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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謝勒克赫短篇】藍天下的陰影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0月 12日,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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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1)

覆蓋住整個克萊倫斯灣的晨霧早已隨著烈日的高升而散去,帶著鹹味的微風從海洋朝著大島上歷史最悠久的馬克倫堡吹來。

一百多年前,馬克倫堡面對的港灣之內有著多到如同螞蟻般的搬運工們在眾多的帆船與岸邊來來回回搬運著貨物。到了今天,相同的港灣裡面還是停泊著帆船,從眾多的貨運、客運與快帆等形形色色的船隻,變成只有供人玩賞大海的遊艇。

卡爾.達爾頓爵士是為了躲避惡名昭彰的赤紅洋風暴而意外發現這個群島,但在他指揮的巡洋艦「克萊倫斯」進入這個港灣之際,應該沒有料到,他的後代就是以他面前那片根本未曾開發過的土地作為基礎,先是致富、然後封爵,進而成為了一個國家的主人。

雖然過了革命狂潮許久之後的現在,所謂的國家元首相當程度上只是有著象徵的意義,但他的後代們仍舊擁有著這個國度。

就跟兩百多年前的那一天同樣,今日亦有群海鳥凌空。

隨著風勢在天空之中滑翔的海鳥越過了那些比鱗櫛次的小船,然後降落到曾經是侯國最大都市內最高的建築物頂部或是任何可以讓他們雙足站立,從飛行之中好好歇息的地方。

然而,當大多數的海鳥還未能夠從勞累中喘息過來,震耳欲聾的鐘響就讓受到驚嚇的牠們兀地飛起。

連續十二聲的鐘響傳遍了整個約馬克倫堡,人們或是放下手邊的工作、或是走出建築物,跟慕名而來的觀光客群合流,朝著城市之內的餐廳走了過去。

謝勒克赫群島位在來往於梅茵蘭、神州與南方大陸等地方的航運線樞紐,也是謝勒克赫侯國首府,即使貨運與客運的中轉點的地位已經被銀橡葉堡的港口取代,但是仰賴著城內那特有的恬靜的風光,從六世紀以降的各色風格建築與清澈無暇的大海,成了頗富盛名的觀光聖地。

由於過去曾有各地水手來去,總會想要嚐到自己家鄉的飲食,所以在市內找到販售世界各國獨特風味飲食的餐廳。

當然,除了其他國家的飲食外,謝勒克赫群島也有著自己的招牌餐點。由於四面環海、周圍都是產量豐富的漁場,所以群島最不缺的就是魚,最出名的餐點也是魚。

位在緊鄰海岸與沙灘、有著輕軌電車行駛的沿海道路旁邊的所有餐廳,販售的必定是謝勒克赫獨有的全魚料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講,不是販售島嶼特有餐點的餐廳就不能夠開在這條被取名為「跑馬道」的道路旁邊。

店家直接從剛剛進港的漁船卸下的漁獲裡面選購在他們演中上好的魚類,然後由顧客自行挑選要那條魚。至於菜單是由主廚來決定,顧客不會知道等下要端上來的是什麼樣的菜色。這個就是謝勒克赫全魚料理的特色,考驗主廚的巧思、也滿足顧客對於未知的期待心理。

在眾多能夠望見大海的全魚料理餐廳裡面,最出名的餐廳就是「老約瑟」。這是馬克倫堡最古老的餐廳,首代總主廚就是「克萊倫斯」巡洋艦上一名叫綽號老約瑟的水手兼廚師。在達爾頓爵士奉命建設供漢密斯王家海軍打擊海盜的軍事基地後,屆齡除役的老約瑟就在工地外開了這家販售飲食的小舖子。等到馬克倫堡建立之後,也就成為第一家販售全魚料理的店家。

兩百多年來,跑馬道各地魚料理店林立,但是主廚卻絕對都曾經在「老約瑟」學藝,絕無例外。這就造就了「老約瑟」在謝勒克赫大島,乃至整個侯國最獨特的地位。

雖然價錢平實,不過必須要預定用餐前的幾個月就要搶著事先訂席,訂位者只要遲到超過五分鐘,「老約瑟」就會立刻收回席位。但是寧可讓席位空著,也不會讓臨時上門的客人進入餐廳。

由老約瑟制定的這個規則沒有任何討論的餘地可言。

但今天卻是例外。

雖然不提供尋常的上班族或是觀光客飲食,不過「老約瑟」在平常時刻都是人聲鼎沸。只要是營業時間,不管是在餐廳之內、還是設置了遮洋傘的外部餐桌,幾乎無時無刻都坐滿慕名而來的饕客。然而,此時此刻的「老約瑟」裡外卻幾乎完全空了下來,沒有任何顧客上門。

看到站在裝飾用柵欄外面的崗哨,連最好事者也都不敢接近了。

一個有點判斷力的正常人絕對不會去招惹侯國海軍陸戰隊的守衛,縱使他們的腰際沒有配掛著施萊瑟手槍,也絕對不會有人冒冒施施地去找穿著整齊軍裝的陸戰隊員的麻煩。

不會去招惹卻也不代表那些路人不存在著好奇心。

在血火灣登陸戰名揚天下過後,謝勒克赫侯國海軍陸戰隊被那時的女侯爵安東妮賦予了她家族成員的保護工作,見到穿著深棕色軍服的警衛軍出現,人們就會開始猜測,現在到底是哪個侯爵家族成員出現在「老約瑟」。

所有的客人在預約時,「老約瑟」的櫃台就會先警告,若馮.謝勒克赫家族提出預約的話,任何性質的訂席都會被推遲,如果覺得不滿,可以轉去其他的店舖。曾經有人問起有這條規定的原因,按照街頭巷尾的耳語,這是老約瑟親自定下的規矩,因為侯爵家族對老約瑟有著無比的恩義,所以老約瑟本人勒令後代必須無條件地優先為侯爵家族提供服務。

在民主共和國家裡面,這條規矩聽起來有點荒謬,但是在「老約瑟」還有侯國其他有著悠久歷史的店舖是始終被忠實的執行。侯國人們從來都沒有因此產生過任何怨言,而且早就不把這個事情當作事情,就是讓它變成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們只會好奇,到底是哪個姓馮.謝勒克赫的人前來「老約瑟」而已。

被警察所阻擋的好事者邊拿躲在街角指指點點,邊拼命地想要往有著接近兩百年歷史、不停地修繕增補的建築物內看去。

現在的「老約瑟」,除了看起來頗有年紀的侍應生領班站在助手於門口旁邊的陸戰隊員身旁外,一樓裡外已經淨空。視野良好的二樓陽台上面,也只有個戴著軟尼扁帽的人在站崗而已。

以他們的位置是無法看見其實已經有人坐在陽台正中央的座位旁邊,正專心地閱讀著報紙,也無法看見那個站著的人的全身上下。否則,就會這位對足以讓百年老店趕走所有客人的貴客身份有所察覺,有專門在關注特殊知識的人更必定會猜到那個人的身份。

雖然有陸戰隊員一樣都是警衛,不過她身上的服裝卻不是那種剪裁簡單、毫無風格、以實用性為主的軍服。在有著襯肩的紫色無領短袖外套下,她穿著一件融合了百摺短裙與西裝外套的內衫,海風吹起領子上面的橙色領帶與本來覆蓋在半邊臉龐的灰色髮絲,從裙子下緣延伸出來、包裹在長達膝上數公分褲襪的長腿筆直地挺立著。

雖然槍套內同樣放著一把施萊瑟,不過少女手中緊握著一把長劍。

這些都說明著她的身份。

在軟尼扁帽上面的徽章雖然是侯國海軍陸戰隊的徽章,但承襲著漢密斯軍隊的傳統,紫色的軍服象徵著她是貴族私人部屬,而非正式的軍人。也就只有貴族才會有著閒情逸致,讓自己的私人軍屬穿上某種程度來說一點都不實用的服裝。而就侯國貴族階層的狀況來說,配戴長劍是世襲貴族──特別是跟隨第一代謝勒克赫侯爵建功的貴族的侍從武官才會保留下來的制式配備。

這把長劍不是僅具象徵意義,而是真的用來殺人的武器。

見到這身服裝與武器,有些人就多少可以猜測出是哪個貴族有臉面包下了整個「老約瑟」。

也有人不用見到她就知道,比方說是那位大人物所邀約的對象。

從漢密斯輸入的黑色汽車還沒有來得及在路障前面完全停下,擔綱外圍戒護的馬克倫堡交通警察立刻迎向前去。知道護衛的是誰之後,被指定支援安全勤務的警察們個個都覺得頗有高人一等的感覺,即使面前的車門上有著議會的徽章,他們也沒有給予多客氣的神色。

「前面到下午三點的時候都處於限制通行。」

「在後座的人是休.考麥克下院議員。」

汽車駕駛將一張紙卡遞給警察。

在駕駛與警察對話時,有名衣著筆挺、但是長相毫無特色的男子從靠近人群的位置走向汽車。警察見到他的前來,立刻必恭必敬地行禮,並且將駕駛遞出的紙卡交給了男子

男子將僅僅是掃過一眼的議員身份識別證還給司機,雙眼直接與坐在後座的中年男人的目光對上。

「侯國便衣密探。」用跟掌心差不多大小的徽章與輕描淡寫的名詞表明了身份,男子接著立刻對著休.考麥克說道:「請問您前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我有事情想要與魯弗斯爵士會面。」考麥克議員回答道:「根據魯弗斯爵士的信使所言,我被要求在這個時候抵達『老約瑟』。」

中年男子皺著眉頭,望向了被路障擋住而不能夠接近到「老約瑟」所在街區的人群。

在那之中,有許多分別拿著筆記本與照相機的人。要不是警察阻擋著,那群人打從這輛在保險桿左右兩側分別插上侯國旗與謝勒克赫伯爵領旗幟的車輛停住,就已經準備湧上前來了。

他們可不是尋常老百姓,而是精通棄而不捨與死纏爛打等原則、披著人類外型的獵狗。

「您是要走路過去,還是讓警察把路障拿走?」還沒有收到考麥克議員的回答,便衣密探又說道:「不管閣下是想要下車走過去、還是要讓馬克倫堡警察把路障拿起,我們都可以配合。」

「魯弗斯爵士有提過我應該要怎麼做嗎?」

「你只需要採取你認為最適當的方式。」接著,男子緊接著補充道:「這是魯弗斯爵士的原話。」

接下來沒有任何隻字片語從汽車內傳來,但是沉默也沒有維持多久,車門很快的就被推開。

出爐了將近一個月、但仍舊無法組織內閣的新任侯國首相候補休.考麥克滿面春風地出現在人群與記者群的面前,完全沒有車內的疲憊出現。就在尖叫聲與鎂光燈此起彼落。拿著筆記本的記者同時間提出了各式各樣的問題,匯集成了一股由聲量組成的浪潮,向著考麥克湧過去。

