫了經濟、言論、人權、政治參與等各方面種種的不自由。當然了,並不是所有人立刻就享受到了今日標準的真正民主自由,但光是擁有進迪斯可跳舞的自由,可以留光頭以外髮型的自由,可以穿顏色鮮艷的漂亮衣裳的自由,可以用漫畫或小說表達自己想法的自由───這些也許以今天的標準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自由,我想就是我們應當慶祝1945年七十週年,並懷抱著感恩與喜悅的心情,去紀念此一重大轉折點的意義所在。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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