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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連載】 王與反王 第五章:Il suo mondo nuovo(上)(3)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1月 2日, 00:02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序章(上篇) (01/02)
序章(下篇) (01/07)
第一章:破曉過後(1-3)(01/12)
第一章:破曉過後(2-3)(01/16)
第一章:破曉過後(3-3)(01/21)
第二章:夜車(1)(1/29)
第二章:夜車(2)(2/01)
第二章:夜車(3)(2/07)
第三章:王廷(1)(2/15)
第三章:王廷(2)(2/18)
第三章:王廷(3) (2/22)
第四章:帷幕升起(1)(2/28)
第四章:帷幕升起(2)(3/07)
第四章:帷幕升起(3)(3/14)
第五章:Il suo mondo nuovo(上)(1)(3/20)
第五章:Il suo mondo nuovo(上)(2)(3/29)

第五章:Il suo mondo nuovo(上)(3)(4/02)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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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ncyc 於 2011年 4月 2日, 20:25 編輯,總共編輯了 24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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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序章:A)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1月 2日, 00:02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序章:恰雅


不若相隔以大海或是緊鄰於無型之線的其他國家,艾迪魯王國一年僅分四季而無月別;以王者之冠「翡翠榮光」所及的四個公國以是季最壯盛景象作為象徵和代表。以東方高嶺山坡的報春花開為一年之始,歷經南方河谷兩側的樹蔭鬱綠,再經西方平原上的黃金穗浪,終於北方海岸的蕭瑟海風,然後再一次開始循環。

將此刻豎立於杜林納市火車站外的西方公國與王國旗吹起,以及將火車頭煙囪內所冒出的灰黑色煙霧吹向晴朗天際的,正是拂過東方山嶺的風。

同樣是溫暖的風,卻在一聲淒厲的尖叫聲中,讓其中所蘊含的溫暖宜人與所捎帶而來的蓬勃生機。

「有小偷!」如指甲在玻璃上劃動的年輕女性之聲幾乎要傳遍整個車站廣場。「抓住那兩個香提小鬼,他們偷了我的皮包!」

以女子的尖叫聲作為起點的漣漪以及快的速度在人群中擴散,無論是衣著整齊者、還是衣衫襤褸者,在聽到喊叫時就開始四處張望,想盡己所能地在重重人海中找到那兩個竊賊。

「我看到小偷了。」很快的,就有男性的聲音指證著:「他們正朝著車站而去!」

「快追!」

「去叫警察!」

在那個聲音周遭的人們於是朝著車站的方向望過去,然後開始加入追逐兩個靈活地在人與人之間穿梭的矮小身影。

這些動靜,都被那兩個小竊賊聽在耳裡。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不是初生之犢,知道此刻正有人自動自發地讓路,也會有人見義勇為地加入追擊的行列。

他們也很熟悉那在叫喊聲後必然響起的尖利哨音。

知道自己正被越來越多人追蹤的兩名年幼扒手在回頭張望以確定是否擺脫群眾前,就已經察覺到蘊藏在風之中的騷動。促使他們加快奔跑的速度。在確認彼此沒有脫離視線範圍的同時,都還是小孩子的不法之徒更頻繁的利用不同且相隔有些距離的人影來試圖擺脫越來越多的追兵。

就在他們將注意力與視線都轉回望著正前方的時候,緊抓著皮包的少女發現前方視野像是被團黑色的陰影所占滿。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只能夠一頭撞上。

砰然巨響過後,女性小賊跌坐到地上,而皮包上裝飾用的眾多比常人拇指還要大的珍珠就這樣滾落在石板鋪成的地面上。

抬起頭來,她才發現自己是當頭撞上一輛停在路邊的馬車。略顯驚訝的呼聲從車廂內傳出時,本來手執著鞭子的車夫從高於路面甚多的坐板上跳下。

電光火石間,少女立刻決定使出過去百試百靈的手法。

「走路不會看路啊?」

在對方慰問或質問之前,先聲奪人地以移轉湊巧擋住去路的不知情者注意力-正當繼續擺脫從財務主上或是警官的小扒手在故技重施的同時也準備馬上就起身,想趕著在警官與志願者趕到前先行脫身。

