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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真陽封坊(更新:第二章、其之一)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4月 7日,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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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其之一



在視力還處於模糊不清的時候,暈眩感帶來的頭重腳輕幾近淹沒阮武靳的思考能力。然而,就在晨光如同在畫布上暈開的染料般逐漸在他的眼界擴散之際,渾渾噩噩則像是退潮一般,逐漸為既有理性與邏輯取代。

嗅到帶有花香的風而知道事情並不對勁,讓阮武靳開始梳理著自己那有些混亂的記憶。

昨天傍晚,他進入真陽封坊要遞送傳票,見到之前從未預料會見到的真陽千歲。接著,在見到遞送傳票的對象時,遇到對方開槍反擊。他阻止那個人脫逃,而真陽衛軍也在這個時候趕到並且雷厲風行地處理善後。

然後…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阮武靳努力回想。

對了,他正準備前往哨亭繳回臨時通行用的紙卡繳回,並且準備踏上返鄉道路…

不對,在那之前,他的心頭被一個懸念佔據;那個時候的阮武靳正在想著,真陽千歲或許不會那麼輕易讓他從封坊離去。

然後…

然後,還沒有來得及邁開步伐前往哨亭,阮武靳就被一名真陽衛軍拉住衣袖。緊接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傳來…

那股不正常的甜味!

他之前不是不知道那股異常的甜味。

不是在瀞帝國,而是在其他地方。那是一種效力很強的麻醉藥劑,通常是醫生使用,讓病人意識進入如同睡眠那般的深沈,不會因為疼痛而妨礙到性命攸關的外科手術。當然,這種藥劑既然可以將人的神智強制沈眠,自然是可以用在綁架――就是阮武靳現在受到的待遇。

會知道他自己被綁架,是因為雙手。

雙手被反銬,讓阮武靳被迫坐在一張實心又固定在地面上的椅子而動彈不得。普通絲織上衣所無法完全抵禦,可是卻乾淨、清涼、帶點花草芬芳的早風讓他知道並不是身處於牢籠,但行動受到限制讓阮武靳知道自己確實是處於受到囚禁的狀態。

思緒與目光同樣逐漸正常,少年開始觀察著所在四周的狀況。

他現在所身處的,是個對外敞開的房間,從左側到右側,從前方到後方都需要不下好幾十步。

尋找將純白簾幕吹起的風之來源,讓他看到足以瞭望著清幽山景的觀景台;遠處,可以見到位於群山峽谷內的京龍一角以及在不同山頭之間流轉的白色雲霧;近處,是各式尖式屋頂的公寓背影,以及有著人影與自動車影的街道;再近,是幾可亂真的假山假水,有著眾多穿著寬袖傳統服飾的女官在行走的園林庭院。

他在距離京龍有段距離的山上,被各式國外建築所包圍,周遭有著像是宮殿應有的各種造景裝飾。

阮武靳在真陽行宮,一個可以看見這一切的房間內。

他人身在真陽千歲的殿宇之內。

在他的周遭,有著眾多與瀞族城池或傳統服裝大異其趣的外國藝術裝飾品,如蓋子掀開的立式鋼琴、距離完成還有好一段距離的宮廷派繪畫、以外國人為對象卻只有雛型的石膏雕塑等,全部都是阮武靳過去曾經見過,但在帝國各地未曾見到的藝術品。印刷與線裝書或是攤開,或是疊成一座座小山,散落於對外敞開的房間各處。

這是宮殿主人的興趣?

值得懷疑。

真陽殿下並不是一個可以被輕易看透的人,更不用提是靠各種陳設推斷她的興趣或是個性。正如他所在的房室擺放的一切並沒有一個確切的主題,甚至可以說是雜亂無章,並卻不能就此推斷公主千歲的興趣廣泛,活潑跳動到難以專注於任何一項藝術的學習之中。

如果是其他人,阮武靳會如此推斷。

如果是真陽千歲,他一個斷言都不會妄下。

她很特別。

特別到無法評斷…

就在那個身影還在阮武靳的腦海翻來覆去時,他的雙眼被一雙柔軟所覆蓋。當橘花香傳來之時,阮武靳感覺到,正有著微微起伏的彈力成為頭的仰枕。若不是有椅背,他的背部必然會有著一個充滿熱力的起伏曲線作為靠背。

『早安,靳閣下。』

構成這個問句的,是流利的漢密斯語。

構成這個問句的,是他曾經聽過的聲音,只要聽過就無法忘懷的聲音,又甜、又柔、又充滿著無比誘惑力的聲音,一個已經在他的心刻下無數痕跡的聲音。

當然,是充滿著如戶外朝氣的輕快,也是如黃鶯鳴叫般悅耳的聲音。

『早安,殿下。』

聽到公主千歲以漢密斯語發言,阮武靳立刻選擇同樣以漢密斯語回覆。所有對於公主千歲的稱呼,也立刻從瀞語換成漢密斯語。

沒有任何一絲的猶豫。

『你記得我的聲音。』充滿著心滿意足的聲音繼續從阮武靳想像的那條紅色唇線吐出。『可是,你的聲音讓我很好奇,難道…你似乎一點都沒有不滿?』

『不滿…』

少年有些想要苦笑。

那雙柔軟的手現在只是蒙住他的雙眼,只要稍微轉變一下,微微用力就可以讓元神看見世界的窗口重創――阮武靳哪來的權力與立場不滿?

『啊,我猜,你是認為,我蓋住你的雙眼…讓你無權表達不滿吧。』甜甜的聲音繼續傳來。『確實,我的動作是讓你無法自由率直地表達意見。可是,我這麼作是另有目的的。』

『請殿下明示。』

『當視覺暫時無法作用的時候,其他感官能力就會特別的強。就像現在,你看不見,卻能聽著我的聲音,感受我的溫度,嗅到我的味道。比起看到我的容貌之時,現在的你更容易將我除樣貌外的一切記在腦海內。我要你記住我,不只是我的面貌。我要你記住我的一切,全身上下的一切,從裡到外的一切,還有我所說的一切。』

公主千歲說話聲音雖然變得有些慢,卻是更加的柔和,比起前夜要更加充滿著如吹笛手的魔力。

乍聽著意想不到的榮耀與恩寵降臨,阮武靳直覺的想要瞇起眼睛。就要有動作的前夕,他想起他的眼睛公主千歲的柔軟,也就放棄這麼作的打算。

當然,微微抽動的眼角是瞞不過心思細膩的公主千歲。

『你在想,為什麼我要這麼做吧?』

『是的。』

『不管是我的親戚,朝廷大臣,又或是普通百姓,每個知道我的人,都覺得我擁有父親與哥哥們的疼愛,他們對我有求必應,覺得我擁有了一切而是全帝國最幸福的一個人。』公主千歲的聲音還是一樣的柔軟,卻轉變成如同吹拂出秋季紅葉的蕭瑟之風。『可是,沒有人正確認識到,我可是很寂寞喔。』

持續感受著如陽光般溫暖的體溫,阮武靳還是被公主千歲的話語挑起好奇心。

有著成為帝君的父親,以及分別在帝國政事與軍隊佔有一定地位的兄長喜愛,而且雲英未嫁的公主千歲的不僅會是貴人子弟熱烈追捧的目標,有人千方百計要迎合她的興趣更是不會難以想像。哪怕其中有著眾多趨炎附勢,要找出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並不見得是完全不可能。

可是,公主千歲卻說她…寂寞?

『為了確保哥哥們與我不要跟傳統讀書人一樣對海外一無所知,父親特別邀請到來自於外國的家庭教師。』公主千歲那充滿著憂愁的聲音傳進阮武靳的耳朵之中:『雖然從那位教師接觸到統治學、詩文、藝術、城市風貌等事務,可是在帝國之內完全接觸不到實物,讓我跟父親要來宮殿後找來各式各樣的國外專家,建造有著完整海外風格的小鎮,希望能夠要把那些事務引進國內。』

悅耳動聽的聲音,讓公主千歲的述說就像是在詠唱著長篇詩歌那般充滿讓阮武靳感到舒服的抑揚頓挫。

看不見,只能用聽;不像會受到各種因素干擾而聲有雜質,時好時壞的收音機廣播節目,是一種至高無比的享受。

『可惜,我發現我錯了。能欣賞我的作為的…是我不能夠接觸到的平民,而不能欣賞我的作為的,卻是我可以往來的貴族與大臣家眷。』公主千歲的聲音從憂愁轉為黯然與神傷。『她們讚賞或疑慮的是父親與兄長們對我的疼愛,沒有意願與我分享興趣…所以,我離開京龍與那個是非圈,留在讓我有歸屬感的小天地之內。』

聽完這句話,一直覆蓋住阮武靳視線的柔軟移開。當雙眼再次受到越過山巒鬱綠稜線的清晨陽光刺激之際,公主千歲的雙手開始沿著他的頸部緩慢移動,直到停在兩肩為止。緊接著,本來作為頭枕的豐滿觸感消失。

還沒有來得及轉過頭去,阮武靳就感覺到,有一股熱氣直奔著他的耳朵而來。

『直到有一天,百般無聊地玩著大理石的我突然想到,為什麼我需要其他人認同我?』從蕭瑟,後黯然,公主千歲的聲音再一次轉換;這一次,就是一如以往的充滿著誘惑力。『為什麼…我不能夠自己尋找與塑造一個能夠認同與分享我志向、興趣與熱情的人?』

『殿下選擇我。』

阮武靳不需要猜測或是懷疑。

當公主千歲都已經說得如此淺白之時,猜測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問題就剩下…

『你在想…「為什麼」。』

『是的,殿下。』接著,阮武靳又回答道:『不完全是,殿下。』

少年知道自己是有著被公主千歲青睞有佳的種種因素,他只是不知道公主千歲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存在而已。

當然,公主千歲想知道他是絕對不困難的,問題在於公主知道他的「契機」究竟是什麼?

『阮武靳,年歲十七有三。生父母不明,由曾是貴族的一位漢密斯傳教士照顧長大。六歲隨著傳教士前往海外。經過十年無聲無息,於去年返回故里廣遼省後投入帝國衛軍。僅一年就從衛軍士兵晉升下士。』公主千歲的聲音如同風中鈴鐺般,在清新的清晨迴響著。『長達十年的去向不明,官卑職小卻與海外與國內的外籍人士維持書信往來…你應該對秘密警察注意到你是心理有數。』

過往仿效過海大國朝廷設置的御史台在舊瀞帝國常常成為朝廷重臣彼此結黨營私、打擊異己的工具,聖宗帝君於是改設獨立的「檢非監」監察百官與軍隊,由沒有帝位繼承權的帝室旁支總攝,有任何人均無權阻檔的調查權,完全不對外公開、朝廷與集賢閣均不得過問的作風,就已經足以讓瀞族裡裡外外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了。

要說檢非監查到自己的身上,阮武靳是絲毫不意外。要說公主千歲因此知道並且關注他的存在,他才感到意外。

『所有外國人都居住在我的城市裡,所有涉及外國的語言學與密碼學知識被限制在我的城市才能取得。就算是秘密警察,在關於海外的事務上,也必須對我低聲下氣。』公主千歲猶如誘拐人心的魔女般地述說著:『我注意到你,要求檢非監定時確認、追查與回報你的行蹤,還透過一些海外的聯繫幫我做過調查。雖然是還不夠完備,但已經足以讓我對你有著充分的興趣。』

『既然殿下已經知道了,那我會得到什麼樣待遇?』

『昨晚的你很認真,現在的你冷靜…你會有更多我會喜歡的。』公主千歲緩慢移動著雙手,從兩肩、沿著胸骨後慢慢移動到胸膛,從襯衫之外,移動的襯衫之內,從有所隔閡到與肌膚有著最直接的接觸。『我剛剛說了,我需要一個能夠與我分享的人,而我選中的就是你。』

『這不是邀請。』

『這是來自於一位公主的命令。』公主千歲再一次轉變了語氣;笑意盈盈中充滿著威脅,甜膩柔軟隱藏著不可拒絕。『接受,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不接受,我就要你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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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真陽封坊(更新:第二章、其之二)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4月 10日,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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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其之二


從公主千歲吐露出心聲與意向的那一刻起,阮武靳知道,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誠如公主千歲所言,他同意就可以獲得公主千歲的禮遇。他的拒絕就是讓這位尊貴的存在沒有顏面。在他的故土,這是足以讓他以性命作為代價的不尊敬。更重要的,是公主千歲都已經將心內的話說出,都已經如此推心置腹,阮武靳所受的教育讓他更是沒有立場與理由去推拒邀請。

從一開始,他就根本不需要去考慮是否接受。

如果讓阮武靳自述,他會說自己並不容易被說服,卻不會否認並不是擅長拒絕的人。只要有著足夠的理由與說服力,他就不會再多疑地想東想西。

這不是一個好的性格,卻也不完全是一個壞的個性。

公主千歲的話語有著魔力不論,實質內容也很有說服力。

更不用說,她是公主千歲。

有資格與公主千歲一起分享夢想的人,必須是瀞族人,必須是貴人,也必須是與她有著相類似的經歷、想法、觀感,更能夠對她有所體諒。在全世界的瀞族臣民裡,能夠如他一樣滿足公主千歲開出條件的人非常稀少。

阮武靳擁有符合這些條件的資質,他只是把那些資質暫時放在海外,沒有一起帶回到故土。他選擇是以如同一張白紙的背景回到出生地,謹慎低調的行事,以避免注意。

如果不是去海外長達十年,他也不會滿足公主千歲的條件,更不可能在今日被告知選中。

那十年並不是一段十分美好的回憶,但卻足以讓他被公主千歲青睞。

被公主千歲青睞。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不需要再做任何考慮。

『聽完殿下的告白,我想我是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你…有想過拒絕嗎?』

『即便沒有最後那一句話,殿下的要求本來就無法拒絕。』阮武靳憑著真心回答道:『沒有一個人能夠抗拒殿下,我也不能,永遠不能。』

『你…不擔心被視為「面首」?』

『被認為沒有自我謀生能力,仰賴於具有金錢和權勢女性的男性?』雖然公主千歲現在的姿勢是沒有能夠看到他的表情,阮武靳還是笑了出來。『不會。』

『真的?』

『在國外十年期間的最後,我曾經為有權力與金錢的女性貴族效勞過,早就不會如同其他人那樣會排斥於為女性貴人效力。』沒有扭頭去觀察公主千歲的神色,阮武靳還是看著前方。『再說,我相信殿下不會讓這種有損殿下格調的評語出現。』

『有損我的格調?』

『「能夠獲得殿下青睞的人選,是一個沒有能力、特長或是優點,只能想盡辦法討好殿下獲取金錢,濫用殿下的信任為自己謀取私利」。』阮武靳笑著,發自內心深處的笑著。『當然,我不是這種人,我更相信殿下也不會出現眼光師準的錯誤。』

『好,很好,非常好。』公主殿下繼續笑著,像是被蒸熱蜜糖般的氣息持續不斷。再次轉換聲調過後,動搖人心的甜膩嗓音繼續流暢地傳來。『你的回答…我很喜歡,值得給予獎賞。』

『我不需要獎賞,但我想殿下不會允許我拒絕。』

『你的回答,又值得另外一個獎賞了。』

隨著公主千歲將一直緊貼著他胸膛的手抽出,橘花香味的風捲起。

此時的公主千歲所穿著的服裝,是用有著繡花縷空作為裝飾,本身若隱若現的紗布縫製而成,能夠讓人一窺,卻又無法窺盡的連身長袍。當那具足以讓人魂牽夢縈的豐滿身軀就出現在他的雙眼之間,加上充滿魅惑與吸引力的笑容,給予的感覺從就像是沈窖百年的上好美酒,讓阮武靳從身體深處傳出陣陣的熱力。

他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欲望。

想讓人佔有的欲望。

沒有任何偽裝的公主千歲是個能夠挑撥人最深處心弦的尤物,會讓人產生衝動--想要不顧一切佔有她的衝動。即便是有再強大與堅定的意志力與防衛意識,在這位公主千歲的溫言軟語攻勢之下,絕無可能不會瓦解。

未及他做出反應,公主千歲那被白紗所裹住的軀體就像羽毛那般,輕飄飄地落到他的雙腿之上,明媚的無雙臉龐與他無比接近,只有一個指節的距離。他可以將深邃如星空的一雙眼睛深深地記在腦海之中,淡淡的香味與心脈跳動混和在一起,紅艷雙唇吐出的氣息與他的吐息如同調和酒般混和。

『我姓「黎」,墊字「柔」,名「水靈」…你平常在腦內左思右想的時候,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相處的時候,還有我們使用漢密斯語交談的時候,我允許你不使用敬語,可以直呼「水靈」。』

『這…』

瀞族人的姓名就是姓、墊字與名。由於瀞族人姓氏不多又相當程度集中在幾個大姓,便就會按照地域之分使用不同的墊字以彰顯出生地或是氏族有別。像阮武靳姓阮,墊字是普通臣民常用的武,名為靳;公主千歲姓黎,墊字是帝室女性成員使用的柔,水靈則為名諱。

