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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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場-第四點五章
如同其他國家,漢密斯王國駐在瀞族帝國的大使館是在兩年前從京龍遷入到真陽公主的領邑之內。作為此間臣民最為推崇與尊敬,並且視為等同現代化象徵的國家,一手主導整個城市建設的真陽公主大筆一劃,將通往帝國唯一機場與通商海港的載客鐵路終點站附近的寬廣土地全部劃歸漢密斯使館使用,並且允許王國僱佣自家的設計師與勞工進行全部的工程。
核定設計圖的前任大使選擇引入了王國曾經盛極一時,簡潔且一絲不苟,牆外豎立大量的樑柱,講究幾何與中線左右完全對稱的設計風格,並且將象徵王國眾多神話故事英雄的浮雕鑲在牆上。與宮殿或是博物館相比雖然是袖珍了些,仍是仰望就能讓人感到深厚文化底蘊的存在。
雖然已經進入深夜,銀月早已越過天頂而朝著天際線以西走去,但不只是街道兩側的路燈,或多或少被石柱阻擋住的玻璃窗還是有著明亮的電燈燈光透出,照應著眾多來來去去的人影。
前方有著王國小旗飛舞的汽車停在這棟入夜許久仍舊忙碌的建築物門口,並沒有讓扛著步槍、站在階梯前方的皇家憲兵守衛有所動作,而是帶領他們的軍官走上前去,將車門拉開。
『歡迎回來,長官。』
盡管不曾見過蕾伊紗,但一見到階級章的軍官還是敬上軍禮與問候。
嚴格來講,要將漢密斯駐在瀞族帝國的大使館有點名不符實;無論是白天或晚上,文職外交官員數量是遠遠不及身著軍服的漢密斯軍官來來去去。就算沒有見過她,一名軍官出現在使館門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身著瀞族帝國禁衛衣裝所模仿的黑色皇家憲兵軍服,承擔著駐守使館責任的哨官早就見怪不怪。
對著那位基於職責問候的軍官微微點頭致意,蕾伊紗踏上了台階。向兩名站在門扇兩側,見到她上前而舉槍立正的士兵回禮,她越過門扇過後隨即摘下頭戴軍帽,繞過五百年前建立王國的蘭吉亞一世騎馬雕像,直接往使館內部走去。
與蕾伊紗擦肩而過的,有身著套裝的文職職員,更多的則是與蕾伊紗同樣身穿軍服的軍官;前者協助與處理著漢密斯王國僑民在瀞族帝國內外的鉅量商務往來,後者則是受託處理瀞族帝國軍隊的戰術訓練增訂與教典修改、戰力和軍備評估與國家戰略評估等諮詢工作。兩者所肩負著龐大業務量,不僅是讓王國使館人力編制居高不下,更導致了全天候都處於工作滿檔的狀態。
相對受到嚴重不景氣與大蕭條像是沒有止期的本土,對千里迢迢來到異鄉的文職人員與顧問來說,日以繼夜輪班固然是繁重,卻能完全展現專業,加上瀞族帝國不吝提供大量津貼,使得大使館內的氣氛始終沒有低落的跡象。
當然,館內氣氛如何,與根本不是大使館職員或派來擔任顧問的王國軍官,身上軍服僅只是便宜穿著的蕾伊紗沒有任何的關係。雖然有人基於軍服與軍階章而致意,她沒有多加答理,而是快步走上相對寂靜無聲,內部裝潢比起人來人往的樓下各層是明顯較為昂貴與雅緻的使館三樓。完全無視沒能來得及起身探問來意的值班秘書,不由分說地直接推開面前的厚實木門。
銅製鉸鏈的轉動,讓坐在辦公桌後方的阿道夫.馮.羅森堡抬起頭。示意追在她身後的秘書不需要介入並將門關上,接著才將視線放到逕自坐到他面前的女兒身上。
『客觀而言,王國取得瀞族帝國三個特殊單位訓練合約的機會不低。』