即使這股浪潮看起來與攻擊沒差別,但考麥克首相候補還是微笑著向平民百姓揮了揮手,然後走到記者群的面前。

「考麥克議員,迪安堡男爵已經第四度宣佈上院議決將要推遲你的國家內閣名單表決。請問你如何看待你在初次帶領工黨贏得大選後一個月內,還是無法獲得認可進行執政的情況?」

「下院與上院之間還在努力溝通彼此之間的歧見,我相信很快就會有可以讓各方滿意的結果出現。」

「傳說是因為上院對於首相候補在競選過程中提出的『不當發言』感到不滿,可是閣下拒絕將他從名單上面撤掉,這才讓上院與下院談判出現僵局,請問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記者提出的這個問題,休.考麥克的臉色有點發僵,不過他很快的就恢復了正常的神色。

他在面對選區選民的神色都是這樣。

「李洛議員已經向他的選民與全侯國發表正式的道歉聲明,而他的選區選民還是選擇他來代替公眾發聲,我想選民應該是原諒他了。」

「論壇報今日的專欄抨擊閣下讓他擔任副首相後補是對亞倫二世閣下的羞辱,並且附和保守黨建議將李洛議員從內閣侯補名單移出。請問閣下,對於素來支持工黨的報紙倒戈一擊,請問你有什麼看法?」

「卡爾.李洛的能力是足夠的,所以才會把他放進內閣候補名單之內,如果上院對於這分名單有所意見的話,我很樂意接受指教。」

這個問題才剛剛結束,氣氛就冷了下來。

先是站在最靠近「老約瑟」的記者發覺某件事情而轉頭,然後視線就再也沒有轉回來後,就像是種傳染病似的,讓更多的記者將目光轉了過去。等到考麥克首相候補面前、因為是最年長而被推派出來擔任代表提問的記者也移動目光時,議員的目光這才跟著轉向。

受到眾所矚目的那個人仍然是彷彿置若未聞地維持著穩健的腳步。

當他站定時,所針對的目標卻不是當中應該身份最高的考麥克議員。

「考麥克議員與我家主人的約會快要遲到了。」

穿著時尚風格應該是百年前貴族階級身旁貼身侍從那種燕尾服、還蓄著修剪起來很整齊的仁丹鬍,就像是從古畫跳出來的男性的語調完全沒有抑揚頓挫。

嗡嗡作響就在「我家主人」的名號被報出後傳開。

未幾,每一個記者的表情就像是有人按下時間暫停器那樣的停滯下來,但在記者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這位左右手都戴上白色手套的男子已經比出手勢,要求考麥克議員跟著離開。

最後看了一眼像是鬥敗的獵狗般,用拙劣的方式表達出不在意,還擺明故意是把視線從「老約瑟」移開的記者們之後,議員才趕忙跟上了那位真的是侍從的老年人。

「考麥克閣下,雖然你是領民所選出的代表,不過這並不代表你就可以有權利不準時,特別是你所要會見的對象是貴族。」穿越路障的時候,怎麼看都像是有經驗的貴族侍從的男子對著跟隨於其後的考麥克說道:「赴我家主人的邀約時更是如此,對他來講,浪費時間就等於是浪費金錢,而記者跟我家主人比起來並沒有任何一絲的高向程度,請您務必記住這一點。」

「請容許我確認一下,你所說的『我家閣下』……應該就是魯弗斯.雷歐納德.威廉.達爾頓爵士吧?」

考麥克議員這時有點不太敢肯定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了。

在侯國內的貴族多半都有像是他面前的男子這般的管家或是資深侍從長,考麥克還沒有帶領工黨前曾經多次前往上院,在那邊沒有少見過。不過在經驗中,卻沒有像是面前這個人般的談吐。

不是氣質,也不是用語的內涵,而是很表面上的詞彙。那是距今約一世紀的變化方式,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在用了。縱使是所有上院勳爵內年紀最輕、同時也是侯爵么女的碧姬.馮.謝勒克赫女男爵的貼身侍從長也不曾使用這種如同原始歌劇腳本的詞彙。

即使如此,考麥克議員還是有聽過傳說的。

據稱侯爵自家宅邸內的侍從長,還有幾個當初跟隨卡爾.達爾頓一同踏上謝勒克赫大島、最後成為初代家臣的古老家族內倒是有可能出現類似的人物。這些侍從都是特別忠心,技能與談吐也是一代傳一代,所以到了現代還是用著一、兩白年的詞彙。

只是,在有可能擁有這種素質很高的侍從的家族或是個人之中,魯弗斯.雷歐納德.威廉.達爾頓爵士不再其中。

侯爵家族的內規是這樣,註定要繼承侯爵的嫡系子嗣姓馮.謝勒克赫,其他一概規本姓達爾頓。而侯爵家多年來開枝散葉,姓達爾頓的後代並不在少數,但封爵大多是最基層的爵士,有的時候連爵士都沒有,只有姓氏足以讓人知道他們是出自侯爵家系。

實際上,考麥克議員對於內閣候補名單被推遲的因素始終不明瞭,迪安堡男爵與其他上院勳爵三緘其口,這讓他快要發瘋。

八七五年共識上下院決議中明確指出,內閣組織權由下院多數派組成、名單經過上院覆核後提交侯爵簽名生效。

但要知道,打從九世紀開始,非貴族擔任首相的時候遠多於貴族,但即時的確有這個權利,由貴族集團出掌的上院已經很少退回下院提出的法律議案,多數時候都是照章通過的。所以一出問題,遭到懷疑、受到抨擊的就絕對不會是上院,而是實際掌管政權的下院。如今上院遲遲不覆核,卻又不說明原因,讓諸多報紙開始出現抨擊考麥克的文字。

見到考麥克快要走投無路,曾經擔任工黨領袖與首相的前輩議員給他指點了一條明路,要他去找之前未曾聽聞過的人物,也就是魯弗斯.雷歐納德.威廉.達爾頓爵士。

找他能不能解決,考麥克心中也沒有底,不過他已經沒辦法了,也只能試試看不是辦法的辦法。

所以,他按約來到了這裡。

「全侯國大概也就只有我家主人可以張狂到沒有任何媒體敢報導的程度。」

張狂,這句話考麥克倒是深以為然。過去的首相在款待外國賓客時,都曾經動過「老約瑟」的念頭。不過沒有人的面子可以大到讓「老約瑟」的持有者兼總主廚改變兩百多年來的規則。

同樣的,魯弗斯.雷歐納德.威廉.達爾頓也不像有這種面子。

可是他卻能做到讓「老約瑟」為了他自己而破壞規矩,也能做到讓那些記者一個個變得裝聾作啞的樣子。

說真的,要考麥克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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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謝勒克赫短篇】藍天下的陰影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0月 17日,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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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2)

當前面那位年長侍從將「老約瑟」的大門打開時,「對方究竟是麼人?」的這個想法,就隨著掛在門上的牛鈴聲音傳入他的大腦之中。也讓他的思緒一直糾結在這上面,連在根本沒有人的一樓內行走、被眾多「老約瑟」僱用的侍從看著,還有踏上樓梯踏板時發出的咖茲咖茲聲都沒有能進到他的耳朵裡面。

等到那位快要變成老人的男子伸手在柱子上面用力敲了敲,考麥克的思緒才又正常了開來。

「主人,佛爾斯特郡庫爾德城領民代表休.考麥克閣下。」

坐在二樓陽台上面的人目光還是放在報紙上面,仍舊沒有轉身過來。反倒是站在他旁邊,五官輪廓深刻到足以讓人的記憶中被烙印出難以抹滅痕跡的女孩子朝著考麥克走過來,

她的那身完全不是正經的軍服的衣裝,考麥克不是沒有見過。就在上院,碧姬.馮.謝勒克赫女男爵身邊也有一個,面容同樣是明亮動人,如果考麥克單身、年輕一點、同時又不是堂堂下院議員的話,也許會放膽去追求。只不過她的神情卻也同樣是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也足以讓考麥克打了退堂鼓。

軍裝少女那透露不出什麼神情的眼睛在考麥克全身上下飄來飄去,飄到議員心理發寒的程度。

考麥克認為少女的年紀與自己最年長的女兒應該相去不遠,不過他可以從女兒的目光中看到喜怒哀樂,在面前的女孩眼中則是什麼都看不到。

「跟我過來。」

同樣是沒有任何人情味的聲調、也同樣是不等到回應,就逕自轉身。即使是覺得自己被當作人偶般對待,即使他是首相候補也不能怎樣,沒有辦法提出任何抗議的言語出來。

少女手上那把劍真的不是拿著還好看的,而謝勒克赫侯國不是沙諾和聯邦,貴族集團不僅存在,無論是在群島還是灣區的威信都非常的高,權利只是不行使而不代表沒有。

特別是那些「有歷史」的家族,那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不知道魯弗斯爵士到底是哪一個家族的,但考麥克已經很確定,他必定是屬於那些有著悠久歷史的家族成員。

而且還是很有影響力的一個。

在腦中細數著那些與北方表親中跟著初代國王征伐而受封的世家相比只能算是暴發戶、但在謝勒克赫本地卻是最有歷史的貴族家族,邊算計著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魯弗斯爵士到底是其中哪一家的後代,考麥克議員邊順著長劍,坐到了那個始終沒有看著他,也算是今天這場聚會的主人的正對面。

不過才剛剛坐下,他就覺得自己好像坐到了一個有著針山的位子上面。

人就站在身後的軍裝少女可沒有半點鬆懈,如同考麥克奉召服民團兵役時所拿在手中的步槍刺刀般鋒利的視線。帶領考麥克穿過路障、現在則站在樓梯口旁邊的侍從目光也是緊盯著他的,就像是怕他做出什麼突然的舉動。

另外一個讓考麥克如坐針氈的理由則來自他正前方。

那位魯弗斯爵士現在所閱讀的報紙正是對工黨倒戈一擊的論壇報,更他所看見的頭版標題斗大的字樣是在質疑他的領導能力與工黨上下在心態上是否準備好執政。

即使如此,考麥克議員不能表現出什麼惡感。畢竟是他有求於人,不是人家有求於他。

「考麥克先生,阿莉雅與伊萊是不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情的。」聲音從報紙的後方傳出:「當然,除非你是打算來暗殺我的話,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您在開玩笑了。」

