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主義-Offensivism

攻勢主義社團專屬論壇
現在的時間是 2024年 3月 28日, 19:29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4 篇文章 ] 
發表人 內容
 文章主題 : 風中的小白花(中)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9月 9日, 13:26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9日, 01:59
文章: 71
第十六章:命

梅茵蘭九六五年九月五日

一名短髮女孩,坐在滿是泥濘的牆角邊,低頭不語。她的肩膀上掛著漢密斯上尉的肩章,從肩章的顏色可以看出她是一名政治作戰人員;這顏色曾經使她周圍的人恐懼不已,而現在則因周圍的人而讓她自己畏懼。
血液正從這名女孩的身體中流失。她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畢竟當更巨大的震憾都熬過了之後,這一點點也就不需要在乎了。她白白的皮膚上沾著飛濺的泥漿,毛燥的瀏海幾乎要蓋住她的眼睛了。周圍雖然還有其他女孩,但她卻是那麼地孤獨。沒有人過來找她,也沒有人多看她一眼。

一雙靴子,踏著噗茲噗茲的泥水聲靠近了。伊莉亞.傑洛絲並沒有理會,只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重重一擊,一個巴掌打在她的腿上,她這才抬起頭來,看看究竟是誰。
「傑洛絲上尉,有蚊子在咬妳。我幫妳打死了。」
傑洛絲沒有說什麼,只是「喔」了一聲。周圍的人似乎對於幫忙打蚊子這件事,感到非常不認同。一些人轉身離開,去鐵絲網邊看看外面風景;另一些人則說起她們部隊裡的政戰是多麼多麼地惡劣。
「傑洛絲上尉,她不吃一點東西嗎?」
傑洛絲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名小兵。

小兵的名字是洛娜.容琛,二六六營A連第一排的補充兵。長長的灰色頭髮隨著她傾身向前而蓋在她胸前,白白淨淨的臉上還有一絲絲稚氣,像是剛離開媽媽去上學的孩子一樣。
「傑洛絲上尉,這樣對身體不好的。」她說著,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小段麵包。周圍幾個人看見麵包,露出了貪婪的眼神。
傑洛絲終於開口了。「不用了,我不想吃。」
「多少吃一些吧。我們是好朋友吧?」
傑洛絲沒有說話,但是當她搖頭時,卻帶著絲絲微笑。
「妳知道嘛?政戰官閣下,我在第一排也沒什麼朋友。她們都把我當小孩子看,不然就把我當外人,不太理我的。他們很少跟我說話……」
傑洛絲撩起一隻眼,看著洛娜。
「妳知道,之前,梅菲莉哎──就是那個紅頭髮、戴眼鏡的梅菲莉.米爾希史特拉瑟,她還為了吃巧克力鍋,騙我把我的鋼盔拿去當鍋子。最後如果不是政戰官閣下救了我的話,或許我真的會被軍法審判吧?」
傑洛絲搖了搖頭,輕輕笑了兩聲。
「所以啊,在這裡,只有政戰官閣下才是我的朋友喔。」
傑洛絲還是沒有說話。她只是咧著嘴,看著身邊的這名小兵。
「那麼,傑洛絲上尉,收下朋友的麵包吧?」
傑洛絲一樣搖了搖頭,只是臉上多了些笑容。

「喂,人家不吃妳就不要逼她。她不吃給我哎,我要吃。」

洛娜和傑洛絲同時瞪了過去,那個人便不再說話了。這件事情驚動了鐵絲網邊荷槍實彈的四名聯邦軍士兵,他們的手紛紛握緊步槍,深怕什麼事發生似地。
不過,擔心伊莉亞.傑洛絲逃跑,這或許是多慮了。因為伊莉亞.傑洛絲是不會逃跑的:她很勇敢地面對命運──她知道她的命運會是什麼。當她志願前往第一排傳令時,就已經準備好那樣的命運了。
只是,當一個人抱著巨大的勇氣,來到命運腳邊時,是否也會畏懼呢?

戰俘營四周都是鐵絲網;外表只是一棟棟的木造房屋群而已,但裡面是什麼呢?當這座戰俘營第一次進入傑洛絲的視野,那鐵絲網、陰森的木屋,無不讓她內心產生一股極為可怕的不安。身為王國軍政戰人員,傳說中淫虐的聯邦軍戰俘營在她中裡投下了巨大的陰影。風中似乎不時傳來皮鞭的抽打聲、咒罵聲,以及女性的呻吟聲。
『這就是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聯邦軍戰俘營了。』傑洛絲想著;各種虐待的場景在她腦中浮現。他們將怎麼對待我們呢?這裡是聯邦軍出名的、淫虐的戰俘營呀。各種思緒和恐怖畫面在她腦中飛快地轉著,槍托、鉗子、皮鞭和針尖,從宣傳文案之中活生生地跳了出來立在她眼前,猶如做了壞事的惡人親臨地獄那樣,壓得傑洛絲的心靈喘不了氣。

一位聯邦軍軍官從一間小木屋走了出來。他拿起手中的白紙,大聲念著:
「63750,伊莉亞,傑洛絲!」

許多人的眼光立即投向傑洛絲。有人帶著莫名的興奮,也有人帶著絲絲同情;但大多數只是毫無感情地,像是無關的旁觀者那樣,看著伊莉亞被兩名聯邦軍士兵押進房間裡。

傑洛絲和押送她的聯邦士兵穿過木造房屋群,來到一個牆角。細心的她,注意到那牆上有著深淺不一的、令人討厭的咖啡色斑點。那不是別的,是血跡。聯邦軍士兵把她強行推到牆上,開始上下摸索。
『或許克蘭比是對的。』傑洛絲拋開了正暴力對待自己身體的男人,回憶起數小時之前,在她奔向第一排路上時所發生的事。

