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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龍陽宮起居注(第四注)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3月 19日,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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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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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最強國───玄帝國的鄉下姑娘長孫梅,為了展開她的出人頭地之旅而毅然前往玄國天子腳下的首都京兆。而與她相遇的是有些「非典型」的玄國公主───龍陽宮公主上官紫萱殿下。

當鄉巴佬土妹子、遇上暴坊公主的時候,兩人之間將擦出什麼樣的火花呢?

究竟這小小的相遇,對於整個神州乃至世界的歷史將投下如何的變數呢?

請期待、野史風味不負責任非正常宮廷物語:<龍陽宮起居注>。








鄉下人上京的心情總是差不多的。

不管是為了成就功名、飛黃騰達、出人頭地;抑或是其他更有野心、更為遠大的目標,他們離家背井,踏上漫漫長路,只為了能夠一闖天子腳下,整個龐大帝國的心臟部位───京兆。

歷史上,統治神州的眾家帝國朝代換過十幾次都城,長者連續定都千年,短者建城不到四十年便因為排水不良與疫病瀰漫而廢棄;但它們無一例外,名字都叫做京兆。

這當然是有希望繼承前朝正統、彰顯本朝王道的意味存在,但如果一個朝代剛建國或方定都沒多久,那麼擁有複數以上的京城時,就會造成稱呼上的麻煩。

玄國的百姓們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因為玄朝的京兆與前朝的京兆是同一個。唯一的問題是,來自邊疆的皇室習慣於每年移駕北方邊境的故居,海東城避暑三月,所以實際上皇帝會來往京兆與海東兩都之間。

於是玄國百姓們便稱那邊疆別宮為夏京、以和這唯一無二的京兆區別。

而長孫梅便是這麼一位來自夏京、南下上京兆的鄉下姑娘。

「下一班、來自常州的列車將於九點十五分準時於第六月台進站。」

「京兆中央站往金州的列車將於十分鐘後發車。請乘客盡速進行登車手續…」

「號外、號外!庶院打房法案議程再爆衝突!下院議士多人受傷───」

「喂喂,拉車的!從這兒到天城飯店車資要多少?」

環顧四周,舉目所見之處盡是人山人海,喇叭播出的廣播聲、小販的叫賣聲、旅客們討價還價或是計畫下一步該怎麼走的說話聲,讓長孫梅幾乎聽不見自己那有些心虛的蚊子叫低喃。

「這該叫我如何是好啊…」

這位打扮土里土氣的姑娘,即使她不開口講出那帶著濃厚北領人鄉音的神州話,光看她那像是搭乘時光機器穿越回來的模樣,就能直覺地令人看穿她是個剛進京的鄉巴佬───不管是打哪來的。

她身上穿著北領人傳統的厚重羊毛大袍,因為是件爸爸留下來的衣服所以顯得大了一號;身際束著打有精緻環結的束腰帶,底端繫上祈求好運的小小玉珠,這條手織的腰帶不但是她這一身最值錢的行當,更是奶奶當初嫁入人家時的嫁妝;厚重的棉褲搭著厚底長靴,從頭到腳可謂全副武裝。

哦,她可確實帶了武裝:揹在身後一挺裝飾著絲帶與繩結、護木與槍管上有著漂亮浮雕的前膛鳥銃,但不論如何作工精美,在這個年代已屬落後上百年的古董級老掉牙。

儘管搭起來稱不上有任何的協調或美感可言,但這是一個進京的鄉下人所能想出最得體恰當的一身穿著了。這一身打扮也許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下很是保暖,但在冬去春來的京兆,卻顯得有些多餘,而且會令人誤以為她是準備趕著公演的戲班子。否則怎麼可能會有人穿成這樣走在大街上?

經過六十年來如火如荼進行的洋化改新,神州的都會男女們已經非常習慣於接受各種洋人吹進的新奇玩意兒。燕尾服、風衣、洋裝、仿洋人軍服式樣的大衣…這些東西取代了傳統的服飾,如今傳統的長袍馬掛只剩下那些古板的老學究還在堅守最後一塊陣地,給女孩穿的衣袍也只有在辦傳統婚喪喜慶時才看得到了。

但就算讓長孫梅穿上最新潮的洋服,那身造型也是土到無可救藥的境界。厚重的烏黑瀏海整齊地剪至眉稍,儼然一副剛走出學校的乖寶寶模樣,一對雙麻花辮垂在胸前,而面積大得十分可笑的厚重眼鏡更遮去了她半張臉,十五歲的花樣年華被這種打扮弄得更加老了幾歲。

長孫梅便是這麼個從裡到外、徹頭徹尾的土妹子。

她那副扮相,再加上可憐兮兮地扛著大包小包與行李拖車、手腕掛著雨傘左顧右盼的模樣,很快就吸引了那些想打外地人主意的蒼蠅們到身邊來。

「這位姑娘,您是外地來的吧?需要幫忙嗎?」

「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個問題…」

有位比她高上一個半頭的搓揉著手掌擋在去路前方。鄉下姑娘連忙點頭致謝,然後把手伸進胸懷夾層裡東摸西摸一陣,拿出一片揉皺了的紙片發問。

「請問,京兆中央站前廣場該往哪兒走?我約了人要在時鐘塔下碰面,但瞧人群下了車往東西南北四處都是,真不曉得該往哪裡走才好…」

「這個啊,其實只要往二號出口去───反正妳跟我來吧,我瞧這行李好像很重,不妨交給我來拿吧。」

「啊、這怎麼好意思…咦?」

不待長孫梅回答,那個中年男人便提起了她的行李推車,隨即轉身快跑。再遲鈍再搞不清楚狀況的鄉下人,總也不是傻子,她當即便意識到,自己碰上的不是什麼好心人,而是個大壞蛋。

「別、別跑!給我站住!喂!」

雖然試圖叫住對方,但毫無效果的跡象。於是不得已,她也提起大包小包,加快腳步在人潮中推擠往前猛衝,並且試圖抬高嗓子吶喊想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有賊!有賊啊!攔住那個小偷!幫忙一下!借過!」

她慌張地加快腳步,推開那些擋在路上的行人,還撞翻了一個書報攤;她連回頭道歉的時間都沒有,因為那行李推車裡可是塞著她帶上京兆的大半家當。跟隨著竊賊的身影,努力不讓那個人被埋沒在火車站洶湧的人潮中,在奔跑一段時間後,追逐著竊賊來到了火車站外面對著街道的廣場上。

竊賊狂奔衝下樓梯,往廣場跑去,但長孫梅卻在樓梯上停住腳步,她把提在手上的大包小包都堆在腳邊,右手抄起雨傘,伸出左手指向竊賊奔跑的方向,瞇起一邊眼睛───接著,她便將雨傘當成鏢槍似的擲出去。

「咕哇!」

然後毫無偏差地命中約有五十步之遙的竊賊後腦杓上,這記雨傘鏢槍敲得他倒在地上摀住頭打滾起來。

掌握這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貴時間,長孫梅再提起行李衝下樓梯,當竊賊再爬起來時,她已經拿回了行李推車。

「妳───妳這小妮子…」

惱羞成怒的竊賊從懷裡抽出了小刀,但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人從背後反扭住竊賊的臂膀,將之反折並把他壓在地上。竊賊發出了痛徹心扉的哀嚎聲。

「喂,妳不要緊吧?」

「啊?是、是的!」

出手制服了竊賊的路人,雖然穿著一身英挺的洋式男裝,但是卻用女孩子般清秀的嗓音開口了,這使得長孫梅有些不知所措。這時注意到異狀的兩位制服巡捕也走上前來詢問狀況。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巡捕大爺!這兩個娘們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打…咕哇!」

原本想惡人先告狀的竊賊又被折了手腕,這下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男裝麗人用眼神示意長孫梅解釋狀況,她也點點頭,很快向巡捕們說明她遭遇的情況。

「原來如此,說起來,這張臉長得很像那通緝中的慣竊楊祖啊…今天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吹灰之力呢!」

在男裝麗人把竊賊交給巡捕接手戴上手銬時,另一位巡捕則轉頭對她倆說道:「如果方便的話,為求釐清案情,我們可能得請兩位一起陪我們到局裡去一趟…」

「但、但是我約了人在這裡碰面的!在車站廣場鐘塔下,就在十點整!能否請巡捕先生給個方便呢?」長孫梅又著急了起來,而巡捕則是搖搖頭回答:「很抱歉,我們也只是公事公辦。筆錄作完後我會開給妳一張證明,讓妳去跟朋友解釋遲到的理由───」

「這位巡捕,您稍等一下。」男裝麗人打斷了巡捕的解釋,轉頭向鄉下土妹子問道:「妳是北領橫風郡海東市人、長孫康之女長孫梅是吧?」

「是的,沒有錯。但是…您怎麼知道…」

「巡捕先生,我代表城裡龍陽宮殿下辦事,務必請您通融。我保證以後會給您一個交代的,這件事若有後續需要處理,請撥這支德律風分機…」

男裝麗人沒空回答長孫梅的疑問便轉過身去,從口袋裡掏出皮夾與名片,那位巡捕看了一下名片和皮夾後,連忙彎腰低頭道:「失敬失敬!啊,小的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兩位巡捕拖著被銬上的竊賊離去之後,男裝麗人才回過頭來,向長孫梅衝著露齒一笑。

「北領人長孫梅───該怎麼稱呼妳比較好?」

「叫我小梅就好了,這位恩人。」

「青城郡南港縣人孫向蓉,叫我蓉姐就行了。小梅,歡迎來到京兆。」

******

小梅除了是這輩子第一次進京外,也是這輩子第一次搭上機械腳踏車───或稱機踏車、摩托車。

在她整理一身家當準備裝上機踏車之際,蓉姐看著小梅把一包又一包、兩綑連三綑的大量雜貨裝備卸下之際,不禁吹了聲口哨挖苦道:「我以為騎著機踏車來接妳是肯定夠了,可真沒想到今天需要的是一台萬噸大郵船呢。」

「這、這個…因為第一次進京兆,所以就想說盡可能多帶點東西,方便自己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能夠不必多花錢就搞定生活起居…」

「鍋碗瓢盆都帶齊了是嗎?呵,還帶了把槍呢,是怕京兆裡有老虎吃人不成。」

「唔唔唔…」

幾乎羞愧地要找個地洞躲進去般,鄉下姑娘蒼白的臉蛋上被一陣緋紅所籠罩住,她現在覺得自己活像隻闖進虎穴的小白兔般弱小無助。這種困窘的模樣令男裝麗人哼了一聲鼻,抓抓自己後腦杓的髮髻反省著自己方才的毒舌,但身為長輩使她無法輕易道歉,因此蓉姐也只能用行動化解內心的罪惡感。

「算了,我在這邊酸溜溜的也無濟於事。妳過來,幫我把東西全塞上去。」

蓉姐拿出了麻繩,示意小梅把她的大包小包行李拿到機踏車後頭的金屬架上,並且要她把東西堆實,最後再用繩索綁緊。邊車與側掛的行李箱也被塞到關不起來了,最後看著小梅手中拄著的那把帶滿華麗裝飾的老古董槍,蓉姐抓抓頭嘆了口氣。

「因為從來沒聽說過有誰是帶著這種真傢伙進宮的───所以我也不確定妳這該怎麼處理,總之我會向上報,看可不可以準妳帶進城裡;不行的話,我再找時間幫妳打包寄回家。這樣處理可以吧?」

「非、非常謝謝您!」小梅深深的一鞠躬,除此之外她也沒有任何方式能表現自己的感謝之情。

在把行李搬上蓉姐的機踏車後架與邊車側面行李箱後,小梅接過蓉姐拋過來的頭盔,坐進機踏車側的邊車裡,有些忐忑不安地依照蓉姐指示繫上帽帶,緊抓著邊車裡的扶手,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

「妳別那麼緊張!放輕鬆點,就當這是兜風吧,進宮裡不消一時半刻的啦。」

「唔…唔嗯。」

當初坐上火車進京時,看到那噴著蒸汽的鋼鐵怪物總是很擔心它爆炸什麼的,三天的火車之旅裡,第一天在臥鋪上幾乎是輾轉難眠,第二天起才習慣了它的震動與噪音。

而這如今被蓉姐騎在跨下的小鐵獸,雖然不如火車那麼龐大有魄力,但外型上卻有一種精悍美。被深灰色鐵殼包住的機械零件彷彿窈窕淑女的身軀般,擁有著迷人的曲線,而在殼子底下,被打磨的發亮的金屬原色則好似樂隊的銅鈸號角般閃閃發光。

蓉姐踩了幾下起動桿後,機踏車的排氣管噴出一陣「噗嚕嚕」的黑煙,然後開始以相當穩定如同心跳聲般的頻率在一上一下地跳動著。

「走囉!」

催出油門、機踏車駛離了中央車站,駛向寬廣的柏油大路。

看在小梅眼裡,與搭乘火車的經驗截然不同:在火車車廂內雖然可以看到窗外飛逝而過的行人與田野,但卻很難產生比較實際的速度感。

但是坐在露天的機踏車裡,可以感受迎面吹來的強風,以及那些在身邊咫尺之距擦身而過的車輛,那種體感速度帶來的是恐懼───以及與之成正比的興奮感。

「哇、哇啊、啊啊啊!」她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蓉姐轉頭過來關心道:「不好意思,騎太快了嗎?妳需要的話我可以放慢一些速度!」

「不、不需要!我───我很喜歡!很涼快!」

一半是咬緊牙關的逞強、另一半是真心享受這種人生初嘗的速度感。蓉姐露出微笑,回過頭去,駕著這輛帶邊車的機踏車在公路上飛馳。

「這條站前大道,撇開租界地不談,是玄國最早修成的幾條柏油路!但要一直到去年,京兆環狀線完成,整個京師才算是完成了道路鋪裝化───」

蓉姐雖然一邊騎車一邊沿途介紹風景與地理,但是都被強風吹得有點糊糊的,就算認真豎起耳朵來聽,也聽不大清楚她在講些什麼。但是,當機踏車駛上一座緩斜坡的最高點時,小梅的目光很自然地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住了。

放眼所及盡是屋瓦與房舍、以及十數條呈現棋盤狀排列的街道與運河穿插其間;左手邊的大海上可以依稀見到許多船影與帆跡,而右手邊位居京兆市的核心,唯一被空地所包圍且延伸出放射狀道路的地點,是一處被高聳橘紅色磚牆所包圍的巨大建築群。