男方能夠知道女子名諱,就只有確定訂下婚約的男女才有可能得知--這是瀞族的傳統,迄今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只要有不熟識的男方在場,女子的名就不能說出口,只能用姓、墊字與代稱。

雖然公主千歲自陳受到國外作風影響較深,阮武靳也是在海外各國滯留過很長時間,但他們到底還是瀞族人,公主千歲主動報出名稱,似乎…

『這是我給你的禮物,不允許拒絕喔。』捧起阮武靳的臉頰,公主千歲--水靈用微末笑容表露出她並非認真的威嚇。『拒絕…我會不高興的。』

此時,阮武靳是真正與水靈在對望。

兩人之間就失去了繼續言語的必要。

他們的眼睛就這樣持續對望著。

他的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熊熊燃燒。

她的眼睛像是有冒著煙火的夜空。

他知道她知道,她與他的視線交會處有著無數火花冒出。那些無形的火焰在煎熬著他與她的意志。就像是推動機器的蒸氣鍋爐一樣,推動著他與她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

她與他在對望。

她與他都明瞭對方正在試圖克制自己。

雖然阮武靳無法猜測水靈的心思,但她的眼光兼具混濁與清明,像是在內心浮起的本能與大腦內的理智正在混戰。

就像他一樣。

阮武靳不知道公主在想什麼,卻很清楚他正在抗拒些什麼。

一方是本能帶來的欲望,敦促著他抱住面前女子那細密又充滿彈性的腰,讓他不要僅限於當下,要去貪婪地嗅著橘花香味,要觸碰蘊藏著無窮熱情的肌膚,要更進一步,要與她產生更進一步、更深入、更親密的接觸;另外一方面是教育與經歷帶來的理智,提醒他對方是公主千歲,不是尋常女孩,更不是他曾經效力過的她,他不能碰她。

也許以後,不是現在。

天雷還不是時候與地火交會。

『你的理智讓我欽佩…也讓我不滿。』輕輕地歎了口氣後,水靈將手從阮武靳的臉龐兩側放開。『你的克制象徵著足以成就大事的忍耐,卻讓我覺得…有些不高興呢。』

『妳希望我變成什麼呢?』

『我希望你面對我時,能夠變身成為野獸。可是…我又不希望你變成野獸。』水靈將手一翻,用指背順著他的臉龐。『矛盾,對吧?』

『或許,就是妳的矛盾讓我克制住變成野獸的動力。』

『很好的回答。』

隨著接下來的擊掌聲,數名排成一個縱隊的女官捧著放滿各式衣服的托盤,將視線始終維持著盯住地面,緩慢又慎重地走入室內,逐一在阮武靳與水靈面前排成橫列跪下--從頭到尾,都沒有抬起頭過。

『你可以把手銬鬆開了。』

水靈輕輕地說著,隨即從阮武靳的身上離開。也是在這個時候,阮武靳將手腕一轉,鬆開的鐵銬便自動掉落到地板之上。

十年,不只讓他體驗很多,更足以讓他學會非常多的技巧。

『在你昨夜短暫休息的期間,我發出幾封信,簽署了一些文件。』水靈將第一個托盤上面的黑色衛軍外套展開,被在還在活動腕部關節的阮武靳身上。『我已經跟實兄長把你從廣遼省遼江口右衛營調來我的親衛,並且把軍階直接提昇到少校。』

『以帝室成員的權力,此舉並無不妥。但就軍隊體制與倫理而言,此舉就有欠妥當。』

嘴上說是不妥,阮武靳卻也沒有真的將黑色衛軍外套取下。此時的他,已經改變自己的想法,重新確認自己的定位。

他不再是以自己為思考中心,而是以水靈的心意為考慮重點。

『我的親衛,我作決定。哪怕是父親前來,也不會改變。』水靈用手指將放在第二個托盤上的扁帽勾起,接著輕輕地拋到了阮武靳頭上。『至於少校…不過是把你在國外的階級還給你,有必要再找大使具文證明就可以了。』

親衛衛軍,過往是可以到數千人的私軍,現在則是百人左右的貼身護衛部隊。誠如水靈所說的,她的親衛,她作決定。她可以選用親衛衛軍營指揮推薦的人選,當然也可以逕自選用她所喜歡的人,旁人確實是無可置喙。

至於軍階的事情…

『這一點也被查到了?』

『瀞族只佔有世界的一隅,我的城市又只佔有帝國的一隅,但資訊流通的速度與廣卻不僅限於這個角落。來自帝國各處的密報,從全世界發來的訊息,我的城市都能夠取得。』水靈伸出手指,在阮武靳的臉頰輕輕刮著,不無驕傲地說道:『當我知道你,下定決心要你之後…要進行查證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真是了不起。』

稱讚很簡短,水靈卻顯露出既滿意又高興的神情,好像她從未因此而受到稱讚,使得阮武靳那不甚特別的讚譽深得其心。

這讓少年很想要微微搖頭嘆息。

『談天說地…我們還有往後的時間。』水靈盈盈起身,重新站到阮武靳面前。『先把衣服換上,然後陪我到街上去逛一逛,順便用早點。』

『遵命,我的殿下。』

阮武靳開口的,就是過去十年的最後,他曾經說出口無數次的稱謂。

短時間之內,他還是沒有辦法直呼水靈的名字。

對於他的措詞,水靈一開始是柳眉微微豎起並準備要興師問罪,但看著他沒有任何作偽的神情,堂堂公主也只是有些無可奈何。

雖然,在阮武靳看來,她的無可奈何沒有幾分真實。

『先去把衣服換了吧。』

看著水靈無意離開與回避,反而是找到一張椅子坐下,擺明是等著看他換裝,阮武靳也就沒有開口試圖勸說與提醒。在小心翼翼地將披在身上的黑色親衛軍外套放到他或許靠著超過十數個小時的椅背,接著才將內衫脫下。

沒有發達的肌肉,不屬於魁梧與彪形大漢的阮武靳身體精練密實,不需要特意出手掂量就能知道是經過相當程度鍛鍊與大量運動。

然而,阮武靳的軀體卻不只是精鍊與厚實。

無論是正面或背面,他的軀體有著怵目驚心的長短刀傷、槍傷與拷打過後的痕跡遍布。不過,那些傷痕並沒有嚇退端坐在另外一個座椅上面的水靈;她雙頰微紅,饒富著興趣地看著阮武靳。

『看到你的身體…我想,我的調查並十分不詳盡。』

『每一個人都有著秘密。』

『那,我會徹底去發掘與調查你身上的秘密。』聽到阮武靳的話,水靈的笑容雖如蜂蜜那般的甜,卻又有些高深莫測。『我…要讓你在我的面前沒有任何的秘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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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真陽封坊(更新:第二章、其之三)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4月 14日,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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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第二章、其之三



『祝妳心想事成。』

阮武靳回應著的並不是如之前的真心誠意。

他在十年期間累積不少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而且是不可告人,必須要潛藏於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這些秘密,是貴為公主與所保護對象的水靈也不能夠知道的秘密。

她完全有權力去探究,但他也有權力拒絕探究。

雖然對水靈有些抱歉,阮武靳不準備放下所有的心防。

即使她是公主,也是一樣。

說完話,阮武靳將已經穿上一天一夜的內衫與長褲換下,讓身體接受目光炯炯並把滿腔熱情的水靈評比。雖然身旁目光火熱,阮武靳動作維持不急不徐,先是全新白色衛軍套裝,接著才是將有著寥寥勳表及徽章的黑色軍裝外套。

最後,就是躺在白色絨布之上的自動手槍。將彈夾退出,確認手槍彈全部填滿過後,阮武靳把彈夾重新回填到手槍之內。

此前,他專責於投遞傳票。需要盡可能不要殺人,所以他只需要實心短棍就能夠保護自己,即便有佩槍,卻從來都沒有攜帶任何一枚手槍彈。

現在則不同。

徹底的不同。

無論水靈想法與真意如何,現在的他既是親衛軍,就有著保護水靈的必要職責在身。阮武靳可以用實心木棍保護自己,卻不能用同樣的器具保護身旁的公主。要阻止前仆後繼的刺客,用槍和置人於死地都是無可避免的。

想到手鎗彈…

『我可以請問,妳昨天晚上給我的那枚手槍彈是否還在?』

『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留下來當紀念品。』

他的請求,讓水靈目光為之一亮。也是在這一刻,她起身,將放在其中一個托盤的純金「烈陽火鴉」牙牌拿起。

『可以是可以…不過…』

『不過?』

『你的願望,我可以達成。但是,從這一刻起,你是屬於我的。』將背面刻有「零零零壹」的牙牌掛到阮武靳左胸前,女子隔著全新外套輕撫著他的胸膛。她的聲音非常輕,有些虛無飄渺。然後,再一次重複著:『包括秘密在內,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

這次,她沒有等待他的回答。

她直接站起身,那幾名始終低著頭的女官同樣起身,戒慎恐懼地除下她身上那件輕薄又若隱若現的紗袍。雖然僅只是背影,健康、充滿香味又火熱的豐滿,同時接近於完美的曲線就這樣出現在阮武靳眼中。

然而,水靈身上並沒有散發出任何的誘惑或是一絲一毫的色氣。

她確實是有意展示她的身軀給阮武靳看,是因為她對自己感到驕傲,並且毫不吝惜於展示。這不是在炫燿,這是有對於獲得讚賞有著絕對的自信。同時,他也對阮武靳有著絕對的信任,相信他不會不能自已,也相信他不會亂嚼舌根出去說他見到她的裸身。

水靈接受女官的服侍,換上傳統的寬袖上衣。寬及整個腹腰的布條襯住上緣,讓有著極深山壑的豐滿雙乳更加突出過後;她讓女官替她穿上阮武靳昨天夜裡就看到的非傳統高筒窄裙,藉由玉衡連結前後兩片布料留下的超高開衩而得以一窺裙內風光。

當然,所擁有的街坊既是與世界連結,讓水靈的衣著也非全是根據瀞族傳統進行修改;除使用細繩與些微布料的貼身下著,女官將上邊有著厚重蕾絲、有著光滑表面的過膝黑色絲襪套到水靈的那雙修長碩實的腿上,用吊襪帶與下著扣起之後,接著方將她的晶瑩小腳放入後半部僅以細根佇地,能夠更加強化身軀修長的鞋內。

衣服穿好過後,女官們又遞上放著各式各樣珠寶與飾品的托盤;先是有著黃金鈴鐺的耳環,鑲著貓眼石的長型白銀項鍊。在這些首飾被戴上的同時,其他女官則取出好幾條紅色絲線,一人將水靈的長髮均分成兩束如駿馬尾巴的辮子,一人則將三個蝴蝶結合重疊融合的裝飾品綁在寬腰帶扣之上。

直到一切妥當,女官們如同進來時一樣,低著頭碎步退出阮武靳與水靈所在的宮室。彷彿,在此地,抬起頭也是一項特權。

『好了,走吧。』

水靈再一次抱起阮武靳的手臂,表面上是在陪伴,實際上是由她帶領著他往外面的走廊過去。

位於真陽封坊中心位置的行宮建於百餘年,後來越來越少有帝室成員前來,維護的宮人與女官逐漸裁撤,最後淪為廢墟。直到水靈把淪落為廢墟的宮殿從帝君手上要來,才進行過一番全面性的翻新與整修。

不僅是屋梁、柱子、門窗、幕廉與地板都悉數換上最新、最好的材料,同時也將電路線、郵報與郵語線與煤氣管線埋入地底或置於不起眼的角落,使得以水靈封號為名的行宮不僅煥然一新,也成為瀞族帝國最為現代化,也是資訊接收與流動最為迅速的地方。

當然,也因為那些管線埋設有經過通盤考量,不僅是身在其中的阮武靳難以發現,也讓整個行宮在外觀還是維持著傳統的風格。行走在其中,可以時常感受到清新的風,能夠看到周遭的自然景色:宮宇雖然井然有序,卻不存在著任何程度的壓迫感,反倒是有著一股清新自然的氛圍包圍在在行走其中的人們周圍。

『妳的宮殿沒有設置調理飲食文化的空間麼?』

『有的,只是我比較喜歡外面街上的小販。在外國料理上,他們的手藝比起宮廷御廚要好很多。』水靈輕輕地搖著阮武靳那嶄新的外套衣袖。『而且,帝室成員需要與普通臣民維持良好的關係,我也不能免除於責任之外。』

『我相信衛軍能夠很好保護妳的安危。』

『他們的確是。』

水靈持續拉住他的衛軍外套,但力道的消失,以及有人出現在轉彎角落,都讓阮武靳知道是時候停下腳步。

在停住腳步的他與她面前,一名穿著紅色衛軍制服的男子必恭必敬地將頭低下,另外一名身著漢密斯王國軍服的漢密斯軍官則是挺直身軀敬上標準軍禮。

換上公主殿下的面具,表現出貴人應有的莊重,水靈逐一為阮武靳與那兩名軍官相互介紹。擁有衛軍上尉軍階的瀞族人是真陽衛營守備官,配掛著中尉軍階的漢密斯人則是駐在真陽衛營的漢密斯王國顧問。

水靈是直呼兩個人的軍階,唯有在介紹阮武靳給他們認識的時候,用的仍是昨晚時候稱呼的「靳卿家」。

面前兩位軍官雖然階級比較低,卻是衛軍,而非親衛,既然與現在的阮武靳不處於同一個體系,讓他們沒有必要敬上軍禮,只需要表達適當的敬意。只是,衛軍與漢密斯軍人對他還有著比起敬意還要出乎尋常高的好奇心。

他們沒有說出口,阮武靳已經猜到原因。

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的好奇心必然是起因於在他身旁的明艷女子。

「本宮要往宮外進餐,靳卿家會陪同本宮前往,護衛勤務依往例即可。」水靈和善地對衛營守備吩咐道:「另外,本宮今日要往京龍一行,拜訪參知政事阮文泰老大人。沿路的安全,就請容多有擔待。」

雖然距離水靈至少十步的距離,真陽封坊的上尉守備官情緒顯得相當激動。即使她對於承諾僅是以輕輕一句「嗯」作為回應,阮武靳還是能看出上尉低下的頭有著掩藏不住的喜色。縱使水靈毫不在意地展現著與他的親密,上尉卻看似沒有絲毫嫉妒之情,而是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某種程度上,上尉對待水靈的態度不像是侍奉一位貴人,而是將帝國的公主看作是宗教的聖女,並且願意為她赴湯蹈火。

這一點,讓阮武靳感到十分的好奇──對她如何訓練那些女官與衛軍,進而讓他們惟命是從是感到十分的好奇。

他知道水靈有著充分的說服能力,靠著那柔軟甜膩的聲音,讓人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當她提出請求的時候,他就覺得拒絕會是一種罪惡。

然而,那是她沒有戴上名曰「公主」面具的時候。

如果她是公主的時候呢?

阮武靳不相信水靈會那麼輕易地展現出毫無防備的一面--一舉一動都充滿著誘惑力,足以讓人有著出於最本能的衝動,想要完全佔有的欲望,是一朵讓人要嬌寵、呵護與照顧的豔麗鮮花,有著連阮武靳自己都無法抵擋與拒絕的致命吸引力的一面。

雖然與水靈一起與其他人見面的經驗非常之少,但阮武靳已經知道,她會把充滿魅力的人格特質掩藏得很好。他很好奇,她是如何在戴著面具,捨棄對她最為有力的武器過後,仍舊能夠讓那些臣民對她俯首以對?