「克蘭比,第一排其他人呢?」
「就在那邊的樹林裡。傑洛絲上尉,第一排要投降了,別去找她們了吧。」
克蘭比滿身泥巴,低低地趴在地上的彈坑裡。傑洛絲對於第一排準備投降的事,並不感到驚訝。畢竟在這種情況之下,第一排是無能為力的;套一句漢密斯俗話,就是「爐火已盡」。但她不是一個準備逃跑的人;她寧願去和第一排一起面對將要發生的事,也不會逃離她的職責。她不會丟下第一排。
「不,克蘭比;妳去吧。我是政戰官。我必須跟第一排在一起,到最後一滴血為止。」王國軍政戰軍官的教育,不但讓她對於自己的管轄單位有著深深的感情,也讓她無法丟下她的部屬。

就算是死亡,也不會丟下她們。

克蘭比和傑洛絲彼此注視對方,久久不發一語。她們很明白對方將面臨什麼命運。傑洛絲將和第一排被俘,而後成為戰俘;克蘭比則必須穿過上千人的聯邦軍陣線,才能回到王國軍陣營,生還機會有如千鈞一粟。

『與其面臨折磨和淫虐,不如面對死亡。死亡不過是一下子的事。』或許克蘭比還在,她會這麼說吧。傑洛絲腦海裡浮現起,平日克蘭比拿著軍用水壺杯蓋,細細啜飲咖啡。她會晃晃杯子,嗅嗅飄散的香氣,然後評論道:「嗯,是62年格里琛史巴克圖產的咖啡豆比較好呢?還是58年扶南產的咖啡豆比較好呢?」很難想像克蘭比最後寧願戰死也不願苟活。傑洛絲的選擇雖然和克蘭比相反,但也不是苟活。她,一個政戰人員,就算是投降了也難免一死;但是她卻寧願選擇和第一排在一起,也不願逃跑。傑洛絲和克蘭比有著不同的選擇,一個逃離,一個回去,但都是慷慨赴義。因此她們注視對方,久久不能言語。
然而現在克蘭比不在了。傑洛絲窮其目光所見,只剩下牆壁上咖啡色的血跡、滿佈木刺的房子,還有雨滴飛濺的泥濘。聯邦士兵摸遍了她的全身,只發現了她胸前的一只懷表。那人將懷表扯了下來,然後頂著傑洛絲進屋去。傑洛絲嚥了嚥口水,踏進小木屋。
木屋似乎蓋沒多久;屋子裡面還有陣陣樹林的芳香。靴子踏上地板,並沒有像古老的木頭那樣嘎嘎作響。或許是因為雨天潮溼,也可能是剛剛砍下來的木材尚未完全乾燥。木屋沒有玻璃窗,只有一扇門和一個相當高的小小通風口。裡面沒有太多光線,陰陰暗暗看不見什麼。傑洛絲的眼睛尚未習慣這樣的黑暗,便給士兵一下子推倒在地上。她不禁叫了起來。
「Quiet! Shut up you bitxh.」士兵喊著;將她推倒之後,粗暴地將她的雙手緊綁在身後,並將她的眼睛蒙上。隨著軍靴的卡卡聲響,傑洛絲知道他走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獨自在房裡。
現在只有黑色與她為伍了。整個世界是一片黑,而命運正用鐵槌狠狠地敲擊她的心房。她能聽見自己嘶嘶的呼吸、能感覺到心臟正拼命地試圖掙脫出她的胸口;木質地板既溼冷又黏人,似乎沾滿了什麼液體。傑洛絲翻了個身,滾到角落邊上,靠著牆腳坐了起來。
門沒關。充滿水氣的風吹進了房間。按現在這個樣子,他們似乎也不擔心她逃跑了。不過,傑洛絲想著的不是逃離,而是將有什麼人進來房裡。透過蒙眼布,她可以大約感覺到門的方向傳來光線,但卻不能確定有沒有人在門口。死神海爾似乎正拿著祂的巨大鐮刀,悄悄地窺探著這一切。
『我就要死了吧。』傑洛絲想著,『如果死了的話,我應該是上不了天堂吧。瓦爾克麗小天使或許不會可憐我這樣的政戰,應當是死神會把我帶去地獄吧。』
想到這裡,傑洛絲冷笑了一聲。『或許去天堂會很孤單。我在那裡沒親沒故的,我想大部份的好友都會在地獄了吧。』雖然試著讓自己好過些,但不知怎麼著卻一直發抖。頭髮,在傑洛絲嫩嫩的臉上晃盪。她感到自己的鼻息正打上嘴唇邊,但卻又是那邊不真實,好像是別人在對她呼氣那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肯定是死神現下就坐在她前面,細細地端詳著這名祂即將帶回去享用的少女。伊莉亞.傑洛絲曾經穿過炮火掀起的巨大黑色蘑菇群、在金桔色線條交織的火網中爬行,但死神從來沒有離她這麼近、近到可以嗅出祂的鼻息。
這就是命。Fatal、那是你無法掌握的。在命運面前,人類是如此地微小,如此地脆弱,任何努力都是枉費心機。有如一座山樣的巨靈,一拳揮下來,望著它的巨手你卻毫無防備的打算:你知道──那是沒用的。命運之前,人可以有所選擇。有人逃跑,有人屈服,也有人一事無成。
而傑洛絲的選擇就是去面對命運。她清楚地知道她該做些什麼。當二六六營的局勢,在地圖上以紅紅藍藍的線條和一支支小旗子呈現時,她很清楚她該做什麼。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部隊的長官都應該和士兵們在一起。那是她的職責。傑洛絲斷不會將第一排丟在那兒,任由命運擺佈、任憑死神宰割。她做不到。就算是為了自己活命,但往後千萬個夜裡她將一次次想起那被丟下的人。她們的面容和回憶──亞拉斯妮的笑、蒙妮卡翡翠綠的眼虹、還有洛娜澄淨的心靈--將如同背叛者那樣無情地刻蝕傑洛絲。與其那樣活著,傑洛絲寧願選擇陪伴她的戰友們,爾後面對命運。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風中的小白花(中)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9月 9日, 13:27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9日, 01:59
文章: 71
第十七章:戰俘