考麥克根本就笑不出來。

他所聽到的聲音有著些微的揶揄、有點指責,聽起來很清澈,音調的起伏則是十分的平穩。就考麥克過去和眾多選民、說客等人群接觸的經歷來說,考麥克幾乎要認定對方很有可能是個久經歷練又難以琢磨的人。

如果不是聲色還稍嫌有如少年般的稚嫩的話,他真的會這樣認為。

同時,考麥克很確定自己絕對是在今天才與魯弗斯爵士見到面,但他也很確定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對方的聲音。

只是在一時之間還無法確定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聲音。

「議員,我這個人是從不隨便開玩笑的。」

把話說完,魯弗斯爵士放下了報紙。

看清楚了對方的面容,考麥克不由得楞在當場,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所看到的竟然是這麼一張臉龐。

他不是沒有見過這張臉龐。

侯國的歷史固然在相對上是短了一點,不過傳統卻不見得少到哪裡去。

傳統上,每一屆的下院議員在當選後會獲得侯爵或代理人的召見。這是十分講究的官樣文章,侯爵主要是與老資格或是在兩黨團中有著重要地位的議員會面,其他的下院議員則會根據資歷、選出地區等條件,分成一個個小團體,然後由侯爵的嫡系子嗣進行慰勉。

考麥克第一次進入下院是在五年前的定期改選,由於是新進議員,傳統上就是由侯爵在上院內最年輕的嫡系後代出面。當時奉命接見十二位新進工黨議員的,是同樣剛成為上院勳爵的碧亞特莉絲.「碧姬」.馮.謝勒克赫。

雖然連休.考麥克自己聽了都想要笑,不過當時不僅是他們工黨的黨機器,連報紙都把他們這十二個新進議員稱呼為「反貴族體系急先鋒」。

在侯國,誰都知道提出「反對貴族存在」主張的人根本就是存心不想要讓自己當選的昏招;打從「祭旗者」安東妮.馮.謝勒克赫將想要趁著沙諾和聯邦戰勝王國的風潮發動叛變的「共和國派」份子與其家族全數屠殺後,謝勒克赫群島與希爾提卡灣區都不可能出現真的反對貴族的聲音,所謂的反貴族政治主張所能主張的極限就是削減上院權利,更不用提這根本不會變成主流議題。

考麥克本身其實對捍衛侯國權益有著顯著功績的貴族體制一點意見都沒有,但工黨機器把他塑造成反貴族體系先鋒的主要原因是他上相、很容易獲得傳播媒體的青睞、選區也是工黨鐵票區,主張些稍微出格的政治主張也不會無法當選。

但就在碧姬.馮.謝勒克赫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時,十二位新進工黨議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亞倫二世與第二任的妻子莉薇雅.詹寧女男爵的愛情結晶就是碧姬.馮.謝勒克赫,一個幾乎完全複製了詹寧女男爵絕世容貌的女孩子。白櫻樹莊園的廣報科會定時向外報告侯爵一家的動向,只要不是不幸失明的人都可以知道她那幾乎是完複製了詹寧女男爵的明艷亮麗。

這不是讓十二位議員完全說不出話來的原因。

那年的碧姬僅有十歲,不過按照現任侯爵繼承者迪安堡男爵當年進入上議院的時間,倒也不算過份。尤其是組閣權已經完全釋放給下院的現在,僅限貴族才能進入的上院成員身份通常不是非常重要。

當眾人在得知代表侯爵接見他們的是個十歲的小女孩時,或多或少還是有點不平之鳴,認為侯爵是看輕了他們。

在見到碧姬之後,那股與外表年紀完全不相符合的沉穩與深不可測,反而讓包含考麥克在內的議員因此而如坐針氈。有著如陽光般耀眼的白金色頭髮的女孩子在他們眼前一坐、目光一掃,就像是被過度鋒利的刀刃對準與脅迫般,讓議員們有著像是被獵豹釘上的獵物那樣的感覺。即使前後不過十分鐘,但過程與氣氛卻是極度的壓抑與沉悶,讓一行人感到十分的難受。

甚至在會面結束、報紙記者卻還沒有離開之前,就有議員完全沒有考慮到形象地放鬆開來。

所以,考麥克絕對不會忘記碧姬.馮.謝勒克赫的面貌。

當魯弗斯爵士把報紙放下來,他才會感到極度的驚訝,但是考麥克議員也很快的就發覺到面前的人並不是他記憶之中的那個人。

他在七天之前的上院下院協商會議舉行時,剛與碧姬.馮.謝勒克赫有過一面之緣,當時的她的髮型仍舊是她的招牌:修剪的就快要像是男孩子般簡短,但是丁點女子的撫媚卻完全沒有失去。

無疑是來自莉薇亞.詹寧的遺傳。

現在出現在考麥克正前方的人,白金色頭髮的長度直達腰際,並且綁成了一條辮子。

一個人的頭髮絕無可能在短短七天內變長到這種程度。

固然感到十分的驚愕,只不過考麥克很快就發覺,面前的人並不是碧姬。雖然清麗的長相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是在他周身上下並沒有一丁點如同碧姬那種會曾讓考麥克感到窒息的氣質存在。

「因為比我早出生在世界上有四分鐘,所以碧亞特莉絲.馮.謝勒克赫上院勳爵是我的雙胞胎姊姊。」身軀骨架無疑是少年而非少女的少年說道:「我是侯國爵士魯弗斯.雷歐納德.威廉.達爾頓,謝勒克赫侯爵亞倫二世與莉薇亞.詹寧的兒子、碧亞特莉絲.馮.謝勒克赫上院勳爵的雙胞胎弟弟。」

邊像是古貴族那樣自豪地將出身報出,少年邊氣定神閒地折著剛剛在閱讀的論壇報,動作緩慢且斯文。

規規矩矩地等到魯弗斯爵士將使用大量油墨印刷出來的紙張放到餐盤旁邊,考麥克議員才開口,而且沒有忘記要充滿禮貌。

「請原諒我的孤陋寡聞,不過我之前似乎沒有聽過碧姬閣下有個雙胞胎弟弟的存在。」

「侯爵家受封迄今的時間雖然短暫,不過還是有些禁忌要避免。」魯弗斯爵士不甚為意地回答道:「再者,我平常都不在大島或是公眾場合,即使出現。處於青春期前的雙胞胎要愚弄人可是容易得很,旁觀者一樣會認為我是碧姬、而不是覺得白櫻樹莊園內其實有對雙胞胎。」

固然是很想立刻提出問題,但一見到魯弗斯爵士舉起右手把那位叫做伊萊的侍從叫過來時,考麥克很識相地閉上了嘴。

「請告訴老約瑟,我很懷念過去與碧姬來這裡時最喜歡吃、但在希爾提卡那邊卻沒辦法吃到的東西送一份上來。」

魯弗斯爵士提到的地理名詞讓考麥克提上心。

位於南方大陸的希爾提卡海灣地帶到目前為止並不是完全受到下院監督,實際掌握該地的是侯國灣岸公司,董事會是由有涉及商務的貴族集團、侯國民間商團與當地土豪共持。比起內閣特設希爾提卡事務大臣,侯爵派駐該地的高級總督反而更有影響力。

歷屆工黨領導階層提出的政綱其實都包括擴大下院對於該地的監督,不過這個議題並不容易獲得支持。經商為主的資產階級的利益沒有受到侵犯,所以下院議員不容易靠著這個議題獲得援助資金,二十年前的海登內閣曾經試圖稱直民意支持度居高的時候把議程排進院會,但隨即受到來自亞倫一世與上院聯合施加的強大壓力,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在伊萊離開之後,魯弗斯爵士的目光才轉回到了考麥克的身上。

眼眸是同樣的冰藍色、眼光同樣是在打量,不過首相候補並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應。

「您去過希爾提卡?」

「在這裡,碧姬是光、而我是影。既然她做出了她的選擇、所以我也做出了我的選擇。」

「這表示……」

「這表示,如果你還想要領導工黨與擔任首相的話,你不該繼續問下去了,外面的那些記者可不會無緣無故地不敢報導與我相關的新聞。」

突然之間,面見碧姬時候的那種感覺又充滿了考麥克的全身。在那一瞬即逝的片刻,他感覺到了什麼叫做「如墜冰窖」。

在此時此刻,魯弗斯爵士卻仍然維持著近似於漫不經心的模樣。

幾乎要讓考麥克覺得剛剛的經歷不過是錯覺。

但是他知道並不是,他也知道,對面的少年與他所聲稱的姊姊、那位行事低調卻給予人無比深刻印象的年輕上院勳爵的確是雙胞胎。

他們給人的印象幾乎是完全一模一樣。

「先聲明,負責代表侯爵家與下院議員私底下打交道是碧姬,她湊巧今天有事情臨時不能前來,所以就由身為她弟弟的我來擔任代理人。雖然我的意思就等於碧姬的意思、而碧姬的想法也就等於我的想法,但我以她的代理人身份與你會面就僅此一次而已。議員,我跟你保證以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面,但不會是使用現在的這個身份。」

「我明白了。」

覺得現在應該是時候提出正式的議題,考麥克端正了坐姿。根據之前拿到、卻還未能派上用場的禮儀章程。

「魯弗斯爵士,我的秘書在與您的辦公室聯絡時,應該已經告知了我求見你的用意,為的就是想要了解上院對於我的內閣名單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意見,為什麼遲遲不讓我的內閣名單送侯爵批准。」

在考麥克說話的時候,魯弗斯爵士的眼睛很專注地盯著他。但話一說完,少年的目光又轉回到了放在餐桌正中央的麵包籃。

議員無比企盼著回答,但是少年拿起了其中一個牛角麵包。

「在希爾提卡與南方大陸之上只有蔗糖與蜜糖,來自北方的楓糖是很奢侈的舶來品,花了大錢還是不保證能購買的到,所以當我在南方的時候,總是很期盼著能夠吃到在家鄉可以說是垂手可得的食物。而我總是十分擔心,如果我回來以後沒有辦法吃到楓糖牛角。」