他很好奇。

阮武靳不只對這一件事情感到好奇,他對她的很多事情都感到好奇。只是,他不像水靈,擁有足夠的權力與資源,還能夠肆無忌憚地進行刺探。阮武靳也相信,除了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之外,她已經對他的裡外有著基本的掌握。

是不公平,但卻是現實。

以後,會有時間談。

這麼想著的阮武靳被水靈拉著,隨著她的腳步走進包圍住行宮的庭園造景,從近似於迷宮的樹叢迴廊脫身而出,進到稱不上廣闊的前院,接著就是穿過只有帝君蒞臨才會開啟的正大門,從側大門越過每隔一定距離就有槍眼的圍牆,進到可以說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封坊內。

前一刻,他們還是被瀞族帝國的風格所包圍;後一刻,他們進到沒有任何一絲瀞族風格的城市。

水靈沒有繼續往封坊深處走去,直接就在行宮圍牆外的道路哨亭就停下腳步。在那裡,有著一位倚靠在手推車旁的小販,見到兩人的到來後,雖然沒有殷勤招呼,卻是立刻熟練地取出放在竹籃內的圓棍麵包切成若干厚片,接著就是用銀圴將有著馬鈴薯、紅蘿蔔、洋蔥與牛肉塊的燉菜湯倒入碗內,恭恭敬敬地分別遞給水靈與阮武靳。

突然,阮武靳想到一個問題,直接往佇立在一旁的小商販望過去。那名完全不出奇的中年男子在遞上餐點簡便早餐過後,就沒有做出進一步的反應,僅只是目不斜視,並且拱手站立於推車前方。

可以認為她是被衛軍事先提醒過,只要水靈在場,就不能夠抬頭,只能恭恭敬敬站在原地。

也可以認為…

『這輛攤車的經營者是秘密警察吧?』

『我可是爹親的女兒,秘密警察保護我是理所當然的。當然,他們也會順便關注有哪些人會與我見面,想知道有沒有叛國份子想要煽動我與他們合作。』一點點撕下著硬皮麵包,小口小口地喝著燉湯,水靈同時回答阮武靳道:『他們可以監聽郵話機或是瀏覽郵訊,卻不能夠進到行宮之內。為了不讓他們為難,我平常會見外賓都選在他們能夠見到的地方。』

『妳知道誰是秘密警察的線人。』

『這是我的城市。』將她的銀湯匙伸進這阮武靳的碗裡,挑出一點濃紅色的清湯送進口中,水靈搖晃著那個精巧到不是路邊推車能使用的餐具。『我當然知道城市內的一切。』

『我提出了一個笨問題。』

『這個問題一點都不笨,只是你還不熟悉我的一切才會提出的問題。』水靈含著銀湯匙,像是要把那一層不存在的湯汁舔掉--當然,讓人無法轉移目光。『往後,你會越來越少提出這種問題。然後,會直接開始用我的立場來思考,就像…我的思緒就是你的思緒,我想的就是你想的。然後,你就不會再提出那個問題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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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其之四



『妳的發言讓我感到驚訝,也讓那一位保護妳的秘密警察感到驚訝。』

阮武靳再一次投往推車經營者的方向望去。

那名中年男子的確是在傾聽,特別是在聽到水靈那番言詞過後,秘密警察應該有的掩護、冷靜、自制與自我克制終於是被他抛到腦後。即便失去控制的瞬間非常短暫,無法遮掩的不可置信還是透過他微末的肢體動作呈現出來。

作為秘密警察的中年男人很快就恢復正常,重新垂手站在推車旁邊。只是,他無法繼續忍耐,開始三不五時掃過阮武靳的面貌,像是要把他牢牢記在心裡面一樣。

少年微微瞇起眼睛,然後再看著水靈的臉龐。

看著她,不只是賞心悅目,更是可以治療心病的藥劑。

『為什麼…你會感到驚訝?』

『在外人眼中,我見到妳僅只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妳就要將一切與我分享。』同樣將有著硬皮的鬆軟麵包撕下並送入口中,坐在凳子上面的阮武靳看著水靈的明豔亮麗。『在帝國之內,妳是舉世皆知的公主,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中下階層的軍官。妳聲言要跟我分享一切,在許多人的耳中可以說是--』

『離經叛道?』

『我原本想說「駭人聽聞」,但離經叛道的意思也相去不遠就是。』

『你看,我們兩個人的想法不是很接近嗎?』

水靈甜甜地一笑。

由於毗鄰行宮的街道完全輕空,只有站得遠遠以確保沒有人會橫越警戒區的衛軍與偽裝是手推餐車經營者的秘密警察--應該說,檢非監軍在場,而後者又不敢將視線直對水靈,等於整個美景,也就是她的笑容完全為阮武靳獨享。

『思想相近歸思想相近,但大臣們與普通百姓能不能接受仍舊是個不小的問題。』

『你已經在為我著想了呢。』

她很開心。

她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不已。

雖然表現出公主應有的姿態,水靈發自內心的笑容跟聲音同樣都是甜絲絲的,像是吃下一塊麥芽糖那樣。如果是她完全不掩飾自己的那一刻,那就是掉入巧克力糖漿筒那樣的甜;是足以令人致死,卻又忍不住想要跳下去的致命甜藥。

阮武靳也注意到,那位臉朝下的檢非監軍其實正在克制不要皺起眉頭。那個人只是有著肌肉微微的抽動,卻躲不過他的眼睛。

那只是一個小小的變化。

在有瀞族居住的區域,那可能是可以忽視的變化;在阮武靳待過的其他國家與地區,那是會讓喪失性命的變化。

『不過,要是顧忌到大臣或是普通臣民的心態,我可就不會跟父親要來行宮,也不會廣邀與外國有貿易往來的商人贊助我找外國人設計這座城市。』水靈用銀湯匙在半空中畫著圓圈。『至於我想要和誰分享這一切,更不是他們能夠過問的。』

『我在擔心,這是否會對妳的聲譽造成不良影響。』將另外一口湯送進口中之後,阮武靳將剩下所有的麵包撕碎放進湯碗之內。『當然,我絲毫不懷疑妳已經知道該如何應對,只是孤陋寡聞的我很想知道妳應對的方法。』

『我根本就不想去應對那些反應。』穠纖合度的小腿緩慢地前後搖晃,水靈含著湯匙前緣,喃喃地說道:『不管是「喜歡誰」,或是「要跟誰分享我擁有的一切」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管是父親還是兩位哥哥都不能夠為我做決定。當我的家人也確實不會在這一點上強迫或是讓我犯難的時候,外人們又有什麼資格對此發言了?』

『外人們可以用妳的家族統治著帝國作為訴求,主張作為統治者需要有更高的道德模範,足以成為國家的代表與國民尊敬的對象。』

『模範?』水靈有些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從我建立這個小城市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被視為整個家庭--不,整個帝國最傷風敗俗的存在了。那些人嘴上是羨慕父親與兩位兄長對我寵愛有加,在內心是把我當作崇洋媚外的國賊,我可一點都不希望讓他們再繼續對我說三道四。』

阮武靳為那股深深的埋怨而沉默。

無論是在使用石器又茹毛飲血的舊時,還是蒸氣動力列車、船與國外稱之為「飛機」的仿鳥機無所不在的現下,瀞族的絕大多數都不完全能夠接受非瀞族的事務。整個民族或多或少都有的觀念,也就讓阮武靳決定回來的時候,必須維持著一整張白紙的背景。

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他累積非常多的回憶,但當他回到出生之地時,那些成果都必須放下。

這當然不會讓阮武靳感到滿意,但國家與民族都是如此的時候,身為普通人的他卻沒有過多反抗的能力。只要他想要回來,就必須要依循與遵從體制。

除非…

除非讓他遇見一個能賞識他在海外的經歷又能不畏批評,不只願意承認他的過往成績還能因此而任用他的貴人…

除非,他遇到水靈。

他遇到水靈。

是好事。

真的是好事。

『更何況,如果那些人有權力對我的事情發言,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你離開我。』水靈的話語將阮武靳思緒從他自己重新轉回到她的身上,他接著就看到那對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的黯然與擔憂受怕。『你…要因為那些人離開我嗎?』

『想都沒有想過。』

阮武靳很乾脆的回答,很誠實的承認。

只要是聽到水靈軟語相求,只要是凡人,就不可能拒絕。

只有聖人與神人才能夠拒絕水靈。

他是具有些許非凡經歷的凡人。

不是聖人,不是神人,僅只是一個凡人--無法拒絕水靈的凡人。

一見鍾情?

也許,就是一見鍾情。

『那就好,那樣最好。』一掃幽暗的神色,就像是撥雲見日一樣,水靈露出經過壓抑的歡欣鼓舞。『還是快點把早餐吃完,我跟你好去見那個人。』

『那個人?』阮武靳回想水靈在他醒來過後的所有發言。『妳剛剛在對話所提到的阮文泰大臣?』

『應該說,對我接觸外國事務最有意見,對於建立街坊最為反對,也會對我決定與你分享一切最為抗拒的老頭子。如果有機會,我是很想讓他一勞永逸的閉嘴。』水靈撇了撇嘴。『只是每個人都知道我對他有一肚子的意見,我必然會成為他出事後第一個被懷疑的嫌疑犯,讓我只能把這個心思保留在心中。』

『從我聽到的各種說法,妳有能力干涉帝國政治,只是妳選擇不干預帝國政治。』

阮武靳繼續注意著那位檢非監軍的面部與肢體動作。

這一次,那名中年男子並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或許是因為那個人注意到他有刻意在觀察,也或許是因為水靈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此表達著不滿。

或許,兩者兼有之。

『有著女人嫉妒的容貌,有著男人稱羨的父兄寵愛,有讓帝國上下都眼紅的富裕城市…再染指政治運作,那祖神會因貪得無厭責罰我。』水靈將銀湯匙扔入已經風捲殘雲的湯碗內,伸出修長手指輕輕地刮著阮武靳的臉頰。『如果我沒有遇到你,還有點可能…我遇到你,那祖神就堅決不會容許我再碰政治了。』

『我可真是責任重大了。』

『知道就好。』

水靈輕輕地捶了阮武靳的肩膀。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年紀約莫十來歲出頭的小女官從行宮側門跑出,急急忙忙地來到兩人面前。先向阮武靳行禮過後,低著頭的女官將一張有著字,在外國稱為「電報」的郵訊紙遞給水靈。

接過郵訊紙,輕輕掃了一眼後,水靈將目光轉到阮武靳身上。正如她的動作,阮武靳同樣是轉頭過來,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

就像他們是…心有靈犀那樣。

『我知道你在這裡。Raissa。』水靈故意將讀著郵訊稿的聲音拉長,直勾勾地看著阮武靳。『她是要找你,卻是發給我…這是對我的宣戰吧?』

少年不得不苦笑。

蕾伊紗--在各種方面,阮武靳都知道很難忘記這個名字,與擁有這個名字的女孩,還有與之相關的酸甜苦辣回憶。

畢竟,那是他在海外的十年間,絕大多數渡過的時光。

他知道水靈隱藏在那番話裡面的意含。

『妳不需要擔心。』

『真的?』

『真的。』將最後一口蔬菜、湯與麵包都吞下,阮武靳有些放肆地抓住水靈放在與他同座位之上的一雙柔荑。『如果妳不相信的話,等到蕾伊紗與其他人到來之後,可以親自與她和其他人面談。妳就會知道我與他們相處情形與過去幾年的經歷,以及一些妳可能沒有查到的事情。然後,妳就會對我的…另外一面會更加了解。』

『真的?』

『真的。』

有些惶然、有些懷疑、有些疑慮,現在的水靈看起來並沒有公主千歲應該有的威儀與雍容,沒有她不戴任何面具或是偽裝時那不自覺散發出來,充滿著色氣的魅惑。有的,表現出來的…只是沒有一絲作偽,滿腹心思的擔心與惶恐。

即使如此,雖然阮武靳對於她真正接觸不到一天的他可能另有女性友人就表達出如此嚴重的惶惶不安是感到詫異與好奇,卻不妨礙他接受這一次。

是他不知道的水靈。

是他新發現的水靈。

都是吸引他的水靈。

相遇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有如此感覺,不得不讓阮武靳感到納悶。然而,那股納悶,以及繼之而起的疑惑,都在他看到水靈的一顰一笑就會暫時性的淡忘。直到過後才又想起,然後再一次淡忘,如此的週而復始。

神奇嗎?

很神奇。

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說明,沒有任何因緣進行解釋。

就是這麼的神奇。

『妳是公主,並不需要擔心那些事情。』如果不是旁邊還有人,阮武靳覺得,他或許會做出更為放肆的舉動。『或許,身為專業人士的她與他們還能夠幫上不少忙。』

『真的?』

『真的。』

『確定?』

『確定。』

聽到阮武靳的保證,水靈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接著,因為他的保證,讓她的臉龐展現出堪稱無比的愉悅欣喜。

水靈是很成熟的公主。

水靈還是普通女孩子。

也許,她之所以吸引人,不只是因為那性感的軀體,也是有著雍容、有著俏皮、有著自信、有著憂慮、有著害怕、有著不甘…如此不同又靈活的多面相。美艷卻不會自戀,可愛同時又多變,既是公主又是女孩--阮武靳沒有理由不喜歡她,沒有理由不接受他對自己的好意。

他喜歡她。

無論她是否真的喜歡他,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只有這樣而已嗎?』

『嗯?』

『只有這樣而已嗎?』水靈指了指她那雙被阮武靳握住的手,有些不滿--卻又不是真正發自內心的不滿地,第三次用相同的問題質問道:『只有這樣而已嗎?』

『在這裡,只有這樣而已。』

水靈隨著阮武靳將目光轉往始終站在手推餐車旁邊,仍舊是垂手、低頭、不發一語的檢非監軍。然後,她對他展現出明艷的會心一笑。

緊接著,公主將她那張會被心態保守的老人與夫子稱為面容狐媚的臉龐靠到阮武靳的臉頰右側,讓他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微甜的熱情與略高的氣息。然後,作為漢密斯語根源,只有鑽研古代宗教史詩典籍的神父才會明白的語言若輕若重地進入他的耳朵。

--如果…不是在這裡,旁邊沒有那個掃興鬼呢?

--那,就要看情況了。

--什麼情況?

--我的殿下,這就要取決於妳的意願,還有我的理智了。

『好回答。』

水靈眨了眨眼,笑容透露出心情,有著明顯的如釋重負和心滿意足,更有著隱隱蘊含著惡作劇成功。

特別是,在她與他一起看著那位監視者因為聽不懂對話出現的侷促不安。

阮武靳與水靈因此相視而笑。

那,是心靈相通才會有的相視而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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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毗鄰行宮的街道完全空,只有站得遠遠以確保沒有人……將視線直對水靈,等於整個美景,也就是她的笑容完全為阮武靳獨享。

閱讀完畢,錯字一個XD

這次更新的內容感覺文風很特別,那些重複詞對白是故意的?出現的很頻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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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4月 19日,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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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yc 寫:
由於毗鄰行宮的街道完全空,只有站得遠遠以確保沒有人……將視線直對水靈,等於整個美景,也就是她的笑容完全為阮武靳獨享。

閱讀完畢,錯字一個XD

這次更新的內容感覺文風很特別,那些重複詞對白是故意的?出現的很頻繁啊。

感謝糾正

至於文風問題...算是刻意為之,著重情感連結。
因為我目前是在考慮,第二章在其之五結束,再加一個轉場之章,後兩章要準備改用公主千歲當敘事的觀點,所以阮武靳的情感部分要特別強調,好方便半本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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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4月 22日,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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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其之五



有些煞風景的是,就在阮武靳與水靈還在交換著笑容的時候,行宮女官與衛軍守備連袂來到他與她面前。於是,他與她就不得不分開,阮武靳則是從長板凳之上起身,讓女官與衛軍可以沒有任何為難地行禮。

有些事情是他可以做的,有些事情則是他還不可以做的。

「稟千歲,自動車與護衛的衛軍都已經整裝待發,就等千歲發令即可啟程前往京龍。」衛軍守備一回答完,行宮女官立刻補充道:「千歲將要過訪的消息已經由宮內女官告知阮文泰老大人,也轉告千歲不欲聲張的意思。」

「嗯。」

水靈表現出公主千歲應有的姿態,對於官員的報告點頭稱是。

--純屬好奇,妳離開封坊到前往京龍的道路有經過先遣部隊檢查,有通知首都的警衛部隊先去勘查拜訪的地點嗎?

聽到阮武靳用回國外的古語詢問,水靈轉回頭來,眨了眨有著秀美眉弓的眼睛。

--怎麼提出這個問題?