『不低?』
『正如之前的報告,守門人相當堅持只有實際執掌秘密單位的親王們才能做出決定。』蕾伊紗自己父親對望,送上熱茶的侍從進來與出去都完全沒有讓她的銳利有著偏移。『只是,何種單位能夠成為候選,甚至是成為有力的候選,就完全取決於守門人的一念之間。從這一方面來看,她的影響力是以不知不覺的方式延伸與拓展,進而在最終影響那些大人物做出決定。』
『遠遠不夠。』劃亮火柴,點燃煙斗內的菸絲,吸了一口能夠提振精神的香味後,羅森堡伯爵接著說道:『就我所獲得的訊息,梅菲斯特帝國與沙諾和聯邦都有意介入爭取。相對於他們,王國的優勢可就只有過去的一百五十年交往累積的聲譽。』
跨海遠征梅菲斯特帝國失敗,正是導致漢密斯失去世界超強地位的主要原因。同時,這場失敗,也導致王國南部的六個省分發動獨立戰爭而成為沙諾和聯邦;兩個國家各自擁有一個規模遠超過許多中小型國家,一切可買、一切可賣且一切可備的複合式超級企業,與漢密斯王國在爭奪著各種農礦資源的採買與各種工業產品的銷售。
尤其,現在全世界工業國家都是處於嚴重不景氣的狀態,任何的合約都必須加倍努力的爭取。更不用說,遠遠及不上先進國家水準的瀞族帝國有經過百年儲蓄的充足黃金與白銀作為貨擔保,未來要採買的工廠設備、機具與成品訂單與數量預想將很可觀與穩定,是無論如何都要穩固的貿易對象。
雖然漢密斯王國是堂堂大國,無法單靠瀞族帝國的各種採購就振衰起蔽,但任何一份訂單都可以延緩國家財政破產,也就值得新進到任的羅森堡伯爵耗費心思。
為了核實聲請退休的前任大使工作日誌內容,他特別跟接受董事會指示而將整個僱傭軍團帶來的蕾伊紗簽定一份短期情報分析合約,就是要確認兩、三年前突然接管瀞族帝國外交事務的真陽公主權限到底是達到什麼樣的程度,方便他能夠制定接下來的交往方針。
如果是漢密斯做客的國度中人聽到父親讓女兒或是上官讓下官做事,下官沒有聽命,還要上官正正經經簽契約,必然會認為是咄咄怪事。只是,有著血緣關係是沒錯,蕾伊紗爵位是來自漢密斯屬國,而非王國本身,就讓父女之間沒有任何直接的上下尊卑關係。伯爵要請蕾伊紗做事,同樣是要簽下正式合約,並且付出訂金。
更不用說,就算伯爵想要訴諸親情,蕾伊紗根本會連理都不理;對一個幾乎沒有扮演過任何一天父親角色的貴族而言,想拉下臉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就此間情勢,守門人的角色沒有改變的可能,瀞族帝國高官貴人對於外界的厭惡也無改變,梅菲斯特與沙諾和想要動搖我方優勢最終仍要看是否他們能否提出改變守門人心意而定的條件。』
『瀞族帝國規定官與商、錢與權的彼此依存都必須處於最低限度,議會的建立讓商人無須仰賴資格考試的官僚體制,議會的權力被限制又讓商人無法動搖官僚體制。』又吸進些許菸霧的羅森堡伯爵看著蕾伊紗:『聯邦與梅菲斯特可以透過協力者遊說公主,考慮由他們可以為這個帝國代帶來的好處。只要有一點點的疏忽,守門人就會被影響是整個王國承受不起的後果。』
『我的建議是注意「你知道的那個人」。』
羅森堡伯爵瞇起眼睛。
蕾伊紗母親寄給他的信,告訴身為父親的伯爵,年紀輕輕的她被聘請去主持一個僱傭軍團,但在進行某種心理實驗出差錯導致精神崩潰,但在接受短暫治療與休養後恢復。
信件寫得有些簡略,沒有把全部的事情交代,羅森堡伯爵當時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直到蕾伊紗來到瀞族帝國,他才想起那件往事,私下詢問她女兒到底真相是什麼。