「…嗯,我想不需要解釋了吧?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小梅已經嘴巴張得大大的,一直在灌風進去也關不上,雖然很想要感嘆一下,但是卻又感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雖然聽過長輩與老師們講過無數次:玄帝國擁有四萬萬人口、帝國的首都京兆是神州最大的都會、也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都會…但是這些文字上的描述轉換成實際上的體感,衝擊又不是在同一個檔次之上的了。

不論如何空口白話,唯有身居此一帝國心臟,才能夠真正切身體會到,「大玄帝國」這詞彙實際代表的意義是怎麼一回事。

******

長孫梅對於自己的家世知道的並不多。

只聽奶奶提起過,父親生前是個對朝廷忠貞不貳的功臣。但或許是由於長孫家素來那低調行事、守口如瓶的美德使然,再加上父親早在她五歲那年便過世,母親在小她兩歲的弟弟出生後不久因產後虛弱而死,腦海中只留下對父親身影模模糊糊的印象,所以關於自己的父親究竟是怎麼樣個忠貞法、又立了怎麼樣的功勞毫無概念。

隔代教養辛苦扶養姐弟倆長大的奶奶,不可能找到一份夠養活一家三口與供應教養費用的工作,差不多到了懂事的時候,小梅也瞭解到家裡每個月底都會收到遠方寄來的一筆錢,剛好夠付清這些雜七雜八的支出而有餘,而這筆錢是由誰寄來的,她卻從來沒聽奶奶提起過。

而父親這樣不為人知的功蹟為她換到的,是一封引領她前往京兆的介紹信。

直到這年春天,結束了中學學業之後,小梅決心要為一報養育之恩時,接到了這封由玄武帝國最高軍事負責人,同時也是當代書法大家的兵部尚書韓如松親筆揮毫寫給她的信───

───信中解答了小梅一路長大以來所有沒能得到回答的疑問,包括她的父親作為情報員在滲透南方鄰國蒼蘭時殉國陣亡、包括這十幾年來持續寄給她們家生活費的是兵部司庫署撥款、以及一個對她的詢問及一組德律風號碼。

「在初步審核過您的家世與經歷後,我們認為能在京兆為您找到一份適合忠臣之後、無損於您名譽、亦有利於將來出路的工作。若有意欲,請在見到此信後,撥打這支德律風分機號…」

從待在故鄉的果菜市場擔任管帳小妹、和前往京兆的冒險之間,小梅選擇了後者作為自己未來的人生出路。畢竟就算是作官家的奴婢,那收入至少也是尋常工作的好幾倍,也許作得夠好,以後還能獲得高官顯貴的推薦信去前往更好的職場…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作出的取捨判斷。

就是因為如此,她現在才會身處此地───京兆內城牆南端入口的朱雀門下。

歷經二百五十年的擴建,京兆內外有三重城牆,第一道是最外層的五丈牆,牆如其名厚達五丈,與神州各地古老的城池相同水準,唯一的差別在於它的長度綿延四方,總長度達到六百二十里,雖然修築的時間最接近現代,但卻也因為長度太長而顯得防務水準最為平凡。如今這道最外層的五丈牆已經被擴張的市區淹沒,城樓變成了夾在國宅與紅燈區間的小媳婦,護城河也成了蚊蟲飛舞的排水溝。

而漆成紅色的第二道內城牆則截然不同:從這裡開始,是汽機車止步的徒步區。地面上柏油路換成了古老的石板路,雜亂無章的違章建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各自用矮牆或花圃圈出範圍的宅邸,在這堵高三十丈的厚牆裡,居住著近十萬名為朝廷效力的皇親國戚、官僚、公務員及其家眷。

事實上,紅牆邊周圍一圈的空地全都是用白粉在地上畫出的停車格,而到處都可以看到相當高價的舶來品高級車款,與一些前後簇擁著隨扈的人物進進出出的。

而這條通往紅牆內的朱雀門大道是如此筆直,以致於小梅已經可以在大道盡頭的地平線上,看到那巍峨聳立的黑牆───那就是最後一道的禁宮牆。是的,中學課本上面都會提起,粉刷成玄國當今上官皇室所崇尚的水德之黑,只有皇族與其臣僚方可進入的大內深宮。

即使當今朝廷已經廢除宦官,宮女也不必再陪著皇帝進墳墓或出家隔離,宮廷內侍變成了一種需要官員推薦或特考通過的公務員分類,退休後也有退休俸可領,但庶民們都還是對於禁宮圍牆內的世界感到無比嚮往好奇。

由於能擠得進去的人少、願意動筆或開口爆料秘辛的退職者更少,所以坊間便流傳了更多關於禁宮內部的怪奇謠言;顯然地,皇室也懶得對此作出澄清,某種意義上甚至是樂見這些胡說八道取代了事實,而愉快地在旁煽風點火呢。

在朱雀門前的檢查站,幾名荷槍實彈的禁軍兵士守備在此,蓉姐將她的皮夾遞出去給帶隊的軍官過目後,軍官很快走進崗哨裡搖動數字盤打了通德律風,隨後點點頭走出來,將皮夾與證件遞了回去。

「不好意思,可以通過了。」

蓉姐報以軍官一個親切的回眸一笑,然後很快發動機踏車沿著朱雀大道一路駛向北方。對此感到有點疑惑的小梅扯了扯她的褲管:

「那個…我以為我們到了紅牆內後不能坐車才對啊?」

「這是對外頭訪客的規定,我們這些宮裡人有到黑牆為止才徒步的權限。」蓉姐一邊解釋一邊半開玩笑地反問:「從紅牆門口到黑牆有六公里遠,妳如果想要帶著這麼大包小包的作遠足健行,我也不反對啦?」

小梅猛搖搖頭:「還、還是坐車好吧。」

「就是說囉。特權這種東西,雖然自己沒有會很嫉妒,但有了的話不用又嫌浪費呢。」

超載過重行李的機踏車行駛在石板路上有些顛簸,但也因為蓉姐比較放慢了速度行駛,周圍也沒有來往的車輛,所以小梅也比較能夠放心地四處轉頭環顧這圈被圍牆包起來的高級官邸。

有些比較豪華的庭園裡甚至還有造園、水池與小運河,也有一些是在傳統神州宅院中顯得特立獨行的洋風別館,也許是因為早上九點至下午三點整是玄國政府民代、內閣官員的議政時間,所以這些宅院都顯得比較冷清,只會看見兩三個僕役在裡頭修剪花草或整理環境。

機踏車行駛到了一處宅院前,蓉姐才翻開了防風眼鏡,按下煞車板。

「到了,我們下車吧。」

「這裡是什麼地方?」

「兵部尚書韓大人的官邸。韓大人上朝去了,不過他的家眷應該都還在,妳先在這裡暫歇一下…不必搬行李下車,我把妳的行李送去放,順帶叫我家殿下過來接妳。」

聽到這裡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問蓉姐口中「我家殿下」是哪位殿下,機踏車便已經載著行李開走了。老實說,聽到這棟宅邸是兵部尚書韓大人的,小梅現在就有種想要轉身逃跑的衝動───但仔細想想,韓尚書也是一直在接濟自己的恩人呀,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未免太失禮了。

好不容易、她才打起勇氣走向宅邸。注意到有人從門口走近,立刻就有位女僕走出來向小梅鞠躬招呼道:「您就是長孫梅小姐吧?請往這邊走,我家女主人等候您光臨多時了。」

「是、是這樣啊…」

小梅努力擠出尷尬的笑容,這下真的是破釜沉舟,唯有一途了。

雖然兵部尚書聽著是玄國內閣中主掌國防的最重要高官重臣之一,但是不論其宅邸內外,卻反而顯得十分樸素,宅邸外的庭園是栽種了幾顆松樹的草皮地,而室內則為神州海上諸國風格的紙拉門隔間,牆上可見幾幅掛軸,或是鑲在牆上展示的刀劍與槍械,整體氣氛相當富有武家氣息、但又兼具樸實簡潔。

當女僕把小梅引進客廳後,有個矮小的老太太笑臉迎來,端著茶具走上前。小梅很直覺地就猜想到了這就是韓尚書的夫人───要不就是他母親什麼的,也就是女僕口中的女主人了吧。

「小姑娘,辛苦妳了。從夏京到京兆來,這一路也累了吧?招待不周,只有準備些粗茶…」

「哎,這怎麼好意思勞煩老人家呢。」

「別客氣別客氣,坐、坐!」

小梅難以招架這樣的盛情款待,於是接過了剛泡好的熱茶。喝進肚裡,只覺一股暖意流過───不只是這幾天來的旅途辛勞得到慰藉,更是感受到那死去的父親,給她帶來了多少從天國來的福份庇蔭。

與這位老夫人邊飲茶邊閒聊幾句,時間過得比想像中的快,直到尚書宅邸的女僕急匆匆地跑進來,向老夫人招了招手。

「小姑娘您先待在這裡稍坐著,我去迎接殿下進門來。」

老夫人跟著女僕出了客廳,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什麼東西撞在地板上的噗通聲,以及清亮的女聲說著「起來、起來」。很快的這群腳步聲就把新訪客帶到了小梅面前。

當紙拉門被推開時,小梅就對眼前來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同於大多數神州女孩的烏黑色頭髮,她那頭垂至腰際的長髮,是引人注目的淺茶色,就像剛出生的黃毛丫頭似的。一對富有個性的大眼睛上妝點著幾乎會叫人誤以為是假貨的長睫毛,不時咕溜溜地轉動著漆黑的瞳仁,對小梅這邊投射出好奇與企盼的目光。那眼神令人聯想起捉到了老鼠的貓,或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小朋友似的。

至於穿著,相比起小梅那身土氣的像是本世紀初的神州鄉下姑娘風格衣著,那麼這位茶髮少女那身華麗的絲衣就是上個世紀穿越回來的公主了。開襟露肩的剪裁更加突出了她領子上佩掛的月牙形玉珮,腰束帶上懸吊著象牙材質的吊牌,寫著幾乎看不懂的狂草文字,也許是稱號或是咒語什麼的吧,套在這件衣服下的人兒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一種毫不做作的自信氣勢。

不過即使長孫梅是再鄉下的土包子也都知道,眼前這位人物可是來頭不小,因為她腰際佩刀,頭上戴冠。

雖說施行洋制開化,也已經改用民主議會的選舉來產生內閣官員,但沿用神州傳統官職名與帝國體制的玄國,傳統上還是會在重大慶典儀式舉行之際,給官員們備妥符合其位階品級的朝服,而其中唯有公侯王以上的爵位者才會戴冠、其他平民出身的官與伯爵以下的貴族,都只能依自己的身份配戴紗帽。

在這號稱天子居城的京兆皇宮,除開那些禁衛兵可以配帶槍械與武器外,所有進宮的外人,不論老百姓或是三省長官,一概都得搜身檢查、更衣沐浴後才空手進入宮中。只有等同元首地位的外國使節、以及受到特別恩准劍履上殿特權的顯貴人士,才擁有這等攜帶武裝進宮的尊榮待遇。

綜合以上兩點看來,眼前的茶髮少女不是哪位親王的郡主,就是公侯顯貴的世家千金吧?但還沒來得及讓小梅的腦袋轉過幾圈,這位茶髮少女就先開口了。。

「哦,妳就是新來的?長孫康的女兒長孫梅是吧?」

她的聲音相當清亮,但是卻不是嬌柔,說話的速度很快,幾乎是連在一起似的,感覺性子相當急。

「是的,我就是…」

「頭髮的髮質…哎,女孩子要好好保養頭髮才行啊。髮型的話也該弄個更跟得上潮流的式樣才對。今年幾歲了?」

「十五歲。」

「唔,這打扮也是問題,實在不適合妳呀。還有這眼鏡…妳是近視幾度啊?」

「八百度左右…」

「那好,本宮差人給妳去配一副新眼鏡,沒鏡框戴在鼻頭上的款式,至少會比現在看起來的要適合得多。」

茶髮少女繞著小梅全身上下打量,品頭論足地既批評又指出了解決方案,盡管這些方案完全沒有得到當事人本身的同意。但是小梅也不知道要從哪裡反駁起,所以也就呆呆地愣在原地,只有連連點頭稱是而已。

在旁跟隨著茶髮的小個子侍女,低頭執筆迅速書寫著筆記本,記錄下茶髮女子所講的每一字一句。

「…那差不多要交代的就這樣吧。嗯,總的來說本宮還是很中意的,既和本宮有著同鄉之誼,長相不惹人厭,雖然土氣了點,但是心思單純也倒不是件壞事。好啦,妳錄取了!趕路幾天上京兆來想必也累了,就不打攪妳,好好休息吧。」

「等、等一下,那個───請問…錄取是什麼意思?什麼錄取了?」

「啊?當然是本宮的侍女…稍等一下,妳該不會還沒搞清楚本宮是何許人?」

茶髮少女突然露出了非常饒富興味的愉快神情,一點都不像是責難土包子的無知,倒更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興奮。茶髮少女的開心模樣,與她一起帶來的小個頭侍女之面無表情形成了強烈對比。

「喂喂,小玉妳聽到了沒有?她不曉得耶!不曉得耶!這代表本宮可以自我介紹了嗎?對吧,還是說讓她慢慢猜───」

「公主殿下,原來您在這裡…嗯,小梅也在啊?」

蓉姐突然地出現,像是給茶髮少女澆了一盆冷水似的,她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別這麼快洩題啦!」茶髮少女揮舞著粉拳抗議道。

「呃,公主殿下?」小梅則是正在消化蓉姐對茶髮少女的尊稱之中,但在她還沒理解過來之前,蓉姐便已經毫無遮攔地道出了小梅眼前這位茶髮少女的身份。

「是的。在妳面前這位便是大玄帝國今上直系皇女、龍陽宮公主紫萱殿下。」

關於玄國當家作主的皇室上官氏,由於他們過去一個世紀來的特立獨行,與各種離奇坎坷的命運,因此也誕生了不少關於他們的成語、傳說甚至是神話。

距今六十年前,開國之君廣定帝在建國改元後僅僅兩年,便被行刺於天壇祭典上,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給臣民留下太多印象,就把皇位留給了他那很有個性的皇太子。

接過廣定帝的棒子,以鐵腕殘忍聞名的二世興武帝並沒讓自己成為史書上的後主,反而是以他放縱風流的混亂性關係聞名於世,他窮兵黷武、好戰高壓,在殺盡了所有兄弟親王與皇室旁支後,留下了數十位族譜上有登記的皇子與上百位沒有名份的私生子女,開創了三十餘年期間的武功盛世───直到他因太過殘暴而被今上政變軟禁起來、隨後鬱鬱而終駕崩後,還被坊間百姓供奉為生育之神而崇拜著,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神人存在。