--過去幾年累積下來的習慣。

嬌美的女子露出更加嬌美的笑容。

「守備,本宮的思慮有些不週,就依照你的建議,在本宮的行駕開始移動後,委請京龍禁衛先行檢查過泰老大人的府上,確保泰老大人不會因為本宮臨時往訪而招待不週,從而被集賢閣問以失察與大不敬之罪名。」端莊的水靈開口,用甜卻不膩的嗓音吩咐道:「另外,本宮行經的地方,就按照往例,還請衛營多加擔待。」

「遵旨。」

然後,水靈又將頭轉回來面對阮武靳,露出小小的狡猾與微末壞心的笑容。

--這樣一來,你大概會讓我的兄長與整個帝國的重要人士都驚嚇不已。

在他苦笑的時候,真陽衛軍準備的車隊被守備從待命之處叫來。

將「速射槍」,亦即國外稱之為機關槍能夠全力噴灑槍彈的武器架在車頂,在國外被稱為「裝甲車」的板甲車一前一後包夾著一輛全黑色的車輛。阮武靳一看那輛車,立刻知道那是由專業的匠人一塊鋼板、一片玻璃都付出絕大心力以手工打造,可以隔絕槍彈穿透的防彈自動車。

阮武靳沒有去過漢密斯王國本土,但不妨礙他知道,這麼一輛氣派、光亮且能夠有效阻擋刺客的自動車極其費工不說,索價不菲也是無需證明之理。

不過,使用者是水靈,只要能夠維護她的安全,索價再怎麼高也是不為過的。

『走吧。』

水靈對著站在一旁的阮武靳招了招手,要他跟著她一起進到防彈車的後座去。見到水靈有所吩咐,阮武靳也就沒有推辭或是退讓,而是跟著她的腳步。

不管她與他的心意連結,阮武靳同樣是她的親衛--不只是公主的親衛,更是水靈的護衛者。

親衛的責任是要保護公主千歲,阮武靳還有著責任,要好好保護水靈的安危。既然如此,他當然是應該在最靠近她的地方。

『這輛車本來是要訂給父親用的,只是很多帝國臣民並不能夠接受皇帝乘坐汽車出現在他們面前或是巡視各地,甚至是在京龍遊走也不容許,最後就便宜了我。』在自動車緩緩啟動並且往前滑行的時候,坐在內有彈簧的厚實座墊之上,水靈輕輕敲著車窗前沿。『只是,枉費了外疏通與尋找專業匠師而砸下的大筆金錢…還是讓我有些不太高興。』

『我在我昨天晚上還是有看到好幾輛汽車,聽妳說是軍政部門的大臣要與武器商人協商交易…』

『若不是我禁止外來的抬轎與馬車進入我的城市,那些把人力服侍當作地位象徵的老大人們只會繼續甘之如飴的忍受顛簸與落後。』水靈繼續敲著皮革製成的車門內裡,看似生氣,卻也不像在生氣。『他們都沒有考慮到…馬匹的飼料費與馬廄開支與工人的勞力都可以轉其他更有價值的事業,使得帝國能夠更快恢復以往的強盛。』

身處於與車身平行長沙發上的水靈繼續侃侃而談,坐在車尾沙發上的阮武靳就是靜靜地聆聽。

他知道,現在的她需要的是稱職的聽講者--知道她的用意、了解她所說的內容並且對她有所反應的好聽眾。

『他們生活與成長於一個保守又傳統的環境。』

『我的先祖用西洋軍隊重新統一整個國家已經一百五十年,難得還不足以讓他們改變心意?』

『他們還有退路,有退路的人沒有必要放棄退路。唯有那些沒有退路的人才會願意接受截然不同的嶄新事務。』阮武靳想了一想,回答著水靈的詰問。接著,他小心翼翼地請示道:『我接下來說的,有可能會觸及到建立帝國的那位皇帝,也有可能會…可能會有些冒犯。』

說完,他將目光往駕駛座的方向看過去。

水靈會意。

--說吧。

--前皇帝需要維持他的國家平穩,也就不可避免的必須寵絡妳認為保守的那些大臣、他們的家族及他們賴以維生的晉升體系。可以帶來平穩的體制是有必要,卻沒有辦法帶來進步。

聽到阮武靳的解釋,水靈將唇線兩側微微挑高。

--你很了解政治問題嘛。

--我在海外去過的國家是遠比帝國要落後,內部是更加征戰不休,與帝國再統一之前的光景沒有兩樣。更不用說,我所效力的團體與不少部落打過交道,要是不對內外的縱橫交錯有所瞭解,很容易就會冒犯到雇主,或是替雇主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會怎麼樣?

--我就沒有辦法被妳所發覺了。

『也對呢。』

甜蜜一笑過後,水靈再次對阮武靳招了招手,要他換座位到她的身旁。在他緊挨著她坐下,水靈立刻將頭靠到阮武靳的肩膀之上。

就在此時,均勻綿長的呼吸聲緩緩的傳出。

又是她的另外一面。

不是之前看到的,將天生具來的魅力完全不受控制地綻放的那種毫無防備;是不會擔憂,身與心完完全全開放與鬆懈,是名如其意的毫無防備。

在不驚醒她的狀況下,阮武靳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端詳水靈梳成雙馬尾的秀髮。

沿著有些蜿蜒的山路,防彈自動轎車平穩地行駛著。途徑他昨天一整天經過的哨亭與曾短暫歇息的茶棧時,還有與車隊錯身而過的公用馬車時,阮武靳見到許許多多帝國臣民與沿路衛軍全部都跪拜在地,沒有一個人起身或是站立。

他們跪的,是靠著他小寐的水靈。

在普通臣民眼中,甚至在帝國大臣與貴人眼中,她都是尊貴、高高在上且不可碰觸的公主千歲。只有在阮武靳的面前,她才是一個真正的女孩,毫無任何矯飾的水靈。

仔細想想,她的處境雖然享盡榮華富貴,處境卻是高處不勝寒。心性讓她不願意接受傳統公主的待遇,興趣讓她無法與其他身份接近者有著共同的話語。所以,她利用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塑造出屬於她自己的世界,然後就留在那個小小的獨我空間之內。

不管對象是不是水靈,阮武靳從來都不敢說他能夠神機妙算到可以完完全全了解一個人的想法或是預測下一步動作。可是,現在的他卻能夠有信心的說,他可以了解她的內心,可以對她所感受的孤獨與尋求認同與讚賞的渴望;她的情感表現並不明顯,有很多時候都是在她展現不同面相的同時所嶄露出來。如果不曾去過海外,如果沒有那些經歷,阮武靳就不可能注意到那些小小的表態。

當然,還能被水靈注意到,那就更不用說了。

聽著無意識的細聲呢喃,阮武靳看著車窗之外的風景,直到車隊毫無阻礙地越過京龍城東北城門。

在經過同樣跪拜在地的守門衛軍、還沒有能夠進入到城門之內的民眾與離開轎子或是馬車的大臣,他輕輕地搖了搖水靈的香肩。

從睫毛之下的眼睛律動,他知道她已經醒來,只是閉著眼睛,就是想要他去搖她的那刀削似的消瘦肩膀。

既然她希望如此,阮武靳就沒有點醒她。

『到了?』

像是剛剛睡醒似的水靈伸了伸懶腰,接著身體還是往後一仰,繼續以阮武靳的肩頭為枕,將她的柔軟軀體靠在他的身體之上。由於她絲毫沒有要端正坐姿的意思,也就讓他繼續聞著那淡淡的橘花香水味道。

此時的車內氣氛雖是沉默與安靜,卻是足以讓身處其中的她與他享受與全身沈浸,不會讓他或是她坐立難安。

『我很好奇,有多少個女孩子能夠像我現在這樣…能夠安安心心地將你當作是依靠?』

『依靠…』阮武靳仔細地回想著他過去那十個春夏秋冬之間的種種,將每一段回憶的每一個場景都仔細進行梳理。『還活著的,很少。』

『真是…少呢。』

『我在海外很少擔任貼身護衛,會接受我保護的人只有並肩作戰的戰友和同伴。哪怕是有著女子騎士或是侍從女性的海外國度,會投入我所參與的職業的女性人數是非常稀少,』

『可是…還是有吧?』水靈聲音輕輕的,側身靠在阮武靳身上,一只手與他相握,一只手貼在他的胸口中央以感受著心脈律動。『像那個發電報過來的女子…?』

『妳還是放不下心?』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嘛。』嘟起嘴巴的水靈輕輕敲了下他的胸膛。『我知道你過去十年的絕大多數時間,也知道有好些女性曾與你密切相處過…』

『她們在只有彼此而舉目皆敵的環境與我相處,我與她們都只能夠仰賴彼此,否則就是葬身於交火之中。只是,對我來說,同甘共苦與男女情愛是幾乎不可能共存的。』

阮武靳知道他的聲音是無可避免地有些黯然。

聽到他提到過去,水靈將雙手撐在他的大腿根部與腰際的交會之處,一對慧黠大眼睛看著阮武靳,像是在判斷著他的內心而判斷談話內容的對錯真假,也像是在聽到那有些負面的語句而起身,想要看著此刻的他究竟有著何種表情。

在阮武靳想來,後者的可能性是遠遠高於前者。

『當身與心長期處在緊張狀態,人們總是希望能夠短暫放鬆,而不是希望連僅有的休憩時間都與戰爭、衝突與軍事武器有關。』少年沒有因為女子的動作而中斷解釋他透過經歷而獲取的諸番觀察心得。『所以,我們只會是戰友,就僅此而已。我與她們會有很密切的關係,但不是密切到男女間的那種關係。』

『你的這番話,倒是提醒了我一件我一不小心就差點遺忘的事情。』水靈伸出右手食指,在阮武靳的鼻頭輕輕點了一下。『那就是,過去十年的你,與過去十年的我…是受到不同因素所影響,最後在不同環境成長的。』

『所以…?』

『所以,發掘出「你」的全部真實,比我想像的會更有趣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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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4月 27日,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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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其之六


話語一講完,防彈自動車為之停止。水靈與阮武靳兩人在同一時間向外望去,恰巧見到面前小巷的盡頭,一棟瀞族大宅逢祖祭到來才會中大門向左右敞開,居於宅內的臣民分別跪拜在沿著狹小通道兩旁一列排開以恭候貴人的到來。

正當將雙手與目光都戀戀不捨地從阮武靳離開的水靈要起身時,他拉住她的衣領,讓她明白他另外有打算,並且要她先留在防彈自動車內。

雖然沒有把「乖乖地」說出口,他的意思卻是表露無疑。

『我可沒有說,你能夠在我與你之間的關係作主啊。』

『我沒有打算要做主,我甚至不認為我有著發號施令的能力與特質。』阮武靳慎重地告誡著不是非常認真,也有些認真,眼神透露出些許玩味,又已經有意願與他建立親密關係的女子。『然而,我很清楚,被保護者聽從保護者的建議再動作是理所當然的。』

『好吧,反正帝室成員從來都不是自由自在。』

對於阮武靳的要求,水靈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程度的賭氣或是不滿或是不情願,反而是種面對很新奇事務才會冒出的神情。

她沒有不高興。

完全相反,他知道,她很高興。

沒有再多說話,阮武靳就推開車門,來到同樣被淨空的整條道路與小巷。先是朝向往左右延伸的大街與盡頭,然後是面前的巷道,最後是位於四面八方的可能制高點。確認都沒有任何異樣,身體內部也沒有任何象徵著危機的反應出現,才將打開車門並且讓水靈走下。

「千歲」呼喊聲與氣勢排山倒海而來。

水靈沒有被壓倒,仍舊安步當車地往著那間宅院走去。阮武靳也沒有被壓倒,維持著半步落後,警惕的目光持續盯著四面八方。

直到她來到那間宅邸門口站定,接受一位上了年紀卻精神抖擻的老者俯身下拜。

「老臣拜見真陽千歲。」留著長長白鬍子的老人以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千歲兩年來初次踏足封坊之外即是來到與千歲有著諸多相左意見的老臣府邸,實讓老臣闔家蓬蓽生輝。」

「本宮來此實屬突然,還望不會造成老大人家內困擾。」

「千歲來訪豈會造成老臣闔家困擾?」俯首的老人繼續維持著謙卑與恭敬的語氣:「就是京龍禁衛的舉動稍嫌粗暴,對老臣正在曝曬的書籍沾上點泥土罷了。」

「本宮親衛認為…」在站在大宅中大門旁而並未下拜且無需低頭的禁衛將軍略為訝異的眼神中,水靈回頭對阮武靳眨了眨眼睛。「本宮安危比起任何的事情都要重要。」

「的確如…」老人的聲音突然一滯,接著才又恢復。「千歲說的親衛,莫非是那位勳親朝臣女眷們都在談論的那一位衛軍少校?」

「本宮是正如老大人之前所說的,相隔兩年才踏出封坊一步。」笑意盈盈的水靈以客氣的口吻回答道:「京龍城內有何流言蜚語…就不是本宮關心的範圍了。」

「恕老臣直言…」

即使是對於政治只有粗淺了解,阮武靳同樣能夠明白站著的水靈與跪著的老人之間是真正的「口蜜腹劍」:用最和氣的語氣與最委婉的態度在相互批評。

然而,他也聽得出來,存在於水靈和老人之間的氛圍本是蘊藏暗流,但在提及到他之後,就變得劍拔弩張。就像是放在燒爐上的水鍋那樣,本來只是攪動著水的熱力不斷增加,使得蒸氣開始產生與冒出,最後才是變成燒開的沸水。

水是遲早要燒開的,但不是現在。

『不要忘記來此目的。』

「說的也是。」聽到阮武靳那句漢密斯語後,水靈順水推舟地對著那位老人說道:「靳卿家勸解的也對,本宮站著,老大人跪著,這樣沒完沒了的把話說下去,的確是不成體統。」

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阮武靳可能就會對水靈提問,為何將她的意思變成是他的意思。

現在不行。

於此同時,阮武靳也從現場唯一站著的那個人眼裡發現到不可思議。

對於當前瀞帝國訊息有所掌握,讓他知道他們是該覺得不可思議。

他公然介入公主千歲與龍圖閣政事館的參知政事唇槍舌劍,他對著水靈如此「清晰」的耳語若是讓圍觀眾人驚訝,水靈接下來的動作才真正會讓跪拜者忍不住就要面面相覷。

不像其他獲贈封省、封府或封縣的帝室成員完全投入爭取與揮霍錢財納稅知道,無需朝廷資助而從無到有地建立起一座城市,甚至負氣於外界評價而就此將自我封閉,讓水靈獲得諸如「個性強如精鋼」、「極有主見」、「無人可以左右」等等正反均可解釋的評價。當然,最多人還是會用「剛愎自用」的標籤貼在她的身上。

如今,在面容極其嬌美而個性極其剛強的公主千歲身旁,一個年輕到連男人都還稱不上的少年不只出口插入千歲與重臣的談話--還很不識相的用洋人的話,而公主千歲不僅沒有斥責,還很坦然接受了他的建議。對於某些人來說,訝異甚至還不足以形容他們所見到的狀況。

最快恢復過來的,還是那位老人,然後才是站在一旁的將軍。

「請千歲隨老臣來。」

「嗯。」

水靈輕輕地點頭,但在老人起身並且轉往大宅之內時,沒有邁開腳步的她轉過身來面對著阮武靳,眼光則是瞥向站在一旁的將軍。

--叔叔應該有些話想問你,你自己注意該回答些什麼。

--遵命。

聽到水靈的吩咐,阮武靳又再刻意落後兩步,讓自己能夠與那一位年約四十許,與他同樣穿著黑色制服,牙牌圖樣則是「滄海龍騰」的京龍禁衛將軍並肩。

「初次見面,卿又是真陽親選的親衛,孤不介紹自我就會惹怒真陽,後果也是孤承擔不起的。」禁衛將軍看著前方的水靈與老人,同時也對著阮武靳說道:「平順王公,京龍禁衛軍少將黎秀珖。」

「請問,下官該叫您『殿下』,還是『長官』?」

「卿現在身上穿的同樣是禁衛的衛軍軍裝,稱孤為長官是是如其所。」姓黎,墊字為秀,貨真價實為男性帝室成員的禁衛將軍雖然是掃了他一眼就將目光移回到前方,但注意力卻是維持在阮武靳的身上。「卿可知,今日卿已經成為整個京龍關注的焦點?」

「下官已經有心理準備。」

看著水靈搖曳生姿的背影,阮武靳小心翼翼地回應著帝室親族的問題。

隨著聖宗帝君逐步將帝國政治往立憲制過度,無論是否與當今帝君是有著嫡庶之分的兄弟,出身帝室已經完全沒有順遂仕途的保證,要擠身龍圖閣是幾乎不可能,唯一有立足之地的就只有類似海外貴族議會的集賢閣普天館,讓黎秀珖能成為禁衛衛軍將軍就是完全是靠本身實力,幾乎沒有可能是裙帶關係的可能性存在。

即便如此,黎秀珖仍是帝室成員,任何對話都不無可能是代替帝室做出試探。

在瀞族與瀞族的帝國,民主體制還很遙遠,立憲制度也才剛剛萌芽,帝室對於疆土各處仍然擁有著絕對的權威,也就由不得阮武靳不小心應對。

「卿與孤對話時,大可不必如此戒備。」對於阮武靳的過份謹慎有所察覺的黎秀珖以相當於友善長輩的聲音對他說道:「不用擔心帝兄或是孤的姪兒們會對卿出現在真陽身邊有所非議,他們就如孤一樣,很高興能夠見到她沒有那麼獨立。畢竟,帝室除了被祖神賦予領導瀞族的重責大任外,仍舊是個與臣民沒有多大差別的家庭,裡裡外外都希望真陽能…像個女孩。」

「帝室知道下官的身份與來歷?」

「在告知孤擔當監國的姪兒時,真陽也把卿的背景卷宗一併給了檢非監,孤亦受委請與幾位外國使節進行非正式的探詢。除了卿的出生之外,卿獲得他國重臣擔保過的經歷讓帝室是無可挑剔。」黎秀珖發出一聲並不小的嘆息。「更何況,哪怕是對卿存有疑慮,真陽也不會聽帝兄、孤或是任何人的話而勸退卿。」

「長官如此認為,是因為…千歲獨自建立封坊的過往?」

「還有很多過往之事,但確實如卿所言,是山上那座小城市讓真陽與家裏處於決裂狀態。外界只知道真陽磨了帝兄要來荒廢行宮與一筆銀錢作為啟動,就以為真陽盡得帝兄寵愛,孰不知…」黎秀珖搖了搖頭。「此間之事,真陽往後會親自告訴卿,也不用孤在此多言。」

阮武靳看向四面八方的眼睛因為黎秀珖的那番言語而瞇起。

他知道,黎秀珖與當今帝君雖有嫡庶之分,卻是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是親如家人,兩人的家庭確實往來密切,幾乎與親生兄弟是沒有差別。這樣的一位親屬,對待水靈的態度卻是想親近而無從著手,感到憂心而無從表達,想要建議卻無法獲得接受。

他們眼中的水靈隱約暗示著他們似乎是不瞭解,甚至根本無從理解有水靈。更不用說,黎秀珖始終以封號「真陽」稱呼他的姪女,從沒有一次是直呼其名。

這,就不得不讓阮武靳之前的想法更加獲得強化。

正如黎秀珖所說的,帝室統治著瀞族,但說到底也是一個大家族。然而,他們雖然是家族,水靈卻不像是那個家族的一員。聽起來,就是太有主見,堅持著自己的抱負,因此必須要獨立,因此而感覺到寂寞。

然而,她卻不是在每個人的面前都有流露出讓人憐惜的一面。只有在真正能夠理解她的人面前,不屬於真陽公主的那一面才會展現出來。

這樣一個女子值不值得保護?