至於那斗大的珍珠與皮包,沒有遇到阻礙的同伴自然會去拿取。

他們就是這樣子交替,確保相互掩護,也確保總有人可以將獵物拿回巢穴裡面去。

只要有一個人得手,兩個人都不會受到處罰。可以有飯吃,可以烤火取暖,也可以獲得獎勵。

然而,在得以起身前,她看到自己用來扒竊的手被黑色長靴踩在堅硬的路面上。

即使用盡全力掙扎與努力地想從箝制中脫身,但最終還是在絕對的力量下放棄一切的努力。

年紀輕輕的不法之徒異常不甘地抬起頭來,想要看清楚究竟是哪一個人不只阻擋了她的去路,也封死了脫逃的可能性。而年紀才十歲左右的扒手還是依稀可以看見與他相同的深色肌膚,以及同樣是不同於翠綠的褐色眼珠,比起之前見過的所有艾迪魯人都還要深邃上些許的五官。

「…香提人?」

還來不及意外,或是質疑,就看到一路追著他與同伴而來的警官、皮包主上與其他或因為好奇、或因為義憤填膺而一路尾隨的尋常人等。

「是香提人對吧?」即便沒有得到回答,但看到彼此生理特徵極為相近的情況下,小扒手彷彿捉住一線希望,對著那對比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但卻同樣有著香提人血統的不明人士哀求道:「拜託放過我-」

稚齡的孩子不計一切地繼續說下去,哪怕是警官就在身旁,但只要手臂沒有踩住,他就有辦法可以脫身。

直到踩著手臂的人增強了施加在腳上的力道…

…以及看到那個人從腰間皮套將轉輪手槍掏出為止。

驚愕,讓扒手無法繼續提出懇求,只能看著那個人將槍隻舉起,對準皮包所掉落、珍珠所停止滾動的位置。

孩子的視線隨著槍管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起搭檔尋找獵物與蒐羅財物的同伴完全沒有察覺已經到來的生死關頭,還正故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模樣,彎腰準備撿起包包與散布於各處的珍珠。

小扒手再轉回頭來。

雖然沒有用過手槍,但是身為竊賊的少女卻知道,那個人正把名為「撞針」的金屬往後拉,然後食指則搭在另外一個月牙型、名為「板機」的金屬上。

被壓制住的不法之徒雖然年紀尚幼,但卻也知道,現在就只差一個很簡單的動作,那位同伴就會與其他之前被警官捉住病被送到絞刑架上面的同齡者一樣,再也不會呼吸、說話或是走動,只能永遠地躺在木板製作而成的盒子裡面。

小扒手祈求著神跡。

「…首領?」

「我不喜歡我的馬車被人撞到,但我更不喜歡眼中只有錢的廢渣。」輕脆、同時又十分悅耳的聲音-如惡魔一般的聲音,從少女面前的馬車車廂內傳出,也彷彿是直接地就在她的耳朵旁邊述說,讓聲音直接進入她的心中。「殺了。」

然後,就是槍聲響起。

小扒手的眼睛可以看到人們注意力從隨身財物移開的那一刻,但卻不能看到子彈從槍管口脫出的瞬間。那位正在忙著撿拾珍珠的同伴也有聽見這聲巨響,但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如被疾駛的馬車撞到般飛了出去。

雖然年紀輕輕,不過這個偶爾是小偷、兼職做過強盜的小孩子見過某些大人物們動槍的場景,足以知道從後腦勺那邊飛濺出來的不只是鮮血而已。

這聲槍響不只讓四周圍的騷動急速下沉,也讓因竊盜而產生、在人群中流竄的躁動彷彿就是在同一瞬間急速冷凍。

隨之而來的是在無數旁觀者之中所產生的喃喃自語。

「都已經宣布入侵宣言了,還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出來作案-」下達格殺令的聲音發出一聲慵懶的呵欠聲,將掩蓋住車廂的簾幕略微掀起。「看來,父親也太大驚小怪,而伯父則太高看這裡的地方勢力了。」

「首領,警官來了。」

開槍的男人就站在馬車的車門旁,恭恭敬敬地隔著木板詢問著。

「只能拿皮棍的小角色還不具備讓我出面的資格,你的手下可以去處理。」輕輕地頓了一下後,那個聲音繼續說道:「但要注意點,你們有段時間要在他們眼皮下活動,別把關係搞的太僵化。」