很可惜的,她幾乎什麼都沒說,只說她沒有患病,只是與「他知道的那個人」之間有些問題導致了誤會。
當時伯爵還不知道「他知道的那個人」是誰,但「菱紋盾」的成員在跟其他軍事顧問閒聊的風言風語就傳進他的耳朵:他們之所以到來,是因為蕾伊紗對董事會成員提出的建議,要運用她與真陽公主殿下新寵臣間的關係來營利。
於是,伯爵就知道「他知道的那個人」是誰。而他找到蕾伊紗詢問時,也沒有得到否認。
『他現在已經與守門人有著相當親密關係,守門人對他有著超乎尋常的信任,捨不得他離開身邊。要影響守門人,最快方法就是試圖與他接觸…只要是尋常外交官員都會這麼想。』喝下一口幾乎沒有味道的茶,蕾伊紗接著說道:『他不會接受任何人的遊說,也不會提出任何建議。可以與他交好,但不需要討好他,否則會讓守門人當作笑話,更有害於往後的來往。』
『妳的建議。』
『維持現有的往來關係即可,任何變化都是沒有必要,甚至是有害的。』
蕾伊紗一邊說,叼著菸斗的羅森堡伯爵翻開工作日誌本,拿起鋼筆以將她的話語轉變成一行接著一行整齊優美的墨跡。工作心得、各種蒐集而來的情報摘要與使館各項相關業務的進度查核都完完整整的寫在頁面的字裡行間,作為往後工作的參考。
在大使館的地下室,就有好幾個房間是專門收藏歷代大使留下的工作日誌,也有專人進行重裝訂與修繕。若是有朝一日出版,就是一部完整的瀞族帝國歷史發展見証。
然而,就在羅森堡伯爵振筆疾書的時候,辦公室就是一片的寂靜。即便公事交流告了斷落,應該屬於父親與女兒之間的談話卻是一個詞彙都沒有。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直到值班秘書敲門。
『抱歉打攪兩位閣下們,帝國公主殿下的侍女求見。』
就在值班秘書讓開道路,羅森堡伯爵抬起頭來,而有著相同姓氏、神情、頭髮與眼珠神色的蕾伊紗轉過身時,身穿瀞族仕女服的年輕女性出現在門口。
瀞族女子的身份地位高低是從身上首飾進行分辨,面前的少女不若平民是僅僅戴著項鍊,還在左手食指有著一枚銀戒,代表她不是尋常的侍女,而是有著堪比官員地位的高級女官。
「深夜打擾大使和女爵士,不勝惶恐。」措詞謹慎的年輕女孩身著寬敞袖子的上衣下襬只到胸際下緣,卻如腰帶班綁住覆蓋著整個胸口並開著超高衩的連身長裙。將低腰紗布襯裙之下的長腿併攏行禮,之後才正色說道:「真陽千歲行宮秉筆外女官壹伊,代千歲宮監阮大人遞話羅森堡女爵士。」
她的話,讓羅森堡伯爵眉角有著些微的抽動,卻沒有讓蕾伊紗的身體有著一絲一毫的搖晃。
「請說。」
「其一,大人希望女爵士能告訴他,是準備繼續住在使館,還是在宮宇之內為她安排一個寢殿,以利內女官可以及早安排。」停頓一下做為分隔,女孩接著說道:「其二,無論女爵士決意為何,大人還是要提醒女爵士,明早八時前務必抵達千歲的行宮,以確定身為千歲政治顧問的女爵士職責分屬與改易,避免公主千歲的宮外事在人事過渡時期出現任何程度的混亂。」
聽到壹伊的告知直述,羅森堡伯爵目光轉向女兒,並且微微瞇起眼睛。被父親注視的蕾伊紗則是繼續看著那名少女。
『我相信,妳至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說。』
「其三,大人已經收到了禮物,但大人沒有話語要下官轉告。」將頭微微一偏,壹伊在蕾伊紗情緒有所變化之前接著說道:「大人要下官讓女爵士看到他收到那個禮物之後的整個動作。」
說完,她本來交疊於腰際的雙手開始有著動作。