梅茵蘭九六五年九月四日

  如果要述戰俘營的情況,足以寫成厚厚的一本書。但是,千百年後,戰俘營中的故事將成為微不足道的往事。那些人終將為歷史所遺棄。後人所得知的,不過是戰史上的寥寥數語而已。或許不用千百年;只要三十年,伊島新生的小朋友便要拿著聯邦軍的戰車和大兵模型,口裡喊著:「碰碰碰!你已經死呢!」而母親們的心裡又會想起什麼呢?
  果真如此,那麼,生命的意義,在大歷史的洪流中,猶如枯葉上的螞蟻,一貶眼就消失不見了。

  傑洛絲雙手被反綁在後面,坐在木板凳上。沒過幾分鐘,一個滿臉笑容的軍官即走了進來。她瞧了一眼,是名中尉。
  「歡迎進來呀。來這裡的每一名少女,都要和我見一次面。妳知道的:如果合作,聯邦人民是很友善的呢!」中尉並未如想像中,帶著刑具進來。相反地,他卻端了一杯茶,放在傑洛絲前面的桌子上。「真不好意思,喝口茶吧?妳們在高地上堅守了這麼久,一定又累又渴了吧。來,讓我餵餵吧…」
  「或許他以為我們是法蘭妮部隊。」她想著。中尉將茶杯靠近她的嘴邊,慢慢地餵她喝。「好啦,先告訴我妳該告訴我的吧。這是妳的義務喲。」
  「我叫伊莉亞、伊莉亞.傑洛絲上尉。」
  中尉微笑著點了點頭:「嗯,傑洛絲小姐。我們別這麼緊張嘛!不如,我叫妳伊莉亞吧。如何?妳在這裡有沒有朋友呀?在戰俘營的日子很無聊的,或許我可以考慮讓妳們在一起?」
  伊莉亞大驚。『哪有這麼好的事?不過,就算讓對方知道朋友是誰,也不會怎麼樣吧。』她正打算說的,但身為政戰軍官的她,回頭一想,『不對!如果他們不折磨我卻折磨我的朋友,情況也是慘不忍睹。不過,這裡有誰是我的朋友呢?』於是,她打算側面迴避這題:「她們、她們全都是我的好友呀。我們一起作戰這麼久,我們都很要好。」
  中尉皺了一下眉頭:「這樣呀。妳們一起作戰很久了?」
  「唔,有些已經在一起好幾年,有些人才加入我們兩個月多吧。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好朋友的。」
「這樣啊,那麼,剛才妳進來之前,跟妳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傑洛絲吐出了一個名字:「洛娜.容琛。」
  「這樣啊……那麼,蒙妮卡.馮.蘭是妳的同事吧?她也是軍官,妳們都在指揮部吧?」
「不,只有我服司令部勤務而已。我跟她不熟,對她了解不多。」
  「嗯、很好。妳們好像不是一般法蘭妮部隊吧。看來是王國軍正規軍呢。按妳們的制服兵科色和裝備,像是山岳獵兵吧?」
傑洛絲點了點頭:「是的,我們是獵兵。」
「那麼,妳們應該就是從塞德威攻防戰之中,逃出來的那支部隊囉?伊莉亞,妳身為政戰軍官,應該也知道一些事吧?」
「我只知道我份內的事。」
中尉開始挑問題了。「嗯,例如你們附近的LAH師,離開塞德威城之後去了哪裡呢?」傑洛絲把頭別了過去:「這個是軍事機密──根據海瑟公約,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中尉並沒有生氣,只是大笑兩聲;那中尉背著手,往門口走去:「好吧,沒關係,我不會為難妳的。我先去看看妳的同伴們再回來。」他在門口前,還轉過身點了點頭:「再會了。」
  但是中尉離開後,並沒有把房門關起來。不一會兒,兩名健壯的男子,赤著上身走了進來,仔細地打量著傑洛絲,好像是他們的獵物一樣。

  『這就是了。』傑洛絲想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準備迎接她的命運。

  不久之後,中尉來到下一個房間,現在綁在板凳上的是洛娜.容琛。「歡迎進來呀。來這裡的每一名少女,都要和我見一次面。妳知道的:如果合作,聯邦人民是很友善的呢……真不好意思,喝口茶吧?妳們在高地上堅守了這麼久,一定又累又渴了吧。來,讓我餵餵吧!」


  九月五日
  
  經過一整晚折磨之後,傑洛絲已經幾近虛脫。門又再度被打開了,兩名男子將她拉了出來,帶到另一間小屋。木門一打開,只見衣衫不整的洛娜,垂著頭坐在角落,一樣是雙手緊縛。見到傑洛絲進來,洛娜不顧身子的疼痛,趕緊跑了上去:「傑洛絲上尉!天哪,政戰官閣下!他們對妳做了什麼…」
  「妳…妳也一樣吧;呼……我現在只想洗澡。」傑洛絲全身黏答答,各種液體在她身上留下不同的痕跡。洛娜跪在她身邊,緊緊地靠著她。這時,傑洛絲才發現,洛娜的臉上、身上、甚至旁邊的地板,全是黏答答的,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這是我害的嗎?難道只是因為我把洛娜指為好友嗎?』
看著遍體鱗傷的洛娜,傑洛絲渾身發抖。不是因為她自己所受到的磨難──身為政戰軍官,當她走向瀕死的第一排時,她就已經接受了她的命運了。但是,這命運卻因為她而害到了別人。
而第一個受連累的是洛娜。
下一個說不定會是同為軍官的蒙妮卡……
然後還有士官小魚、亞拉斯妮……