似乎是察覺到了考麥克的不解,不過魯弗斯爵士並沒有獲得想像之中的回答。他緩慢地將手上的牛角麵包逐一撕成小塊,然後送進嘴中。

他的動作,還有品嚐著甜味在口中內擴散時所流露出來的表情……不得不說,就跟碧姬.馮.謝勒克赫相同,無論是對男人、還是對女人,都是非常的具有誘惑力。

他們真的是雙包胎,首相候補再次確認著。

舔了舔手指上面殘留的楓糖、然後用桌布將口水擦乾後,魯弗斯爵士才第二度面對著考麥克。

「我所擔心的,就是上院所擔心的。立場比起李洛議員還要更加激進的海登議員在二十年前一樣可以通過上院覆核組閣,就代表上院並不會因為任何的政治主張而阻擋內閣的建立。但是李洛議員在投票紀錄與發言都顯示他在很多事情上面透露了過份傾向支持沙諾和聯邦,上院很擔心,如果讓他在目前的狀況之下進入內閣,可能會給漢密斯王國一些不太正確的訊號。」

自從約根.法拉陸軍元帥發動政變並接管漢密斯王國的政權以後,侯國的北方表親們幾乎年年都在對外作戰,同時還不停地擴軍,幾乎沒有任何一刻消停或是想要節制的跡象。

要非常注重歷史傳承的侯爵家切斷與王國的連結是不可能,但是完全依附聯邦也不存在於下院兩黨對外政策考慮範圍之內。在這中間如何取捨,實際上也是考麥克內閣所需要擔心的問題。他在安排內閣名單時,刻意將外相放給了有經驗、也主張在兩強之間維持中立的議員也是這個目的。

考麥克不是沒有考慮過李洛議員過度傾向聯邦的問題,但是出於種種考量,他還是決定讓他擔任副首相。

「您是認為,上院擔心讓李洛就職副首相,會造成漢密斯以為侯國有可能偏向聯邦?」

「上院勳爵們大多認為王國與聯邦恐怕免不了一戰,在還無法確定誰勝誰負的狀況下,上院在閉門會議一致認為不要過早表達自身立場才是有利於侯國的整體利益,所以他們也不希望給雙方任何的錯誤訊號,不得不設法要阻擋任何可能破壞平衡的因子。如果你沒有去找碧姬的話,上院其實已經準備要針對你的內閣名單動用否決動議。」

「否決動議表決就等於對外表達了上院對工黨的不信任,這不僅會毀滅工黨、也會讓外界開始質疑貴族階級是否準備重掌政權。」考麥克十分急切地對魯弗斯爵士說道:「您想必知道,這是把雙刃劍,對於貴族、對於下院的殺傷力都實在太大了。」

否決動議就是要上院將法案退回給下院重新審議,在兩院制的國家是沒有什麼太過值得驚訝的手段,但在侯國就事關重大。

由安東妮.馮.謝勒克赫一手編寫、被稱為用共和國派份子鮮血染成的「紅色憲章」在根本上向人民退了一步,取消了過去由侯爵與貴族集團專斷獨行的體制,同意讓人民票選出來的下院來分享行政權,只是上院還是牢牢地掌握著法院終審權,同時為了制止暴民、眾愚或是民粹政治的出現,也容許上院否決下院法案的權利。

在「紅色憲章」頒布的一百五十年後,當上院僅只是聲明考慮否決下院法案,就已經足以導致倒閣了。

考麥克不能夠讓自己率領的黨與內閣還沒組成就被宣判難以信任,即使要犧牲李洛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多數的工黨議員應該都會同意這一點,如果他們不同意,執政機會很快就會再度落入保守黨的手中。

「我怎麼想,不重要。但你在最後一刻去找了碧姬,讓上院決定推遲討論是否要進行否決動議的表決,等到你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再說。當然,上院相信,現在的這個僵局不是沒有解決的方法。」

正在算計之中的考麥克眼睛一亮。

但在這之前,他沒有注意到魯弗斯爵士露出的微笑。

這抹微笑很淡,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就融化在面前錫薩姆紅茶所冒出來的蒸氣之中。根本就難以看得出來,那根不是一個正常的笑容、也根本不會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會冒出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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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1月 1日,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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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高掛在天空當中,將銀色光芒灑落在克萊倫斯灣周圍。

既是侯爵府邸所在、也是整個侯國三大城市之一,馬克倫堡就不像仍舊維持著過去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離島小城,而是有著各色各樣的夜生活的都會。

所以,柔和的銀色光芒就不是非夜晚時分唯一的亮光來源,無論是來自道路的兩旁或是公寓建築之內的照明工具,讓整個馬克倫堡市區仍舊籠罩在不遜於日間的光亮之中。

身處於其中可能不會有什麼感覺,但置身於其外就會看的更加清楚。

魯弗斯的座車現正行駛於卡諾爾山的半山腰的公路上,恰好是可以俯視整個馬克倫堡夜景的位置。

不同於點點繁星像是即興揮灑的圖畫顏料般散佈在名為天空的黑色畫布之中,城市之內的燈光分佈起來就像是棋盤般,在土地上面刻劃出了一個個彼此比鄰又整齊有序的方塊。雖然還無法與海灣兩側的那可以稱為古蹟、也可以稱為奇景的受望燈塔相比,但看起來仍然是及其難得的夜景。

只不過,坐在汽車後座的人並沒有特別去注意著難得的景色。如果魯弗斯有在注視,所看著的,必定是遠比那些正在海潮之中、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燈光還要更加遙遠的處所。

他出生在這裡,但是因為一個選擇,很快就離開了這裡。在那之後,每次停留在馬克倫堡的時間都不會太久。

不過,這個情況很快就要改觀了。

今天與那位候補首相的會面雖然是來自於家族與上院的請託,但未嘗不是他那位有著至親血緣關係、比起尋常家人還要更加親密的人預先設計好的機會。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魯弗斯的那宛若漂浮的蒲公英般的旅人生活會劃上休止符,整年之中絕大多數的時間可能都會花費在這個城市之中。也可能無法再如以前那樣,將身影繼續隱藏在幕後,作為一個旁觀者般靜靜地看著舞台上的演員表演。而是要跟那些人同樣地粉墨登場以高明的騙子技術唬弄觀眾,然後與其他在相同的舞台上的人爾虞我詐。

無疑的,這會是個全新的生活。但在這之前,他必須要熟悉出生的城市所有相關的大小事務。

這一點,他早就通知過碧姬了。

汽車的速度緩緩地降低,讓魯弗斯將目光從山腳下的那座城市的夜景轉回到了正前方。擔任前導的海陸警衛用車這時已經帶著他所乘坐的車輛離開主幹道,進入了一條支線。

馬克倫堡所依靠的山巒與坐落於謝勒克赫大島正中央的雪峰中間還隔著溪谷,因為外型陡峭如桌,所以就直接被取名為「桌嶺」。山道的每條支線都通往一座獨立且佔地甚廣的莊園,也是傳統上的貴族階級所居住的地方。現在的資產階級同樣以在桌嶺上擁有莊園作為踏入上流階層的象徵,特別是山上每座建築物與土地的交易都必須有侯爵點頭同意,更是穩固了這個趨勢。

其中的一座莊園屬於魯弗斯與碧姬。

不是父親給他們的,而是他們兩個靠著自己的能力從一個接近破產的商人手中買下來。房屋與土地買賣與登記進行時,魯弗斯按照往例是不在大島上。但是從經手處理的碧姬轉述,當時場面「非常的精彩」。

父親與兄姊們的反應可以理解,碧姬與魯弗斯不聲不響地弄到了可以在桌嶺買下莊園的金錢,還擁有了與家族無關的事業,可以讓過往那些只認為他們兩個只是承繼母親容貌、其他特點則難以察覺貴族們感受到以兩人而言還算是一個不大的驚喜──真的足以讓他們大驚失色的禮物,魯弗斯與碧姬已經分頭準備中,但即使準備完全,他們再沒有必要之前,是不會輕易地拿出來給他們看。

但是在買下莊園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與碧姬在過去九年來策劃、同時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做的事情肯定無法繼續隱瞞下去。固然魯弗斯與碧姬討論過後,確定下了讓家族對於事業本身沒有任何置喙的權利,不過他與她在把事情告訴父親與兄姊之前都先做好了心理準備。

然而,家族的反應很遲,至少是在莊園與土地過戶後的六個月、也就是今日才送到他的手上。

很巧合的,與他職務輪換的時機恰好重疊。

這也是魯弗斯在心中猜測著些他從回來的路上到現在都還想不透的事情。

使用了碧姬的名義寄出、魯弗斯在南方領土首府收到的電報很簡略,只說「有要事、速歸」,但這並不符合他與她過往聯繫的方式。

過去的九年之間,碧姬與魯弗斯不是用免接受便衣密探檢查的禮遇郵袋攜帶,就是由專人用口頭訊息的方式告知,而非使用電報聯繫。不管那些訊息對他們來講是不是很重要、又或是能否讓家族知道的書信或是資訊。如今,不是採用一如以往的方式來傳遞要他回大島的通訊方式,最有可能的就是事情雖然不能夠讓外人知道、但卻是由家族交代下來的事情。

換句話說,用不用電報就根本沒有差別了。

那會是什麼事情?

雖然不是有專人帶口信或是書信,也代表此事也不算是非常重要。只不過,在碧姬根本沒有派人先透露口風的當下,魯弗斯便無法事先得知,並且預先加以做出回應的準備。

他很不喜歡面對沒有肯定把握的狀況,不過也不會太過於擔心。

就如同碧姬唯一能夠信任、願意信任的就只有他,魯弗斯唯一願意信任、能夠信任也只有她而已。對他與她來說,就只有這個信念是絕對不會被任何外力因素給動搖。

他是她、她也是他。

所以,魯弗斯從來沒有擔心過碧姬會否讓他陷入難堪境地的可能性。

這是埋藏在他與她心中的秘密。

這個始終存在於他心中最重要地位、分享著同一個秘密的人所擁有的旗幟已經在大門左邊的旗竿升起,被夜晚時分、來自於雪峰的涼風吹拂著。

看到那面旗幟、不用瞧見同樣事由三輛汽車組成的隊伍現在正停在莊園別館們旁的車隊,魯弗斯就已經知道她也回到了這間只屬於他與她、不需要顧忌到其他人眼神或是臉色的天地之中。

碑嶺上的所有莊園都會有兩根旗竿,一根會升起侯國旗、一根會升起畫有莊園擁有者紋章的旗幟。

貴族先不論,新興的資產階級也是以擁有獨特的紋章自豪,而之前沒有紋章的人可以從其他擁有者的手中收購或是贈與,或是根據自己家族史或是經歷,委託專門負責登錄與保管這些徽章的杜蘭特圖書館製作出全新的圖樣,反正就是要有是別的旗幟出現。