但繼承了這麼一位破天荒皇帝的血統,當今玉座上的第三代國君明憲帝卻儼然是興武帝的鏡中倒影般完全反轉。他不但改革政治、開放民主、裁減軍備、關注經濟;甚至在私生活方面廢除後宮,終生只娶一位皇后,而且在這位皇后去世後,不論臣僚們如何上奏勸諫,明憲帝卻始終都拒絕再娶下一人。

而這位皇后也僅僅給明憲帝留下了一個女兒───那就是龍陽公主上官紫萱。

關於龍陽公主,也有著相當多的傳聞。先不提她身為今上的獨生女卻遲遲未被冊立皇太女一事早已引起許多議論;而上官皇族那已經成為傳統的極端性格,反映在這位皇族第四代身上,造成的效果則也相當的惹人注目。

小梅吃驚地望向這位方才還靜不下來、把自己當成洋娃娃任意擺布決定扮相的公主殿下,如今卻聚精會神地手執毛筆,揮毫寫下端正無比的秀麗楷字,而那幾句題字還僅僅是整張白紙的一角,佔去了白紙大部份面積的是一幅濃淡分明、有著孤舟、小橋與流水的傳統山水畫。

而這幅畫是在小梅眼前,僅僅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從無到有的產品。

「嗯,妳怎麼看?」

龍陽公主沒有回頭,向同處一室內的侍女們發問,因此沒辦法確定她到底是向哪個特定的人發出疑問的。就在小梅即將要非常誠實地吐出「真是傑作」之際,蓉姐把頭湊近打量一會兒之後質疑道:「殿下,您的詩歌詠清靜虛無之美,但不會覺得這畫留白太少,有些矯揉造作嗎?」

「妳這傢伙,狗嘴裡就是吐不出象牙呢。」公主雖然咒罵著但卻不像是責備的語氣,她用拐子推了一下男裝麗人的腰,然後伸出左手:「傳本宮的印信來。」

那位一直在抄寫龍陽公主與跟她接觸的人所有對話記錄,始終不發一語的侍女解開腰際的小布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檜木匣子,恭謹地將匣子遞到了公主手上。

公主將匣子打開,取出一塊圖章,在匣子裡壓上印泥之後,在題字的落款處蓋上了一個鮮明的紅印子。侍女將圖章與匣子收好後,又取出手巾,在剛蓋上印章之處、以及紙上墨跡未乾之處都吸乾,然後將這張畫捲起,收進一個精緻的錦筒內,交給方才招待小梅她們茶點的老太太。

「韓夫人,如同本宮與尚書大人約定好的,請將這個交給他,以表示本宮對於韓兵部的感激之意。」

「拜謝殿下隆恩。」老太太雙膝屈地接過公主剛繪成的山水畫,而公主則將她扶起來:「免跪、免跪。這一跪可又得讓本宮再欠他情面了!」

在一陣寒暄過後,公主帶著她的兩位侍女與小梅離開了兵部尚書官邸,在走出官邸之際,公主邊走邊指名道姓地對小梅開口了。

「總之妳現在是本宮的人馬了,如方才所說,今晚妳就先去歇息,順道蓉姐會帶妳熟悉宮中環境;但明天開始,就會把妳好好梳洗打點一番───這兒可沒什麼試用期,上工之後要全力以赴喔。」

雖然還有點在狀況外,但現在即使是遲鈍到如長孫梅這樣的鄉下人也都知道該做什麼了。

「謝主隆───」

「免跪、免跪。若是所有人看到本宮都這個樣子,那會浪費很多時間的!下不為例了!」

被公主給喊停的小梅,聽到她的理由不禁疑惑地歪著腦袋,望向公主。

雖然從沒想過自己會跑來帝國的首府京兆,成為當今皇帝的大公主的侍女,而且這個公主怎麼看都似乎有點跟正常的公主該有的形象不太一樣…

但是,對於長孫梅而言,她在京兆禁宮中的新生活才剛揭開了第一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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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龍陽公主起居注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3月 26日,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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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州,公主這個封號語源本出於同音不同字的宮主,而原本宮主這詞也是沒有雌雄之分的中性詞彙,人們這樣稱呼是因為身份高貴的皇室子女,會在天子腳下的京兆禁城裡獲封宮殿作為自己的居所。

而龍陽公主也一如她的封號,在禁城中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宮殿,龍陽宮。在神州與其周邊地區不管是哪個國家,龍向來都是最高級的聖獸,只有最高級的皇家顯貴方能使用它作為圖騰或稱號───即便是在崇尚玄黑、以北為吉、尊龜為聖的玄國,龍都依然是與玄龜並列的神聖存在。

而龍陽宮的命名也是有其由來;自從被玄取代的前朝朱國開始,京兆禁城東面的龍陽宮,作為最靠近皇帝居所的一處宮殿,向來就一直是皇太子的封地。

然而今上皇帝,並沒有任何一位皇太子,也因此他唯一一位的後裔上官紫萱,就理所當然地住進了這座龍陽宮裡。

一開始理所當然的有很多人,特別是那些保守派批評道,封女子為龍陽宮之主實在是自開天闢地以來未有之創舉,何不乾脆把龍陽宮正名為鳳陰宮…但是皇帝並沒有理會這些批評,反而是生長在龍陽宮裡的新主人,展現出了不愧對於封號的轟轟烈烈性格。

至於要說有多麼的轟轟烈烈的話…

轟!

「哇、哇啊啊?!」

雖然並不是很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熟悉;但是長孫梅並不習慣聽著別人造成而不是自己發出的這種巨響───那分明就是槍砲之類的熱兵器開火的聲音。

而且還不只是開一發而已,巨響持續以約兩秒鐘左右的間隔連續發出了五聲,這響徹雲霄、貫通耳際的尖銳嘯音,不同於她聽過的其他槍聲,也令她對於自己所處的環境感到疑惑起來。

「等一下…我不是,嗯…昨天晚上剛住進了龍陽宮裡嗎??」

再怎麼說龍陽宮都是位於禁城黑牆內,在這個範圍內還聽得到咫尺之處傳來的槍聲,不禁讓人疑惑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了。雖然還覺睡眼惺忪,但是睡意已經從腦海裡一哄而散,於是她捲著棉被推開寢室的門,悄悄把頭探到了走廊上。

「妳醒啦?本來想說差不多該叫妳起床了,這樣一來剛好。」

「啊,蓉姐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梅回過頭去,但一瞬之間幾乎有點認不出來眼前這人是誰。不再是留著男孩子氣往後梳整齊的西裝頭,而是將頭髮放下來,兩鬢柔順地掩住耳朵,戴著閃閃發光的髮鐕;也不再是那個騎著重機車、衣衫筆挺英氣煥發的男裝麗人,眼前的她一身剪裁合身束腰、明顯托起了豐滿雙乳與一對雪白香肩的傳統打扮,儼然一派古典神州美人的模樣。

她試圖忽略掉確認眼前的黑髮美女到底是不是蓉姐本人的念頭,把更想要追問清楚的擺第一:「但是那個聲音…是槍聲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哦,妳才剛來還不知道吧,別緊張,一切都沒事的。」

「話雖如此但怎麼會沒事啊…」

「嗯,解釋起來可能有點複雜,總之妳親眼自己看看或許會比較容易瞭解吧。」

跟隨著蓉姐的腳步,小梅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從自己的個室離開後,通過漫長的走廊,抵達起居館內最西側的出口處。

在那裡,出現的是令小梅感到難以置信的場面。

館西出口處聚集著人群,其中有著身著黑色號衣頭戴錐刺盔的玄國禁衛兵,也有不少打扮各異的侍女或坐或站地在走廊邊上張望。而在人群簇擁所包圍的真空中,則佇立著一位茶髮少女的背影,她從一旁隨侍的禁軍手裡接過子彈,然後給手裡那支立在地上差不多相當到其胸口高的步槍裝填。

裝滿五發子彈後,茶髮少女將步槍舉起,捉緊槍托,將槍口指向遠方───在那方向擺著十幾張紙靶,被張貼大約百步之遙外。

略微瞄準了一下之後,她毫無預兆地扣下了扳機。顯然是因為子彈超音速的緣故,那聲音非常尖銳,但是後座力卻明顯很小,小梅注意到茶髮少女完全不受阻礙似的拉動槍機,退出已經被擊發的彈殼並迅速裝填下一發的模樣。

接下來她完全沒有遲疑地把槍膛裡四發子彈都依序打完,小梅順著槍口所指向的遠處,可以見到靶子上飛揚起了著彈的些許塵埃,靶紙上則多出了小小的圓孔。五個圓孔、五個彈著,幾乎黏在一團。

對於茶髮少女的好成績,禁軍兵士們訓練有素地一齊握拳高舉呼喊「萬歲」之聲,旁觀的侍女們也跟著鼓掌。

雖然明明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了,但是小梅仍然感到難以置信地合不攏嘴,良久才擠出了一句話。

「這…那是龍陽公主嗎?」

「要不然妳覺得龍陽宮內還找得出第二位這樣野的黃毛丫頭。」蓉姐用足以被判不敬罪起訴的口吻,如同她對小梅的挖苦那樣反問一句。

「不過我不瞭解,為什麼公主要在這麼一大清早的…呃,打槍。」

「其一是她喜歡打槍,二來是要等洗澡水燒開本來就需要點時間,三來是公主覺得早上聽見槍聲不但提神,而且洗澡時又能一併洗掉火藥味。」

「…還真是開了眼界呢。」

原本龍陽公主已經看似打夠了今天的份,將那把手動式步槍遞給身旁單屈一膝侍立的禁軍軍官,但當她轉過頭來注意到走廊邊緣的小梅和蓉姐,便突然像是靈光一閃,舉起了手向她倆招呼著。

「唷,蓉姐、眼鏡!妳們總算來啦。」

「眼、眼鏡?指我嗎?」

順著公主的視線與指尖所指向,所有圍觀的侍女和官兵全都自動讓開一條路,而且他們全把目光集中到了小梅身上。這讓還披著睡衣、睡的一整顆雞窩頭亂捲的小梅被這種眾目睽睽的視線給刺得很痛。

還沒等小梅把頭上的翹毛壓平,公主便走了幾步來到小梅面前,抬起頭來笑嘻嘻地問道。

「怎麼樣,住龍陽宮第一晚沒讓妳睡得不好吧?」

「沒、沒那回事。小女子拜謝殿下厚───」

注意到自己居然從上而下俯視著公主,小梅連忙雙膝觸地、準備來個五體投地叩頭拜謝時,就又被公主喊停了。

「就跟妳說別來那一套了,凡在家裡面你們全都是本宮人馬,禮節那套東西是作給外面人看的。」

「是、是這樣嗎…?」

「聽蓉姐說了,妳似乎帶了很了不起的東西進宮裡來啊。」

「咦?咦?是、是說什麼東西呢?」

「全身上下都挺了不起的,簡直不像一個女孩能帶得動的份量。本宮懂事以來見過不少人出入宮中,可像妳這樣幾乎搞得像搬家的倒是頭一次見到呢。」

「這個…因為我聽說京兆的生活費很貴…去叫外邊吃的可能負擔不起來,所以就想說自己帶上餐具、鍋碗等等的日用品…」

「那草席與棉被是幹什麼用的啊?」

「呃,萬一,萬一不得已,要露宿街頭時會派得上用場…」

圍觀的眾人已經在發出陣陣竊笑騷動之聲,小梅臉上的羞赧之色毋需多加解釋,任誰都看得出來那困窘的模樣。

「那麼這個呢?」龍陽公主轉頭向身邊的禁軍軍官招了招手,示意他們拿什麼東西過來的樣子。那位從公主手中接過步槍的禁軍軍官點點頭,下令衛兵把公主要的東西提了進來。

小梅這下可真快要嚇得昏倒了,那是她一路從老家帶上京兆的鳥銃,是死去的爺爺傳下來的寶貝玩意兒。她忽然想起來蓉姐似乎有講過要幫她請教看看上級準不準讓她把這東西帶進宮裡───現在這東西是進了宮裡,不過想必是因為公主的緣故才會放行吧。

龍陽公主接過那挺比方才她操作的步槍要長得多的鳥銃,將它抱在手裡,試著用了幾個姿勢握持、瞄準靶子把玩著,她一邊饒富興味地研究這支遠在自己出世以前便已經誕生的老東西,一邊用輕鬆的口吻發問了:

「本宮看妳也不像是想拿一把老古董圖謀大逆什麼的,所以對於妳是怎麼打算的一直很感興趣。可以讓本宮聽聽妳的理由嗎?」

既然都被逼到這一步了,小梅覺得似乎隱瞞下去也沒什麼意義,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小聲說出了實話。

「…本來人家是想說,如果假日有空的話,可以到附近的郊外或山裡打打兔子或鵪鶉什麼的來加菜省錢…」

這顯然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答案,令在場的氣氛先是為之凝結幾秒,隨後終於有人忍不住爆笑出來作為導火線,引起一陣有如波濤般擴散開來的哄笑聲。後悔、屈辱、迷惑與劣等感種種酸甜苦辣的心情,在長孫梅的腦海中混合後,製造出了名為淚水的化合物掉出眼眶。

但是公主本人並沒有笑,也沒有阻止周圍環繞的人們取笑那位鄉下姑娘,而是將鳥銃遞給了禁軍軍官。注意到公主並沒有跟著一起笑,幾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侍女們都收斂起笑容,而其他反應慢的人們,多半也在公主開始與禁軍軍官攀談起來之後注意到笑聲漸漸停止,而跟著用咳嗽或掩鼻狀停止原本的嘲笑之音。

「───你怎麼看,令狐中尉。」

「是,卑職以為這應該是挺燧石擊發式的前膛萊福槍。」

「懂得怎麼操作嗎?」

「恕卑職無能,卑職操作過最古早的槍械也就僅到興武元年式…前膛火器也就僅僅在書上看過圖面而已,結構雖懂,但操法不甚瞭解是也。」

「呵,這樣子啊。令狐中尉,你可被難倒了呢!」

雖然沒能從軍官口裡得出滿意的答案,但這反而令公主的酒窩裡增添了更多期待的興奮。她轉身望向小梅,提出了一個交易條件。

「這樣吧,本宮有個主意。妳當著我面前打一發,示範一下怎麼操作這東西。若是能令我滿意的話,就特許妳帶槍行走宮內。妳看怎麼樣?」

「…是、殿下!請給我一點時間準備!」

意識到龍陽公主並不是拿這個東西出來作弄她、或是踐踏鄉下人的脆弱自尊,而是有著更多的期望;小梅慌慌張張的跑上前去,從禁軍衛士手裡接過那支老古董,並開始清點它的零件與一切該在的東西都還留在上頭。