「是。」開槍的男人-採著扒手右臂的男人又增加了點腳上的力道,好讓少女能夠透過痛覺對於自身的處境有更進一步、也更深刻的認識。「這個小雜碎該怎麼辦?」

「她麼…」一雙純白色的高跟鞋出現在手是直到現在都還被踩著,已經從疼痛逐漸轉為麻木的小扒手眼中。「她運氣好,我今天心情不算差。所以,讓她自己來選擇。」

聽到這句話,還不滿十歲的扒手抬起頭。

一名綁著高馬尾、穿著白色洋裝,年紀與身高看起來都只比她還要稍稍略長一點點的女孩子出現。因為是背光,頭髮的顏色、肌膚的顏色與眼珠的顏色都隱藏在黑影之中。讓被壓制在地上的不法者無法猜透她是艾迪魯人、跟自己一樣是香提人,以或是來自其他地方的異國人。

「我呢,是不喜歡將人逼到毫無退路,所以妳這條狗可以有兩個選擇。」舉起扇子,那名姿勢看似人上人、語氣也是聽似人上人的少女將她的鼻與唇都遮住,唯一沒有絲毫收斂意圖的,就是那過分銳利的目光。「其一就是活在世上,繼續當一條狗。不然,就是現在就跟妳的同伴一起變成被埋在亂葬崗上的死狗。」

作為扒手的少女在這個時候感覺到微熱的金屬物體壓在她的後腦勺上。

「我…我想活下去!」

「正確的答案,所以妳接下來同樣可以有兩個選擇。其一,就是依照法律廢掉妳用來行竊的這一隻手,變成在街上遊蕩的無主廢狗。」那位少女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扳著沒有握住扇子的手指:「至於其二,則是成為只屬於我的忠狗。」

本來抵住頭腦後方的那個溫熱物體在這個時候轉到她那隻無法動彈的手背面,然後作為竊賊的少女聽到槍支在射擊之前所傳出的特殊聲音。

「如…如果我選後者,我會得到什麼?」

「我很喜歡自私的人,他們本質上與妳一樣,就像隻狗般跪著渴求一根肉骨頭。」語氣中滿滿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藐視著扒手女孩的白衣少女輕輕地笑著:「我會讓妳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妳將能夠可以身著華服以行走於男盜女娼的上流社會,會有機會與那些過去視妳為無物的衣冠禽獸並肩而坐,從內心之中鄙視著那些連狗都不如的尸位素餐者。」

那位始終坐在馬車車廂內,只是側身面對著她、從未正眼看得過她的少女說完後,身為的扒手稚齡女孩只是愣愣地聽著,沒有立刻給予回答。

穿著洋裝的少女的態度沒有比起其他扒手在街道所遭遇過的富豪與貴人好上多少,甚至是更加露骨的惡劣。

她不是沒見過高高在上的人。

在沒有動手行竊之前的夜晚,那時還不是扒手的女孩層與其他衣衫襤褸的同伴-孩都是香提人-蹲在煤氣燈所無法照映到的地方,朝著燈紅酒綠的地方窺探。

他們看著那些達官貴人穿著他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穿上的華服,搭乘他們終生大概都無法碰觸的紅木馬車,穿梭在他們永遠無法進入的豪華會所,品嚐著他們或許要花上好幾年才有辦法享用的各種珍饈美食。

那些人只不過是艾迪魯人。

那些人只不過是出生比較好一點。

包含女孩在內都有自信,如果可以有相同的機會,他們就不可能如此衣不蔽體的窩在寒冷的角落看著那些豪富揮霍。而他們就只能夠期待著

他們嫉妒。

他們會憤恨。

他們也會…也會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此…

「當然,這不是免費的。」洋裝少女看似隨意地輕輕搖了下扇子。「作為交換,只要我說一,妳就只能說一。我要妳往左,你不可以往右或是站在原地不動。當我要妳殺人,妳就必須去殺人。當我要妳去死,妳也只能夠去死。」

「我願意!」

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著。

在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到,自己的手臂已經沒有再被人踩住,數十名警官與一些香提人則是在她劇精會神地聽著洋裝少女的說話時將旁觀人群遠遠隔開。在她的四周,除那一攤混著濃黃與深紅的痕跡之外,已經別無他物。