值不值得不惜一切代價保護?

兩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於是,看到一點點風吹草動的阮武靳提高了注意力。見到一個人影出現,他向身旁的禁衛衛軍將軍做了一個小小的手勢過後,順手將腰側手槍皮袋扣鬆開。

如果在場的只有他與水靈,阮武靳可以直接拔出武器。但有著一位禁衛將軍的帝室成員在場,那就不是一個好主意。他必須得到黎秀珖首肯才能行動,以避免任何不必要與完全可以避免的意外或是誤解發生。

不只是他,黎秀珖同樣見到那個人影出現,一樣是將佩槍拔出。

當那個人影從一棟樓閣走出,鬼鬼祟祟地張望著左右讓那個影子就像是擔心鎮宅神搜捕的野鬼,散漫到沒有發現到水靈、擁有宅邸的老人、黎秀珖、阮武靳與後方那長長的一列人。

最先開口的,正是那位老先生。

「站住,你這孽子!」

聽到這句怒喝,本來都準備拔出手槍的阮武靳與黎秀珖停住動作;不同於已經將手從槍柄移開的後者,阮武靳仍按住他的佩槍。沒有因為老人的責備而知道那個鬼祟人影是老人最小的兒子就放心,還是將注視著那個年紀已經接近二十盡頭,在憤怒的老人面前卻只能唯唯諾諾到如同矮上好幾截的青年身上。

從老人的訓斥中,阮武靳知道那位青年對於傳統官宦賴以傳家的禮教學典並不感到興趣,甚至不與那些文人雅客往來,而是終日流連於酒樓妓館並一擲千金,被老人斥為有辱斯文並敗壞家風,還白晝入寢到衝撞公主千歲的行駕。

直到老人要他儘快滾開以免有賤公主目耳之前,青年不敢也不能回話,被驅逐時很明顯是如釋重負。就在他急急忙忙轉身要離開時,阮武靳見到他的背影有個很不自然的突起。

他曾經見過相類似的突起外型。

在過去的十年之間,次數多到數不清。

於是,他叫住那個青年,讓水靈、那位老人與黎秀珖將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怎麼了?』

水靈在踏入大宅之後是第一次開口,聲音是公主千歲應該有的平穩與大方,但從她轉回來的視線,阮武靳輕易看出她沒有如旁邊的老人那般,幾乎是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就流露出不滿。她不僅沒有因為他的舉動有任何一絲不滿,目光之中蘊涵的反而是不可遏止的興奮。

不是或許,正是因為他讓旁邊那位老人不高興,讓水靈因此很高興。

『那個人用腰帶將某樣東西夾在後背。』

『喔…』沒有過問他是如何知道的,沒有要求他做出保證,水靈直接用言語表示她對阮武靳所說的是照單全收,根本不管老人的臉色難看與否:「本宮對靳卿家所說的,也就是老大人么子藏在背後的東西…很感到興趣,何不拿出來給本宮過目?」

對於出身海外又身份可疑的阮武靳出現本就相當不滿,他開口發言--用的還是他國語言,自然是讓堅持傳統與禮儀,又對海外的一切都不待見的老先生氣到臉色發青,水靈對他言聽計從更加據了老先生的反感。

只是,就在老先生要開口斥罵阮武靳前,注意力是已經完全移開,並沒有看到他最年幼的兒子猶如置身寒冬那樣的冷汗直流。也在他還來不及對阮武靳如同洋人一般的「無禮」進行訓誡之前,青年就已經搶先一步轉過身子,朝著最接近的大宅側門方向跑過去。

黎秀珖又要將手往槍柄伸去之時,阮武靳已經將手槍拔出,對準那個想要逃走的背影,乾淨俐落地扣下扳機。

整個動作乾脆,行雲流水,不見任何猶豫。

然後,就是聲響--傳遍宅院裡外,穿透每個人心的巨大聲響。有人愣在原地,有人下意識地掩住耳朵,也有人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

距離槍聲最近,也能夠聞到硝煙味,聽到銅彈殼掉落到地方的另外三個人則是神色各異:水靈看著阮武靳挺立的一對目光熠熠生輝,黎秀珖有些複雜地看著他將槍口重新指向地面,沒有料到少年二話不說就動武的老先生則像個婦人似的遮住嘴巴。

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阮武靳直接朝著倒在地上呻吟的青年走過去,將那件瀞族長衫撕下以止血並包紮被他擊發的手槍彈打中,位於肩膀關節正中央、準確無誤到沒有任何一厘偏差的傷口。

等到青年的傷勢穩定下來,阮武靳接著才將那件用上絲綢縫製而成的長衫整個撕開,取出用腰帶夾住的小布包。在來到他身後的水靈、老先生與黎秀珖注視之下,阮武靳將臧青色的布包攤開,將藏在裡面的物件逐一取出。嶄新的漢密斯帝納紙鈔不算,軍武庫房衛軍牙牌、運貨自動車牌照、免哨亭檢用文牒、國關務報稅文書…幾乎走私海外貨物所需要的證件與文牒是一應俱全。

這讓水靈是笑意盈盈--而且是充滿著幸災樂禍與惡意。

「老大人,您可真是教了一個好兒子啊。」

老先生的臉因為布包裡面的東西,也因為水靈的一句話而青一陣、白一陣。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繼續欣賞下去,就因為黎秀珖見到阮武靳最後從布包內取出的物件而變了臉色。在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之後,她選擇將嘴閉上。

一把衛軍制式手槍與四枚在國外稱為手榴彈的投擲型炸裂彈。

「老大人,帝君頒布的刑律是嚴禁任何的炸裂藥與相關產品的私行製造、流通與販賣。不問身份為貴人、朝臣還是普通臣民,違背者一律舉族下獄嚴加審問。」黎秀珖恭敬,但是強硬地對著臉色灰敗的老人說道:「雖然有些抱歉,但在貴府見到令公子私自攜帶炸裂彈。哪怕您是參知政事,也不能免除。」

「老臣、老臣明白…」

「稍等。」

一個聲音,一個語詞,就讓黎秀珖與那名老人同時將目光轉到說話的人身上。

然而,水靈沒有理會那兩位成年人,而是逕自走到還在檢查那些物件的阮武靳身後。她彎下腰,將臉龐放在阮武靳的耳朵旁,與蹲下的他一起過目著那些物件。

『如何?』

『槍與手榴彈看起來是衛帝國軍隊制式配備,但應該有裝備名冊刻號的位置卻沒有出現任何痕跡。至於被刮掉的痕跡,應該是要掩蓋原廠的生產批號,所以應該都是直接從海外輸入的軍火商品。』

『你知道的很清楚呢。』

『每進入一個國家,我都會針對那個國家的一切公開資訊與情報進行調查,以確保不時之需。』舉起那其中一整疊漢密斯蒂納鈔票查驗真偽的同時,阮武靳回答道:『回到此地亦是如此,畢竟我離開出生之地太久。十年的時間,所產生的變化終究是太大了些。』

『知道這個就已經足夠了。』

輕輕地拍了拍阮武靳的肩膀之後,水靈重新站起身,轉身面對著黎秀珖與老人,將阮武靳所發現的一切說出口。

「帝君早已說過,所有涉及到海外國度的一切事務都由本宮監督,在封坊內進行調查與處置相關的一切事宜。」水靈手指了指布包之內的物件,還有老人最小的兒子。「這些東西…從現在起都歸本宮的管轄。」

「這…」

「本宮做出的決定,由不得任何反對,當然也由不得任何人的反對。」水靈微微的笑著。「叔父大人,你早就知道這一點了,不是嗎?」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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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日,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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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場-第二點五章



時過正午,世子妃早已將手頭書卷放下,看著殿中女官將她與世子所要使用的午食餐具逐一擺放在圓桌之上。

不同於洋人國家貴人那種丈夫與妻子常會各有公務而會分隔兩地的,瀞族向來是認為夫與妻為一體,長期分隔兩地的夫與妻被視為不道德,而貴為世子的黎秀實在這點是完全的無可挑剔。從未與她相隔兩地不論,甚至對妻子疼愛到會捨不下她而去處理公務。

雖然是因為媒妁之言而成婚,又是來自於與帝室向來有著異見的傳統士宦世家,黎秀實完全沒有把宮外對立帶到宮內。當兩人關係還處於摸索狀態之時,他就對世子妃疼愛有佳,不曾納過外室,也不曾放棄任何有助於培養夫妻關係的機會。

相對於世子與世子妃,未正式成婚、排行第二的王公子黎秀篤就是多情又花名在外,排行第三的真陽千歲纏身誹聞可信度接近於誹謗不假,但過度剛強的個性與對於洋人風物的過度熱愛則一直被認為是離經叛道,也就讓婚姻幸福美滿、方方面面都是整個瀞族帝國理想表率的世子與世子妃備受稱讚。

不管外界怎麼想、怎麼說,黎秀實與世子妃一直都很重視共進餐點的時光。畢竟,世子為帝君分擔的公務相當繁重又勞心,只有這一小段不容旁人輕易打攪的時光是黎秀實可以短暫休憩的時候。

就在宮內女官將熱騰騰的河粉、春捲、生青菜與魚露沾醬等午餐上主食、副食和佐料全部搬上桌之際,寢殿的大門被人給猛力推開。在世子妃與宮內女官都還來不及表達驚嚇前,黎秀實就已經衝了進來,興奮地抱著將世子妃苗條的身軀轉了好幾個圈。

「殿、殿下,女官們都還在呢…」

世子妃的嬌嗔完全沒有辦法阻止黎秀實對她表達著喜悅,即使是將她的微微發軟的身體放下,還是在她那早已發燙的雙頰親上一親。

這時,世子妃才想起黎秀實今天會這麼高興的理由。

參知政事阮文泰那不成材的幼子藉由老父親的名義,私下為某些商號張羅走私貨物的文碟,甚至涉及到購買少量軍火與民間絕對禁止流通的炸裂藥。更慘的是,這件事情被老人家一直抨擊的真陽公主千歲當場撞見,可以說是老大人已經徹底顏面掃地。

這件事情,是在早上時候傳入宮內的。

如果說宮外朝廷是全瀞族消息的匯集之地,宮內匯集的就是各種蜚短流長。發生在京龍各個貴人家內之事常常會在侍婢下人間流通,很容易就透過採買女官之口轉給帝后得知;由於帝后隨同帝君西巡,也就讓世子妃必須承擔她並不喜歡的聆聽「公開的私事」之責。

即便如此,世子妃卻不能依照一己好惡而拒絕此事。

高官貴人家眷的慰問往來本就是帝后的職責,也就是她暫時代理的職責,那些女眷不少都會基於家裡面遇上的事情,或是在其夫婿面對帝君在朝廷或是私底下的責難,又或是自家子弟遭罪而入宮請求寬恕或是代為辯解,若是沒有對事情背景有些理解的話,很容易會被蒙騙而提出有害的建言。

話又說回來,遇到這麼足以滿門抄斬的事情,擁有「夫人」稱號、能夠入宮求見的老大人妻子卻沒有來向她求援。

在世子妃猜想,可能是那位老大人基於顏面,禁止他的夫人尋求宮內寬宏大諒吧。

「水靈在這件事情也夠給泰老大人面子了。」黎秀實坐到餐桌的一側,將世子妃親手斟上的涼茶一飲而盡。「這事情,要是抄了泰老大人全家也不為過,可水靈只是把人押回到她的那座小城市以備審訊,沒有下令真陽衛軍抄家呢。」

「在臣妾想來,真陽殿下只要看到泰老大人顏面喪盡就已經滿足。如果真的抄家,只會讓她看來氣量實在是太過於狹小,反而會引來外界的批評。」

「妳覺得,水靈是那種會在乎外界批評的人嗎?」

「不會。」

世子妃羞赧地低下頭。

一方面,是帝君、世子與二王公子對她都是寵愛有佳又有求必應。在另外一方面,朝廷仰賴真陽公主代為處理與洋人國家的往來與採購,從而必須付給她佣金,加上洋商給予的回扣酬謝,讓真陽公主的生活所需和一切用度開銷無須受制於任何人,也就讓她是眾所周知的從來都不在乎、也根本沒有必要去在乎非議與抨擊。

雖然朝廷內部對此不是沒有非議,也有想過收回與洋人的交涉權,但一是要與洋人沒有任何聯繫關係,二是沒有任何涉洋人才願意為貶低他們地位的朝廷做事,三則是帝君從沒想讓朝廷列位大臣貴人接手此事,到最後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說到底,若不是瀞族只有太后攝政才會讓女子參與議事的傳統,真陽殿下是完全有能力對著整個朝廷頤指氣使;她沒有意願,不代表她沒有這個能力。

「水靈沒有抄泰老大人的家,只是她覺得沒有必要。」舉起象牙筷子,黎秀實將一條條河粉挑入湯匙之內。「如果覺得真有必要,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把整個京龍城翻過來。」

「在臣妾想來,真陽殿下應該會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不會讓人覺得她的舉措有著任何足以大肆批評之處。」世子妃想了想後,沒有將碗筷舉起。她說話就是說話,吃飯就是吃飯,沒有將兩個舉動合一。「至少,就臣妾所聽聞過的一切關於真陽殿下的風傳,大多是來自於真陽殿下建立封坊的堅定不移。但在日常的為人處世上,卻少見任何正面與負面的評價。」

「妳忘記水靈可是把她自己封閉在封坊很久了?」

「臣妾沒有忘記。」她將雙手交疊在膝蓋之上,沉靜地望著正將河粉與勾芡羹湯送進口中的良人。「只是,臣妾很難想像,一個行為乖張又不顧一切的女孩能夠單靠一己之力建立一個小城市,還能夠壟斷整個瀞族帝國的對外交涉…」

「對外交涉應該是要交給篤弟的工作,但帝室需要有人在禁衛衛軍服役,他又是熱愛海洋與戰艦要勝於其他的一切,爹親就只能讓水靈來承擔。而且,妳沒有見過小時候的水靈,那時的她根本就是混世魔王…」說完此話,黎秀實將碗與筷放下,沉默了片刻。「話又說回來,妳不知道也很正常。除了我們家與珖叔知道外,就沒有幾個人知道。」

「珖叔王公?」

帝室任何動靜都關乎帝國安穩,真陽殿下的幼時會牽扯到檢非監軍掌印――在逮捕反帝國人犯的勾留票蓋上大印,代表正式立案且有罪――的黎秀珖並非完全不合理。

世子妃內心覺得有些奇怪,她的良人為什麼會在提及真陽殿下的幼時會特別提及到從帝君即位就接掌檢非監的叔王公黎秀珖。畢竟,要說真陽殿下小時候就成為專司反瀞族與帝國統治份子偵查的檢非監注意…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真是荒謬。

世子妃輕輕地甩頭,並且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外。

「話又說回來,臣妾有些不懂,」看著黎秀實重新端起碗筷,她接著提出了轉移話題的問題:「這個案件交給真陽殿下…合適嗎?」

「為什麼這麼問 ?」

「真陽殿下與泰老大人互有敵意的事情,可不只是臣妾聽到的流言蜚語,而是整個朝廷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放給真陽殿下處理,豈不是會讓泰老大人的支持者更有理由指控真陽殿下心懷怨懟或是處事不公?」

「現在已經沒有御史臺,沒有集賢閣提出詢政動議,龍圖閣就不能有收回水靈那座小城市的理由。多代表普通商紳的進奏館使或多或少都有著海外生意,需要透過水靈的小城市與國外商號往來。普天館內的老大人可能看水靈不是很順眼,但他們會相當計較家族的錢財多寡。所以啊,朝廷再怎麼對水靈不滿,一樣是拿她毫無辦法。」

瀞族是一個講究服從威權的帝國,也就一直沒有如洋人國家那般設置所謂「三權分立」或是「權力分立」政府體制的傳統。在內部分裂之前,讀書人通過科舉考試後組成的中央朝廷與地方官衙體制牢牢掌控整個瀞族的運作。直到內亂與聖宗帝君建立新朝代後,本來相當穩固的體制才有所鬆動。

憑藉著西洋的軍隊重建統一的瀞族,讓聖宗帝君相信洋人國家的體制是富國強兵的基礎,也就想要複製所謂的三權分立體制。但是科舉體制既然是綿延幾百年的傳統,自然不是可以輕易推倒的。審獄斷案的判官雖是從朝廷選官分離,但至少還是科舉出身,讓普通臣民直選代表並分享政權就是不可接受的另外一回事。

所以,一百五十年過去,真正的三權分立體制政府還是沒有辦法成立;司掌刑律的明鏡閣判官們與同為科舉出身、主掌各方行政事務的龍圖閣兩館處於對抗狀態雖已普遍,設立目的是要等同西方議會的集賢閣還是對於國家大政少有置喙的餘地。