「那個,這位軍爺,我的行李裡像是火藥罐與彈子盒也都被拿去了吧?可以一起還給我嗎?」

「啊,妳說的確實如此。」禁軍軍官於是傳令下去,士兵們便再抬了口箱子來,裡頭放著一個帶皮繩子的牛角、一綑皮腰帶與皮具腰包的組合。

小梅檢點過裝備後,將皮腰帶與裝備繫在身上,並將牛角罐子的皮繩與腰帶扣綁緊,隨即開始進行下一步的準備動作。

她從腰帶左側的皮囊裡取出幾粒半圓形的金屬粒捉在掌中,又自腰帶右側的皮囊裡取出五根竹莢,在每一根竹莢裡裝入一顆金屬粒,然後拿起牛角罐,旋開末端處的塞子,給竹莢倒入火藥。

就在小梅裝填子彈的同時,禁軍軍官悄悄以手勢指示四名衛士擋在公主與小梅之間,但留下可以讓公主的視線越過人牆的空間;而公主也聚精會神地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小梅做出的每一個動作。

給五個竹莢都依序注滿火藥後,小梅把其中四枚竹莢開口朝上塞在皮腰帶的插孔裡,一手持槍另一手捉著一枚竹莢,轉身面對龍陽公主開始解釋操作的步驟。

「首先將竹早合───像這樣把火藥跟彈子填進去。別全部倒完,差不多留最後一點…呃,接著取搠杖壓實…」

雖然口頭解釋起來有些詞不達意,但是小梅的動作進行得十分熟練,她抽出位於槍管下方的金屬棒,在槍膛裡又通又轉了幾下,然後又將金屬棒塞回原位,端起步槍,將竹莢裡最後的一點火藥倒進鳥銃槍機後部的機關裡。

「扳擊鐵、填火門、閉火門,最後是───」

小梅將空竹莢用牙齒咬住,閉起左眼將槍托緊緊貼住臉頰與掖下,雙腳站成大開馬步,將槍口指向方才公主射擊的同一批靶子。挑了一面乾淨的空靶後,小梅才將食指滑入護弓內,屏住呼吸扣下扳機。

跟龍陽公主方才把玩的步槍不同,鳥銃的聲響因為子彈出膛不快而沒那麼尖銳,但是聲音卻低沉響亮的多、視覺效果也更加驚人。在小梅扣扳機的那一瞬間,如雷鳴般的轟響伴隨著濃郁的白煙噴出,白煙同時在槍口、在槍機、在槍身的前後迸發出來。

伴隨著濃霧送出膛的子彈,眾人並沒有錯失其形跡。這是因為這發子彈雖然並未正中紅心,但卻很清楚地扯碎了紙靶的左上角一大片。

還未等到眾人從很可能是第一次見到的這種場面裡回過神來,公主便向小梅下令道:「好,再來一次!這次不必說明,妳直接裝了便打試試!」

咬著空竹莢的小梅點點頭,左手將鳥銃槍口朝上地放著,右手則迅速地把空藥莢插回腰帶,並取出另一根裝有彈藥的竹莢,重覆一次裝填的動作。

少了展示與說明的間息,小梅只是全神貫注地重覆著裝填、舉槍、瞄準這三拍子的動作,準確無比有如一具精巧的鐘錶。禁軍軍官在心中默讀著秒數,他吃驚地發現僅僅數不到十五下,這個可憐兮兮的鄉下土妹子便再度扣響了扳機。

這一發可沒再偏掉,而是漂亮地打在靶心上。還未待咬著空竹莢的小梅轉頭回來,公主便再喊道:「繼續射!」

第三發、第四發都像是倒帶重播似的準確無比,不同的是砸在靶子上打出大又圓的彈孔,以及打到第四發時長孫梅的臉龐與雙手已經染上了一層灰頭土臉的黑垢。正當小梅塞回第四個空竹莢並要取出第五個竹莢時,公主出聲叫停了她。

「好,夠了!停手吧。」

「咦?啊,是的。」

龍陽公主走上前去,端詳著小梅手裡這把鳥銃,以及她身上的整套裝備;然後躍躍欲試地,提出了新的要求:「不介意讓本宮來試一下吧?」

「這個,當然!當然沒問題…嘿咻…」

小梅恭恭敬敬地將鳥銃執起交給公主,而公主一手將槍托拄著地,一手接過小梅遞給她的最後一只竹莢,她將竹莢湊近觀察,又看了看槍機構造後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那個~殿下,如果要開槍的話,得先把竹早合───」

「別擔心,本宮全記清楚了。妳看著吧。」

「咦?」

龍陽公主笑眯眯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然後以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動作開始給鳥銃裝子上彈。唯一不同之處在於,因為她身上沒有可以插空竹莢的地方,所以在公主將竹莢拋在地上的同時,她便執起這支幾乎跟人等長的鳥銃瞄向紙靶。

公主直到扣下扳機那一刻才露出有些慌張的表情,因為這與她平日玩慣的小口徑獵槍不同,後座力大得有點超乎想像,噴出的白煙也讓她有點亂了手腳。但儘管肩胛骨被槍托猛地衝了一下而隱隱作痛,這發鉛子仍然漂亮無比地敲在了靶心上。

籠罩在火藥燃燒後造成的刺鼻白煙中,公主咳嗽了幾聲,小梅關心地湊上前去問道:「呃,您沒事吧,殿下…」

「沒事沒事的,哎呀,不過這…」公主看著小梅那張燻黑的臉湊上前來,也稍有自覺地用手指在自己臉上擦了一筆,果然是滿指的污漬。

公主不禁摀住嘴笑了起來:「噗哼…看樣子不論妳我,待會還真得要梳洗乾淨不可了呢。妳幹得很好,長孫梅!呵呵哈哈哈哈───」

在龍陽公主那銀鈴般清亮又豪爽的笑容中,小梅開始稍稍對於這位龍陽宮的主人有了些初步但強烈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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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3月 31日,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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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京兆是玄國的首善之都,而禁城又是都城的核心所在,理論上應該是集結了帝國一切財富與權力,富麗堂皇的星月拱日才對。但實際上京兆深宮正如同世界上所有其他的古蹟,或是那些經過歲月痕跡的老建築一樣───早已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這倒不是在說朝廷或宮人們有哪裡偷懶失職,而是不管他們再怎麼努力維護宮殿,但要把整座京兆,這個用百萬噸花崗岩與大理石堆砌成的巨大藝術品給徹底翻修一遍,畢竟是不可能的壯舉。再怎麼維修,終究還是只能夠維持外觀的富麗堂皇不會褪色罷了。

雖然京兆市區是完全達到電氣化了,可是京兆禁城內反而卻沒有。如何拉電纜又得考慮顧全美觀,況且又不能隨便在歷史古蹟上打洞穿牆,結果搞到現在,禁城內絕大多數的地方都還在用蠟燭與油燈。

至於為什麼不是洋人流行的煤氣燈,也不是因為風格和神州宮廷格格不入,而很單純的是因為要鋪設煤氣管線實在太麻煩了。不管是打掉皇宮正殿門前的石板路,或是借用地底下的秘密通道空間感覺都不是很好的選項,儘管聘請了許多國內外建築技師進行種種研究,但最後的選擇終究是不了了之。

而基於同樣的理由,宮裡也尚未引進時下流行的家用煤氣管線,所以沒辦法方便的用公共煤氣系統燒洗澡水。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小梅跟著公主來到龍陽宮庭院外的洗浴池時,會看到十幾位侍女奮力添煤燒火的場面了。

池子的面積很大,雖然不比北方城市裡常見的公共浴池,但怎麼瞧也是有個十米見方等級。用木柴的話顯然是沒辦法提供足夠的火力加熱這麼一大池水,所以火力更強的煤成為了最佳的選擇───同時,她們並不是生火直接煮水,而是用火燒烤著石頭,然後將火堆中的鵝卵石用夾子揀起,用盆子盛著倒進池水中。

不一會兒,池水便已經開始瀰漫著陣陣湯氣。蓉姐拿起盆子舀起一盆水,伸手沾了沾後回頭向宮殿的主人報告:「差不多可以了,殿下。」

公主微微點頭,隨即將雙手舉起,站成了十字形,正當小梅還搞不清楚她這個動作用意何在時,從左右兩側自動貼近公主,並開始為她脫衣解帶的侍女解答了這個疑惑。

先是腰帶、佩劍、然後是披風、外套與裙袍,隨著一件件衣裳被侍女們解開取走,袒露出她那經過精心保養的一身高貴嬌軀。除了方才被火藥燻黑的臉與胸口兩肩之外,一身毫無瑕疵的玉體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只剩一對正在等著侍女解開鞋帶的靴子還留在身上。

小梅再怎麼土包子總也不是與世隔絕的笨蛋,她上過學,識得字,讀過報紙。即使與眼前這位龍陽公主素昧平生,但她知道對方的年齡、生日、姓名與尊號───瞭解帝國的下一代繼承人身份,那畢竟也是玄帝國臣民的義務,不過長相確實是不認得的,畢竟皇族的樣貌在玄國是受政府檢閱的管制品。

倘若報紙上寫的消息不假,那麼龍陽公主今年當是剛滿十四歲,比小梅要小上一歲,但身高卻高出其他侍女們不少,僅比小梅要矮上半顆頭。小梅推想公主能有這樣的體格這大概是宮裡吃得好、所以也抽高發育得早吧?

以一位剛進入發育期的少女來說,公主的身材相當瘦削高挺。比起那些小梅見慣了的幹田裡粗活長大的女人,她身上沒有那種因為作粗活或是重勞動造成的傷疤或皮繭,也不見分毫多餘的贅肉,身形完美猶如仕女圖掛軸中才會出現的仙女一般。

雖屬並不豐滿的體形,她也絕非言情小說中受歡迎的那種病弱型女主人公,而更是一種精心適當鍛鍊過後的健康美。觀察打量著公主的背影之際,小梅注意到公主的臂膀與大腿筋都有小塊但不明顯的筋肉,那都是經常且適量運動留下的痕跡。

但當公主轉過身來,小梅就瞬間像是凍結住一般,迅速喪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在微微凸起的一對小巧雙峰上,妝點著粉紅色的尖端,那只苗條的有若柳枝的細腰,和身體的曲線教人聯想起了北方騎馬民族所用的反曲弓。而再繼續往下看的話,則是───

───她沒膽子再往下看。主要是因為公主那毫不遮掩的三點全露裸體,突如其來地展示在其面前時,小梅才意識到了這是件令人感到很不好意思的事,而慌忙地別過頭去。

「啊呀,怎麼了?」

「這、這個…因為覺得很不好意思…會很失禮所以…」

「莫非是說本宮失禮嗎?」

「不、不不不不!我沒這個意思、沒這個意思───」

看著小梅驚惶失措的模樣,公主哼了一聲,伸手指向她命令道:「那麼妳也跟著下來吧,我有很多話想跟妳聊聊。」

「啊、是的!那個~但是我要在哪個地方更衣…」

「沒必要,在這邊換。」公主以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

「咦?這這這…」

「倘若本宮坦胸露體是對妳失了禮數,那麼妳對本宮也坦胸露體不就扯回來了嗎?就是這麼簡單。別想太多,換好衣服下來吧。」

隨即,龍陽公主便留下被侍女們包圍的小梅,逕自跨出一塊塊優雅的步伐,先是試著用腳尖沾了一下池水後,便緩緩地將腿、腰、胸最後是整個脖子以下的部份都浸入了熱水中,發出了讚嘆的吐息聲。

與此相較之下,脫完了公主衣服之後轉過頭來開始脫小梅衣服的侍女們,不顧小梅本人的掙扎或是抵抗,在她並沒有很配合的情況下也是三兩下就把她整個人剝光了。

雖然出生在北國的她並不怕冷,可是被剝光衣服然後攤開在這麼多人眼前───即使都是女孩子───這種屈辱的經驗還是令她不能克制地打了個噴嚏。

「快下來吧,早春的現在裸著待久了可容易著涼呢。」

在熱水中舒展著身子的公主比著手勢關心地要她快點下來,儘管小梅很感謝公主這樣的關心,但仔細想想會落成這副現在的窘態不也是她害的嗎。這種矛盾的心情搞得小梅一臉尷尬表情、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地小步挨近池水。

挨近澡池後,小梅先是試著用腳尖探了一下池水,因為遠比想像中的燙所以又縮了回去。看樣子公主似乎很喜歡這種洗溫泉似的四十度熱水,第二次再試探,這次才把整隻腳掌、然後是小腿、大腿地探了進去。

公主也抬起頭來,向小梅提醒:「慢慢來,小心別燙到。」

逐漸把身體泡進熱水之中,小梅在一屁股坐到池底、把鼻頭以下的部份都泡到水面下之後,又浮起來大口地「呼哇」了一聲。在這個季節泡一個爽快的熱水澡,仍然還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對對,就是這樣───看到妳露出這樣的表情,本宮才覺得對的起妳呢,北領人長孫梅。」

「這個…小的怎麼敢當…」

「特別是脫下那副老頭子眼鏡後,不是顯得有精神多了嘛。女孩子有天生麗質就該好好活用,而不是隨意浪費───」

龍陽公主的目光逐漸從小梅的臉往下滑到了她的胸口,隨即露出了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

「唔,胸部很大喔。果然北領人乳房比較大是因為多吃乳製品的影響嗎…」

「哇…這、這實在是…」

「借摸一下,不會死的啦。我只是想比較一下喝牛奶長大的跟吃白飯長大的女孩,摸起來有哪裡不一樣~」

小梅心想,哪天自己出了宮有機會寫一本回憶錄的話,倘若說自己在宮裡被公主給性騷擾…這種離譜的事會有人信嗎?可不管有沒有人會信,反正現在她確實是面對了這樣的窘境。所幸公主捧著小梅那對水滴狀下垂的飽滿胸部揉捏了幾下試試手感後,很快就適可而止地把話題導向了其他地方。

「話說回來,展示了那樣的神乎其技,讓本宮大大開了眼界,這當然是得獎勵一番的。老是連姓帶名的叫也有點彆扭,妳有外號或小名什麼的嗎?」

「請殿下稱我小梅、小梅就行了。」

「小梅嗎。好好,我知道了。」

一旁有幾位侍女於此同時,在水裡倒些香精與花瓣,又有的拿出濕毛巾,細心地擦拭公主方才被槍煙燻黑的面龐與雙肩。其中也有人將公主的手臂抬起來,用香皂在上頭塗抹幾下抹出泡沫後,拿出了造型有如鐮刀一般的除垢器開始為她刮去表皮的污漬。