她發現,她的心思全圍繞在洋裝少女所描繪出的景觀。

她沒有忘記現在的一切與過去所經歷的各種事情,但這些回憶只是讓她對於洋裝少女提出的願景與條件更加希冀與渴望。

「在旁觀者的眼中,是一名貴族少女在威逼一名並不可憐的扒手以最屈辱的方式向她衝撞貴族馬車表示歉意。」少女「啪」地一聲闔起扇子。「但只有妳知道,我知道,妳是在向我獻上忠誠。」

「我該怎麼作?」

洋裝少女微微抬起腳,讓反射著陽光的高跟鞋尖端刺激著扒手的雙眼。

這就像是女孩從垃圾箱內撿來的故事書內所提及的魔法,讓她義無反顧地撐起還在疼痛中的肢體,讓乾澀的雙唇貼在磨得亮晶晶的皮革表面上。

「妳現在只需要知道我是格莉葉娜.坎塔蕾菈,從此刻起,妳的一切都將全部都屬於我。如果表現讓我滿意,妳就會是恰雅.波塔吉歐。」少女讓她的聲音融化到風中。「當夕陽西下,妳的過去只存在妳的心中。」

那時,扒手女孩-恰雅抬起頭來的時候,一股風吹拂起她的頭髮。

五年後,相同的風再次地吹起那偏向於淡銀色的短髮。

現在,她不再是個沒有名字的扒手。

她是恰雅.波塔吉歐。

4,266->4,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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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序章:恰雅)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1月 7日, 22:33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續上)

不對,少女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她還不是恰雅.波塔吉歐。

應該說,她是競爭「恰雅.波塔吉歐」這個名字的團體內僅剩的存活者。

有人因為無法跟上訓練而脫隊,有人被想要搶出頭的同伴殘殺,有人則在實戰任務中遇上太高級的對手而喪命。

現在,只剩下她。

能夠參與最終任務考驗的只有她。

呼氣、吸氣。

在過去五年間,這對於恢復心情的平靜相當有效。但在現下,吸進的氣息與呼出的氣息都是瀰漫在空氣中的煙硝,無法讓急速跳動的心回復平穩的狀態。

即便同樣是春之波瀾,但環境卻已大異於以往。

現在,少女身在戰場之上。

這裡不只是戰場,也是許許多多人的家。

不只是她,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生活在玫瑰港的市民們都自願留在他們的家園,在皇家軍團軍士的帶領下,拿著武器躲藏在放下的簾幕後方或是各式路障的陰影處。

所有人都在作戰。

艾迪魯王國正同時面對七個國家的進攻,只有香提王國是越過西方公國的國境線,其餘六個國家都針對著玫瑰港。

最初前來指導基本訓練的軍士並不諱言王國無法同時面對七個不同的國家,這場戰爭如果持續下去只會著定艾迪魯萬劫不復,而他們的所作所為是要讓普通平民朝著位於內陸的新王都撤退,並讓王上政府有著更多時間和那些蠻橫的超級大國協商出一個合理的停戰條約。

話是這麼說,但市民們並不如此想。

他們會拿起武器,單純是因為那些野蠻外國人正在踐踏著屬於他們的城市,並且破壞他們靠著自身努力所建立起來的家園。

這就足以讓他們第一時間就決定要留下。

現在,他們正等待信號。

他們在等待著少女即將發出的信號。

再一次讓肺部填滿煙硝的味道,少女將她所緊握的連發步槍朝左方偏移,讓槍管將遮掩身形的簾幕撥開。

她先朝靠近港口的方向看過去。

好幾個熟悉的身影正偷偷摸摸地在就定位。

接著,少女小心翼翼地轉動著身體,讓槍管在一群跟隨著雙頭鷹旗的黑服士兵之間緩慢移動。

由於擋住前往市中心的道路被設置了路障,必須要動用不少人力進行清除,所以部隊就這樣停在街道正中央。除被命令去搬動雜物者外,其餘百來人或坐、或依靠著牆壁暫時休息。

很快,一個跨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身影出現在那微小縫隙之中。

少女緩慢移動著連發步槍,直到準心與照門對準那名處在隊伍正前方的騎士身上。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不過少女陸陸續續看到足以證明高人一等的裝飾品:大盤帽,應該有在前面別上軍官徽章的背帶,縫上金色緞帶與一顆星星的軍官肩章,還有一把用來劈砍的佩劍。