即便如此,曾聖宗帝君強罷御史台起,監察朝廷施政與反應普通臣民意見轉由不從各省、府、縣遠道而來,比起人在中樞或是僅僅巡迴各地的舊御史台要更有堅定立場的進奏使。即便他們過度激烈,也還有普天館那些陛告乞休的前朝臣與地方官員壓制,至少還是粗略地架構出一個國家議會的雛型,也讓舊朝廷、現在的龍圖閣不能妄自行事。

黎秀實的解釋讓世子妃再次確定,真陽殿下能夠「橫行無阻」,絕對不只是靠著帝君與她的良人庇護而已。如果她本身沒有點能力與眼光,是不會發覺到自身在朝廷是有著微弱、但是確實的靠山存在。

「再說,這件事情讓給水靈處理,對方方面面都有好處。」

「臣妾不明白,還請殿下為臣妾開釋。」

「我問妳,」黎秀實將裝滿河粉的碗筷放下,看著心愛妻子綻放出不解﹑探詢與敬意的雙眼。「妳對於水靈那座小城市的理解,是來自於口耳相傳還是親身見聞?」

「殿下這番話豈不是明知故問麼?」世子妃有些幽怨地嗔道:「臣妾又不是真陽殿下,自嫁給殿下就不能夠來去自如。對於宮外的一切,就只能夠透過女官們代替臣妾去看世界的一切了?」

「那,妳再仔細想一想。」就像是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世子妃的埋怨,帝國世子的聲音還是相當的認真。「那些告知妳那座小城的女官們是去過水靈的小城市,還是將她們從別人那邊聽來的傳聞轉告給妳知道的?」

「這個…」世子妃很仔細地想著。「她們也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

「那些把小城動靜告訴女官的人們實際也是聽來的,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就是殿下要讓真陽殿下接管一切的原因?」

「無論原因是什麼,水靈讓她的小城變成一個沒有人看得清楚的謎。」黎秀實搖了搖手指。「這對帝室與帝國都是很方便的事情,如果有什麼不方便讓大臣與普通臣民知道的事情,我們都會交給水靈代為處理,讓真相被無數謠言與口語給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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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其之一



閉起眼睛,趴在年幼女官那尚稱不上豐腴的雙腿,水靈在正冒著蒸氣的澡池之內載浮載沈,讓乳白色的地下湧泉滋養與潤澤著本來就光滑並充滿彈性的冰肌玉膚。

完全沉沒在水面之下、顯得若隱若現的軀體,是集結所有優點的無可挑剔,雙乳、纖腰、長腿與秀足都沒有被挑剔的缺點,全身上下只有讓人發自心底稱讚的優點;在水面之上,秀髮柔長直順,長相光彩奪目,面貌甜美可人。

身穿半透明白袍的貼身女官跪坐在澡池兩側、不過二十公分高的淺層溫泉水中,小心、細心地按壓著雙臂、腰身、桃臀與長腿的每一吋,讓她的身軀得以在經過適當鍛鍊後充分放鬆,不會過度發達,確保曼妙、修長、魅力、豐滿與健康,達到完全的均衡和完美。

除了替她進行按摩的女官外,還有兩名只有十歲的幼女官;一個舉著扇子替她扇去從溫泉眼散發的熱氣,另外一個則手捧著酒瓶與瓷杯的托盤,等著水靈想要享用的指示發出。

這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確保水靈的天生麗質備受呵護,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害。否則,就是暴殄天物了。

有著一群美麗的女孩圍繞著她,享受著她們小心翼翼地侍奉,讓水靈身處於低俗小說抄本所描述、普通臣民所妄想的帝王後宮。目光如吋的庸俗之人耗費畢生只為追求著她現在所享受的,充滿驕奢淫慾的醉生夢死。

她已經擁有了,就還想要其他的東西。問題只在於,什麼是可以滿足她的。

不管想要些什麼,水靈所需要的,就只是張開吐息有若盛開蘭花的雙唇,以嬌柔悅耳的嗓音提出要求,再靠著自己的傲人軀體就可以輕易讓男性心甘情願地跪倒在她的腳下,讓他們不惜用盡一切身家來交換她的青睞,哪怕一擲千金也只是換到驚鴻一瞥也在所不惜。

她也知道,她無須付出任何代價就可以無庸置疑的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目光,讓那些不幸與她出現在同一場合,卻只會被排擠到邊緣的女性怨恨地悲嘆著時運不濟。

不這樣做,是因為那沒有任何趣味可言。

身為唯一的公主,目光自然必須更加遠大;不是將心思放在爭鬥妍,不是注意著勾心鬥角,不是勾引男性,而是關注著更能彰顯地位的…事情。否則,她所受的教育、所學習的知識、所有得天獨厚的一切…全部都浪費。

不僅是個人身材條件,水靈出生在帝室--整個瀞族最偉大的至尊與唯一,爹親與娘親對她的照顧是無微不至,而讓她有著毫無後顧之憂的童年。

不同於尋常臣民家庭因為生計而必須對於子女能夠接受多久與多少的教育斤斤計較,水靈不僅能夠由整個國家所能夠尋覓到最博學的老師,接受最好的教育、閱讀瀞文經典並且隨心所欲的接觸沒有經過任何檢查與刪改的國外書籍。

哪怕是豪富、大臣與貴人們的小孩,同樣都不可能完全擁有這些,他們只能暗暗羨慕,然後對水靈抱持著深深的嫉妒。

遠超過玲瓏有緻的身材、絕美的外貌、爹娘兄長的寵愛、無須顧忌一切的家庭與環境…祖神看起來是非常不公平。

然而,創造瀞族父祖與母祖的祖神是絕對公平。水靈被祖神准許擁有一切,卻也讓她有野心,並且為之貪婪;因為無法感到充實,進而想要更多。僅只在京龍、在宮內無憂無慮的渡過每一天已經無法讓水靈滿足,也就讓她開始尋覓能夠滿足的事情。

什麼都好。

水靈那時是這麼想的,只要讓她感到滿足,有著成就感的事情,什麼都好。

也是在這個時候,新近被選為侍奉她的一名女官提到,來瀞族帝國經商的外國商人與經營海外貿易的「洋商紳」都對審理民商的司衡判官對於海外貿易習慣與商法認識嚴重不足而感到苦惱,也就讓水靈想著,如果能有一個地方是可以讓瀞族與國外的商人們都以不用擔心爭議與安心經商,還可以能讓瀞族人體驗海外的先進,處理帝國與外國聯繫與交往的特別城市…

更重要的是,這一切,都會由她的親手完成。

除了小小的野心與企圖尋找成就感外,她的二兄黎秀篤已經表明不想接過堪稱帝室成員祖傳事業的對外交涉,只想留在帝國海衛。當時還不失天真的水靈總想著要幫忙二兄完成航行於大海的願望並且免受責難,還可以分擔爹親身為帝君的重擔。

當然,會由她一手策畫,由她一手執行,由她一手完成。

水靈選中一座緊鄰京龍的荒廢行宮。

那是憲宗帝君最寵愛的梅妃翡璐鍾愛之地,她的香消玉殞讓繼承聖宗的帝君哀慟欲絕,歲在接下來的三十年間從未踏足此地。隨著第三代的英宗帝君為發起戰爭削減出遊與相關支出而關閉大量供帝室成員使用的行宮與遊憩地,讓緊鄰京龍卻早無人氣的此地成為荒地。

雖然此地荒廢,卻是位於一條最終會從帝國最大港出海的河流上游;河船雖然無法上溯,卻有足夠空間鋪設鐵軌與拉起電報線,還是能讓貨物與訊息及時抵達京龍。不管是作為戰略要地,還是進行經商,那座荒廢行宮的座落地點都是上上之選。

從宮內一本舊典籍發現到這座荒蕪的行宮存在,還有著被荒草與斷垣殘壁所淹沒的溫泉眼作為附加價值,水靈便開始琢磨著計畫。

磨著爹親將行宮的用地畫給她並且要到一筆整飭的費用,讓爹親以為她只是出於玩興而同意從消金庫撥付費用。她挑選出與外國人有生意往來的女官代替她去遊說那些苦惱的洋商紳,以公主的身分與影響力作為擔保,鼓動他們自願出錢協助她。

整件事維持著秘密,直到此刻,被檢非監查探到並且上報給帝君,也就是她的爹親面前。

那個晚上,是她第一次挨駡。

那個晚上,是她第一次受到斥責。

也是在那一個晚上,水靈知道爹親對她的寵愛歸寵愛,但僅只是因為她是他唯一的女兒,而不是因為她試圖將學習到的知識付諸實用,更不是因為她可以為國事盡上一番心力。

水靈在那個時候才知道,在她的爹親、全瀞族人的帝君心目中,她唯一能夠幫上帝國的,就只有是帝室成員與帝君女兒,如此而已。

當時,她是低頭聽訓,表明願意放棄「不切實際的規劃」。在回到宮內寢殿之後,早已盤據在她心頭的憤恨、怨懟與不滿主導了她的思慮,促使她將爹親的命令拋諸腦後,開始想著該如何運用她在外國書籍學得的知識,繼續推行著整個計畫。

當水靈下定了決心,就沒有人可以改變;哪怕是爹親,也是如此。

藉著二兄蓄意留在帝國海衛以躲避對外交涉的家族義務,她邀請外國公使的家眷為家庭教師,邀請外交官家眷舉行開茶會,隱晦地假裝有著爹親的授權而直接與外國使節們直接聯繫,以城區會有著近似於領事裁判權、自由貿易與最會國待遇的待遇,引誘他們對爹親施壓以支持那座小城市的建設。再靠著她宮內的女官回家省親而與洋商紳加強聯繫,確保他們對於城市的信心不會動搖。

同時,水靈也沒有忘記大造真假難辨的謠言,有些是抬高她的身價,有的是蓄意自唾身價,有些則是完全虛假的流言,透過各個年輕士宦聚集的茶館、酒肆與妓館放出她熱愛洋人事務與二哥醉心於海洋的物議,塑造她最終不得不自我放逐的理由。

雖然是讓名聲與名譽都為之下降和減損,水靈藉由對洋人的友誼與外來知識科技的熱愛,不僅讓有心與帝室結親的名門望族退避三舍,同時讓處於帝國的洋人們覺得她是位有勇氣、值得尊敬、能夠往來且有著崇高地位的朋友。比起受制於傳統勢力的爹親、迎娶名門望族的大兄、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船艦上的二兄,她會是最適合與外國人交往的帝室成員。

爹親可以斥責她是在胡鬧,卻無法阻止朝廷大臣呼籲將「燙手山竽」的對外交涉交給親外國勢力的她,無法強迫任何望族男子迎娶她,更無法阻止外國使節對她的親切與友善表達著好感。

所以,她沒有瞞著爹親的耳目,甚至是刻意當著那些細作的面做出吩咐與決定,讓爹親知道,他的女兒的決定不容變卦。他最終只能接受她的決定,並且目送著她將自己封閉在風光落成,匯集著瀞族帝國與海外所有連結的小城市之內。

利用爹親對她的寵愛與不忍苛責,加上她自己的努力,水靈成功建設了以行宮為核心的封坊。然而,成就感快速的消退讓她還是不滿足。

水靈知曉著空虛感再次於她的內心萌芽,遲早迫使她再次尋找其他能讓她感到興趣的人、事與物。

還在跟爹親嘔氣,也不準備讓爹親安排她的生活,固然是讓水靈一直沒有走出封坊的意願,卻也讓她的日常逐漸變成死水。運用著自己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權力與克盡隨之而來的責任,水靈同時也在期盼著新鮮事物讓她的生活得以再起些許波瀾。

任何事情都好!

那時的她,就差沒有對天吶喊。

就在她真的那麼做之前,一個消息傳入她的耳中。

那是一個很正式的宴會,哪怕是自我禁足的水靈都不能不出席。在與地位相等的來訪外國參謀部將軍交談時,龍圖閣講武館的一位參贊軍機說出他聽到的趣聞,讓當時就在旁邊不遠處,從而有幸聆聽整件事情的她知道,有名瀞族少年在商業傭兵團間似乎有著微薄的名聲。

提及不到半分鐘,幾乎在場之人都沒有在意的消息,讓水靈本就蠢蠢欲動的好奇心徹底勾起。

一回到封坊,她立刻指派女官前去拜訪幾個外國使館,央請他們仲介幾個對於那個世界有所瞭解與接觸的情報商行,好調查老大人口中那個瀞族少年。

付得報酬相當豐厚,近照、作戰紀錄與調查報告陸陸續續送到,雖然內容粗淺又貧乏,還是讓水靈為之著迷。就像是瘋魔似的不停付出情報費用,就為了知道那個男孩的一切事情。照片與報告累積到需要拓展到第二個圖書宮室的時候,更加了解那些偏僻、充滿戰亂且是以往不曾關注過的偏遠國度之餘,她也開始編織著未曾謀面的男孩面貌與性格。

從她所能蒐羅到的黑白照片,那名比她還要年幼的不少的男孩與那些急切地想要在她面前表現的各個世家青年才俊相比,不僅長相並不出色,但是透過顯像紙展現出來的沉著與冷靜,讓僅只是看著影像的水靈都能有著他是可以放心依靠的感覺。

一年多之前,這位有著外國名「克勞茲.阮」的少年阮武靳悄然回國之時,水靈就忍不住想要將他直接招來面前。只是,她最後決定不要那麼作,而是繼續在暗地裡進行觀察與進行紀錄,直到合適的時機到來。

水靈很確信,那個男孩能夠滿足她的好奇心、野心與求知期望。她始終相信,她與他很快就會見到面。

她的預感沒有錯,她與他終於在他回國的一年過後,見到面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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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9日,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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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其之二



與阮武靳的相見不在水靈本來的預期之內。

在負責封坊第一道安危的衛亭哨所回報他因為公事進到她的小天地過後,她雖然有感到略為激動,但沒有立刻決定要與他見面。有鑑於完成封坊的熱情早早消退,水靈決定在與他相關的事情要維持著不慍不火,避免過快達成目的,過快讓她的熱情、新鮮感與目標消失。哪怕心癢難耐,水靈還是決定耐心等待。

結果,她是在他進入到封坊不到一刻鐘就碰見彼此,讓水靈第一次認識與體會到所謂的「計畫趕不上變化」的真正意義。

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嶄新體驗。

然而,真正讓她感到滿意的,還是「阮武靳」這個人--長相固然並不出色,卻是可以看出個性相當認真,經過火焰而淬礪出的沉著讓她在與他相處時,不只是有著超乎他年齡應有的成熟,給予她的安心感更像是足以頂天立地般可靠。他對於她所做的一切不僅並不反感,讓她與他之間存在著不少的共鳴。

最重要的,即便她是公主,又有著無需證明的魅惑眾生能力,阮武靳對待她的態度始終溫溫和和,沒有因為她的美貌而特別的激動,沒有跪倒在她的魅力之下,更沒有因為她的公主身份而卑微地低聲下氣。

一個男孩對一個女子。

只有這樣,沒有卑微,沒有矯飾,就是一個人對一個人。

這讓水靈感覺到很舒服。

哪怕是在京龍宮內的家,她也不能享受到如此平常的人際關係; 自從她反抗爹親的指令,一意孤行地推動自己的計畫和盤算,並且與爹親在嘔氣而自我封閉,本來相當幸福的家庭生活就就逐漸變質與瓦解。

她知道爹親與娘親還是很疼愛她,只是她並不喜歡他們把她當作聯姻工具的想法。只要他們不改變那種傳統的態度,並且承認她有能力可以分擔整個帝室承擔著祖神賦予之統治、管理與指導整個瀞族的責任,水靈就一日不會踏出封坊。雖然是有點無聊,但是她在行宮之內有著眾多美女與美少女無微不至的照料,過得還是相當自在與舒適。

更不用說,現在的她還有著阮武靳如此一個有著無數秘密值得發掘的寶庫。

他現在不在這裡。

即使他不在這裡,他還是屬於她的。

一個過去被謎團包圍,心底隱藏著不可告人秘密的男孩…

她的。

屬於她的。

他是屬於她的。

只是,屬於她的這個人,此刻卻不在身邊隨時候命,讓水靈心中著實有些煩躁,有些不悅,有些不高興。特別是他暫時告假離去是為了迎接另外一個女人--曾經是他的雇主,還特地追著他來到瀞族帝國的女人。

水靈特別不高興這點。

「壹伊,」狀似無心似的水靈叫喚著跪在浴殿門口的女官道:「靳卿家回來了沒有?」

「稟千歲,宮監在前幾分鐘從蒸氣機關車站打電話回來。」有著柔順黑色長髮的壹伊跪在浴殿門口,低著頭稟報道:「宮監說,因為客人們已經自行找好住所,他很快就會回到行宮。如果千歲容許的話,他會將千歲所掛心的那一位帶到千歲面前,由千歲親自過問與考較。」