知道得愈多,愈痛苦。
當一個人知道得愈多時,就像在眼睛前面加了一層又一層的眼鏡;洛娜或許對於這整件事渾然不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進戰俘營,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加入軍隊。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啊,這樣受人擺佈。但是,傑洛絲是知道得太多了。

「傑洛絲上尉……他們好可惡,他們……嗚哇哇──」

中尉再度走了進來,這次還帶了一名小兵。「妳們還好嗎?很抱歉,讓妳們餓了這麼久。今天,先吃點東西吧。來來,上菜!」只見小兵將鐵盒打開,裡面可是雞排和馬鈴薯!但中尉並未將她們的繩子解開,而是叉起了一塊雞排,來到兩人面前。「今天,誰比較乖呢?誰想先吃呢?」

傑洛絲閉上了眼。
『不行,不能讓洛娜再受苦了。』
  「我…我要!我要!」她把嘴巴張得老大,舌頭伸得長長地。但洛娜卻恨恨地瞪著她:「妳…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是政戰!他們是該死的聯邦軍,死也不可以妥協的!」
  中尉笑著:「妳快勸勸妳的朋友吧。她昨天咬了我一口,好痛呢。」洛娜牙一咬,用力撞向中尉:「你這個面善心惡的人!我什麼也沒做,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你們昨天晚上……還不夠嗎?」
「洛娜!」傑洛絲緊閉著眼大喊著:「不要欺負她!她只是個孩子,她什麼也不知道!」
中尉幾乎被洛娜撞倒在地,他往後退了兩三步:「哎呀。還是這樣哎…我怕了妳了,我還是先走好了。」邊說邊轉頭的中尉,兩三步就走到了門口。傑洛絲激動地跪在地上大喊:「等等!不要走!」
  中尉又轉了回來,露出一個頭在門邊:「妳說什麼?」
  「求求你不要走!我…我會乖乖的!不要傷害洛娜!」她幾乎要哭了出來。但是,洛娜卻大吼著:「你們這些惡魔!難道你們不是簽了海瑟公約的國家嗎?怎麼可以這樣……」
傑洛絲緊緊地靠著亞拉斯妮,哭喊著:「求求妳。我不想看著妳這樣……洛娜,讓我自己洗清自己的罪吧……」但洛娜像是瘋了一樣,只是大叫,亂吼亂踢地:你們給我滾出去!我要回家!啊啊啊!放我回家啊!」她一腳踢中了桌子,弄得房間一團亂。中尉抓了抓頭:「沒辦法,我看還是明天再來好了……洛娜,可別連累妳的好友呀!」傑洛絲急得想哭,但已經太遲了。這回來了四個男人,走向洛娜……


  九月十八日

蒙妮卡餓得很。『為什麼沒有吃的呢?這樣會餓死的。』蒙妮卡想著:『這些人是想把我們餓死吧。畢竟是戰俘,沒什麼好說的。』到底昏了多久呢?蒙妮卡不敢確定。不過,身體看來倒是完全沒事。蒙妮卡試著想些令人高興的事:
  這樣餓幾天,可能會瘦喲!太好了,這下腰圍可以掉到22或21了吧。
  以前在伊島,爸爸也曾經陪著我去醫院。護士姐姐很漂亮,但是打針很痛。後來就不怕打針了。打習慣之後,反而很喜歡打針。
  阿道夫…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看著漂浮的灰渣渣,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游移。
  這時,索別瑞爾的軍醫,似乎注意到她了。軍醫來到蒙妮卡身邊,用聯邦語問著:「妳醒啦?」
「嗯。」
「很餓吧?我去弄點東西給妳吃?」
軍醫的關心讓她嚇了一跳。為什麼對她這麼好?不一會兒,軍醫拎著兩塊麵包和一些奶油回來了:「來,吃點東西吧。」
蒙妮卡抓了麵包就吃。「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別你你你地叫了,我名字叫傑克。妳排上的人,那個帶眼鏡的、瘦瘦的女孩……叫什麼來著?」
「梅菲莉。」
軍醫笑了:「對對對,就是她。她跟我說,妳們是伊島人,被強迫徵召入伍的。我知道伊島本來是雷貝馮屬地,所以,妳們也算是聯邦人嘛。」
蒙妮卡笑了出來。梅菲莉很聰明嘛!「至少在伊島,沒有人不會說聯邦語的。」

  希爾妲已經說了好幾天,梅菲莉仍然津津有味地問著:「那麼,偽裝衣到底要怎麼做呢?」
  「用用用用…用草,綁綁綁在網網、網子上。草妳妳、妳就隨便撿撿撿就好了。對了,梅梅梅梅菲莉,妳的巧巧…」
  梅菲莉吐著舌頭:「我只剩十罐了耶!之前不是才給妳一罐嗎!」梅菲莉不給,希爾妲相當失望:「小小小…小氣。」
  「晚上再吃吧。不然送飯的來了,會被發現啦!」
  說送飯,送飯到。兩個聯邦軍士兵走了進來,沒有武裝,只拎著便當而已。「小姐們,開飯囉!」
梅菲莉接過話,相當流利的聯邦語:「喂,既然知道我們是雷貝馮人,為什麼還讓我們住在囚室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上面的命令就是命令嘛。」聯邦士兵說著,正想說什麼但又吞了回去。原來是戰俘營的軍官駕到。梅菲莉和希爾妲立刻站了起來,立正敬禮。
「妳們過得還好嗎?」
「很很很…很好呀。」
「對了,梅菲莉呀,妳說的那位軍官,我已經叫人特別照顧了……」
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沒有手拷腳鐐的梅菲莉和希爾妲,一點也不像是戰俘。她們有自己的房間、有乾淨的衣服、每天都有好的吃。
「梅…梅菲莉呀…我們…我們這這這樣,不會不不…不好嗎?」
一邊啃著雞排,一邊看著窗外的梅菲莉,嘖嘖問著:「什麼呀?妲舒,妳在說什麼?」
「就…就是,我們跟跟跟聯邦軍合合…合作…」
梅菲莉笑了出來。「呵呵呵,妲舒,真不懂妳在想什麼?我們本來應該快快樂樂地在家裡啊!這次戰爭根本就不關我們的事,為什麼要我們去送死呢?我們為那些人拼命,一點意義也沒有。活著,還是舒服最重要啊!妳看那些人…」
梅菲莉指著窗外,坐在泥濘中、灰頭土臉的王國軍士兵。
「不要想太多!我只想要開開心心地活下來。在戰俘營裡多好?不用躲炮彈,有吃有喝的,而且還有這麼多人拿槍保護我們!」
一個女孩因為搶奪一片麵包,被聯邦軍士兵用靴子狠狠地踩在泥地上。旁邊來勸阻聯邦軍士兵的人,也都被擋開了。這些都映在梅菲莉的眼睛裡,她嚼著麵包,喝著熱咖啡,露出得意的微笑。