他是帶隊軍官-優先射殺目標。

瞇起沒有對著準星的眼睛,少女將擊錘壓下。確定槍管固定在窗沿,混雜著火藥的海風相對穩定-更重要的是,近在咫尺的哨音沒有響起。

她扣下坂機。

子彈底部被敲擊的聲音從槍室傳出,槍管開口處的煙霧緩慢地飄散。然後,目標身體物地僵直,然後消失在馬駒的另外一側。

利用手背,少女將四指緊握的鐵環往前推,隱藏於槍身內的槓桿將空彈殼退出槍室並讓下一顆子彈上膛。在擊錘自動壓下、鐵環重新貼合槍托的時候,被少女所射殺的目標身體還沒有觸及到地面,然後袖管上面有著臂章的次要目標出現在準心正中央。

少女再度扣下坂機。

第二聲槍響傳出,第二個目標在槍管口的煙霧再次濃密時灑出大片血花,少女再次來回推動鐵環時平躺在地面上。

軍官被射殺,軍官的第一助手被射殺。此時,終於響起的譁然卻被更多此起彼落的槍聲所掩蓋,慘叫則隨著裝滿黑火藥的小木桶炸開而消散。

但這一切,還有隨後產生的各種斥喝與喊叫都與少女沒有多大的關係。在射殺了第二個目標後,她就看到異國士兵們起身張望。她也知道繚繞的煙霧必然會吸引那些士兵的目光,所以少女在第三顆子彈進入膛室後便靜悄悄地往後退,於窗廉被十數枚子彈打穿也打爛的同時退到藏身閣樓的接提旁。

拿起放在那邊的布包,若是在承平時刻應該還在主日學校內就讀的女孩子就急速朝著平地衝去。叫喊聲與槍枝射擊的聲音不斷刺激著她的耳朵、促使她的腳步加快。

很快的,她在位於二樓的樓梯間停住腳步。

固然那些異國軍人還在與她的鄰居們交戰,但不能保證他們之中所有人都被拖住。所以少女將來用於避免住戶在面臨火焰吞噬的威脅時用來逃往鄰棟的活門拉開。當然,少女也沒有忘記要將那扇只有成人半個身高的門關上,確保異國人要多點時間才會發現她已經不在那個位置。

換了一個隱藏身形的建築物,少女最先作的還是尋找著面對大街的窗口。

仰賴著陽光,也仰賴著刺鼻的硝煙味,她很快就找到一扇半掩著的窗戶。用槍管撞開木製窗門往外推開,少女很快地就將目標鎖定在那些注意力被市民所吸引住的異國士兵之一。

在這個時刻,將軍官設定為優先射殺與否已經毫無意義。

缺少軍官指揮的雙頭鷹軍兵只能夠各自接戰,而這些缺乏指揮的軍兵不只是逐漸被藏在房屋內、或者是躲藏在粗糙工事後方的市民給包圍,甚至是逐漸遭到壓制。雖然雙方都有人倒地不起,但市民們的人數明顯要多於那些外國軍人。然而,市民們絲毫沒有出現畏懼的神情,還是堅定地在位於高處-包含少女在內的射擊支援下繼續推進。

最終,就是刺刀與槍托,還有木棍與廚刀的肉搏。

沒有慈悲,沒有留情,沒有退讓。不管是艾迪魯的玫瑰港市民,還是穿著軍服的外國士兵,眼睛都處於發紅狀態,在沒有見血前絕不停下。

有些年紀較輕、或是意志較不堅定的市民有所鬆懈,但是對方立刻加以反撲的姿態促使他們只能夠將全身力量都加諸在手上的刀刃。更不用說,他們的同伴中就有高喝著,莫忘那些在戰爭首日遭到敵軍無差別劫掠後甚至遭到施暴的同胞。