「是麼?」

這是水靈喜歡阮武靳的另外一個因素:幾天下來,他早已能夠掌握住她的想法,並且提出讓她不會感覺到不滿意的建議。

當初,聽到她提出任命他擔任她所有事務的總管時,阮武靳幾乎是立刻加以拒絕。他說,他在過去的那十年間,就只有當過軍人,不然就是傭兵,當行政人員的經驗不是沒有,卻是短到幾乎可以無視的程度。

在保護水靈的人身安危有著接近絕對的自信,在處理文書工作則不能有著相同的保證,也就讓阮武靳堅持,如果要讓行宮的方方面面都井井有條,水靈應該另尋適當人選。

他表現出來的態度,讓本來就是有意測試的水靈相當放心。

在揣測人們的想法之上,水靈幾乎可以說是天賦異稟。無論是高高在上的朝廷重臣與貴人,還是芸芸普通臣民,只要是被她的目光掃過一次,只要見到她的一顰一笑,用來掩飾真正想法的屏障就會在瞬間瓦解。如果再加上幾句輕聲細語,透露些許的傾慕之情,人們不僅會迫不及待地將秘密全盤相告,甚至是讓她予取予求,就只是為了獲取對她本人是不值一文、對面對她的人則是價值連城的讚許。

然而,對於阮武靳而言,水靈慣用的手法並不是完全適用。

她慣用的笑容、聲音、崇拜…一切能夠施展魅力的手段,對於阮武靳都是沒有用處的。他很喜歡她,願意保護她,卻也僅只而已。不像帝室之外的那些人,他不會把一切都交給她。

這讓他變成一個挑戰。

水靈喜歡挑戰。

任何讓她不會感到無聊的挑戰。

當然,她也希望阮武靳能夠做出挑戰。水靈知道他婉拒行宮監職位的任命並沒有任何要挾的險惡用意,純粹就是他依循著謹慎行事的信條,使得他很自然的直接婉拒。只是,水靈並不相信阮武靳完全沒有管理的能力,否則他過去受到一個海外國家間接僱用的時候,也就不可能被賦予中層軍官的軍銜。

如同只能處理文件者只能成為書辦吏,能策劃政策與維持帝國體制的才能進入龍圖閣或是省、府、縣官衙任主官,只有作戰能力的軍人只適任於士官,同時精通於作戰能力與事務管理能力的人才可以被任命為軍官。

即使時間短暫,又是僱佣期間的權宜性質,但阮武靳既然能夠被雇主推薦賦予軍官軍銜,水靈相信他必然有著相應的資質。

如果有人問起,她也不會否認,任命阮武靳為宮監是隨性所致之舉。

別人不能憑藉著一時的隨心所欲作決定,她可以。

因為,她是真陽公主黎柔水靈--心想事成又無所不能的黎柔水靈。

「千歲,不知可否容許小婢陳言?」

壹伊在行宮是外女官,代替水靈出面張羅與處理各式各樣的事務,也就讓她在貴人、大臣與普通臣民面前都有著相當程度的權威。然而,成為外女官的交換代價則是她不可以如那些處理水靈貼身事務的內女官般接近公主千歲近身。

外女官可以出宮辦事與面見世界,卻不能如只能在行宮內活動的內女官那般成為貼身心腹--這是瀞族帝國定下的諸多鐵則之一,連開口請求發言在原則上都是不被允許的。

當然,水靈的行宮本來就是各種例外的存在地。

「說吧。」

「雖然小婢知道千歲所為必有深意,但千歲對宮監似乎是過份的…優待了。」壹伊的聲音是經過深思熟慮:「宮外已經有傳言,說是千歲過份寵溺宮監,是將要職賦予面首。而且,宮監此前未曾被人聞問,由來歷不明之人擔任總管千歲一切事務,也招來不少非議。」

「京龍城內的非議。」

「是。」

「壹伊,」還是將臉龐埋在幼女官兩腿間的水靈心平氣和地回問道:「卿覺得本宮會介意無知貴人與鼠目吋光的平民議論否?」

「自然是不會的。」

「正解,倘若本宮在乎,就會因為帝君斥罵而放棄行宮與封坊的建設,卿也會維持著普通商號家女子的身份,而不是成為本宮的外女官。」輕輕地刮著幼女那不遜於她自己的水嫩肌膚,水靈眼光完全沒有朝著浴殿門口望去。「更何況,倘若本宮真如他們所說的--寵信靳卿家,壹伊妳可就會被本宮命人拉出去仗殺喔。」

「小婢是擔心千歲的舉措可能引來批評。」並沒有被水靈那包裹在濃濃糖漿中的真實惡意嚇到,壹伊的聲音還是沉著、謙和、穩定。「也請千歲寬恕小婢的多此一舉。」

「本宮可以原諒卿,但不是毫無條件。」

雖然身軀與肌肉接受按摩而放鬆,水靈的思緒開始快速轉動。各式各樣的思緒在她的腦海交會,就好似鍛錘與剛出熔爐的鋼鐵反覆交錯而產生出的火花。

然後,一個決定就像是靈光一閃那樣的冒出。

「壹伊,本宮要妳協助靳卿家任職宮監,讓外間物議儘快為事實所平息。」

「小婢僅遵旨意。」

來自於浴殿門的應承聲幾乎是立刻,沒有遲疑,讓充滿湧泉水熱氣內流動與溫和舒適的氛圍沒有產生任何紛亂。

容不容許諫言提出,同樣是她在做的決定;一如她其他所有的決定,同樣是沒有人可以反對,沒有人可以改變。對上如此,對下更是如此。

這就是水靈行宮的特色。

沒有必要說出口的,則是壹伊身為檢非監中人,負有將所見所聞全部回報,確保任何反帝國與帝室的星火產生。為檢非監偵司貴人、大臣、臣民百姓的線人身份通常是絕對保密的,也就只有水靈能強迫她的珖王叔接受她的宮殿是唯一的例外。

當然,讓壹伊去到阮武靳身旁不是她的臨時起意。

水靈是深思熟慮。

在她不顧外界評論而任用阮武靳過後,檢非監不可能不置放一個眼線到他的身邊。與其讓一個不知道根底的人去監視阮武靳,水靈寧可選出一個她知道根底的檢非監眼線去注意他的舉動。一個既回報給給珖王叔,同樣會回報給她,有任何背叛傾向可以被她給扼死和家族可以立刻被她下令滿門抄斬的眼線無疑要讓事情要…簡單很多。

除此之外,早在行宮整飭完成之前就來到她身邊的壹伊對於封坊裡外的熟悉程度數一數二,即便她是去監視阮武靳的,還是能夠給予擔任宮監的他必要協助。

壹伊是去監視的,但水靈也會將壹伊的真實身份告訴阮武靳。要他有所堤防之外,還能看著他在身旁有眼線的人注意,卻又必須完成職務…看他要如何面對,無疑是一件蠻有趣的事情。

最後,水靈也想要見一見阮武靳那位前任雇主的手腕。如果那個女人真有辦法「處理」世代都是檢非監軍屬的壹伊,那她也不會介意給予與他有舊的女人更多方便,讓檢非監能夠學到嚴刑拷打以外的專業技術。

正如過去,一個簡單的動作,水靈可以賦予它好幾重不同的意義。

可是,沒有人可以和她分享。就像是現在,即便是把壹伊派遣到阮武靳身旁的好幾個益處,水靈卻沒有一個能夠分享的對象。所有推敲與思量的過程都只存在於她的腦海之內,沒有機會化為言語吐出口。

在封坊完成與妥善運作的成就感消失之後,水靈逐漸察覺到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並不需要參謀或是顧問,因為她聰明到可以考慮到全局與每一個細節。然而,這不代表她不需要可以分享與讚賞的聽眾。

一位聰明、有著獨立思想與判斷能力,能夠有著自己的思緒,同樣還能欣賞、佩服、讚嘆並對她的才能表達心悅誠服的人陪在身邊。她希望自己的才智與能力不要被埋沒,而是獲得讚賞;不只是被讚賞,還要不是出於謀求她的歡心或是利益賞賜,是發自內心的真正讚賞。

她的要求很過份嗎?

水靈從不如此認為。

相對史書所記錄的那些浪費宮帑、恣意濫用帝君寵愛並且侵害其他瀞族臣民利益的公主,水靈所作所為或許不會獲得讚譽,至少是有益於整個瀞族以及整個帝國。 雖然最開始時是有用上些許稅款,也藉由帝國對外貿易的機會收取些許利益,但她對於施加影響力與要求的回報很有節制,更不用說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可是,她的要求始終無法實現。

將生命花在與自己的女官們渡過,她同時期待著要求實現的那一天。

直到,阮武靳到來。

一個有著普通瀞族臣民不會有的見識,與她有著共同的語言,知所進退,真心欽佩她的作為

經過數天的相處,水靈已經很難習慣他不在她的旁邊。哪怕是他僅只短暫離開的當下,她一樣在內心期盼著阮武靳能夠盡早歸來。


(待續)
4,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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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真陽封坊(更新:第三章、其之二)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0日,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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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2日, 21:54
文章: 239
ncyc你的文章內心戲很重,有時會讓我覺得重到影響閱讀劇情的流暢度,覺得劇情沒進展多少,內心戲卻是不斷出現,反覆提醒著讀者這兩人如夢似幻般的關係⋯⋯但是劇情進展到哪了?卻可能一點概念也沒有,除非讀得很用力。

一點淺見,望無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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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0日,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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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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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是不會啦。

在我的劇情規劃中,內心戲重在前兩節是沒有辦法避免,主要是視點在這一章有進行過轉換,我希望是交代過水靈對前兩章交代過的某些情節的想法後再推進劇情。

下一節應該會有比較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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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真陽封坊(更新:第三章、其之三)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3日,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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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其之三



「稟千歲,小婢有事稟告。」壹伊的聲音再度從浴殿門口響起。「宮監大人已攜行旅伴歸來,正在等候千歲是否召見的旨意。」

「帶宮監…與那個女人過來吧。」

在壹伊起身離去的同時,水靈將手伸向週邊的內女官,讓那些美少女們將她從湧泉水池內扶起。經過洗淨、煮沸與日曬雙重消毒而潔白的浴巾將殘留在絕美胴體上的水珠全數拭去,白色絲綢剪裁編織成的長袍披到水靈的身上。腰帶一被綁上,內女官們紛紛退開,她來到浴殿有著窗口、也有著石造長椅的一側。

坐到長椅之上,邊享受著柔和夜風吹拂著,水靈將雙腿左右交疊。有若新鮮藕節般的小腿從長袍交錯之處伸出,讓光滑的玉足像是在輕輕地磨蹉著。

現在的她,是理所當然的風情萬種。

從幼女官手上接過白瓷杯,啜飲著有些許酒精的飲料,她扭過身軀,將目光望向窗外的夜間風景畫。

明月高懸的晴朗,由點點火焰刻劃出遠方的京龍城道路與方型城中區域。在兩側均為茂密樹林的半山腰,無處不在的燈火通明,讓封坊的光彩奪目直上九宵。

人說京龍就像祖神的坐騎,有著強大的威勢,足以輕而易舉地吞沒她那幾乎不堪一擊的封坊,水靈則完全沒有相同的感覺。完全相反的,她覺得封坊與她是高高在上,睥睨著那巨大又臃腫,根本是正在苟延殘喘又不堪一擊的落後怪獸。

舉起白瓷杯,水靈向保守與畏縮的象徵致上敬意。

在她將杯內的清澈液體一飲而盡,淡淡的灼熱感從小腹向身體各處擴散之際,兩個穩定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

『水靈。』

聽到阮武靳直呼她的名字,水靈才將瓷杯交還給身旁的內女官,接著轉過身來,看著風塵僕僕的阮武靳,還有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子。

他現在願意、也很自然的直呼他的名字了。

『你應該是準備為我介紹…這一位的?』

『蕾伊紗女爵士,我在過去十年的雇主。』阮武靳欠了欠身,接著也為站在他旁邊的女子介紹道:『這位是瀞族帝國的公主殿下,我現在的雇主。』

介紹一完,曾直接對她發出給阮武靳之郵訊紙的女性隨即上前一步,單膝跪地之餘,也執起水靈所伸出的手,如同外國文學所記載的「騎士對貴婦」那般,輕輕地在手背吻了一下。

這一個動作,就像是一個鐵道轉轍器,讓水靈將思慮切換了方向。從情感的一面,轉向她理智的那一面。

當然,光是女子的長相與氣息都讓她內心響起警鐘。

那名女子的白金色頭髮幾乎就跟阮武靳是一樣的短與俐落,雙目不只如鷹,同樣散發出如同堅冰那般寒冷的眼神與氣息。身高是與他齊高,臉龐、四肢與軀體都有些偏瘦。五官分佈與面容有著一股冷峻,足以讓她被看作是足以吸引同性的俊美型男子,只是遠遠不及於水靈是接近完美的身材有效阻止旁人誤認。

如果不是事先就瞭解她的背景資訊,水靈無疑會把這位女爵士看作是從外國傳奇話事本跳出的女騎士了。

蕾伊紗女爵士,沒有姓氏,可能是漢密斯王國貴族出身,在獲得幕後金主委託主管「菱紋盾」前的經歷完全不明。以冷酷、絕對理性、對於以「最有效手段」達到雇主目地,完成委託不存在猶豫等特質而聞名。

由她主持的僱傭兵團「菱紋盾」主要業務有情報刺探與蒐集,遊擊隊鎮壓與收買,特殊偵訊手段,警察部隊的日常訓練與戰術引進…只要是維持被征服殖民地治安的相關業務都有發展,讓她的存在被此行業中人廣而告知為「必須注意對象」。

『能夠見到傳說中的殿下是我的榮幸。』

聲音跟眼神是一樣的充滿寒氣,足以讓與她對話的人感到相當不快,並且敬而遠之。固然是有著容人的雅量,水靈不覺得她會想與一名有著如此氣息,又戴著單片眼鏡,跟英俊男人快要沒有兩樣的女子會面。

當然,阮武靳在場,她是不會對他的客人表現出任何程度的反感。

她是可以為所欲為,但她會懂得克制。

『既然介紹完成,就請兩位容許我告退。』阮武靳向兩位女子都行過禮,接著對著水靈說道:『有鑑於妳託付的職責,我必須與壹伊小姐協調一些事情。』

『不要忘記你晚上應該回到什麼地方。』

『遵命。』

回答過後的阮武靳帶著微笑轉身過去,被兩名女子注視的背影在浴殿門口定住。當他與外女官交頭接耳之時,水靈與蕾伊紗的目光才又轉回到彼此身上。

在內女官將座位、裝著飲料的玻璃瓶與高角杯都送到兩人之間桌上時,兩個女子都在用目光打量著對方。直到那些美少女們退開到安全距離之外,水靈才拿起已經注滿紫色飲料的玻璃杯,輕輕地搖晃之餘,看著仍舊端正地坐著,雙眼俱為蔚藍色的短髮女子。

『我的少校對妳應該…很重要。』對同樣嫺熟於漢密斯語的女子作出「請」的手勢之後,水靈先行拿起其中一個高角杯。『不然,妳也不會特地發電報給我,接著又帶領著整個商會的成員一起來到我與他的國家。』

『克勞斯是相當優秀的偵查手,也是很有特殊性的研究對象。他的不告而別,對我與「菱紋盾」傷害很大。就是希望能夠聽到他親口解釋離開原由,我才會決定啟程來此。』頓了一下,蕾伊紗接著提出第二個理由。『除此之外,當時「菱紋盾」剛結束前一份合約,而貴國的情報機關對「特殊治安維持手段」有需求,就讓我決定帶著整個「菱紋盾」前來。』

找阮武靳尋求答案,向她尋求維持僱傭軍事生意的可能性。

誠實,別有用心。

如果阮武靳內心是真誠又有保留,那面前的女子本質則是像塊冰,用冰進行內在的盾牌,除此之外就沒有太多虛偽的掩飾存在。

水靈決定要將話題多留在私人方面一點,然後再轉回到相對要重要一些的公事方面。

『我應該對妳表達…感謝之意。』對著蕾伊紗,水靈舉起酒杯。『如果妳沒有訓練與僱佣他,我們兩人就沒有可能遇見。』

『克勞斯的知識、待人處事都是他在訓練與作戰過程逐步學習而來,我並沒有給予他任何的指點或是指教。』淺嘗一口用新鮮葡萄壓榨出來的果汁,蕾伊紗持續挺直著脊柱,沒有任何程度的放鬆,維持著無懈可擊的嚴謹,沒有想要友好,卻也沒有著尊敬。『僱用他的決定來自於我的前任,我視他為「菱紋盾」的僱員與研究對象,如此而已。』

『沒有麼?』將紫色果實汁液一飲而盡,水靈將杯子重重地放到位於兩人之間的矮桌桌面。『這跟我委託情報商人調查到的情報…不太一致。』

阮武靳與蕾伊紗曾經過從甚密。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每一個晚上,蕾伊紗都要小他十歲的阮武靳進到她的房間裡面,做什麼事情則始終是秘密。蕾伊紗稱是「研究如何推廣業務」,阮武靳則始終三緘其口,也就讓他們兩人之間一直被認為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之所以會查到這件事,是「菱紋盾」的商業競爭對手散發以搶奪生意的黑函,讓水靈不得不注意到這些事情。