當同樣的服務也被施展在小梅身上時,她有些不習慣且慌慌張張地頻頻回頭,小梅本身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麼龍陽公主總能擺出一副彷彿身體不是她自己的鎮定表情,接受這一切服侍啊?果然想當王公貴族也還是不簡單的呢。

把小梅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讓她不再為那些自動幫自己洗身子刮皮膚的侍女傷腦筋的是公主開啟的話匣子。

「小梅啊,看妳使槍的樣子,很熟練呢。平常是怎麼練習的呢?」

「這個,就是多打吧。打得多只是因為經常出外打山產野味加菜罷了…」

「這倒是。秋冬季北領的野兔與叉角鹿都是很好的獵物,不但料理起來肥美,毛皮也可以有很多種用途。鵪鶉…雖然四季都打得到,但不好命中呢。」

聽到公主聊起打獵經,小梅嘖嘖稱奇地睜大了雙眼。原本一直以為打獵是她這種鄉巴佬山裡人才會幹的事,沒想到公主也頗好此道。

「公主殿下知道的這麼清楚啊…」

「那是當然的了,我們上官皇室一族可是從北領下來的。雖然本宮是出生在京兆,但每年也都會跟父皇一起回夏京狩獵、祭祖的。今上皇帝可也是個好手,跟父皇相比我還差得遠了!」

「原來是這個樣子!突然間覺得跟陛下與殿下變得很熟悉了的感覺呢~」

原本認為與皇族之間很遙遠的距離,頓時被殿下本人這番話給拉近了不少。至少瞭解到這份同鄉之誼後,小梅現在有種想像,那便是自己倘若哪天在北領的深山裡與這位公主肩併著肩打兔子,倒也不是某種不可觸及的天方夜譚了───即使她並不敢奢望能跟公主要好到這等程度。

「本宮想多聽些妳的故事,講講妳家裡的情況吧。」

「呃,殿下想要我從哪個部份開始講起呢?我嗎?我爹爹?還是我爺爺…」

「看小梅高興吧、從妳知道的一開始講起就行了。」

也許公主根本並沒有很認真的聽,也許對她來講這只是人生中另一個需要打發時間的慣例晨浴,但是小梅緊緊把握這段機會,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自己的光榮家世。

從曾祖父參加了當年太祖廣定皇帝的舉兵,以北領水師洋銃隊一員的時代開始、到了爺爺這輩則是參加了玄朝取代前朝朱國的三十年戰爭末期征戰,而父親這輩則是為國捐軀的情報員───

隨著時間經過,總是緊跟在公主身邊、面無表情地執筆抄寫紀錄的侍女挨近了浴池,小聲提醒了一句。

「殿下,請注意時間。」

「喔,這麼快嗎?好好,知道了。讓我們把頭洗完吧。」

侍女們把盛有肥皂、岩鹽塊與毛巾的木臉盆遞了上來,另一個同樣的臉盆也被遞到了小梅面前。這樣的組合是可以猜到用來洗頭的,所以小梅很直覺地拿起肥皂來就往自己的頭上抹───

「小梅啊,妳來幫本宮洗頭、本宮洗完再幫妳洗。」

「好的…咦咦?!這這這怎麼敢呢…」

「沒什麼好不敢的。況且,頭髮是女孩子最重要的部份之一,自古以來也都像是被視為分身一般的存在,這種東西只能交給值得信任的親友來保養呢。」

「值得信任的…親友嗎?」

對於公主講的話,小梅細細在心裡咀嚼著其中含意。不過,她沒有多深入思考,就捧著木盆子上前,把肥皂和岩鹽塊先後拿起來在掌中搓揉幾下,帶著滿手的泡沫與鹽粒,將手掌置於公主那頭柔順如絹、卻又與其他人明顯不同顏色的茶色長髮上。

「那麼殿下、我開始洗囉?」

「儘管放馬過來吧!」

公主笑嘻嘻地比著大姆指表示一切萬全。

儘管在這時,這倆人也都還沒有那份自覺───但這就是後來的玄帝國國史館首任女館主、也是在昭儀帝任期內服務最長時間的起居侍,來到朝廷展開她仕途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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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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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龍陽宮起居注(第三注)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7月 6日,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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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縱使宮中生活有個不平凡的起頭,但卻也並不意味著飛黃騰達的好日子到來。

自從入住龍陽宮成為宮裡人之後,幾天下來長孫梅過著每天都令她十分忙碌的新生活。作為最資淺的新人,老是被使喚來使喚去的,什麼雜務粗活都少不了她的份;實際上入住龍陽宮初日早上與公主一同入浴的小梅,在同一天的晚上就被叫去清理會散發出惡臭的廚餘與排水口了。

從掃除、整理、擦地板、補紗窗、貼牆紙等日常到燒洗澡水、清煤渣與刷廁所等苦差事,幾乎是一缺人手,就會有人連名帶姓地把小梅叫過去填不足的程度。儘管宮女們都是年紀與公主和小梅差不多,十五六歲上下的年輕姑娘,但是宮裡與外邊的世界有著差不多的潛規則,那些來得早的人們總是仗著資歷,使喚像小梅這些後面進來的人。

小梅對此得心應手,畢竟農家女出身的她早就做慣粗活,也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溫室花朵;但是因為龍陽公主每天幾乎都是一大清早出門、黃昏時分才歸來,而小梅連續幾天下來,都是在作幫傭的宮中雜務,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勞動生活,幾乎沒有機會碰到公主一面,所以她也對於龍陽宮之主的身影日益印象淡去。

就在小梅快要習慣這種步調的時候,她在宮裡的日子又迎來了一次重大轉折。

那天早上她一如往常地,一大清早天還沒亮透就起了床,換上粗麻製的工作服與草鞋,推著獨輪車去倉庫裝了一車的煤球,再推著整車燃料去浴池邊交給準備生火煮洗澡水的宮女們。

「不夠不夠!再去裝更多來,妳腦袋裡裝的是大便嗎?講了這麼多次還搞不懂?就跟妳說過了要洗澡的人不只公主,等殿下洗完後全部的人都要洗啊!」

「是、是的。」

她完全沒有要反駁的意思,就算獨輪車一次就是只能裝這點份量的煤球,但挨罵被刮早就是習以為常的一部份。她早已習慣逆來順受,從學校、打工到龍陽宮的差事,小梅總是一聲不吭乖乖把被交到自己份內的事處理好。

即使有些不安好心眼的人們,看到她辦好了所有工作,就把自己的工作推掉,再塞給她更多───但截至目前為止,這些工作也倒還沒真的累積到超過小梅本人的忍耐限度。而且自怨自艾也不會有什麼用,畢竟現實世界不可能跟廉價三流小說一樣,突然出現一個在世界另一端投資成功成了巨富的叔叔,帶著妳展開幸福快樂的新生活。

反覆運了幾趟煤後,太陽也逐漸照亮了龍陽宮的庭院。汗水與煤渣混著流淌過臉頰,弄得自己灰頭土臉的鄉下姑娘,繼續勤奮地推著手推車來往於倉庫和浴池間。

而這時迴廊上有個熟悉的聲音出聲叫住了她。

「嗯?妳不是那個…呃,是叫小梅是嗎?怎麼弄成了這副德性。」

先是無精打彩地抬起頭來,在與說話的人目相對後,小梅先是愣了幾秒鐘,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立刻雙膝觸地跪倒,手推車也跟著倒了下去。

「殿、殿下早安!」

「啊~不必這麼慌張…煤球啊,在燒洗澡水是嗎?辛苦妳了。平身吧。」

「沒有的事,多謝殿下關心…」

相對於狼狽不堪的長孫梅,龍陽公主肩上扛著那把她慣用的小口徑步槍,顯然是如往常一般,大清早地起床來打個起發提神醒腦一下。

忽然間公主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向正在扶起手推車的小梅又問了一個問題。

「說來妳的履歷裡似乎讀過中學嘛。那識得方塊字嗎?能讀寫吧?」

「呃,是的…」

「那就差不多了。小梅,待會兒妳來陪本宮入浴,到時候再跟妳說明清楚吧。」

公主滿意地點點頭、揮手示意小梅可以離去,瀟灑地扛著槍邁出前往靶場的腳步,而小梅則呆若木雞地目送著公主,直到她那被幾位宮女前後簇擁的背影折過迴廊轉角而看不見為止。

「新來的~真是,在混什麼呀!」

「啊啊,馬上就來了!馬上好!」

把散落在地上的煤球拾回手推車上,一時之間她也沒有機會多想,究竟公主召喚自己是有何用意,只好把疑問先吞進肚子裡去。

龍陽宮後院一如往常每天早上那樣,響起了槍聲而非雞鳴作為一日的開始。槍響大約二十餘發下後,隨著收拾彈殼、保管武器彈藥的禁軍官兵開始動作撤收打掃現場,公主也神清氣爽地來到了浴池。

不過原本與身旁隨侍的女孩們有說有笑的龍陽公主,卻在看到來自北領的鄉下姑娘一臉髒兮兮的,蹲坐在火爐旁拿打火滾撥攪煤塊時,凝固了臉上的表情。

「長孫梅,妳在做什麼。」

「啊…殿、殿下?請稍等一下,我這就馬上好…」

「問的不是這個,本宮是問妳在做什麼。」

「燒、燒水…」

「前天是妳,昨天也是妳,剛才是妳,怎麼現在還是妳?燒水的早差不是輪值的嗎。妳有告訴其他人,方才已經拜受了本宮的召旨嗎?」

這當然是明知故問。即使龍陽公主從頭到尾都使用相當平板冷靜的口吻說話,但其談論的內容聽起來卻令小梅感到非常膽怯───但卻又並不覺得有針對性。雖說作出對小梅訓話的姿態,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很清楚,公主這是在指桑罵槐的別有意圖。

一旁本來在使喚小梅的侍女趕在小梅有所反應以前,便撲通一聲搶著跪倒在地了。原本還頤指氣使的前輩用顫抖的聲音哽咽地辯解:「殿下,臣等並不知曉她負有您的…」

「本宮沒有徵求下人的發言。退下。」

一臉蒼白的前輩沒了之前威風,哆嗦地以雙膝觸地之姿倒退離開現場。還沒等到前輩爬開太遠,小梅就又被公主給叫回頭來:

「再問一次:妳有告訴其他人已經拜受本宮旨意了嗎?」

「啊…」雖然當下是被嚇到開不了口,但是小梅仍勉強點了點頭。

「以後妳應該清楚的記著一件事情,不論其他人是怎麼說的,在龍陽宮裡妳唯一必須遵守的,就是本宮的命令。除此之外不管是什麼人、用任何頭銜或藉口,本宮的命令永遠都是最優先。」

訓完話之後,公主瞬即換上一副容光煥發的親切笑容,全無方才的冷漠肅殺之氣:「小梅,一起下來吧,有些話泡在洗澡水裡比較方便講。」

對於這張忽然間就可以擺出來的微笑,小梅也沒有表達拒絕的權利。她只能夠預先對這樣的笑容作好提防之心,亦步亦趨跟上公主的腳步。

因為先前已經有過一次陪浴的經驗,這次小梅在侍女們為公主褪去衣物之時,就自動自發地先自己脫衣解帶了,把被煤屑與汗水弄得髒兮兮的工作服交到侍女手上,抱起裝有盥洗用具的木盆,小心翼翼地浸入了熱水池裡。

拿著刷子與除垢刀的侍女們跟著來到澡池旁,捧起公主與小梅的手臂,或是在她們光滑的背部抹上膏油,細心仔細地刷洗起來。

「雖然本宮很想多聽妳聊些閒話,不過可惜今天恐怕沒這個閒情逸致了。會把妳叫來這裡當然是有話要談…是關於本宮的起居侍柳寶玉。」

「寶玉姑娘就是那個總是跟在殿下身邊的…」因為聽過公主稱呼其小名,所以小梅的腦海裡很快出現了那個與公主形影不離、手執筆記的無表情少女。

「是的,妳也見過了,有印象吧?」

「嗯,剛來宮中時見過…吧。」小梅把另一句剛到嘴邊的評語吞回了嘴裡,那就是「因為太沉默寡言所以實在是沒什麼印象。」

「那就好。身為皇室成員,我們的一言一行與活動都需要留下記錄,以供日後宮廷史官編集著作、或是備忘歸檔之材料───這就是小玉她的主要工作。平常小玉除開記注之外,也為本宮掌璽與保管文具。」

小梅頻頻點頭,這下她總算瞭解為什麼那個一臉陰沉的少女,總是緊跟在公主身邊不停振筆疾書的理由了。

「但是…今天她似乎不在殿下身邊?」四處轉頭張望一會兒再度確認後,小梅疑問道。

「觀察得很正確。事情是這樣的,她的祖父突然陷入危篤…雖然那孩子想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繼續服侍本宮,但其實心裡還是很惦記著從小代司父職扶養自己長大的爺爺吧。」

「那最後殿下是怎麼處理的呢?」

「雖然坦白講對本宮是會有點困擾───但昨天還是吩咐她休假回老家去了。反正,起居侍可以找人替換,本宮卻代替不了小玉的親人啊。」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要找誰來擔當這個重任呢…」

「梅啊,妳該不會聽到現在都還沒聽出來本宮的意思吧?本宮喜歡老實人,可笨到某個程度也是受不了的喔。」

「…咦?」

見到被這樣明顯的暗示之後都還不開竅的土妹子那臉疑惑之情,龍陽公主終於忍不住了。她伸直手臂,將食指直朝長孫梅的額頭戳了一下,輕聲但清楚地作出了任命指示。

「總之,本宮要妳從今天起暫代小玉,擔任本宮的起居侍與掌璽侍隨行左右,執筆記注。」

小梅聽見答案,非但沒有解開心中的疑惑,反倒陷入了更嚴重的混亂狀態之中。起居侍?掌璽侍?雖然還不大清楚是什麼工作但總之很了不起的樣子,但絕對不是像她這種鄉巴佬已知世界範疇裡的名詞,這種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慌感促使她對公主的敕命直覺地作出了猛搖頭的反應。