所以,沒有人願意歇手。

在這些人之中,有艾迪魯人,有膚色比較淺的梅菲斯特族裔,也有顏色比較深的香提族裔。

他們在一開始都不是士兵,但現在他們都已經參加戰爭。

這裡是玫瑰港,艾迪魯王國緊鄰大海的城市。不僅是王國的首都、北方公國內最大的都市,也是整個王國境內發展最久的商港。

這裡是戰場。

也是市民的家。

然而,曾經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此刻卻堆滿用各色傢俱與剩餘的建材所築起的簡陋路障,在城市各處,軍官騎乘的軍馬與拉動軍需的使役馬發出嘶鳴,皮靴踩在石子路面的摩擦聲,野砲兩側木輪的轉動聲,還有著用管樂器傳出的異色軍樂幾乎是遍地可聞。

港灣內直上天際的黑色煤煙與鳴笛聲來自於飄揚著六種不同旗幟的砲艦,來自於六個不同國家的軍隊正陸陸續續地從各個碼頭上岸,讓他們的旗幟肆無忌憚地在天空中飛揚。

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當今王上提倡一種有利於花卉農作的新式交易,讓其他國家商人見到獲取超高額暴利的可能性,便不停投入資金;他們不求培植出美麗的新品種花卉,只求金錢回收。成交價格雖瘋狂拉高,最後在找不到買主的情況下導致血本無歸。他們強力要求當今王上介入,但他們的不理性成為王上回絕的藉口。下意識地不認為自己有錯,商人們紛紛返國要求他們自己的政府介入。

於是,外國艦隊傾巢而出並兵臨玫瑰港,要求王上必須給予合理交代,並在王上政府來得及作出回應前就對城市發動砲擊。

少女才會出現在這裡,市民們也會出現在這裡。

艾迪魯王國曾與香提王國長期交戰,市民對於他國軍隊在戰爭開展時會藉機搜刮民眾財物是早有心理準備。只有行搶財貨倒也罷,忍過了還可以再賺錢。然而,部分異國軍人的暴力相向、污辱女性甚至殺死束手的平民就讓玫瑰港市民忍無可忍。

是誰先開始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市民與異國軍隊已經是不死不休的狀態。市民優先射殺身為貴族的軍官,因為他們沒有約束旗下士兵並放縱劫掠。由於武裝市民多到防不勝防,加上熟悉地形而神出鬼沒,越來越沒有耐心的異國軍隊現在已經不問艾迪魯人是軍是民,只要手上有任何東西就直接動手。

軍與民都將彼此視若仇寇,而彼此也都知道事情已經惡化到如此。一方不可能因為平民反抗而退讓,另外一方在家園被侵略的狀況下更不可能輕意撤走,於是就是這種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以了。」見到現場的那些黑衣軍人沒有辦法反抗,少女對著那群還包圍著黑衣軍團的市民們喊著:「抄走彈藥,然後用板車把我們的傷者與死者都拉到路德克人辦的救助營去。」

「錢呢?」

少女一聽就知道,這個聲音很年輕的發話者必然是才進入前線不久,所以才會對玫瑰港現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需要她開口,那個人旁邊的市民兵就敲了他的頭。冷聲告訴他,彈藥袋是一拿就走,搜滿錢財只會耗費時間讓異國援軍趕來。錢財不能說是沒有用,但是彈藥可以拿來殺死更多的敵軍,拖慢他們往內陸進攻的機會,也讓作為王家陸軍有更多的時間集結和籌措物資。

不能說所有市民兵都會抱持著類似的大局觀,但少女可以確保有她參與的這個市民兵隊是如此想。

很快的,藏在街道兩旁巷弄內的板車被人拉出,傷者與死者被七手八腳地抬上去,然後以最快速度朝著市中心的方向拉去。也是在這個時候,少女從所在公寓二樓的陽台一躍而下,如貓一樣落到街道面上。在市民們逐漸離去後,她巡視了只剩下雙頭鷹死者與傷兵的街道,最後在她應得的「戰利品」前停住腳步。

對因疼痛而起的呻吟與呼喚視而不見,少女蹲下身體。同樣是刻出雙頭鷹,她先扯下了鍍上銀的軍士胸牌,然後才是用純金打而成的軍官胸牌。

在收進口袋前,少女先看了下胸牌背後刻著的名字。

新造未久而反射著太陽光芒的軍官胸牌背面下緣很明顯刻著一組簡短的句子。

略看了一眼,少女將兩個名牌收起,然後在來自於戒哨的急促哨音響起前離開,朝著南方跑去。沒有過多久,她就見到那一隊先行離開的市民兵正在從受傷的同伴手中取走武器與彈藥。