  洛娜身上滿是傷痕,已經奄奄一息了。她仍被綁著,雙手被銬在鐵柵欄上,原本就滿是工具的工具室被充作拷問場地是再適合不過了。她身上滿是血漬、蠟油、淚水、汗水、和各種液體混合起來的腥味。她只能無助地看著窗外,如此而已。傑洛絲在她身旁,同樣狼狽,但傑洛絲已經昏死過去了。
一滴蠟油黏住了洛娜的左眼,因此,她只得用右眼觀察夜空。是夜,輕風徐徐,滿天星斗似乎像旋轉木馬般繞呀繞個不停。天氣很好,星空很乾淨,一彎新月掛在空中。

  月明星稀
  烏雀南飛
  對酒當歌
  為歡幾何?

  這初秋之詩令人格外感傷。今日雖然不見明月,但烏雀依然南飛。遠天邊,依稀可見幾隻烏雀,朝這裡飛來。洛娜有些恍神,不過,那些是烏雀呢?還是什麼呢?烏雀好像……嗯?她試著回想烏雀的樣子。它飛行的姿勢不像是烏雀。但是,人活著有什麼意義?人還不如烏雀呀!微風可以自由進出窗口,鳥也可以自在地飛翔…

  Ich war ein Vöglein wär 若我是小小鳥
  und auch zwei Flügel hätt 有雙翅飛又飛
  flög ich bei dir 一定飛至你身旁
  weils aber nicht kann sein 但是,但是呀
  weils aber nicht kann sein 但是,但是呀
  bleib ich all hier 我不是小小鳥,只能在這裡

  洛娜的耳裡響起這首漢密斯童謠。
  「好痛…」她身上的灼傷、刺傷和鞭傷提醒著她,似乎不肯讓出一絲絲的喘息機會。洛娜好想哭。可是,她卻一點眼淚也沒有。空氣中滿是低沉的悲鳴。她看著那群鳥兒。是烏雀嗎?好像不是。烏雀沒有這麼大,難道是大雁嗎?北國的大雁,還是坎貝爾的大雁呢?坎貝爾的大雁,這時候也該從家鄉南遷了吧。應該是大雁。看它滑翔的樣子,雙翅全開,絕對不會是烏雀。
  然而也不是大雁。當洛娜知道它是什麼的時候,嚇得目瞪口呆。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風中的小白花(中)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7日, 10:59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9日, 01:59
文章: 71
第十六章:洛娜偷麵包

梅茵蘭九六五年九月十三日

這天早晨,二等兵洛娜.容琛被從她的棉被裡拖出來,然後帶進一間簡單的木造房子裡。這間木造房子裡面,在旁邊有一座全新、尚未使用過的壁爐;還有一張長長的大桌子和一張小桌子。大桌子後面有三張板凳,坐著兩名軍官和一名小兵;洛娜則被帶到小桌子後面,旁邊另有一名士兵看守著。
在這間不起眼的小房子裡,八天來已經判處了268人死刑。公開的判決理由,大多為偷竊、搶奪,或是喧鬧。當然,也會有人懷疑:是否有人暗中下令,要減少戰俘的人數,而導致這樣的結果。

梅菲莉站定位後,軍官開了口:「據稱,昨天妳從伙房偷了一條麵包。是否屬實?」
為什麼二兵洛娜要偷麵包?
這個問題,開口問的人很清楚、陪審的軍官很清楚、告發的小兵也很清楚。訊問,只是為了完成一種法定程序。無論洛娜如何回答,都只會有一種結果。
在戰俘營的簡略審判,通常也只會有一種判決:槍決。當然,他們已經被關了,再關也沒有什麼意義;勞動也是要做的,派他們勞改也是了無新意。當然,這間在戰俘營的臨時法庭,也不會有著一位身著紅底肩章的將軍,突然衝進來,以「戰場上缺乏有經驗的士兵」為理由,要求庭上延遲判決,拯救被告的命運。所以,當洛娜等小白花被俘後這八天下來,案件大多以槍決結案。
法庭上沒有洛娜的辯護律師,沒有三位法官,沒有交互辯論,也沒有陪審團。一切從略即可。控方──那位坐在長桌子後面的小兵,拿著他昨天寫的、短短幾行字的「違規事實報告」,向軍官告發後,即由另一位充任法官的軍官審判。這樣也就夠了。
洛娜大聲地叫著,向她眼前的三個人抗議沒有充足的食物。但是,這只是徒然而已。判決一經確定,一名小兵即用槍頂著她,來到旁邊一間關著28人的大木屋裡。這28人全都是今天來到這間木屋的,進來這間木屋的原因大同小異;其中比洛娜早進來那一個人,也不過比她早到十分鐘而已。