「我、我怎麼能…小的沒辦法勝任這種工作啊…」

「妳不是識得字也能讀能寫嗎?反正只是簡單速記什麼時候去了哪、見了誰、跟大概發生了什麼而已,沒有很複雜的啦。」

她確實這麼說過,可是能聽說讀寫跟擅長聽說讀寫是完全兩回事吧?如果是幹普通的粗活她會一言不發地默默咬牙去幹,但小梅從來不認為自己對寫文章或速記有哪裡曾經擅長過了。話雖如此又不能毫無理由地推掉公主的命令,所以她試著絞盡腦汁想出能用的藉口糊弄過去。

「這這這…我…對了!我的字寫的也不美觀!」

公主以斬釘截鐵的語氣回答:「這妳就更不需要擔心,因為速記草稿在御史臺經手時,會順便有專人整理謄錄一份。」

「但是殿下,我從來沒從事過記錄的工作,也沒有看過這一類的記載…要怎麼樣才能作好起居注的工作呢?」

「嗯…從本宮看過的前朝實錄或起居注來看,其實很隨意吧。主要就是時間、地點、還有重要人物的言行活動之類的…反正,那不是很重要啦。」

「咦?不重要嗎?」這答案出乎小梅的意料之外。

「本宮有生之年就算想看也看不到寫自己的起居注,自古以來皇室干涉史館著述可說是一大禁忌,所以希望妳辦好的事情大致上也就是幫忙提著點東西、以及跟本宮提醒時間和行程吧。」

「我…我…」

就像是個洩了氣的皮球般,小梅的臉幾乎垮了下來。鑑於她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藉口全都能在零點二秒之內被公主否決掉,她越益肯定就算自己提出一百萬個理由,那公主也肯定會有一百萬個與之相對應的回答等待著她───且得來全不費吹灰之力。

「小梅,妳到底是在擔心些什麼啊?本宮都沒在擔心了妳是在操個什麼心呢。」

面對龍陽公主的追擊而來的詢問,小梅試著從腦海中的資料庫搜尋著比自己更適任的人選,來充當擋箭牌。龍陽宮裡討人厭的前輩們很多,但著實比自己厲害的女孩子也是很多,要舉出兩三個擅長於事務工作的精明能幹之人並不困難。

「因、因為我才剛來沒多久…又是鄉野粗鄙之人,不甚懂事…總、總覺得像這種事,向蓉姐之類更資深的前輩會比小的適任多了不是嗎?或是倉儲主計宋巧雲小姐也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妳說的這些人選本宮又不是沒考慮過,但今天把妳叫來,並非為了徵詢妳的意見。」

換言之,龍陽公主心中已經早有定見。聽到這句話,小梅便理解到自己無論如何再做任何抗辯或婉拒,也已經都是徒勞無功之舉了,她不禁垂下雙肩深嘆一口氣,彷彿這個抽象的職責,賦予了她物理上的重壓。

雖說認命,但小梅還是有些茫然地發出了一個語焉不詳但又充份表現了她現在心情的問句:「為什麼是我,殿下?」

「正是因為妳不懂事,才要陪在本宮身邊多學著點。」龍陽公主意味深長地道出了她的答案,稍微頓了一下,又開口補充:「像蓉姐那樣能獨當一面的姑娘可好用得很,早就都被我派出去打點各種更重要的事了。巧雲的話,沒她在怕是整個龍陽宮的日常會徹底癱瘓。再說,所有人剛開始時都是新手,不試試看怎麼知道適不適合呢。今天就當試用期跟本宮走一趟吧,就算妳做不來也不會趕妳回家去的啦。嗯?」

「…嗯。」

只有這一個答覆是肯定的,但這已經足夠。茶髮的公主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北領鄉下姑娘的臉蛋,事情就這麼簡單地決定了。

待洗淨沐浴身子之後,小梅被剝掉的那件髒衣服並沒有再出現,天曉得那件工作服是送去洗了還是進了垃圾焚化爐。侍女們帶來的是一件她這輩子沒見過、沒碰過、更談不上穿過的絲織緞料衣裳。

即便神州以各式精美且高價的手工絲織品之生產聞名於世,從遠古以來至今一直都是佔有相當重要地位的外銷奢侈品───但不只在海外是奢侈品,玄國北部邊境收入水平較低的百姓,一樣也無法負擔的起這些南方同胞耗費大量人工製造的寶貝。北方因此還有商人看準商機,辦起出租絲綢禮服以供婚喪喜慶之用的事業,讓那些準備嫁做人婦的少女過上一輩子可能只有這一次的乾癮。

還沒結婚的小梅自然是沒有穿過這等好東西的經驗,她只得驚慌地轉過頭去望向龍陽公主。

公主這時也在簇擁在周圍的侍女幫助下,更換了一件與早上打槍時所穿不同質料與不同剪裁的錦袍,束腰帶上掛著佩劍,梳理過後的頭髮抹上一層香油而發出陣陣反光,頭上頂起了那表明了她尊貴身份的冠冕並用繫帶綁緊了喉頭。洗完澡後她的皮膚更顯明亮,紅潤而健康的臉色與炯炯有神的雙目亦表明了公主的朝氣煥發。

「殿下,這個…這件衣服並不是我的…」

「怎麼會不是?之前進宮作身體檢查時應該也順便量過尺寸了,那可是依著妳的身材訂製的,每個宮裡的侍女都會分到一件───不過平常是集中交給主計收在倉庫裡就是了。」

「咦…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啦,別懷疑。宮裡就是自己家,怎麼邋遢也都無所謂;出宮門後總得維持一點起碼的威儀,既然本宮要把妳帶上,妳就非好好打扮一番不可。」公主笑著擺了擺手要她別想太多。

聽到這裡,小梅不禁嚥了一下口水,只覺得心臟不安地怦怦跳個飛快。倘若自己這麼一個粗人,給公主在外邊鬧了笑話,那該怎麼辦才好?但還沒等到她心裡的掙扎有個答案,四名侍女就已經在小梅前後左右就位,宛如一座運作有序的全自動機器般開始運作。

被這具訓練有素的機器扒光衣服,小梅已有過一次經驗、但被套上衣服又是另一次新經驗。

侍女們幾乎是完全比照一旁對待龍陽公主的方法,將小梅浸過熱水又洗刷掉汗水與煤灰的肌膚擦拭乾淨,另外有人在她的頸子、手腕與胸口抹上了某種涼涼辣辣的液體,直到嗅了嗅鼻子才察覺到這是某種散發著花香味的香水。

除了肚兜之外,先被套在最內層的內衣是用薄如蟬翼的絲綢織成的材質,手指一觸便感到某種冰涼又光滑的不可思議觸感,接觸到的同時不自覺地指尖往後一縮,就像是怕被綢布給燙到似的,心裡深怕自己會不小心弄髒弄壞了這件吹彈可破的衣裳。可在她來得及表示這種憂慮以前,侍女便已經一左一右地抬起她的手臂,依序將綢料內衣與錦緞外袍一件件套上去,最後再紮上腰帶束出女性應有的腰身來。

在穿上新衣服的同時,小梅也感覺到背後有人把她的頭髮編成了髮辮,又把髮辮捲起來不曉得在做些什麼,同時還有侍女拿出粉撲在小梅臉上拍了幾下,又拿出沾著墨汁的微毫給她的睫、眉都添上了幾筆。

「殿下,您瞧這樣如何?」

「嗯?呵呵呵…」

手執毛筆給小梅上眼影與眉墨的侍女轉頭徵詢公主的意見,龍陽公主轉過頭來之後,忍不住掩住唇小小地笑出聲來。

…這是說看起來很好笑的意思嗎?不管龍陽公主是怎麼想的,她似乎對於小梅化妝打扮過後的模樣相當滿足,於是給予那位侍女毫不保留的稱讚。

「沒有問題,這樣就可以了。辦得很好,非常好。」

一轉身,公主頭也不回地拽起小梅的手腕就拖著她往房間裡的大落地鏡前走去,然後把她推向鏡子前。

「…咦?」

雖然沒戴眼鏡看著有點模糊,但鏡中的龍陽公主笑嘻嘻地按著一個打扮華麗的侍女肩膀,她的個頭比公主略高,一頭黑色長髮編成了辮子盤在頭上,髮結中穿刺著金光閃閃的簪子。她的腰枝被腰帶綁緊而凸顯出一對豐胸的飽滿,一對墨黑的雙眉與睫毛襯托出那雙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眼睛,臉頰上泛著些許的紅暈。

雖然很容易就可以理解鏡中倒影的美女是誰、但第一時間卻連自己都猛搖搖了頭。

「這是…我嗎?」

小梅轉回身子向背後的公主問道。但公主把她的頭又扭回鏡子前,順便拍了拍她的臉頰:「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妳還在懷疑嗎?相信自己的眼睛吧,長孫梅。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想到儘管說一聲,出門後要再換造型就麻煩了。」

「不不,沒有不滿!真的,我已經很滿足了…這樣…非常滿意。」

仔細看著鏡中那個幾乎自己都認不出來的身影,試著挪動腳步旋轉身子,看看側面、背面的模樣,只覺得視野越來越模糊。淚水從眼眶裡積滿而滴落在臉頰上,但卻並非基於悲傷,而是因為情緒激動。

本來就沒有預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對未來不抱持任何期待,準備好要踏實地過上一輩子平凡的生活。但如今,卻彷彿踏入了童話故事的世界裡似的,滿胸的感激之情,卻又難以向公主殿下回報這份大恩。

如果不把這份差事作好的話,就實在是對不住公主殿下的提拔了。小梅握緊雙拳,深呼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準備好去幹這份完全不熟悉的工作。

「那麼接下來───就是要讓妳幫本宮提著的東西了。」

公主解開了腰際上纏著的繩結,將一個小錦囊遞了過來。小梅連忙恭謹地捧著雙手接受了。小梅將這些東西小心翼翼地,繫在自己的腰帶上。

「這是本宮的印信與文具…有用過自來水筆嗎?」

「啊,有的。」

「那就好,妳要作記錄就用那支筆吧。再怎麼說用毛筆作速記還是太高難度了點。然後這是筆記本,從空白的地方繼續往下寫就行了。那麼還有什麼疑問嗎?」

「這個,剛剛殿下提到要幫您報時,可是我…」

雖然還沒完全說出口,但公主聽到這裡就大致判斷出了小梅想說的話。

「對噢,妳沒有懷錶或腕錶嘛。確實,外面也不是到處都看得到鐘,那麼這下該…有了,令狐中尉。」

「卑職在,殿下何吩咐。」

龍陽公主拍手呼喊守衛龍陽宮的禁軍軍官之名,雖然並沒有刻意扯高嗓子大聲吶喊而是用平常一般的語氣召喚,但是那位軍爺卻宛如幽靈般地突然拉開紙門,從容現身在公主面前。

小梅這才發現,即使公主入浴時看似是支開了所有的衛士,但實際上他們都在咫尺近處隱藏起來,等待著她的號令。

「記得你似乎是陸官前三甲畢業的吧?那應該有獲賜銀錶才是。」

「殿下記得沒錯,卑職時刻都帶在身上的。」

禁軍軍官從懷裡掏出了帶有鍊子的發條式銀懷錶。

銀懷錶的錶殼上打印著玄龜的浮雕,銀懷錶的背面則擁有獨一無二的序號,這些由京兆皇家工坊打造的精巧機械不對外販售,而是一種頒授給玄帝國優秀文武青年官僚的紀念品,是以皇帝的名義下賜的恩賞。

從這個角度來說,它更像是一種勳章而非普通的計時工具。當然,作為一只錶來講它也還是能走的,而且算是在玄國各種不太可靠的國產品裡,難得走的相當準確的精品。

「那給本宮借用一下吧,以後還你。」

「其實殿下若需要的話不還也無所謂。卑職留洋時聽說過,洋人有個童話故事是關於金斧頭與銀斧頭───」

「令狐中尉,你把本宮當成湖中女神了嗎。」

對於公主的質問,禁軍軍官不發一語,但又毫無退縮地眨了眨眼睛擺出無辜的神情,看著他這樣強欲又委婉的模樣,龍陽公主不由得笑出聲來。

「好好好,本宮會連本帶利的還你。不過怎麼看都覺得金錶稍嫌俗氣了點吧?」

「嘿,卑職可沒這麼無禮,向殿下開口要過東西啊。」

「還真是裝傻到底呢。」

在這兩人一來一往的開著玩笑之際,銀錶從軍官的手裡交到公主這邊,又接著被公主轉過身來交到了小梅手上。

「拿著吧,這樣就裝備齊全了。」

「可這麼貴重的東西讓我…」

「放心吧,這錶從今後就歸妳了,雖然貴重沒錯,但要怎麼處理是妳的事。懂了嗎?」

小梅戰戰競競地點點頭,把銀錶收進懷裡。

「那麼殿下,我們接下來是要去哪裡呢?」

「小梅啊,這話是該本宮來問妳,而不是妳來問本宮吧?」

「…咦?但是我不知道───」

「打開妳的筆記本看看,翻到今天的日子,裡頭應該寫的很清楚才對。」

確實如公主所說,筆記本裡前半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依照日期與時辰,一天一天地依序由明憲十三年的一月往下順次排到現在。

「三月十七日…呃,巳至午時前往鳳翔樓參加沙灣租界通商聯合舉辦的開港通商百年慶祝宴…是這個嗎?」

「就是這樣。如果本宮忘記了時間或是接下來要作什麼,那妳就適當的打個暗號提醒一下便行。」

「我知道了。不過,這個行程表列的可真厚啊,卻又如此井然有序…寶玉前輩的字跡也很漂亮呢,看的出來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兒。」

雖然小梅是用讚嘆的口吻在評論這份筆記本,但龍陽公主卻發出了苦笑聲而尷尬地別過頭去。

「實際上小玉她臨走前已經為本宮規劃好差不多一個月份的行程計畫了…根本就是以行動表明不想讓工作被後輩搶走,真是個可怕的孩子。」

小梅有些慌張地猛搖搖頭:「我、我沒關係的,我沒有要搶走什麼的打算!隨時都可以把這份工作交還給前輩───」

「小梅啊。」公主伸出食指指著小梅的鼻尖,鄭重地再度提醒了她一次:「在龍陽宮裡妳唯一必須遵守的,就是本宮的命令。剛才這麼說過吧?」

「…是。」

「所以決定起居侍讓誰當的人,既不是小玉也不是妳。不必擔心太多,抱持著平常心去做就行了。」

雖然感覺的出來公主是想要讓小梅能夠忽略前任起居侍的壓力,但小梅本身卻沒辦法這麼樂觀的看待所有事情。現在的她只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小玉前輩和公主殿下之間的夾心餅乾吧。