要進入路德克人所創辦的救助營必須解除武裝,而且作為應急治療後就必須要離城;市民們都知道這一點,並且鑽了其中的漏洞。

然而,少女沒有加入他們。

眼角瞥見那輛停在陰影之中的馬車時,她先注意著四周的狀況,然後才慢慢地將身體融入影子之中。走入巷弄之內,看到一間大門虛掩的街區教堂,她毫不猶豫地穿過大門,進入此刻業已荒廢的主之殿堂中。

一個風姿綽約的身影端坐在佈道師過去禮拜講經時所使用的講台上。

「主人。」

在馬車廂門還沒有被推開前,少女就已經先一步單膝跪下。但就在她要將頭低下前,純白色的高跟鞋前緣就已經將她的下顎抬起。

這是從那一天過後,她再一次見到主人。

那雙眼睛沒有被瀰漫於這座城市各處的煙硝所掩蓋,仍如尖刀般銳利,像是藍色寶石般明亮,更如天上太陽般耀眼。

「雖然將軍對於失去波塔吉歐連隊的痛心疾首超乎我的想像,但市民軍團的將軍已經接到知會,妳在這裡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妳所參與的市民兵隊將轉移到王家陸軍。如果那些市民問起,妳就回答說他們要轉移到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戰場,並且替王國肩負起更為重要的責任。」

「如果不是主人在五年前把我從街上撿回來,讓我去接受諸多不同的訓練,並且讓我來到這個地方,我也沒有辦法讓那些大人物們留下印象。」曾經不解的恰雅心悅誠服地回答道:「我可以向主人保證,只要是以愛國為前提,那些市民們會遵從所有指示。」

「不錯,懂得用手段和充分的理由讓他們遵從妳的指示。妳的表現,我很滿意。」清澈響亮的聲音將她面前的陰霾去除。「之前,妳能夠得到名字,只不過為妳是最後一條活著的狗。但現在,妳已經現在是一隻值得讓我花時間飼養的狗了。」

「我會盡我一切所能的替您效勞,以回報您把我從混亂的街頭上撿回來,以及讓我擁有今日一切的恩典。」

「妳的命是我的,妳的時間是我的,妳的思想是我的,妳全身上下、從裡到外全部都是我的,所以那是理所當然,而且不需要強調。」

看著被主上那姣好、精緻與嬌豔的臉蛋,恰雅的雙頰剎時變得通紅。灼熱因此從心臟開始流出,在最短的時間內變直達她的頭和四肢末端。

主上輕輕地笑著,白色如象牙的高跟鞋微微地抬高、然後放下,那股微末的冰涼卻從來沒有從恰雅的肌膚上消散,跟飼主在搔弄所飼養的狗是完全相同。

「不過,我們正在戰爭之中,過去的謀畫將要全盤修改,以因應勝者與敗者的出現,以及如燎原野火的仇恨滋生。」少女抽回了一直抵著恰雅下顎的腳,然後從講道台上跳下。「然後將會是一如以往,勝者會開始分化,敗者會對勝者心懷怨恨,兩者交織將醞釀著下一場的風暴。」

她緩步而行,精緻的高跟鞋踏在因歲月而顯得斑駁的講台上。

陽光之中,彷彿是火星的光點穿過沒有緊閉的窗戶,在杳無人煙之時依然顯得莊嚴的小空間內、隨著充滿不祥與肅殺而不在純潔的春風飄盪,但卻沒有丁點落到同樣是隨著風而略微揚起的裙子。

「一切都已經注定,竊占翡翠冠冕者將不得不離開,伯父以自殺換取將校與士兵免於受到外國壓力,朱塞珮爺爺會則要飲彈自裁以避免他的錯誤禍延子孫,至於瓊恩…沒有參戰的人沒有資格出來講話。但無論事情如何演變,姊姊都會取回本屬於我們的一切,而哥哥也可以取得讓對他的懷疑歸零的巨大聲望。」

主人如同詠嘆般地述說著。

恰雅知道主人口中的那六個人依序是當今王上、西方公爵、東方公爵、南方公爵。第一人是王,其他三人則是僅次於王的存在。加上最後面的北方女公爵,就是構成艾迪魯王國的四方公國元首。再加上女公爵的未婚夫,就是王國現下最重要的六個人。