杜蘭特圖書館設計的紋章雖然是根據委託人自行提出的經歷來做構思,或是直接按照他們提出的圖樣來製作,但這不代表委託人可以虛構過往。

侯國刑事法典內有著一條古老的條例,規定凡是公開使用以編造的過往製作而成的紋章是重罪。更不用說讓杜蘭特圖書館製作與保管紋章都所費不貲,只有傻子才會製作虛假的紋章。

在魯弗斯與碧姬的莊園裡面同樣有兩根旗桿,除卻碧姬的紋章旗,另外一根旗竿則是保留給魯弗斯使用,所以沒有任何旗幟在上面。

前一次跟碧姬聯絡時,她就有提到,負責管理整個桌嶺大小事情的擔當貴族曾經特別前來過問是怎麼回事。不過碧姬沒有理會他,只讓她的侍從長出面並不冷不熱的打發掉。

不過,也就只有到今天為止。

職務的輪替讓他從侯國南方領土回到本土來,本來低調又隱匿的行為方式也必須改變。他在不到兩個禮拜之前,就先讓派駐在本土的隨員到杜蘭特圖書館去辦理這件事情。只是登記的姓氏是在侯國貴族圈內早就不罕見的達爾頓,圖書館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直接按照那位隨員的說明畫出了魯弗斯現在這個身份專用的紋章。

身為貴族的特權之一,就是他本來有自己的紋章。只不過,出於當初的規劃,那個馮.謝勒克赫家色彩過度明顯的圖樣並不適合預先設定好的角色與目的,所以魯弗斯以前不打算使用那面旗幟代表自己。往後,也沒有這個計畫。

這是早在一開始就設定好的事情。

即使突如其來的變數出現,魯弗斯也沒有察覺到有必要使用那個因血緣而獲得的身份的必要。以說是他與她擺脫家族箝制的身份象徵的旗幟,現在正折成三角形並安安穩穩地躺在前導車內的海陸士官手上。

等到車隊進入圍牆之內,穿越過寬廣的碧綠草坪並在正門前方停下之後,那位海陸軍團的士官就捧著旗幟,與他的搭檔走向了旗竿。

隨著晚風時而飄起、時而落下的旗幟,上面有著象徵在南方領土有著顯貴地位的沙漠彎刀,來自母親家族的雪嶺百合,還有過往傳播訊息的吟遊詩人所使用的魯特琴所製成的紋章。

這面旗幟見不到另外一面旗幟上面的鍍金八分儀。

鍍金八分儀的使用在杜蘭特圖書館內是少數被限制使用的圖樣,必須做過血統調查,證實可以與卡爾.達爾頓有血緣關係。雖然杜蘭特圖書館很早就被某屆工黨內閣剝奪涉及隱私權的調查權利,但任何可以與馮.謝勒克赫家族連上血緣關係的貴族或是資產階級者必然樂於彰顯自己的出身,所以他們會對於將這個圖樣放進有著某種程度的狂熱,會主動放棄隱私權的保障。

魯弗斯就不是這種狂熱者,他對父親那邊的家系實在沒有什麼感覺,鍍金八分儀自然也就沒有出現在那位隨員交出的申請單上。

當然,他也知道那張申請單必然會被送去給侯爵,也就是他與她的父親過目。

在申請單上面的基本資料上,魯弗斯沒有在造假或是拼錯單字。

這是他九年以來第一次承認了自己與馮.謝勒克赫之間的關係。

從一開始的計畫定下起,他就是盡量不要讓自己與馮.謝勒克赫家族有著過度密切的關係,所以他才會以將姓氏改為達爾頓,並且以之作為六歲之後的人生出發點。至於留在本國的碧姬則是積極地擁抱著馮.謝勒恪這個姓氏,竭盡所能地利用所有可以運用的特權。

截至目前為止,他們的所作所為可以算是達到初期的目標;魯弗斯拿到手的徽章就是證明。

目視著有著里程碑意義的旗幟升到旗竿過後,魯弗斯才將目光轉向了已經開啟的宅邸大門。有個穿著著侍女裝扮的女孩子背對著房子裡面所散發出來的深黃色亮光,必恭必敬地對著魯弗斯行禮。

「愛莉,一切都交給你處理了。」

輕描淡寫地說完話後,魯弗斯與阿莉亞直接朝著大門走過去。

當他們前後踩著階梯往上的時候,在那名長髮女孩的帶領下,四個同樣是全套女僕裝扮的女孩與兩人錯身而過,朝著被侍從長伊萊從後車廂內搬出的好幾個行李廂走過去。

雖然魯弗斯任命可靠又沉默的老紳士伊萊擔任侍從長,但這並不足以讓他踏進莊園的宅邸。出於孩童時期的不愉快經驗與培養出來的優越感,碧姬對魯弗斯以外的所有人都懷有著強烈的厭惡與貶低傾向。

這個心理問題就出現在莊園宅邸的管理政策,男性止步、外來訪客也止步。所有日常公事交往都是在第一別館進行,一般的僕役住在第二別館、海陸隊員或是便衣密探等臨時指派的侯國官員則是住在第三別館。主館只有碧姬、魯弗斯與他們兩個都同意的人才能進來。

有著自知之明是成長茁壯的關鍵,而魯弗斯很明確地瞭解自己和親姊姊都有著無藥可救的自戀,因而導致他們的心理狀態都不太健康。

宅邸主館禁止所有外人的涉足就是這種異常傾向的症狀表現之一,當然某些秘密需要被保存也是原因,但重要性並不如前者。所幸他們是貴族,僅有的幾個特權就是准許些許的不正常,而一般民眾喜歡他們在合理範圍內不正常。

在記者沒有報導的膽量,運作與維護都是由人在南方領土的魯弗斯提供,更不用說桌嶺內的運作基本上不關下議院或是馬克倫堡市政廳,外加根本沒有任何一個硬幣是來自於一般市民的納稅錢的情況下,最會挑三揀四的下院議員都沒有能力在意。

然而,這個屬於他與她,也只屬於他與她的天地,由於他長年待在南方領地,基本上都是由她一手打理的。相對的,位在南方領土北省會衛斯里特堡近郊,被魯弗斯當作居所的建築物,則是由他負責維護的工作,畢竟她並不方便太常往南方領土跑,先不說他與她兩個人的密切往來可能會被發現,而南方領土那些向侯國宣示效忠的土酋對於貴族出現還是有些牴觸情緒。

原因無他,當初安東妮.馮.謝勒克赫為了保住侯國南方領土,在與耶尼斯坦的戰爭結束後,斷然命令衛斯里特堡伯爵使用非常殘忍的手段清算了曾經有反叛侯國傾向的部落全部人士。

主謀被處死,青壯都賣給了本塔寧河上游那些以輸出傭兵為業的內陸邦國,女性與老幼全被賣給了效忠派的部落,至於他們擁有的土地則全數給了新設立的灣岸公司處理。

史書只是這麼簡短的幾句話,不過真相沒有那麼簡單。

安東妮.馮.謝勒克赫面對的世界是極其動盪不安,讓她下手遠比史書上所描述的還要更加的狠毒。

「等到五年過去,我會收回『異議者就是叛徒』這句話。」

她真的這麼說過。

這段歷史讓土酋長們跟平民做侯國生意不會有什麼感覺,但是對於與貴族來往就有些——客氣點講,說不上反感,但並不是很自在。也是為什麼灣岸公司在那次事件中股份總數拆成了均等的九份,貴族階級最多只保留三分之一,並且讓效忠派資產階級與土酋各取得其中一份的緣故。

巨大的棒子打下去了,總是要賞點糖果給他們的。

現在輪到他與她來分享其中一個糖果,所以魯弗斯很感謝那位殺伐決斷非常有魄力的祖先。而且這枚糖果還沒吃下,從包裝紙的縫隙中流出來的些許糖漿已經讓他與她有著甜到難以自己的感覺。

除了建築務本身與土地之外,內部所有的裝潢與擺設都是因為德到了這棵神奇的糖果的緣故。

被海洋所分隔開來的兩棟建築物,內部裝潢如梁柱與玻璃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但在裝飾品上就有所區隔。像魯弗斯現在所經過的走廊兩側所置放的是梅茵蘭大陸風格很明顯的繪畫與飾品,而在衛斯里特堡那邊、由當地的土酋長轉讓給他的那間房子相比,繪畫是換成手工刺繡的地毯,飾品多得是因為生意往來而由內陸王公致贈的各色彎刀。

南方領土那邊總是有人傳說,是因為他的五官面貌跟個女孩子沒有兩樣,需要一些武器來強化「強硬」這項特質。對此,魯弗斯總是不否認,但也是不承認。他從來不會主動揭露任何的事情,對任何事情都是表面上模糊以對。

除了一個人以外。

那個人現在正坐在主館最大間的書房裡面的鋼琴之後,悠揚的琴聲隨著她的雙手在琴鍵之間飛舞而傳出,除了房間的每個角落外,連有著一牆之隔的房外走廊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在對碧姬有關的事情上,魯弗斯是個佔有性非常強的人。

見到他丟出的眼色,除了阿莉雅外,穿著與配備都與她一樣、擔任碧姬貼身護衛的尤琴妮輕輕地點了下頭。

就在聯袂走出去的兩人將門關上的時候,演奏曲很適時地在間奏中停了下來。

碧姬將身體輕輕地往旁邊挪,將所坐著的、有著軟墊的長凳子讓出了點空間給魯弗斯。他也沒有客氣,直接大步向前,沒有絲毫猶豫地在她的身旁坐下,然後伸手翻動了琴譜的書頁。

在四肢首要去碰觸琴鍵之前,兩個人同時轉頭面對彼此。

微笑在唇邊綻開。

喜悅在眼神的交會中流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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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1月 19日,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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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是赤紅洋上那惡名昭彰的熱帶風暴來臨,否則地理位置十分接近北極點與南極點之間的謝勒克赫群島在一年之中很難無法見到陽光,也讓侯國的居民不容易在他們稱之為「本土」的幾個島嶼的凌晨時分感受到那種冷到骨頭最深處裡面的寒涼。

在太陽冒出海平面之前,島嶼群的各處都只會感受到比起日正當中還要稍微低一點、可以說是最適合人們生活的溫度。即使可以說是高度最高的房屋,也只是比較涼爽,無論夏天還是冬天都是這個樣子。

這也成了謝勒克赫人用來表現他們尖酸刻薄的道具。

「謝勒克赫人的皮膚沒有北方表親那樣白,所以腦子也會靈活上非常多。」這是侯國居民對於系出同源的漢密斯人的諸多笑話之一,在經濟大蕭條發生過後,還會補上這麼一句:「很明顯的證據就是,敝國統治階層非常懂得利用剝削外國人民的方式來渡過金融難關,而不是讓自己的政權被推翻。」