壹伊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劃出一個像是盒子一樣的長方體。
接著,她的一隻手轉而托住那實際上不存在,而是靠著眼神與動作讓羅森堡伯爵與蕾伊紗覺得存在的盒子,並且將存在於想像之中的蓋子給掀開。
見到「盒子」內的「東西」,壹伊眼睛立刻睜大。
她就是這樣持續地凝視那個現在卻不存在,實際上確實存在的盒子。
一動一不動。
動的,就只有從菸斗飄出的煙霧,自窗戶細縫飄進的晚風。其他的,哪怕是一刻塵粒都沒有落下。就彷彿是完全的停滯,唯有大使辦公室的房內座鐘鐘擺持續擺盪證明時間流逝。
壹伊抬起頭,仰望著天花板。
然後,她闔上「盒子」,認命似的將頭往地面上望去。
最後,則是一陣明顯又清晰可聞的嘆息聲。
那股氣息、那個聲音剛剛結束,壹伊就立刻抬起頭,沉穩的目光望向始終沉默著看她表演的伯爵和蕾伊紗。
「以上,就是大人要轉給女爵士的話。」
再一次行禮過後,壹伊就直接轉身,從伯爵父女的視線離開,讓值班秘書將門關上。
就在辦公室再度與外界隔絕開來的那一刻,也是蕾伊紗重新坐正身體的時刻。
父親與女兒,就這樣無聲的對望。
雖然給予旁人的氣息與感覺很相近,伯爵父女還是有著不同的個人特質。比方說,相對於蕾伊紗雙眼透露出來的是不寒而慄,伯爵的目光之內就是讓被直視者凜然而立的嚴肅。
即便是被如此嚴肅目光盯著看,蕾伊紗並沒有畏縮或是怯場。彷彿在辦公桌另外一側的不是父親,不是大使,就只是一名很普通的人。
『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我與你知道的那個人之間的…一個小小的默契。』面對既是大使的父親詰問,蕾伊紗態度依舊是冷淡。『守門人聘我為政治顧問聘任,是我在幾個小時前以私人身分接下的契約,與王國沒有任何的關係,與「菱紋盾」也沒有關係。』
『王國與瀞族來往能長久維持就是因為不會干涉內政,但不代表王國派出的顧問不會收集相關訊息供大使館參考以擬定策略。』讓持續冒著白霧的菸斗被右手手掌捧著,伯爵語重心長地說道:『王國利益不能夠只仰賴聲譽或是情誼維繫,現在也沒有國家有人可以近距離接觸公主殿下。妳應該知道,妳的職位將給王國一個非比尋常的優勢。』
『我拒絕。』
蕾伊紗的回答乾脆、直接、果斷與不留情面,坐在她面前的伯爵卻也沒有浮現出氣惱、不滿、憤怒或橫眉豎目。
彷彿,她的拒絕理所當然。他早就知道如此,從而沒有任何的激烈反應。
父親與女兒就這樣無聲地對看。
良久。
『可以讓我知道理由嗎?』
『你的要求不算過分,但會讓我無法面對你知道的那個人。』蕾伊紗從座位上站起,眼睛不再與父親對視,而是直接看著伯爵後方的王國國徽、交叉的國旗與國王肖像。『所以,我拒絕。』
『那個人…妳母親有寄信給我,說妳的病是已經治好了。』
『我從不認為自己有病,是別人認為我有病。』蕾伊紗流露出平常根本沒有人能夠見到的冷冷微笑。『更何況,浸淫審訊心理學超過十年,要讓臨床心理師們以為他們完成治療是很簡單的事情。』
看著泛出微笑──有些詭譎微笑的女兒,羅森堡伯爵微微發怔,連菸斗內的菸絲燒盡都沒有感覺。
又是良久。
『我現在是真的後悔沒有參與到妳成長,讓妳變成了一個…』
『一個怪物。』
蕾依紗微笑著,為他的父親補完最關鍵的那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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