八天前,當洛娜等人,為了活命而舉起她們沾滿泥濘的髒手時,她的心裡莫不鬆了一口氣:投降了,也就不會再有戰鬥了。可以活下來了。
但是,不戰鬥,並不代表命運之神已經放過她了。
為什麼二等兵洛娜要偷麵包?
這幾天因為聯邦軍的進擊,投降的戰俘特別多。臨時收容所內突然暴增了許多戰俘,以至於補給不足。進擊的聯邦軍尚且需要補給,卡車和補給馬車自然以接濟軍隊為主;什麼時候會輪到戰俘營裡的俘虜呢?
飢餓是最讓人難受的事之一了。這28個人或來自不同的單位,或操著不同的口音,但是這幾天下來他們能吃到的東西寥寥無幾;他們之中有些人是初犯,有些人則已經幹過很多次了,但是被抓到後待遇是相同的,不會因為初犯或累犯而影響任何結果。
這28人中,有人聊天,有人沉默地看著窗外,也有人哭泣。洛娜一進門,即驚訝地發現,竟然有一張熟悉的臉孔也在其中。
那個對著窗外沉默不語的人,正是266營政戰官伊莉亞.傑洛絲。在她小小圓圓的腦袋裡,目前想著什麼呢?沒有人知道。
這名短髮女孩,站在窗邊一語不發。她的肩膀上掛著漢密斯上尉的肩章,任何人從肩章的顏色都可以看出來,她是一名政治作戰人員;這顏色曾經使她周圍的人恐懼不已,而現在則因周圍的人而讓她自己畏懼。
血液正從伊莉亞.傑洛絲的身體中流失。她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畢竟當更巨大的震憾都熬過了之後,這一點點也就不需要在乎了。她白白的皮膚上沾著飛濺的泥漿,毛燥的瀏海幾乎要蓋住她的眼睛了。周圍雖然還有其他女孩,但她卻是那麼地孤獨。沒有人過來找她,也沒有人多看她一眼。

洛娜踏著卡答卡答的木板聲靠近了。伊莉亞.傑洛絲並沒有理會,只是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重重一擊,一個巴掌打在她的腿上,她這才抬起頭來,看看究竟是誰。
「傑洛絲上尉,有蚊子在咬妳。我幫妳打死了。」
傑洛絲沒有說什麼,只是「喔」了一聲,算做是「知道了」。周圍的人似乎對於幫忙打蚊子這件事,感到非常不認同。一些人轉身離開,去另一邊看看外面的風景;另一些人則說起她們部隊裡的政戰是多麼多麼地惡劣。
「傑洛絲上尉,妳怎麼也在這裡?」
傑洛絲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名小兵。
「妳該不會也偷了麵包吧!那些人真可惡,一定是想把我們餓死!跟他們上訴,一點反應也沒有!」洛娜大聲罵了起來,如同她們仍在漢密斯陣營一樣,向她的政戰官訴說著心裡種種的埋怨和困擾。旁邊的士兵們,也有人吵了起來。
這件事情驚動了鐵絲網邊荷槍實彈的四名聯邦軍士兵,他們的手紛紛握緊步槍,深怕什麼事發生似地。

不過,擔心伊莉亞.傑洛絲逃跑或是嘩變,或許是多慮了。因為伊莉亞.傑洛絲是不會逃跑的:她很勇敢地面對命運──她知道她的命運會是什麼。當她志願前往第一排傳令時,就已經準備好迎接那樣的命運了。
只是,當一個人抱著巨大的勇氣,來到命運腳邊時,是否也會畏懼呢?
傑洛絲來到這間木房子的原因,當然不是為了麵包。她是放棄了麵包而來的,怎麼會為了麵包而死呢?
她是28人中唯一沒有被判死刑的。然而,她之所以來到這間死囚室,她肩章的顏色是一個原因,八天之前發生的事則是另一個原因──

梅茵蘭九六五年九月五日

戰俘營四周都是鐵絲網;外表只是一棟棟的木造房屋群而已,但裡面是什麼呢?當這座戰俘營第一次進入傑洛絲的視野時,那鐵絲網、陰森的木屋,無不讓她內心產生一股極為可怕的不安。身為王國軍政戰人員,傳說中淫虐的聯邦軍戰俘營在她中裡投下了巨大的陰影。風中似乎不時傳來皮鞭的抽打聲、咒罵聲,以及女性的呻吟聲。
『這就是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聯邦軍戰俘營了。』傑洛絲想著;各種虐待的場景在她腦中浮現。他們將怎麼對待我們呢?這裡是聯邦軍出名的、淫虐的戰俘營呀。各種思緒和恐怖畫面在她腦中飛快地轉著,槍托、鉗子、皮鞭和針尖,從過去她親手撰寫的宣傳文案之中活生生地跳了出來,立在她眼前,猶如做了壞事的惡人親臨地獄那樣,壓得傑洛絲的心靈喘不了氣。

一位聯邦軍軍官從一間小木屋走了出來。他拿起手中的白紙,大聲念著:
「63750,伊莉亞.傑洛絲!」

許多人的眼光立即投向傑洛絲。有人帶著莫名的興奮,也有人帶著絲絲同情;但大多數只是毫無感情地,像是無關的旁觀者那樣,看著伊莉亞被兩名聯邦軍士兵押進房間裡。

傑洛絲和押送她的聯邦士兵穿過木造房屋群,來到一個牆角。細心的她,注意到那牆上有著深淺不一的、令人討厭的咖啡色斑點。那不是別的,是血跡。聯邦軍士兵把她強行推到牆上,開始上下摸索。
『或許克蘭比是對的。』傑洛絲拋開了正暴力對待自己身體的男人,回憶起數小時之前,在她奔向第一排路上時所發生的事。

「克蘭比,第一排其他人呢?」
「就在那邊的樹林裡。傑洛絲上尉,第一排要投降了,別去找她們了吧。」
克蘭比滿身泥巴,低低地趴在地上的彈坑裡。傑洛絲對於第一排準備投降的事,並不感到驚訝。畢竟在這種情況之下,第一排是無能為力的;套一句漢密斯俗話,就是「爐火已盡」。但她不是一個準備逃跑的人;她寧願去和第一排一起面對將要發生的事,也不會逃離她的職責。她不會丟下第一排。
「不,克蘭比;妳去吧。我是政戰官。我必須跟第一排在一起,到最後一滴血為止。」王國軍政戰軍官的教育,不但讓她對於自己的管轄單位有著深深的感情,也讓她無法丟下她的部屬。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丟下她們。