成為謝勒克赫人譏諷與自嘲用題材的陽光在這個時候就穿越過玻璃,照射在了道爾特莊園主館內的走廊上。

一隊女僕由那位頭髮比起魯弗斯還要長、長到膝蓋之間,被他稱為「愛莉」的女孩所帶領著。跟在她後面的侍女推著手推車,再後面的女孩子則是雙手交在腹部下方。

如果不是因為她們身上的打扮,除了雙腳穿著的軍靴外就是以樸素的連身裙與有著花邊的圍裙搭配起來、可以說是最典型的侍女服裝,幾乎會讓旁觀者以為是這個隊伍是在行軍。

從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出來的姣好面龐、從踩踏在毯子上面那堅定有力又沉穩的步伐、從與腰帶融合在一起刀鞘與像是裝飾的刺刀柄,就是讓她們給予別人這樣的感覺。如果看到她們隱藏在長裙之下、用皮帶分別綁在左右大腿外側的施萊瑟自動手槍與補充彈夾的話,他們就更加不可能懷疑了。

這些女孩子都是跟著碧姬同時移居到莊園主館來的。

連同土地與建築物,這座莊園從建成以來轉手過兩次,第一次轉手是由位商人從極須要用錢的貴族手中買下,第二次轉手就是從那位商人轉給碧姬與沒有出現在檯面上的魯弗斯。

衛斯里特堡開發銀行靜悄悄地收購了這位商人為了進行大買賣各種的短期債權,然後透過代理人要求商人一次兌現。在碧姬的策應下,走投無路的商人被迫以他名下最有價值的財產,也就是道爾頓莊園作為質押借貸的標的,換取銀行展延貸款的償還期限。

商人到最後仍舊因為資金週轉不靈讓公司宣告倒閉,所有的資產都被掌握債權的衛斯里特堡開發銀行接收,除了部份被銀行收作損害補償之外,其他的資產統統都拍賣出去。

這中間充滿著複雜的操作手段,如果要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講,就是如此。

道爾頓莊園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落入碧姬的手中,當她出現在拍賣會場時,其他買家都因為她的容貌而有所騷動;莊園落入她手中之後,那位商人位在極西、緊鄰央帝國的南官島上的全部產業進行拍賣時,他們又對碧姬面不改色又毫無上限的跟價而將騷動程度擴大,雖然位於南方領土的產業則是完全沒有動手的跡象,但也足夠讓那些禿鷹膽顫心驚了。

不論是對侯爵家族,抑或是對整個公眾而言,在那場拍賣會上的確可以稱為「一鳴驚人」的演出裡大出風頭的碧姬.馮.謝勒克赫現在人在主館的寢室裡,站在大門兩旁的尤琴妮與阿莉雅雖然是一夜沒睡,自始自終就站在門的兩旁。不過兩個握著長劍的女孩臉上都沒有見到任何困頓之色,舉手、敬禮,都依舊是精神抖擻的。

比起兩人還要高尚一階的愛莉點頭回應過後,伸手給輕輕敲擊著大門,但沒有聽到回答,她就已經先將握把轉動,但是在推開門後,她並沒有立刻進入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面。

她最先做的動作,是必恭必敬地對著伸手難見五指的暗房行禮。

「早安,兩位主人,現在是早上八點整。」

含糊不清、像是囈語般的呢喃從房內傳出。

當聽到的不是拒絕,愛莉向著跟在她身後的女孩舉起手。那些女孩子立刻往前越過了她,進入房間裡面。該開窗的開窗、該整理內務的整理內務,一切都是時分的訓練有素,而她們的動作在熟能生巧之餘也都顯得十分輕盈,幾乎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所以,將那兩個睡在超大床舖上面的人給喚醒的,還是來自窗外、充滿著盎然生機的炙熱光芒。

先是打了聲長度一模一樣的呵欠,然後都開始揉著眼睛。只是他們用的是不同的手,靠近窗戶的那位用的是右手、靠近門口的那位用的是左手。至於他們兩人的外一隻手則是緊緊相握著,深深地埋入了柔軟的床舖之上。

他們兩個人的動作就像是在中間隔了面無形的鏡子一樣,左右相反,但就是一模一樣。

「我先去洗澡。」

擁有同樣精緻臉龐的男孩讓女孩的雙唇在自己在的臉頰上面輕輕掃過之後,走向了浴室。

女孩充滿著超出溫情的情緒的視線在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的同時一併消失,轉移到站在門口的愛莉身上。

這時,碧亞特莉絲.「碧姬」.馮.謝勒克赫的目光已經變得有如謝勒克赫輕甲騎士手上應召著經波浪反射的陽光的單手劍、也像是希爾提卡綠洲騎兵手上那受到炙熱溫度烘烤的新月彎刀。

咄咄逼人的眼神先在愛莉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轉到房中幾個特定的女孩子身上。每個被她比起狩獵鷹或是草原雄獅還要更加尖銳的視線掃過的女孩子都不由得發出一陣戰慄,然後朝著讓他們內心的感到這股不愉快感覺的來源望去,但一見到愛莉投過來的警告的凌厲眼神,他們則連忙回頭過去做自己本分之內應該做的事情。

當視線再度轉回愛莉身上之時,就只是停留了片刻。然後,她的的目光相對平穩,如同刀鋒般的眼神和緩了不少。

就像是把長劍收入劍鞘裡面,卻一點都不含蓄,更是大喇喇地炫耀著長劍的存在。

碧姬的風格向來是如此,不管是在被她與他視為「家」的莊園裡面、還是在外面的辦公室都是如此。在外人面前、還是在她們面前,都是始終如一。

這點,可以說是與她朝夕相處的女孩們知道的最清楚。

雖然說在上院內有辦公室,不過碧姬決少涉足於那個小房間,也沒有太經常進入過那呈現半圓形的議場。如果有任何的公務,她都是留在道爾頓莊園的書房或是臥室裡面處理。

就是此時她所在的此地。

雖然上院原則上限縮了自己的權力,不過地方取向性不強的外交、軍事、司法、全國財稅等政策幾乎都是由上院主導的。

「審查代議者的立意是公眾抑或自身權益之權利實屬具有公民權者當然權利,但將不可避免的使得代議者有著必須在一定期限內擁有回應公民質疑之成果的義務。是故,長期有利於侯爵領民全體利益但短期無法看出成效之政策審核永不得由民選代議者負起完全之責任,此乃避免眾愚政治與維護侯爵領整體利益之必要。」

這段就像是由安東妮.馮.謝勒克赫用血液當作墨水寫成的段落、過了一百五年依舊飄著腥味的文字給予了侯國上院在今日擁有非名義上的權力,也讓侯國上院隨時可以主動介入侯國政治運作。

所以,侯國上院絕對不是擺好看的機構。

上院的成員是由兩種身份的人組成的,擁有封地的貴族成員是其中一派,被侯爵封給「上院勳爵」頭銜的則是另外一種。

侯國內有幾個封地是有空缺,但除了長男阿爾貝特受封為上院議長、迪安堡男爵外,亞倫二世並沒有給予其他子女任何的封地。碧姬與魯弗斯的二哥以下都只是掛著上院勳爵的頭銜在各個委員會參與議事,而魯弗斯很早就離家、變成就只有還未成年的碧姬頂著一個上院勳爵的頭銜,被指派從事的公關活動讓她實際上變成根本的無所事事。

碧姬在這個莊園裡面所能為自己、為魯弗斯做的事情,遠比要在那個小空間還要多、也要實際,讓她與他換得眾人的畏懼、而不是歡迎。

被人畏懼。

這才是她與他始終想要的。

畏懼才能夠帶來力量,而如何操控著畏懼、不讓來自四面八方的畏懼激烈轉化為反噬則需要高明的操作技巧,也無疑是一場異常刺激的遊戲,遠比起從事那些無關痛癢的公關活動要有趣上太多。

這個遊戲,不需要用到那個小房間。可以從南方領土的衛斯理特堡進行,也可以在這個道爾頓莊園裡面進行。

但那是以前。

魯弗斯沒有回來的以前。

此刻的碧姬,對於那些之前她起床後必定要優先過目的電話聯絡便簽、信件、電報與報紙幾乎置若罔聞,僅僅是匆匆掃過標題與摘要。接著回絕了侍女們想要替她更衣的動作,就穿著純白色的襯衫與迷你短褲站在床舖旁邊。

很快的,當侍女們快要完成手上的工作時,浴室內的水聲暫時告了停歇。已經男用款式白色短袖襯衫與短褲的魯弗斯已經從浴室裡面裡面走了出來。在身體的擦世上的明顯隨意使得許多水珠還殘留在肌膚表面,也讓衣衫緊貼著身體、也隱約地將他的肌肉線條給刻劃出來。是明顯經過相當程度鍛鍊、但也沒有過度鍛鍊,就是恰到好處的結實。

可以稱之為標準,也可以稱之為完美,就跟碧姬一樣,同時更足以讓女孩子們看到會下意識地轉移視線。房間裡面的女孩的動作出現了不少多餘與不必要之處,饒是所有女孩裡面定力最佳的愛莉也無法避免。

然而,凌厲的眼神卻沒有出現在碧姬的目光之中。

無論是這些女孩在心中抱持著什麼的想法,魯弗斯是屬於她的,身體與靈魂都是。而她的靈魂與身體也是屬於他的,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能力可以將她與他從彼此身邊奪走。

但她不介意那些女孩子如此看著魯弗斯的原因不是這點,而是因為看久了完美,就會把不完美放在眼中。

在她與他的眼中,就只有彼此是完美的。

所以,碧姬很放心地在親吻過──再一次地親吻過魯弗斯的臉頰之後,就進入了浴室裡面。

如果不是她,而是其他女孩子,絕對不會放魯弗斯在那麼多女孩子之中。

就算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縱使相隔千里也能夠感覺到對方就在自己身邊、自己心中的碧姬,只要是女孩子,有和魯弗斯有著那麼一點點稍微親密些的接觸,就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等到她們回過神來,就會驚訝於他這股自然而然、毫無做作地散發出來的獨特吸引力。

如果是正常的女孩子擁有魯弗斯,而不是碧姬,必定會對魯弗斯這種非常容易招蜂引蝶的特質感到擔心,並且號不猶豫地對任何試圖靠近他的同性發出尖銳且明顯的敵意。

但碧姬不會,所有人格特質中,她最不缺乏的就是自信,不管是在日常事務上,還是在跟魯弗斯有關的事情。

他的一舉一動,碧姬可以完完全全地預料到。

當她扭動水龍頭、讓溫水從蓮蓬頭內噴出以將有著累積著不少乾涸的汗水的身體打溼的時候,他必定已經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事情;就在她將肥皂揉出的泡沫塗抹在令她感到無比自傲、讓多數同性自慚形穢的軀體上面時,他必定是在叫愛莉過去幫他擦拭頭髮;她再度扭開水龍頭時,他必定是利用拐彎抹角的方式提醒愛莉要好好訓練那些動作有足以被偷襲的空隙的侍女們。