瀞族帝國的軍事體制與一切事務是由龍圖閣講武館統整,而主持館務、久歷戰陣並可以支持衛軍研習海外教典的老大人們態度相當傳統,同樣是不能將「道德」與「專業」分隔開來。如果她要僱用蕾伊紗與「菱紋盾」,就要確認很多事情不會讓京龍城的貴人們有意見。

很多人以為她可以隨心所欲,孰不知她並不是真的能隨心所欲。

掌握與考慮到一切,確認除了只有意氣之爭與心理因素會引來反對過後,水靈才會做出一個決定。

當然,她也很希望知道阮武靳與蕾伊紗到底是「過從甚密」到什麼程度。

『殿下是基於私人因素,才想要知道我與克勞斯的關係為何。』用食指與中指夾住細細的玻璃柱,蕾伊紗吐出清清冷冷的聲音。『殿下對於我的態度,讓我相信殿下不會輕易相信我的話語,但殿下會相信克勞斯的解釋。所以,我建議殿下可以直接詢問克勞斯,他講的與我的說法不會不同。』

蕾伊紗的直接了當沒有讓水靈驚訝,直接道破她的用心也沒有讓她感到喪失臉面。完全相反的是,她浮現出好奇心。

比瞭解阮武靳與蕾伊紗真正關係要更強的好奇心。

『我想,殿下很有興趣知道我是如何知道的。』將酒杯放回到桌面,蕾伊紗摘下單片眼鏡,用掏自口袋內的小塊方布擦去湧泉帶來的霧氣。『我能夠從眼神、眉弓、嘴角、語氣或是手勢偵出人們的真正反應並推測他們的想法。加上外來情報的協助,我可以讓「菱紋盾」與其他商會競爭時有著更強的優勢,也更能夠讓雇主滿意。』

『聽起來,只要是人,在妳面前無所遁形?』

『能夠藉由提問與觀察能力判斷大多數人思想,並不代表我可以掌握人心。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就不行,因為他們會有能力避免那些看似枝微末節的肢體動作或是眼神被我察覺到。』輕輕頓了一下,蕾伊紗接著微微嘆了口氣。『還有些人,則是天生與眾不同,從來都不會讓身體出現多餘動作,使得我只能仰賴外人獲取情報。』

然後,蔚藍色眼珠往阮武靳的背影望去。

不需要解釋,水靈知道,她的他並沒有讓面前女子──得逞。

『克勞斯是最讓我感到挫折的一個研究對象。我一直在研究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透露出心中的蛛絲馬跡,很不幸的是從未成功過。』

她的陳詞,以及對阮武靳的描述,與水靈幾天下來的感受不盡相同。

然而,對話始終持續著,並不存在任何間斷或是停頓,她的心態卻在這段期間逐漸轉換。

之前,阮武靳是重心,蕾伊紗處於附帶的地位。

現在,戴著單邊眼鏡的藍眼女子才是對話的主軸。

『那麼,我可以假設妳一直在觀察我吧。』

『我從下火車與克勞斯見到面起,就已經開始評估殿下是怎麼樣的人了。』重新戴上單片眼鏡的蕾伊紗並沒有否認水靈的猜測。『確保「菱紋盾」維持名聲不墜的先決條件之一,就是要確認雇主性格、想法、態度與容忍範圍,否則就不容易讓雇主事事滿意。』

『我沒有權力雇用你們。』

水靈是不在乎蕾伊紗知道她手上有好幾份尋找軍事顧問的招商合約存在。

她的城市存在目的本就是為了與國外交流,進行貿易仲介自然包含在其中,而帝國朝廷也是她的客戶之一。雖然是不能代替老大人們做出決定,她卻握有推薦哪些國家或是僱傭軍團的權力在。要通過她,才可以取得競逐帝國軍事合約的資格。

與這個權力相掛勾的,就是物質或是金錢賄絡。水靈心智還沒有庸俗到會因短暫與私人利益就會有所動搖,否則她的地位早就會被看不慣一切國外事務的人撼動。先不說阮武靳從未透露仲介舊雇主,水靈更不可能因為是他的舊雇主就會推薦「菱紋盾」給講武館考慮。要是她開了一個先例,所有國外商會都會去找她認識的人代為推薦,接著就沒完沒了。

一個聰明的政治人物會懂得將可能造成負面影響的因素降到最低,不會給予反對者太多的話柄或是錯誤的暗示。

先知道謹慎與小心,才能夠做到囂張與頤指氣使。

『但是,殿下可以為我們引見。』

『要引見可以,但妳必須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水靈指了指阮武靳的背影。『他,不算在內,妳也不能透過他說服我。』

『我可以按照慣例,提出過去僱主的介紹信與信函,表明「菱紋盾」可以符合貴國招商的要求。』蕾伊紗的微笑,就像雕像一樣是沒有感情。『當然,我也可以用實際行動證明「菱紋盾」能給予貴國什麼樣的助力。』

(待續)
4,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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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真陽封坊(更新:第三章、其之四)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7日,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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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其之四


玩著尚未綁成馬尾的頭髮,水靈思考著冷峻女子的提案。

不管是她手上的軍事招商合約,還是任何出缺帝國官職,只要是向朝廷作出推薦,絕大多數當權者奉行的先決條件就是要讓他們不會因為被推薦者的失敗而引火上身。固然如此作為無疑是以保住他們的權位為優先,也可能拖阻礙帝國的進步,卻得以確保整個帝國不至於因為錯誤的人選或是政策失去穩定。

然而,那不是她需要考慮的事情;保護自己確實是第一優先,僅此而已。

相對於以「為帝國著想」的貴人與大臣們,水靈只在意她能夠從推薦獲得些什麼。只要利益勝過於風險,她就不吝於採取大膽的行為。

水靈本來就不是保守的性格,她始終遵奉的原則就包括「越高的風險與越大的利潤之間向來都是存在著等號」。

她需要思考的,只有推薦蕾伊紗與「菱紋盾」可以給她什麼利益。利益只要足夠豐厚,多承擔點風險…倒是沒有什麼干礙。

正在競逐檢非監訓練合約的僱傭軍團並不只是蕾伊紗與「菱紋盾」,水靈能夠推薦給予朝廷考慮的對象至少有另外五個聲譽與實際功績都同樣良好的軍團。阮武靳過去所受僱,由蕾伊紗主持的商會是有一定名聲,卻沒有高到可以直接獲得推薦給朝廷的資格。

如果沒有他作為居間的橋樑,水靈根本不會聽到「菱紋盾」的名字,更遑論是作出推薦了。

不過,要說水靈對於蕾伊紗的能力沒有興趣,那也是騙人的。她很想看看,面前這位戴著單邊眼鏡的女子是如何讓名不見經傳的「菱紋盾」崛起。

滿足她的好奇心--也是一個不錯的利益。

只是…

就算面前是個能夠透過她的表情與眼神知道她想法的專業人士,但一思及電光火石間產生的想法,水靈還是忍不住要微笑。

『實際行動…正好,我現在就面對著一個妳可以提供協助的小麻煩。雖然我可以自己解決,但藉此看看妳的能力也未嘗不可。』稍微撥動如絲綢柔滑的長髮,水靈說出她的決定。『不過,妳與妳的僱員必須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解決我以私人名義提出的委託。只要妳與妳的僱員能夠成功完成,我就會將妳的僱傭軍團推薦出去。』

『相當公平。』

『我有一個囚犯,他的家世相當顯赫,卻被人買通而協助,買賣火藥、走私與持有軍火等被我的國家被絕對禁止並會讓整個家族鋃鐺入獄的重罪。他的父親是德高望重的退休大臣,也就沒有辦法透過刑求的方式獲取情報。所以我要知道妳能讓他告訴我,他是被誰買通而協助走私,他的協力者有哪些人,他持有的炸藥武器是由誰提供。』

『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誤,殿下是要求「菱紋盾」行使如貴國警察偵訊與蒐集情報的能力,卻不會賦予「菱紋盾」等同貴國警察的身份。』

水靈輕輕地搖了下手指。

『不只,我希望妳的僱傭軍團在沒有我的國家軍隊與警察支援下,能夠獨立對主謀該走私的團體根據地與相關據點進行掃蕩與剿滅。如果出了任何問題,妳與妳的僱傭軍團必須自行解決。我還是會提供相關協助,但要不要提供是由我做決定。也許我會給,也許我不會給,而妳的僱傭軍團必須因此做好各種準備。』

這些要求,表面上來看,不可不稱之為過份。

蕾伊紗與「菱紋盾」必須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家與沒有後援的情況下,他們必須自行完成包括收集與分析此前完全沒有的情報,自行籌措活動經費,獨立安排軍火取得的管道,研究瀞族帝國大臣與貴人間的互動關係,還要籌劃可能會被政府與持有走私武器的團體兩面夾擊的軍事行動等等複雜又困難的工作。

聽起來是過份了點,但曾在其他國家有著相當實力與成績,讓「菱紋盾」在帝是不愁找不到能夠為他們處理這些事情的協力者。更不用說,一旦完成水靈提出的要求,等若他們已經在瀞族帝國建立起相當足夠的人脈網路與實力。就算沒有競爭到檢非監提出的軍事訓練合約,各個瀞族民間商號也會趨之若騖的聘請他們。

風險很高,但收益也很高。

對於水靈來說,則沒有什麼是可以損失的。她不用出錢或是調用真陽衛軍,就可以讓一個僱傭兵團替她完成情報蒐集、調查、審判與逮捕與剿滅等一系列的必要工作。如果他們成功,水靈所需要做的不過就是寫份奏摺,將「菱紋盾」推薦給講武館;如果他們失敗,責任則可以完全推到提出軍事合約,讓她「必須」實際考察初步候選人的檢非監。

一個水靈沒有過多損失的條件。

一個讓蕾伊紗無法拒絕的條件。

水靈最喜歡提出讓對方無法拒絕的條件。

像她既邀請又強迫阮武靳接下宮監職位的時候,就是提出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瀞帝國各個宮室都設有宮監,負責管理內外女官、可能會配有的中層公務官員「廊官」與稱為「代官」的基層小官。重要性因事而異,京龍宮內的宮監能夠掌控奏摺出入而權力不下於龍圖閣的參知政事與參贊軍機,普通行宮的宮監只有照護建築,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真陽行宮的宮監──水靈自己的宮監是個例外。

決策權雖然是在龍圖閣,她的行宮卻是扮演著「守門人」;不只是在日常處理一切涉及外國的往來與行政事務,還要與駐在瀞族帝國的各國使節、商務領事與武官打交道。

當然,水靈不會讓阮武靳去擔任帝國的外交部長;她讓他擔任宮監,不只是希望他能用更全面的保護她,也是希望能有人代替她「回絕」一些不方便她親自出面的事情。

瀞族有一句俗諺「臣民為官以禮樂教化,為代官以刑律威逼」,她當然要當官,也就需要另外一個人當她的代官。

和氣、沉著、不會動怒或被挑撥的阮武靳──怎麼看都很適合出任她的代官。

阮武靳本來是準備要拒絕,僅只是準備屈居於尋常真陽衛軍的一員,能夠陪伴在她的身旁就心滿意足,但水靈主張他如果真的想要保護她,就不是單純的人身保護,而是要承擔起一切與她的安全有著關係的事務。唯有就任真陽行宮的宮監,他才能面面俱到保護她。

--如果要保護我,只有人身安全是不夠的。威脅我的安全的…可不只是明刀,還有暗箭的。

再稍稍撒點嬌,阮武靳就接受了她的邀請。

所以,就算是相關條件再怎麼荒誕,只要有著充足的理由與獲得豐厚回報的可能,交易還是會被對方接受。

即便思慮再怎麼理智,人的心中永遠都有賭徒思維在作祟。

『我接受。』

乾脆、俐落又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蕾伊紗的神態還是沒有任何的改變,是一如與水靈見面就表現出的那樣,如同沒有感情的大理石像。

不過,坐在水靈對面的依然是個人;除了胸口因為呼吸一起一伏外,她也注意到蕾伊紗的雙眼始終是隨著她自己的目光而移動。

應允就是應允,不會有其他的意思。

「壹伊。」

聽到那聲召喚,本來待在浴殿門口的一男一女同時轉身。當外女官越過沒有門簾的拱門,阮武靳還是站在原地,將她與蕾伊紗一同收入視界之中。

與沉默的他對視,水靈眨了眨眼睛。

「壹伊,帶蕾伊紗女爵士到那名囚犯的監禁房去。告訴守備的衛軍,這一位是本宮的貴客,由她審訊那名囚犯也是本宮的意思。」接著,水靈將目光換到壹伊的身上。「妳就留在監禁房內旁聽,把程直接回報給珖王叔,不用再告知本宮。」

「遵旨。」

在壹伊盈盈下拜過後,水靈接著又將目光轉回到已經站起的蕾伊紗。

除了起身,讓身軀有如樑柱般的直挺之外,穿透單邊眼鏡的目光、五官面容與神色都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若不是方才有著眾多有理有據的言詞從那薄薄的雙唇間流暢地傳出,水靈幾乎就要會覺得自己剛剛的經歷是否為幻覺。

阮武靳既然在場,她就知道剛剛的一切並不是錯覺。

「閣下對於本宮的安排有意見否?」

「無…我還要感謝公主千歲願意賦予一名洋人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此前沒有說過任何瀞族語言音符,被水靈的「突然襲擊」而被誘出她並非不擅帝國官話,蕾伊紗還是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甚至沒有任何情緒,只是面不改色並字正腔圓說道:「也希望我能有機會在千歲面前自稱『臣女』。」

「本宮亦是如此希望。」

用無懈可擊的微笑回應蕾伊紗,揮了揮手以讓壹伊帶著「菱紋盾」的經營者離開浴殿之時,水靈再次對著阮武靳勾了勾手指,讓始終站在外面的少年走進浴殿之內。

兩個人走出,一個人走進。方向相反,道路卻是相同,讓他與她們必然是會錯身而過。

也就是在擦身而過的那一刻,蕾伊紗拉住了阮武靳的外套袖管。戴著單片眼鏡的女子先是看了水靈一眼,與阮武靳低聲交談了幾句話之後,還是沒有透露出任何情緒的蕾伊紗才趕上站在幾步之遙外的女官。

在兩名女子相繼消失在通往走廊的拱門,阮武靳才走到水靈的身旁,並且按照她示意的那般,與她並肩坐在石長椅之上。

『我有注意到,與你交換意見之前,女爵士多望了我一眼。』拿起其中一個此前未曾被使用過的空高角杯,親手替阮武靳倒著葡萄果汁的同時,水靈同時盡量以漫不經心的態度尋問正側耳傾聽的少年道:『所以,我很好奇,女爵士跟你說了些什麼,又與我有什麼關聯。』

『女爵士說得與妳沒有什麼關係。』

『我想知道。』

『妳真得想知道?』

『當然。』

面對阮武靳顯現出的猶豫,將高角杯交給他時,水靈用雙手抱住少年握著杯子玻璃根的手,讓她的溫暖能夠融化他的擔憂。

『雖然她是你的前任雇主,又似乎與你有著…過往,但她畢竟是與你有著密切的關係。既然她是與你有關的人,那我就不會生氣。』

水靈從來都沒有自認為是一個有著寬闊心胸或是肚量的人,如果她能夠容納諫言或是聽從勸解,今日的她就仍然只是位普通的公主而已。

如果她專斷獨行卻都是對的,勸諫的人都是錯的,那她沒有必要去聽從那些建議。

雅量?

她不需要保持雅量。

她只需要施捨雅量。

不是美德,是可以給予的恩惠;因為喜歡阮武靳,所以水靈願意給予與他有關聯的蕾伊紗些許雅量。

『倒不是怕妳與蕾伊紗鬧得不愉快,是因為真的與妳沒有什麼關係。』在她的那雙美目直視之下,本來欲言又止的阮武靳終於下定決心。『她是說,「不要忘記我說的」。』

『她說了些什麼?』

『從火車站來…回到行宮的路上,她說「你要關心、注意與照顧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

『這個勸告…很有趣。』

『在我們一起乘車的時候,女爵士就有特意跟我確認妳在帝國的地位、權力與近況,還有我與妳相處情形。』讓水靈繼續握住他的雙手,阮武靳繼續慢慢地說道:『聽完我的轉述,她就這麼對我說。』

水靈不難猜出蕾伊紗對阮武靳提出如是意見的根據。

她是帝國的公主,擁有廣泛權力與影響力,受到萬眾注目,自然不是能夠輕易──甚至是根本無法被動搖與威脅的。背後沒有一定勢力,卻與水靈有著密切關係的阮武靳則不同,無法動搖她的人會轉而將目標轉向他,透過撼動他來影響身為帝國公主的水靈。

這一點,水靈不能不考慮。

為了阮武靳,也為了她身為有權勢與影響力的帝國公主,水靈是理所當然的有著準備應對方法的義務與責任。

無論是出於哪一個原因,她都很樂意為此事付出比起尋常臣民都要寶貴很多的精力。

(待續)
4,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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