克蘭比和傑洛絲彼此注視對方,久久不發一語。她們很明白對方將面臨什麼命運。傑洛絲將和第一排被俘,而後成為戰俘;克蘭比則必須穿過上千人的聯邦軍陣線,才能回到王國軍陣營,生還機會有如千鈞一粟。
『與其面臨折磨和淫虐,不如面對死亡。死亡不過是一下子的事。』或許克蘭比還在,她會這麼說吧。傑洛絲腦海裡浮現起,平日克蘭比拿著軍用水壺杯蓋,細細啜飲咖啡。她會晃晃杯子,嗅嗅飄散的香氣,然後評論道:「嗯,是62年格里琛史巴克圖產的咖啡豆比較好呢?還是58年扶南產的咖啡豆比較好呢?」很難想像克蘭比最後寧願戰死也不願苟活。傑洛絲的選擇雖然和克蘭比相反,但也不是苟活。她,一個政戰人員,就算是投降了也難免一死;但是她卻寧願選擇和第一排在一起,也不願逃跑。
依莉亞.傑洛絲不會逃跑。她是求仁得仁了。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風中的小白花(中)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7日, 11:00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9日, 01:59
文章: 71
第十七章:戰俘營

梅茵蘭九六五年九月十四日

如果要述戰俘營的情況,足以寫成厚厚的一本書。但是,千百年後,戰俘營中的故事將成為微不足道的往事。那些人終將為歷史所遺棄。後人所得知的,不過是戰史上的寥寥數語而已。或許不用千百年;只要三十年,伊島新生的小朋友便要拿著聯邦軍的戰車和大兵模型,口裡喊著:「碰碰碰!你已經死呢!」而母親們的心裡又會想起什麼呢?
  果真如此,那麼,生命的意義,在大歷史的洪流中,猶如枯葉上的螞蟻,一貶眼就消失不見了。

艾莉卡過去曾經在教會學校上課。今天她像是牧師一樣,站在眾人之中,而旁邊的人們則圍著她席地而坐。這個儀態優雅,皮膚細嫩的大小姐,幾天前還在為了糧食的事抱怨;但現在她卻和別人不一樣。艾莉卡口中以格里琛文念著大家聽過許多次的頌詞:
Et in Terra pax homonibus 希望和平降臨於世上
Dominius vobiscum 上帝正在諸位身邊

人們自覺地回應著,好像這裡不是戰俘營,而是在那透著陽光的馬賽克玻璃窗、萬籟俱寂的聖堂之中做著彌撒一樣:
Et cum spiritu tuo …並與你的靈同在

然後,站在中間的艾莉卡帶頭,和周邊的24人、甚至旁邊的幾名衛兵們也自覺地同時用格里琛文大聲念著:「因為祂就是我們的神,就是力量、以及萬物的主宰!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遵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別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們!」

平常沒有認真去教會的人們,也將最後的一句阿們喊得格外響亮。他們的聲音迴響在泥濘之中,然後一切又歸復平靜。艾莉卡從聯邦軍手中接過麵包,然後平均分配給周邊的人們,包含剛剛將麵包那個她的幾名聯邦軍士兵在內;在分麵包的同時,她一一和她們擁抱、親吻雙頰。最後一個前來的是蒙妮卡;身為小白花們的長官,她不禁在親吻艾莉卡之後跟她多嘀咕了兩句。
「在這裡的一切,是多麼地難以令人置信呀。」
「是的,我親愛的蒙妮卡。在這裡,只要五個餅、兩條魚,也就足夠了,不是嗎?」
蒙妮卡笑了,點了點頭,心滿意足地回到士兵們身邊。

在此同時,一位醫官將他的聽診器放在亞拉斯妮的胸口,用帶著濃濃雷貝馮口音的漢密斯語說著:「Ein Zug nehmen!(註:舉起一輛火車--係常用語「深呼吸」之意;舉起重物當然要深呼吸!)」亞拉斯妮俏皮地問著:「那麼,拿公車可以嗎?」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醫官倒是一本正經地聽著她的胸腔,然後皺起眉頭:「妳是衣服太厚嗎?聽不太見。來,把衣服撩起來。」
亞拉斯妮遲疑了一下,然後聽話了。醫官似乎因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然後又重新聽診。
「嗯,聽妳的呼吸聲--妳胸部有開過刀吧?」
「是啊。」
「難怪這麼大;不過,妳以前的職業是…?」
亞拉斯妮急忙叫著:「才不是!因為受傷所以開刀把一邊的肺拿掉了。」
「啊,真不好意思。」醫官說著:「嗯,那麼,去領藥吧。」
拿著處方簽的亞拉斯妮來到旁邊的帳棚。負責的小兵按單子看了看,然後從一個大袋子中拿出一些藥和一枚ok蹦交給她。亞拉斯妮把東西拿過手,覺得這藥似乎有點印象:這不是她以前常吃維他命嗎?感到無限疑惑的亞拉斯妮,問著拿藥的小兵:「喂……為什麼感冒要給我ok蹦跟維他命?」
聯邦軍士兵沒好氣地答著:「妳管那麼多幹什麼?這兩樣無論是外傷還是生什麼病都管用的,無論誰去找醫生這兩樣都行的。」
亞拉斯妮看著手中的藥,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啊!看來,這位醫官大人也是臨時充任的吧?