她看到的,他也會看到。所以,當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重複彼此所作的事情。但他與她的作風幾乎等於兩個極端,她是直接了當卻不常發話、他說的話總是拐彎抹角,加起來才算是正常以及完整。

就像是現在這樣。

「碧姬不會挑選一個無能的人來擔任自己侍衛隊長,因為我就不會。愛茵的表現讓我很滿意,我相信妳也可以讓碧姬感到滿意。」就在最後一滴水從蓮蓬頭掉落到澡盆底,發出細微到難以察覺的聲音時,魯弗斯的說話聲也傳了過來。「我與碧姬都沒有犯過幾次錯誤,請不要讓我們的紀錄變難看。我問妳,可以辦得到這件事情嗎?」

「我不會的,魯弗斯主人。」

在用毛巾擦拭著因為熱水掃過而白裡透紅的肌膚的同時,碧姬傾聽著外面傳來的談話。

她的弟弟將音量控制的恰到好處,不會過大到像是刻意要讓她聽見、也不會過小道讓她覺得他是有意要隱瞞。說起話來平靜又溫和,當面看著、隔牆聽著,都感覺到一股發自內心的真誠,沒有一絲虛假。

至於愛莉……雖然她隱藏著情緒,但是碧姬還是聽出她有點不滿。

鏡中的碧姬邊讓毛巾弗過被熱水沖刷過後更加明顯的紅色印記,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愛莉是漢密斯王國騎士家族的後裔,愛茵則是來自南普雷斯坦內陸專以輸出傭兵為主業的邦國貴冑子嗣。兩個人背景很相似,被選入騎士團的時間則是相去無幾,排名總是最前面也是伯仲之間,競爭意識也是最為激烈。

碧姬知道他是故意的。

因為她自己挑選愛莉也是故意的。

「我也希望,不過對待手下的態度似乎是有些柔和了,那應該是我的專利。」魯弗斯的聲音又繼續傳來:「過度小心的園丁會用最乾淨的水澆灌保存在溫室花架裡面的幼苗,我與碧姬喜歡的園丁則會選擇讓狂風暴雨來汰換幼苗,請不要變成前者,可以嗎?」

「是的,魯弗斯主人。」

固然很瞭解愛莉是主因,但碧姬知道她的絕對不會陽奉陰違。

以男性的觀點而言,魯弗斯的話與聽起來很軟、被人認為是很溫柔的聲音。但是個包裹上厚重糖衣,但實際上卻是麻藥般,會讓旁聽者不自覺地降下本來存在於心中的防備,不知不覺認同他的論點。

即使如果不刻意的強調在他聲音裡面的某些特質,那就只不過是種聽起來非常好聽,讓人流連忘返的聲音而已。

碧姬自己就是無時無刻的在懷念著那個聲音。

將身上所有的水分擦拭乾淨,她穿上了由那些女孩們準備好的白色襯衫與短褲後就離開了浴室。而她踏進的臥房裡面,現在人還在的侍女就只有還在魯弗斯與愛莉兩個人。特別是見到碧姬出來,愛莉就立刻將她捧在手中、像是真從的寶物般呵護著的白金色頭髮放下,再一次地端正行禮後便快步離開了寢室。

愛莉知道她這兩位主人的習慣。

只有碧姬沒有辦法在場或是無可避免的社交場合,她才容許自己以外的人在她不在場的情況下碰到或是接觸魯弗斯。如果是她本人在場的話,也要經過她的允許才行。

當然,愛莉也知道,魯弗斯對待碧姬的態度也是這樣。

沒有例外。

她與他都絕對不會容許任何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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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謝勒克赫短篇】藍天下的陰影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23日,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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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9日, 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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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把別人的訂位推掉,不如留一張專供他們家用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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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謝勒克赫短篇】藍天下的陰影
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1月 10日,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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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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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謝勒克赫人舉出侯國最名、或者是最基本的一道料理,十個裡面會有十個人會說是漁夫濃湯。

與其它國家的湯料理有些許不同,謝勒克赫人會先用綠橄欖榨取出的油將蕃茄與洋蔥熱炒後放進調味用的佐料,加入各式的有殼漁獲後繼續淋上油燜煮,將這些食材倒入已經有著滾燙熱水的鐵鍋內,見到湯品沸騰才將其他無殼漁獲放入燜煮成濃稠狀後將湯品與材料分開,隨著寬麵條與白面包一起上桌。

道地的謝勒克赫漁夫湯品口味很重,不適合、也不會有人直接拿湯匙實用,多半是淋在寬麵條上或是用切片過後的滾棒麵包沾著吃。外國人會說這種湯品不如說是肉醬,不過謝勒克赫人會十分堅持這是濃湯。

「有那一國的肉醬會用的是賣剩的海鮮來煮?」

這一句聽起來也許會引來外人潮笑、但卻讓謝勒克赫人無比自豪的的話語就提到這種濃湯的特點。如果用上非常高級的材料來製作漁夫濃湯,那保證是拿來騙觀光客掏出抄票的。

一款正統的漁夫濃湯不會用上好的魚類或是高級調味料,而是會用可以輕易獲取的材料來製作。即使是貴族與富豪,只要不是正式的宴會,端出來的漁夫濃湯也都是用便宜的材料與香料。就與謝勒克赫全魚料理一樣,什麼時候端出什麼樣的濃湯就事實實在在考驗廚師的手腕。

好的廚師可以三餐都端出漁夫濃湯,卻不會讓顧客感到厭倦,甚至會有著期待心理。普通的廚師舊址能在晚餐的時候製作漁夫濃湯,因為他們的湯品味道總是過重,大清早吃會覺得反胃。

當然,能夠在碧姬與魯弗斯的莊園內掌管廚房的,絕對不會是那種只能端出重口味的庸才。

雖然漢密斯裔在南方領土所佔有的人口超過一半,不過當地的飲食風格與近鄰的耶尼斯坦相近,主食不脫以諸多辛香料調配煮成的卡里醬配上薄餅。雖說比北部沙漠地區只有燒烤與薄餅要好,不過以侯國因為這種位居航運中樞而有著來自四面八方料理、從而導致胃口被養刁的謝勒克赫人來講,自然是非常難以接受如此單調乏味的食物。

長期在灣區還有四個南普雷斯邦國活動,魯弗斯三餐吃得幾乎都是烤餅卷醬料與烤肉。海產固然也有,但是比不上很早就開始從事與研究捕撈技術的謝勒克赫漁夫那樣多產和量多,最重要的廚師手藝也差上很大一截。而身為土生土長的謝勒克赫人,魯弗斯不可能不懷念家鄉菜餚。所以,一回到本島就要到「老約瑟」吃上一套全魚料理;當他回到他與碧姬的莊園,漁夫濃湯必定會成為餐桌上面會出現的菜色。

現在,魯弗斯正津津有味地將一片又一片浸潤了漁夫濃湯精華的麵包送進口中。

他上次回到本島已經是兩個月前,足足六十天沒有辦法嚐到這些餐飲,實在是接近魯弗斯的忍受極限。對此心知肚明的碧姬特別提早幾天分吩咐過在莊園內專門為他與她掌廚的廚師要準備好,並且端進房間裡面來。

魯弗斯每一次從南方回來的每一天早上,碧姬總是在他狼吞虎嚥的時候,親手沖泡著咖啡。

往後的每一天早上,在這間臥房裡面都會上演完全一樣的場景。

灣岸公司理事會成員進行了三年一次的職務輪替,理事會其餘八名成員一致同意魯弗斯的要求,讓他離開灣區、返回本土,負擔起「監督下院遊說團運作」這樁相對來講很清閒的差事委託給他。

當然,這是職責,卻不完全是魯弗斯的回家的目的。

至少不是主要目的。

除非是有非常特別的法案或是聽證會要舉行,不然對下院的政治遊說活動並不需要灣岸公司派遣董事親自且常駐監督。但碧姬與魯弗斯單獨擁有的一家公司正在面臨生死關頭;固然這間下面也就只有一個飛機設計工作室的公司本來就是開好玩的而已,不過魯弗斯與碧姬都很看中這件事情,所以他才會特地趕了回來。

貴族的顏面是原因之一,更重要得是只要能夠做起這筆生意,就等於有機會壟斷侯國本土的航空製造業。

錢對姐弟倆從來都不是問題,但他們並不介意名下資產繼續增加。

國會相隔五年舉行一次的定期改選讓他與她正在運作的工作被擱置,整個活動必須等到內閣成立才能夠恢復進行,魯弗斯之所以同意貴族的要求幫忙傳話的原因也在這裡。在此同時,這也是預先替他在聽證會的露面做出準備。就像是小說讀本一樣,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計畫按部就班的做鋪陳。

如果事前沒有任何一點風聲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出現在公眾的面前,那除了驚嚇以外不會帶來多大的效果。一時之間的驚奇完全無法達到他與她所想要的目的,長久穩固的影響力才是他與她追求的目標。

要達到這個目的,需要耐心、適可而止的謹慎以及妥善處理各種不在事前意料之內的意外。

魯弗斯與碧姬過去就是這樣成功的,他與她以後也會靠著這種方法成功。

「昨天下午,閣下那邊打了電話過來。」就在魯弗斯狂掃著早點的時候,碧姬把熱水注入了咖啡壺內。「考麥克首相已經勸說李洛議員同意自行辭退副首相的任命邀請,僵局都可以解決,內閣可以開始組成,因此他與上院對我們的表現都感到很滿意。」

「這對每一個人都有利益可言。」

由魯弗斯轉達給考麥克的理由,的確是外交事務委員會所擔心的,也具體提出的建言,王國和聯邦的駐在大使也都有來關心過。

然而,侯國內部打算藉由這個理由成就自己政治利益的人,也是所在多有。

雖然明知道休.考麥克是工黨刻意塑造的政治明星,部份政見都是經過刻意設計過的,而他這次下院定期改選中壓根沒有提起初入政壇時對外發表、由工黨戰略師炮製的言論,但他以後是否有可能藉由高民意支持推動廢元首專政言論還是惹起了上院的疑心,所以他們需要稍微打壓一下考麥克議員的聲勢。