「殿下,車已備便,請隨卑職引導。」禁軍軍官在旁輕聲提醒道。

「好,立刻出發。已經折騰了不少時間,有什麼話上車後再談吧。」

小梅點了點頭,收拾好東西後跟隨著公主與另外四名侍女的腳步走向室外。龍陽宮所在的區域是京兆皇城內部最深處的黑牆禁宮之內───即便是尊貴如公主與親王之身,也不得將馬匹、乘輿或車輛帶入禁宮。

因此,公主若得出宮,則得在禁軍衛士們的引導下徒步走至牆外才能乘車。

守衛皇城的禁軍們都身穿黑色號衣,以他們高大挺拔的身材組成兩道人牆在龍陽宮前等候著公主,一待公主走進了兩道人牆的中央位置,指揮龍陽宮衛隊的令狐中尉便揮手示意,這兩排人牆便開始以小步行軍的方式配合著公主的步伐,簇擁在左右兩翼拱衛著她往前進。

繫在龍陽公主腰帶上的鈴鐺隨著每個步伐的晃動而發出清脆的聲響,同時禁軍衛士們身上的裝備、皮件、飾物與配刀等物品則是不斷發出細碎的摩擦聲與金屬碰撞聲,吵嚷但卻又規律地作為這趟行軍中唯一的伴奏。這支隊伍的行進嚴整畫一,看起來這近百人的衛隊就宛如公主的手足一樣,在各種彎道與直線的石磚道上自如前進。

而在這趟徒步行軍的盡頭,便是通往黑牆外側世界的宮門。小梅自從進宮以來,一步都沒有踏出禁宮黑牆甚至是龍陽宮的門外,而如今跟隨著這樣的排場出宮,卻又實在是始料未及之事。

在宮門外停放著三輛皆漆成黑色、窗戶看起來也是黑色的四門轎車,以及一輛在最前方開道的鐵灰色裝甲車,及四輛分別在左前、右前、左後、右後方佔據了車隊四角外圍的重型機踏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三輛黑色轎車,它們在小梅的眼裡看起來是一模一樣───這並不是錯覺,事實上這三輛轎車甚至就連可資辨識的車牌號碼都不存在。很明顯三輛黑轎車同款相似並非巧合,乃是刻意為之的警備保安工作之一環。

三台轎車的後座均被禁軍衛士打開,而那四位跟隨在公主身後的貼身侍女則兩兩分乘前方與後方的轎車,很顯然地,中間那一輛黑色轎車便是公主的乘輿了。那麼,小梅自己該坐哪裡呢?這個答案在公主坐進轎車後座之後揭曉,她將身子往車子內側挪了幾許,然後笑嘻嘻地向小梅招了招手。

這回小梅沒有再驚慌失措,她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恐慌,強作鎮靜地點了點頭跟著公主坐進同一輛轎車的後座。

侍立在外頭的令狐中尉將車門輕輕掩起,並伸直手臂在空中畫了幾圈,快步跑向車隊最前方的甲車,身手佼健地抓住扶手攀上車頂,從裝甲車駕駛員的手中接過了無線電耳機。

「玄龍一號呼叫三號,車隊準時在1100時刻出發,按照預定計畫。」

「玄龍三號收到,按照預定計畫…」

引導在車隊前方的裝甲車開始緩緩前進,隨後三輛黑色轎車也依序加速前行。車隊小心翼翼地在石磚鋪成的道路上以穩定的低速行駛,因此坐在車內也感覺像是如履平地,平穩無比。

小梅左右環顧著窗外風景,這才驚覺從外面看車裡看不見,但從車內看出去卻只是暗了點,視野依然非常清楚。這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原理,但可以猜想的出來這種特殊的技術,是為了保護車內乘員的安全與隱私而使用的。

「真是嚴重的戒備啊…」

「還好啦,這是最基本的配置。老實說本宮也不想這個樣子,可這就是規矩。」

「我瞭解,殿下。」小梅也點點頭,她與玄國的百姓們都知道,玄國開國的第一任皇帝便是死在了刺客的槍下。經此教訓,警備森嚴以防萬一,乃是必須的措舉。

「出宮實在是會給很多人添上麻煩,但有時候偏偏又不得不如此勞師動眾。」

「既然需要動到殿下勞駕,這開港通商百年祝宴想必是非常重要的宴席囉…」

「不,剛好相反。坦白講這只是場無聊的應酬。」

龍陽公主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令小梅頓時亂了分寸,她當下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但又很努力的想辦法要把話題繼續接下去。

「殿、殿下怎麼這樣說…」

「小梅啊,本宮問妳個問題。我朝的歷史有多久?」

面對公主突如其來的反問,小梅也盡力使自己能夠跟上她的步調,而迅速直覺地作出了標準回答。

「是,自從央人渡海以來,神州三千載歲月的正統…」

「不不,不是整個神州的,只談玄帝國建國至今就好,有多久。」

廣定一年半、興武三十九年、以及持續至今的十三年明憲治世,這是受過初等學校教育過的任何一位童男童女,甚至是不識字的偏僻鄉民也都知曉的事實,使用最簡單的加法就能得出很清楚的結論。

但是因為這個數字小得很可憐,平常不會有人特別指出這一點,所以小梅也不禁語帶些許遲疑和保守地道出了答案。

「…六十四年…吧。」

「妳說的完全正確。」公主原本總是持續直視前方、保持肅穆神情的眼眸轉側過來,與小梅四目相對之時,嘴角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曦國也好、昊國也好、蒼蘭也好、北島也好;這些神州國家的歷史都比我朝長得多、規矩也多更多。說穿了,玄帝國不過就是一個北方暴發戶建立的年輕國度,面積雖大,人口雖眾,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悠久歷史。」

「那麼…」

「但是沒有歷史,相對著也就意味著沒有包袱。本宮流有皇室血脈,如同今上分身。今上日理萬機不能支身,帝室又人丁單薄,因此我朝諸多事務需要全體皇室成員一同分攤承擔。雖然並不是每天都如此,可每逢黃道吉日,就到處都有新部門開張、新部隊成軍、新建設落成的剪綵或慶功宴活動。若是比較低層級的活動也就罷了,但很多國際合作的案子,為了表現朝廷的重視,皇室成員的出席是最能顯示這種重視的手段吧。」

「可是,明明是不重要的活動,卻也要給予重視嗎?」

「典禮也好、宴席也好、會議也好───基本上參與的人數超過一張桌子坐得完的數量,那大概就不會有什麼重要的結論。」

「那今天殿下出席這場宴會有什麼意義呢?」小梅不解地疑問道。

「那是因為,等到散會之後,續攤的部份才是真正的主題。」

車隊駛出了禁宮、又駛出了皇城,脫離了宮中的石板路進入市區的柏油路之後,車隊開始沿著宮前大道加速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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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龍陽宮起居注(第三注)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9月 19日,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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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從禁宮前往目的地一路上,即使會通過許多人口密集地與擁擠的路口,但是車隊卻未曾花費一秒鐘的時間在停車等待上。除了車隊本身以外,禁軍的裝甲車還跑在車隊前方數百公尺遠處,並且以喇叭向街道上播放著「迴避!迴避!」的警告聲。

由於裝甲車引領在前一路開道前導,同時沿途所有的路口也都派駐了交通巡察,因此後續的黑色轎車群得以毫不停頓的繼續前行。京兆市民們也都習慣了這樣的情景,在見到前導裝甲車駛過時,所有行人都在路口停下腳步,有的人開始向隨後經過的黑色轎車行列揮手歡呼,但同時也是有人不耐的跺腳嘀咕。

大體上來說,人們的反應是一如往常而無驚訝───在京兆,看到政府官員或是皇室貴族的車列進出,實乃稀鬆平常之事,沒幾個人會認真的放在心上。

而車隊終點目標的鳳翔樓,便位於京兆舊城區內與宮殿相去不遠的精華地段。在這塊基本上地價吋土吋金的商家必爭之地,這家酒樓卻獨佔了相當於同一條街上數十個店家合租的商場與百貨店面積,擁有傳統飛簷角頂的屋頂卻搭配著約有十層樓高的現代鋼筋混凝土建築,相當醒目地聳立在圓環路口邊。

由於場地寬敞、提供包租宴會廳的服務與主打頂級消費的經營策略,鳳翔樓素來一直是玄國達官顯要或海外賓客們辦桌設宴的常選。

車隊來到了酒樓門前停妥,三輛黑色轎車皆在汽車前座助手席的禁軍起身開門後,又由這些先下車的禁軍護衛打開了後車廂門,彎腰恭迎著後座乘客步出。

坐在靠外側的龍陽公主擺出一副與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矜持微笑,讓護衛攙扶著她的手將之扶起身子,隨即便是一陣強烈刺眼的閃光燈啪嚓啪嚓地響成一片,外頭的鎂光幾乎要閃花了小梅的眼,在她的視野裡留下一大片眩目的白光與黑影。

但小梅鼓起勇氣來,努力使自己不被這種前所未有的場面嚇著,於是也跟著挪動臀部,下了轎車站起身子,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公主身後。在這種環境下小梅發覺她甚至就連單純地走路都忘記該怎麼走了,腳步輕飄飄地沒有實感,腦海如同眼前閃過的那一陣又一陣白光般一片空白。

原本有說有笑、各自三五成群聚成一個個小圈圈的賓客們,都停下手邊的動作,一齊轉頭將目光投向剛到的公主一行人。儘管這場宴席的主角並不是龍陽公主,可是當她帶著隨從與侍女們的隊伍步入宴會廳之際,卻同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眼光。

就算明明知道那些視線不是對著自己,可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看,即使只是走在焦點旁邊的隨伴角色,都感到了無限的巨大壓力。

小梅本人幾乎是意識恍惚地提起筆來,試圖記錄下她所聽見的所有對白。

「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知是誰先喊起來的,總之宴席上的眾人此起彼落地舉杯高呼,手中無杯可敬之人便鼓掌致意,歡呼喝采聲約定成俗地迴蕩約三次之後,才又稀稀落落地安靜下來。

「諸位貴賓今日能撥冗蒞臨此地,記念此一值得慶賀的日子!」
「今日國協通商聯合會與諸國代表齊聚一堂,對於沙灣開港通商百年慶祝…」

順著那說話的聲音望去才發現宴會廳邊緣靠牆處有座高台,在台上有人在發表講演…理所當然的,小梅不認識這個人是誰。

雖然很想要出聲問公主那人是誰或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總擔心在宮外身為下人的自己幹出什麼荒唐僭越事就不得了,不敢佔用公主太多時間,遂只得自求多福,死馬當活馬醫了罷。

除了記錄下談話的內容之外,因為小梅並不認得任何一個出席者,所以她只得在速記本上簡單記下,與公主有交談過的人們相貌與衣著特徵。有的時候碰到那種實在沒什麼特徵的人就乾脆簡單畫下對方的長相給個代號叫甲生乙生,或起個外號什麼的,以後行文中便如此類推。

舉例來說這個正在講演的主持人,因為他人中掛著小片的八字鬍,所以小梅便畫下了他的簡單肖像後註記一句「小八字先生」,簡稱「小八」之。

她毫無嘻弄嘲笑之意,這是很嚴肅的話題,因為小梅是真心想要把所有發生的事情全都紀錄下來…縱使那實在是超出了她的能力外。她慌亂地潦草速寫,試圖在換人致辭之際趕上自己落後的進度,但卻近乎絕望地發現第二個上台致詞的人物講話速度超快的。

還有排行第三位致辭的棉花糖頭先生,說話慢一點是很好,你咬字拜託清楚一點行不行啊!講話根本就糊在一起了吧!

縱使心中有著數不盡的抱怨和吐嘈,她還是忠實地執行其職務而無絲毫放棄打退堂鼓之意。雖然有預期過公主也許可能會上台致詞,不過到最後一位致詞者下台為止,台階上的燈光轉暗,隨即一批樂隊接手上台演奏起伴奏音樂為止,公主也都是在台下保持笑瞇瞇的不動神情,待在身處的原地不動。

從這個階段開始,公主與她的侍女們開始移動起腳步───雖然小梅還忙著在低聲呢喃棉花糖頭先生的最後一句致詞,並將之抄寫到速記本上,但她還是只得邊走邊寫地跟上去了。

首先第一個令她停下腳步來的是…一開始致詞的小八字先生。

「哎呀,公主殿下!今兒個能見到您親蒞拜訪,小的也是備感榮焉…」

「沒有的事,本宮這趟是非到不可。趙總會長,今兒這事可真辦得有聲有色,父皇陛下若是得知盛況如此,定感欣慰之極。」

「多謝殿下抬舉提拔!哎呀,這真是不敢當…」

姓趙的小鬍子笑得樂呵呵,開心地攆起鬍子來,心情全寫在臉上了。簡單攀談一會兒之後,隨侍在側的侍女輕咳一聲,似乎是某種事先約定好的信號一般,龍陽公主也很快地為話題作了個收尾。

「總會長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吧,本宮今日只來打個照會,便不再多糾纏了。」

「哪裡哪裡,今日小的對殿下您招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是一連串很相似的事情不斷重覆上演了。只要上一個攀談的對象離去,公主挪動沒幾步就又會被其他人叫住,然後接著又是無關痛癢的寒暄招呼───或著是初次見面的自報名號。有些自報名號的傢伙可嚇出小梅一聲冷汗來了,像是說…

「古得貸買嗨爾內斯!噢,以此買奧能兔梅酒爾海內斯…」

哈?啥?這廝講的什麼鳥話───抬起頭來,卻見那滔滔不絕開口道出鳥話之人,正是個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的活生生洋人。

小梅知道什麼是洋人,也在課本上讀過世界分成五大人種五類膚色,考試時還背過一個口訣叫黃黑紅白棕…可是課本全是黑白印刷的哇!照片上只看得出來洋人輪廓深了點,可沒見過真不知道這同死人差不多的屍臘色竟能出現在活人身上!