和臨時的牧師、臨時的醫官、臨時的審判和臨時的建物一樣,在這裡,一切都是臨時的。在這個臨時的戰俘收容所中,來自漢密斯各單位的過客來到這裡不久之後,即再度被解散並重編,而後被送往大後方;收容所的衛兵,也是由臨近單位暫時充任。我們不需要對戰俘營的種種過度要求,因為在這裡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情需要過度認真。對於這裡的每一個人而言,戰爭已經結束了。

九月十五日

這些索別瑞爾的男孩從來沒有近距離和漢密斯人相處過。他們對彼此的印象只出現在宣傳之中:傳說中凶殘成性的漢密斯猛獸和淫虐的聯邦軍戰俘營,在這裡具像化為金髮藍眼的少女們,和黑頭髮的大男孩。在他們之間隔著帶刺的鐵絲網,而那鐵絲網,則有如戰爭本身一樣。若不是因為這場戰爭,小白花的少女們應當仍在伊島的山地之中擠羊奶、克撒人應當還在龍之谷中牧馬、索別瑞爾的男孩們也應當在海岸上祼身曬著太陽。他們並不相識,這些孩子也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討厭未曾謀面的對方。如果漢斯和葛瑞塔在某處遇見了皮耶和尚奈提(註:常見的漢密斯和索別瑞爾人名),或許他們會開心地向對方打招呼吧。然而戰爭的鐵拳卻像這道鐵絲網一般將他們劃分為敵我,他們並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今天他們就變成了敵人。如果不開槍殺死他,那麼就會被對方殺死。
鐵絲網邊擠滿了女孩們,她們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外面;小小的、帶著汙泥的雙手就搭在鐵絲網上。如果有一個人站累了離開的話,立刻就會有一個新的人擠上來填補那個缺口,絕對不會有任何不好意思。他們無聊地看著外面:看著天空上面的白雲、看著遠方的景色,或看著旁邊走來走去的衛兵。許多人會用不同的東西向衛兵們換東西吃:有些人拿出自己心愛的東西;有些人則花了一些時間編製精美的手工藝品;有些人叫衛兵過來身邊,向他們低聲說了幾句之後,就被帶到「旁邊的小屋」了。

在戰俘營的深處,則有另外一個區域;這裡跟其他地方隔開了,是大家不想去也沒有去過的地方。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來到這裡的,但進來的人能不能再出去就是另一個問題了。伊莉亞.傑洛絲成為少數被關在這裡的本部軍官之一。
知道得愈多,愈痛苦。這是戰俘營的定律。
時間有如白駒過隙。傑洛絲呆呆地看著窗櫺的陰影,隨著太陽的腳步慢慢移動;從桌子的這條木紋移到下一條木紋,只要仔細看就可以感覺得時間正在進行著。在這間囚室的窗外,可以看見戰俘們被一字排開;聯邦軍的士兵們,則在另一邊排成一列,人手一把步槍。

「舉槍!」一名聯邦軍士官以清楚的嗓音喊著。士兵們整齊地把槍舉了起來。
「上膛!」隨著槍機的卡啦聲響,子彈都便備待發了。
「射擊!」

砰!

7.62mm子彈的強大威力能洞人馬腹。戰俘們沒有抵抗,也沒有閃避,就這樣倒下了。血水沒有想像中那麼紅,一下子就混在泥漿中看不清楚了。幾天下來,傑洛絲已經習慣了射擊口令、習慣了槍聲、習慣了人們倒下,但卻不習慣旁邊幫忙清理屍體的那個、有著紅色長髮的女孩和她熟悉的面孔。那個戴眼鏡的女孩旁邊還有另一名看來像是垃圾袋的人。她們兩人的臉頰似乎相當飽滿,像垃圾袋的人甚至可以說是臃腫;但傑洛絲相當清楚,這兩個人的飽滿,並不是因為被毆打所致。


「梅…梅菲莉呀…我們…我們這這這樣,不會不不…不好嗎?」
一邊拖著屍體,一邊看著妲舒的梅菲莉,氣喘呼呼地問著:「什麼呀?妲舒,妳在說什麼?」
「就…就是,我們跟跟跟聯邦軍合合…合作…」
梅菲莉不禁笑了出來:「不然妳想怎麼樣呢?難道要跟他們拼命嗎?如果我們有槍的話,那就算了──但是我們是戰俘、戰俘啊!反抗不是無意義的嘛?只是自尋死路而已吧。在打仗的時候,最重要的不就是活著嗎?打仗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一點也沒有!我們只是為了活著所以拼命吧。我們這個年紀,本來就應該快快樂樂地在家裡啊!這次戰爭根本就不關我們的事,為什麼要我們去送死呢?何況,我們已經在這裡了,對我們來說,戰鬥已經結束了啊……為什麼還要為那些人拼命?一點意義也沒有。活著,還是舒服最重要啊!」
「是……是這樣沒錯,但…但是,其…其他人好好…好像…」
「其他人…?是說這些人嘛?」梅菲莉瞟了一眼她正在搬的屍體。「死了,就不是人了,而是屍體。」
她喘了口氣,然後繼續拖行她手上的屍體:「不要想太多!希爾妲,我只希望能開開心心地活下來。如果死了,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嘛?我的小小心願就是,能夠在最後,活著回家。」
「我…我也……是這樣。」
「所以,其他就什麼也不要想囉。」她拍著口袋裡的巧克力和麵包,對希爾妲眨了眨眼。

洛娜的屍體仍然側躺泥漿中。在梅菲莉把上一個屍體拖到指定地點再回來搬運之前,血依然會從她的胸腔中一陣陣地湧出。


回頂端
 個人資料  
 
顯示文章 :  排序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4 篇文章 ]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誰在線上

正在瀏覽這個版面的使用者:沒有註冊會員 和 18 位訪客


不能 在這個版面發表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回覆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編輯您的文章
不能 在這個版面刪除您的文章

搜尋:
前往 :  
cron
Powered by phpBB © 2000, 2002, 2005, 2007 phpBB Group
正體中文語系由 竹貓星球 維護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