他們找到的藉口就是副首相後補李洛過度親近聯邦,當然即使不是李洛,上院也可以找到其他合情合理的藉口,而且天衣無縫。

目的一達到,上院就有立刻收手的意願,只不過工黨內部也開始鬥起氣來,反而讓事情開始僵持不下,當事人本身也有各自的盤算,使得整件事情就開始拖延超過一個月。

鬥氣的原因也是出在政治路線的差異,老一派的工黨議員對於以考麥克為首的新一派工黨成員採取趨近於保守黨路線的政見獲得勝選而有所不滿,為了避免主導權被新生派的年輕成員奪走,他們需要有人能夠在新的內閣裡面捍衛傳統的工黨主張。

即使不能夠真的付諸實行,也要做出樣子以表示他們並沒有政權到手就忘記理想。

說穿了,那些老一派的人們目的就是想要維護他們口中的黨格。

為了要安撫那些長老級或是強硬派的議員,考麥克才特別選擇李洛議員擔任副首相。然而,這個職務並不是李洛想要的。

謝勒克赫侯國議會下院有個非正式的傾向,那就是能夠在連續三次定期改選中獲勝的議員最快會在他們的第三次任期之中轉換跑道。

下院議員的獨有特權就是可以替選舉他的城市爭取補貼,素來高調、愛發表議論更是傳統,仔細觀察侯國的地方政治生態,就可以發現沒有當過下院議員的政治人物很難競選上市長或是郡長,所以無論是保守黨還是工黨的議員都不乏藉此博得多數媒體版面關注,為競逐行政首長選舉累積資本。

挑戰選區所在的城市或是地方行政區長官選舉,「連續三任」是轉換跑道的最低標準,如果同個城市有複數以上又同黨的議員符合標準、也都想要競爭的話,通常是讓年資比較短的禮讓比較資深的議員出線。

幾乎是眾所周知的,正要開始第五個議員任期的李洛議員已經在暗中佈置她的選區所在的市長選舉事務,而他接受工黨激進派議員的建議與考麥克的邀請,也是為了提高知名度,為兩年後的市長競選熱身。

如今,上院找到的藉口是他,李洛認為如果真按照輿論所說,自行辭退任命將會有害於他的聲望,從而使得市長競選產生變數。所以即使報章雜誌已經隱隱出現他「不識大體」的質疑,李洛則是已經抱定主意,再沒有出現合適的下台階之前是絕對不會辭退任命。

「我是沒有問過迪安堡男爵的意思,不過我是認為他會願意出面幫忙調解。」

說完話的時候,魯弗斯將已經橫掃一空、幾乎像是連湯汁痕跡都被舔盡的盤子往桌子中央推過去,並拿起了白色的餐巾擦拭著還留有些許鹹味的嘴唇。

在此同時,碧姬也將注滿咖啡的陶瓷杯連同托牒放到了魯弗斯面前。

這種黑色苦澀的飲料原產地是在本塔寧河中游的山脊地區,豆子本身就有很好聞的香氣,本來是被當地的普雷斯坦人研磨成粉後與小麥混何在一起坐成麵包,供給戰士階級食用,除了果腹以外也讓那些士兵提振精神。

後到的謝勒克赫人則是改將這些粉用剛煮開的沸水沖煮飲用,發覺具備提神醒腦的功能後,與當地部落簽下獨家代理銷售的合約,除了引進到本土以外、也讓它隨著侯國商人的腳步傳播出去。同時,愛好食物研究的侯國餐館也研發出各種口味的咖啡,例如重口味的伊斯普瑞斯、放入巧克力與牛奶的莫卡、參入高純度麥酒後在頂部奶油的高地口味,或是按照一對二比例加入咖啡與牛奶沖泡的拿鐵等等,使其成為侯國的代表性飲料。

「為什麼漢密斯人飲用紅茶呢?」、「因為謝勒克赫人在半途就將南方大陸出產的咖啡全部攔截走了,並且掃光船艙內本來要給他們北方表親的每一顆豆子。」

含有「對系出同源的漢密斯人很刻薄」、「只顧及自己利益」以及「做起生意來毫不留情面」等含意的自嘲用諺語,根本上是以侯國人無可救藥的咖啡迷戀作為影射的根源。

對於某些侯國人而言,每天早上來杯沒有放入任何調味用飲品的純咖啡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魯弗斯與碧姬都是這一類型的傳統謝勒克赫人,每天清晨的第一杯飲品就是一口飲盡的咖啡,他們的飲用方式非常傳統,不會一拿起咖啡就喝──按照侯國人的說法,那是沒見識的聯邦人才幹的事情──正確的作法是將杯子放到鼻下,深深吸入並且品嚐咖啡的香氣之後,才會喝下這別有風味的飲品。

就在魯弗斯開始了傳統的飲用方式時,碧姬繼續著那對於早晨時分來講並不是讓人感到愉快的正經話題。

雖然這是非常不符合傳統的行為。

從早餐到咖啡會的這個時段,侯國人不會談論工作相關的事情,而是談論彼此的家庭等私事或是八卦或是抱怨某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美好的一天不應該以工作相關的事情做開場白」是謝勒克赫侯國各個階級約定成俗的觀念。

只是,魯弗斯與碧姬已經在昨天晚上透支太多的閒暇時光,所以不得不餐桌上面討論正經的事情。

「雖然當上院議長,但這是依照慣例。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就欠缺歷練,需要好好磨練調和各方利益的本領,這可沒有天賦可言,你與我都一樣。」碧姬慢條斯理用湯匙攪動著杯內的黑色飲料。「我與你不過就是讓他有個發揮的場面,當然也要確保他知道這件事情是誰的功勞。」

「不需要特別提起這件事情,太過出風頭對我與妳的目標有害。」

「他會知道的,畢竟要讓整建事情落幕,他會需要我與你控制、但名義上與我與你無關的民間公司。」

要讓李洛自行辭退任命,由受命擔任上院議長的侯國下一代繼承人理夏德.亞倫.馮.謝勒克赫出面進行協調,面子可以說是足夠的,但是被封為迪安堡男爵的不能夠親自承諾給予或是擔保任何的實質利益。這樣子會讓貴族階級表面上超然於尋常政治之外的形象破功,也會惹起向來是貴族階級擁護者的保守黨不滿。

最適當的手法,就是透過與貴族階級有關係的民間企業部不任何痕跡地達成李洛的夢想。

要達到這個目的,最方便的工具莫過於已經逐漸暴露在家族成員眼中、由碧姬和魯弗斯花了將近七年多的時間累積下來的資產,不屬於侯爵家、沒有利用侯爵影響力而獲得的純民間資產。

更何況,幾乎侯國各家報社都要魯弗斯的臉色。

由碧姬和魯弗斯透過民間公司名義給予李洛競選用政治獻金不會落人口實,擁有絕大部分希爾提卡灣區資產所有權的侯國灣岸公司長年以來都會捐獻政治現金,對象不分工黨與保守黨。魯弗斯是灣岸公司董事之一、跟家裏面的關係很淡,外加他並不全然負責碧姬與他所擁有公司的運作,由他來捐獻政治現金給予下院是很適合的事情。

至少在現在是很適合的,以後就不知道了。

「問題在於,我與妳幫了他們這麼大的一個忙,可以獲得些什麼?」

「畏懼與懷疑。」

說完這句話,碧姬就咖啡杯移到嘴邊,仰頭。

傳統式的謝勒克赫黑咖啡喝法就是這樣,一飲而盡、絕不拖泥帶水。等到第二杯咖啡的時候,量才會增多,也才會有不同的花樣。

「然後,他們還會相對的要求誠實告知你與我真正擁有多少的資產與項目,接下來就是驚嚇,然後要求要讓那些資產接受管制。」

「現在不是八二零年,他們需要注意很多細節。」

梅茵蘭曆八二零年,對謝勒克赫人來說,是瘋狂的一年、血腥的一年。

安東妮‧馮‧謝勒克赫對外狠、對內更狠的制裁手段讓侯國以「第一個實施白色恐怖的漢密斯系國家」名流史冊,並且讓國內與國外給她了一個「狂人公主」的外號。雖然說以她的身份是不應該被稱為公主,不過謝勒克赫人都接受了他們過去的元首這個外號,並且自嘲地說道:「女侯爵閣下不過是將謝勒克赫人的經商之道改用在政治上面而已」。

當然這是得力於當時的梅茵蘭大陸與南方大陸都陷入戰火之中,沒有國家有心情計較安東妮‧馮‧謝勒克赫名副其實的抄家滅族的清算手段。現在可不同,作為船運中樞與金融貿易的侯國必須隨時注意各方的反應。

魯弗斯與碧姬在很多事情上不能夠與他與她偉大的先祖般隨心所欲。

「所以,要到下個階段了?」

「他們遲早會用傳統要求我們,所以現在只需要決定,是你還是我而已。」

「他們肯定會對我在南部搞得那麼驚天動地而一無所知感到畏懼,我離開現在的職務至少可以讓他們以為可以大權旁落而安點心。我名義上擁有的資產全部移給妳打理跟我親自管理根本沒有差別,不過他們不知道,會以為不過是有個優秀的經營者,而我只是擁有者,這個障眼法就足以讓他們會以為有差別。」

「我轉換跑道也會讓他們戒心更重,現在我只是卡在傳統職責而不能真正的進行閣下與迪安堡男爵想要賦與我的工作,這點所有的人都知道。如果是早已鋒芒畢露的我轉換跑道,他們會很快就知道我與你打算做些什麼事情。」

「我去也是用另外一種方法來展現才能,第一階段不能讓人知道是因為累積資本如果遇到妨礙會很麻煩。但在第二階段如果不讓人知道卻會對最終的目標造成麻煩,所以我去是比較妥當的。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妳與我要怎麼控制第二階段的完成時間。」

「不可知因素太多了,漢密斯最近開始的軍事行動更是讓不穩定情況增加。戰爭會影響到很多層面,比起偉大的安東妮的時代,現在的世界一發生戰亂,即使是參與較淺者或置身事外者也都會被影響到,即便是侯國也難以避免。」

「所以,說到底,終究還是出在現在不是八二零年……嗎?」

「應該是吧。」

與明朗的早晨不相符、略顯無奈的氣氛在這個時候充斥在莊園的主臥室裡面,環繞這對擁有完全相同的面貌──但此刻被名為「凝重」的色彩所佔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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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底下的陰影」算到這裡結束,可以把這四篇當前傳啦
次篇暫定是「海軍藍」,會開一個新串。
--
蘭 寫:
感想:
與其把別人的訂位推掉,不如留一張專供他們家用的桌子。

這樣比較有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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