文化震撼也就罷了,小梅因為聽見這一連串機關砲似的鳥語幾乎要產生自暴自棄的念頭;倒不是放棄了記錄的工作,而是想說索性就把他講的鳥語用國字一個一個地聽寫出來…

所幸這個洋人不是自己來的,他身旁帶了個同樣是洋人的搭檔,在他那串鳥語嘰哩咕嚕一陣之後,另一個洋人居然開口說出了神州話。

「公主殿下日俺,能與您見面是本人之榮心,我代表聯邦議會通商委員會而賴…」

好吧,雖然他的神州話有點口音,但聽著自己聽的懂的語言,再不標準也就幾乎是天籟了。小梅幾乎要感激的痛哭流涕,打從心裡感謝洋人來神州還會自備通譯這麼周道的設想,讓她不至於在此面臨丟掉飯碗的人生最大危機。

在洋使節一邊自我介紹、通譯一邊作同步口譯、公主也對答由通譯轉譯回去的三角互動幾句後,小梅依先前公主見人的節奏,猜想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而抬起頭來,但卻湊巧目擊了洋使節臨去前的一個動作。

他突然牽起了公主的手,嘴巴往手背上靠就是一吻,這一吻可讓旁邊跟著的那位洋通譯慌張起來,通譯扯了扯使節的衣袖示意住手,並開始用結巴至極的語調想要拼出一句神州話,並不斷低頭鞠躬像是做錯了什麼事。

可就在此時,公主突然無視了通譯員,而板起臉親自開口了。她說的是小梅聽不懂的鳥語,而且就算不懂鳥語都知道她講的十分流暢清晰:

「掃瑞米史俺罷沙德罷印買發脫蘭,麥噢康太摳威斯菲妙,以此啊巴波利卡摸夫門特。」

呆了好半晌後,那位洋使節於是也倒退兩步,鞠躬致歉:「…踢死以斯買佛,俺阿波囉窄死突酒海內斯。」

因為這兩句話通譯並沒有翻譯出來,小梅只得很忠實地秉筆直書記錄下「原文」,用國字。值得慶幸地是公主很快恢復了笑容,轉頭向通譯員交代道:「煩請轉告代表議員閣下,這種小事實在不是什麼大錯,本宮並不放在心上的。」

通譯欣喜地恢復了笑容並轉告他的上司,兩人都帶著笑容鞠躬離去了。看著這一齣沒太多人注意到的小風波落幕,小梅才嘖嘖稱奇地嘆道:「…原來公主殿下也會洋文啊。」

「會的不多,只三四種而已。對聯邦語印象也有點生疏了,也不知文法有沒有錯誤,只好講流轉一點裝熟練撐底氣啦。」龍陽公主聽了回過頭來,擺了擺手苦笑幾聲解釋。

但小梅歪著頭又思考了一下,問了一個她仔細想想實在還是想不通的問題:「那殿下既然會那洋人語言,何必還要勞煩那位不大靈轉的洋通譯轉述呢?」

「小梅啊,來者是客吾等為主,主須拿出待客之道,那客也須入境隨俗吧。」

公主這麼一指點,小梅也就進入了狀況,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洋使節來神州這邊講神州話,乃是對地主國的一種起碼尊敬;那換作是大玄派了使節下了洋,那肯定也是要帶個通譯講鳥語表示入境隨俗吧。

在起初幾次比較混亂的第一次經驗後,小梅也就逐漸掌握了速記這些對話的技巧而得心應手了。經過一段時間的紀錄後,她歸納起來發覺一個簡單的事實───大多數上前與公主攀談的人,都很明顯不是本國人。剛才因為太過緊張而沒有四處環顧分析一下場上的賓客組成,現在她才有了一個比較清楚的觀念。

首先他們多數都是帶著翻譯的洋人,要不就是雖然一副黃種長相,口操神州話卻穿著既非南方也非北方的異國服飾之人,看起來就像是要在自己臉上貼國旗似的刻意凸顯自己的出身地。

公主保持著禮貌性質的微笑,向每一個來訪的客人報以幾句寒暄或是點頭的致意,就算僅僅是最基本的禮數吧,乘以這麼龐大的數量,就連小梅都開始感到抄寫到手酸了。

在宴席上雖有可以自由供人取用的餐點和飲料,但見公主沒有去碰,小梅也就不敢稍歇半刻,只得抖擻精神咬牙撐下去。仔細一想,不只是自己這份起居侍的差事,公主她身為皇族成員的差事也不好做呢。

但即使是在一成不變到刻板至極的制式化例行公事之中,還是偶而有一兩個亮點能引起龍陽公主的喜悅之情。

「龍陽宮殿下。」

「哦,這可不是伊姐姐嘛。近來可好?最近顧問團的事很忙碌吧。」

「多謝殿下關照,這幾天跑了幾個新改編的鎮台,忙雖是忙,但也抽空去逛了一下金山寺附近的名勝,壓力減輕不少。」

「那兒確實是挺不錯的,改天有空本宮也想再去參拜健行一下呢。」

因為公主超乎尋常的主動問話,待遇顯然同那些寒暄閒扯淡的一般應酬有別,於是小梅也從埋首抄書之中,抬起頭來瞄了一眼;對方是個留著金色及頸短髮的洋人女子,因為見過的洋人閱歷不多,小梅無從判斷起她的樣貌或年齡算是什麼程度的。

但這位女洋人有兩個特別之處即使是小梅也能一下就找出不同點,其一是她穿著男用洋服,其二是那一口流利到有些太不正常,不抬起頭來看到人,幾乎聽不出來,是個洋人說出口的道地京腔神州話。

聊了那小梅從未見聞過的地名與山水風景話題一會之後,女洋人把話鋒一轉。

「說起來…今天殿下是否有安排什麼其他活動呢?」

「跟往常一樣。」

「那就不多叨擾殿下您了,稍後再會吧。」女洋人淺淺一笑,恭謹地對龍陽公主低頭致意後,倒退幾步消失在人群中。

雖然這兩人的對談有些教人摸不著腦袋,但是小梅在抄寫下這些她所聽見的對白時,卻回想起公主在車上跟她講過的一句話。

(真正重要的事發生在散會後…這麼說來那個人也知道嗎?)

***

經過半天折騰,鳳翔樓的宴會平安無事地告終了。

龍陽宮殿下與宴會的主辦人們做最後幾句寒暄後,帶著貼身侍女們與小梅從與人群相反的後門方向離開了宴席。縱使人潮不如前門擁擠不堪,但還是有不少記者和意圖上前攀談的人試圖在公主走過時湊上前來,但是他們都被擋在了身穿黑衣的禁軍衛士人牆之外。

「龍陽宮殿下!請發表一下關於最近庶院打房法案的想法───」

「對不起,請別推擠!」

「國有公務,閒雜人避!」

「啊呀~!禁軍打人呀…」

吵吵嚷嚷的騷動聲在小梅與公主一同乘上有著隔音設備的轎車後,便幾乎聽不見了。龍陽公主上了車,朝車外侍立的令狐中尉招了招手,示意禁軍軍官把頭靠進來一點說話。

「殿下對卑職有何差遣?」

「在回宮前去一趟澄水堂吧,本宮與人有約了。」

「是、殿下。」禁軍軍官輕輕掩上車門後把有點被擠歪了的盤帽扶正,並快步走向前導的裝甲車,把公主的旨意傳達下去。

護送車隊出發後,很快在前方的路口分散開為兩隊。其中較小規模的一隊只剩下了轎車一輛和開道車一輛,其餘伴隨的機踏車和轎車都轉往禁宮的方向駛去了。不過小梅並沒有察覺到這樣的變化,她上了車之後,想辦法憑記憶把最後還來不及抄寫的幾句給默寫上筆記本裡。

這時公主才注意到身旁的小梅還在費力補進度,於是俏皮地用拐子頂了頂小梅的肚子笑道:「哎唷,妳就別掙扎了,都已經結束啦。」

「…殿下,我可承受不住這樣挖苦啊。」小梅一副苦瓜臉,有如在考試鈴聲響起後仍試圖掙扎不想立刻交卷的考生般苦悶。龍陽公主把頭偏過來,試圖偷看小梅正在抄寫的記錄內容───但才看一眼就因其密密麻麻的內容而驚呆了。

「妳還真的是一字一句照抄啊,真厲害。」

「咦?難道不是這樣嗎?」

面對有些詫異的小梅,公主輕輕搖了搖頭。

「即使是本宮看過的前朝起居注大致上也只是相當簡略的記載…怎麼講呢,有的時候一整天沒什麼事的話也就用一句話帶過了。哪怕是一年一度的大祭,恐怕整天下來也不會超過五百字的感覺。」

「嗚…」小梅停下筆來,露出哀怨的表情,那沒說出口的下半句話光看那臭臉也知道,她大致上想向公主說出的話是「何必要挑這種時候告訴我真相…」之類的感覺。

因為看出了這點以及自己事前沒有解釋清楚帶來的後果,龍陽公主連忙湊出笑容,有些慌亂地向小梅安慰起來:「啊、即使這樣妳還是作得很好!非常好!本宮會好好打賞妳的…這筆記的內容就再交給史館的人匯編精簡吧!啊哈哈…」

翻閱著小梅作的密密麻麻記錄內容,龍陽公主卻意外地發現其中夾雜著幾張潦草的插圖。

「咦,塗鴉?」

「啊…那是因為…」

為了不被誤解是在工作時胡思亂想偷懶,小梅老實地招出了她的想法。

「有太多我不認識的人在講話,怕分不清楚誰是誰,所以就乾脆把臉畫下來以後再辨識了。」

「這麼說,這臉譜看起來果然是跟趙會長十分神似,啊哈哈哈~這個大鼻子哥是京兆伊李大人吧?哇,看不出來妳有繪畫天份呢,嗯…」

小梅看到公主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所畫的誇張人臉圖像,例如小八字鬍、大眼鏡、棉花糖頭和高鼻子時,不禁羞得臉都紅了:「殿下,請別作弄人家!我感到很丟人吶!」

「沒有作弄的意思啊。」龍陽公主搖了搖頭,將筆記本遞還給小梅,以相當正經地口氣應對:「本宮是真心認為妳有這方面的才能,何必如此貶低自己?長孫梅,妳應該對自己更有自信一些。」

從小開始一但被老師發現在課本上的塗鴉,便會被藤條海扁一頓的小梅從未被別人這麼評價過。她是個功課並不很好、相貌也並不出眾,唯一的興趣是偶爾為之的胡思亂想的女學生…向來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誇耀的特長。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也想不出該如何反應公主的評價之際,轎車的車門從外被打開了。

「殿下,冒昧告知一聲,已經到目的地了。」禁軍的令狐中尉在車門外欠身低聲道。

「好,本宮知道。」公主輕輕點頭,讓禁軍軍官戴著白手套的手挽起她的臂膀下車站立,並回頭向小梅再度露出莞爾一笑。

完全無法理解這一笑是什麼意思的小梅,還是連忙打起精神帶好隨身的筆與記事本跟上公主的腳步。

***

澄水堂───座落於京兆五丈牆外新市區的茶館。除了方才公主提起過這個店名之外,在茶館樓上也飄揚著寫有店名的橫幅旗幟,很好認識。

茶館是神州傳統文化的一部份,話雖如此,小梅知道有茶館也飲過茶,可這輩子倒是沒進過茶館一次。

其原因也很簡單,在神州,北領人根本沒有喝茶的習慣。

雖然有著統一的語言,也有著相似的血脈,但是神州南北之間橫跨的緯度差異,也帶來了南北居民心理層面與物理層面上的種種不同。茶是長於南國的植物,而且需要在濕氣高的地方才能種活,這些條件在北方通通都是不存在的。

對北領人來說,茶幾乎就像外國進口的洋酒一樣是屬於高價的奢侈品,沒人會把它當作日常飲料來消費的。

喝茶是北方的有錢人為表示附庸風雅才會特意為之的行為,茶館也理所當然是豪華地像宮殿一樣的地方,一般是只有婚嫁或是出仕之類的喜慶,才會特別設宴包租的高消費場所。

與茶館相對的公眾場所,置換在北神州的話大概就是客棧了吧。客棧往往也兼飯館和酒鋪,江湖藝人與行商人都會聚集在那裡,通緝令、尋人啟事或是招募工作的告示也幾乎都是張貼在客棧的牆壁上。至於代替茶的飲料則是酒或著是酸羊乳。

而這間茶館呢,則給了小梅一個與往常經驗截然不同的印象。

在龍陽公主在衛士與侍女們的簇擁中下車列隊之際,從茶館裡也出來了一群奇裝異服的隊伍。

之所以說是奇裝異服,是因為小梅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打扮。清一色的女孩子,穿著黑色連身袍搭上白色圍裙,腳踩洋風的高跟皮靴,恭謹地在門前列成兩排低頭恭迎公主殿下的到來。是這家店的制服嗎?總之在列隊的兩排女侍之間,出現了一位身材高挑、容姿高貴的美女。

素白的鵝蛋臉上掛著秀美的五官,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小巧挺俏的鼻樑,漆黑發亮的素髮,在後腦杓用髮鐕與絲帶結成兩個繡球,單邊的鬢髮從右頰垂下;她有著高挑的身材、勻稱而凹凸有致的體態,豐滿的胸部在露肩單衣的托高下顯得更加凸出。

雖然性感但卻並不令人感到淫穢、氣質熟美卻又有異於所謂的妖豔。小梅正驚訝於這位排場不小的成熟女性姿儀時,公主率先走上前去開口了。

「穗姐姐,何需這麼客氣出來相迎?本宮又不是什麼生人,何需姐姐如此勞駕。」

「相迎龍陽宮殿下只是順道,實際上今天我今天是以館主之身來向殿下您晒新衣服的。」

她滿面自信地回頭望向排列在門口左右的女侍們,如此回答道。龍陽公主走近幾步仔細打量著女侍們的衣服,隨意評論幾句:「地道漢密斯風呢。這麼說起來,上次似乎是北島錦織的模樣。舊制服不繼續用了嗎?」

「不,實際上是把上次的款式作為秋冬兩季制服,接下來春夏兩季將用這款新制服。您怎麼看呢?」

「相當地富機能性啊,有件圍裙加上束緊袖口的設計也適合工作。本宮看著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改良一下宮內侍的工作服了,就是不知道這質料穿起來怎麼樣的感覺。」

「殿下若有意的話,不妨我送一套樣品進獻宮中吧?」

「穗姐啊,妳這馬屁可真是摸到本宮心坎裡囉!」

「要捉住京兆人那挑剔胃口,這點功夫只是基本呢。」

龍陽公主停下腳步,抽出插在腰際的折扇輕輕拍了拍茶館女館主的臉頰,一長一少兩女相視不禁都笑出聲來。

「說起來伊顧問已經到了吧?」

「是,殿下。客人已經在樓上雅座等候,會有人給您引路過去。我先回去大堂坐鎮了,還有什麼需求就吩咐一聲侍者,若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處請多包涵。」

女館主語畢,回頭輕輕拍了拍手解散了列隊的女侍,並指示其中一人給公主一行帶路到預約的雅座去。

「請殿下這邊走。」身穿白圍裙的女侍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恭謹地面帶笑容走在前邊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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