恰雅聽得出來,主人已經是無庸置疑地確定了前四者的命運。

五年之前,在西方公國的街頭,在恰雅面前,面前少女自稱是格莉葉娜.坎塔蕾菈。現在,她不僅已經是可以知曉主人真名與身分的人,也不再像市井小民那樣僅只有著狹隘的見識。

但是她還沒有資格插口。

她只能夠傾聽。

她不是主人的策士,她只是主人正準備親自馴養得一頭狗,一頭兇猛且可以完成主人指示的忠犬。

所以,她只傾聽,然後忘記。

主人是在走動,也像是躍動,但步伐輕盈到更像是在翩然起舞。

像是在述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般,目光在飄逸,就像是將恰雅當作一頭臥在沙發椅腳旁的家犬。

優雅又迅速地轉了個圈後,少女沐浴在日光之下。

那頭有若珍珠般、也有若甜美蜜桃似,綁成高馬尾的淺粉紅色頭髮,在此刻看起來是無比的耀眼。

「我剛剛說過,妳是我的,我現在要給妳兩個選擇。」少女停止了走動,讓恰雅可以看著她的雙眼。「此地是祈禱堂,我就借諭於佈道書-如果妳在士爾拔,妳要選擇先知,還是跟隨他的弟兄?」

五年之前的那一刻過後,恰雅就不再是目不識丁的扒手。她開始學習識字,會到禮拜堂內的七日學校內學習與人相處,免不了就要聽國教會佈道師對於教典和佈道書的敘述與講解。

士爾拔丘是艾迪魯人先知領受神諭的處所。

-神對先知說,汝是使徒,真善榮光必照耀於汝;汝行美德,人間殿堂即汝所經之地;汝應行善,不知吾者將因汝信吾;汝得許諾,信善脫惡得上吾之王國。

-先知把領受的神諭告知血脈兄弟,並從他的弟兄處得到一個回答。

-先知的弟兄說:我並非你,血肉之軀當無有庇佑;我犯諸罪,使煉罪火獄離從聖行者;我將行惡,使信神者得夜眠無憂;我亦許諾,無善有罪不入人間天堂。

-於是,先知與他的弟兄走下山丘,對那些從聖行者說了。

艾迪魯人從此分成兩個團體,先知繼續帶領從聖行者在艾迪魯境內傳播神諭,而他的血脈弟兄則帶領著那些自願負罪的則執起刀劍,在白天、也在黑夜中保護這位先知與那些人免於受到異教徒或是反神的騷擾。

那位先知,就是艾迪魯王國開國君王的先祖。追隨先知的從聖行者,就是獲得神所祝福的騎士。

恰雅知道,主人是在問她,想不想要成為下一位王上的騎士。

「我願意追隨主人。」恰雅毫不猶豫地回答著,以最為熱切的聲音對著天藍色眼睛眨呀眨,但是看不出喜怒哀樂的臉龐。「是主人把我從街頭撿回來的,否則我就會死,不是在掌控那個地方的幫派手上,就是在監獄裡面。不可能會延命到今日,也不可能讓主人給我做選擇的機會。我無法回報這個恩惠,如果我僅僅是貪圖一個騎士頭銜就忘記主人給我的憐憫,那我就萬劫不復。」

「控制勝者將會是姊姊的職責,監視敗者會是我的工作。」少女饒有興趣地看著目光略為轉趨紅色的恰雅。「若寄望成為姊姊的騎士也並無不可,妳一樣還是屬於我的,只是由我暫時借給姐姐而已。」

「我想追隨在主人身邊。」

對著站在十字聖像之前、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光芒,有如神一般的桃色頭髮少女,恰雅再一次低下頭。

並不需要被給予任何保證,恰雅可以知道主人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不會因為她選擇去當騎士就對她的忠誠有所懷疑。但是,恰雅並不想要去當騎士;這五年來,她無時無刻在準備要當主人的獵犬。

她不要去當騎士!

「妳堅持,這表示妳有主見。先不論能力,至少比起模稜兩可地說要我決定的人要好上一點。雖然這讓我必須重新找替姊姊尋找騎士,但卻讓我的心情不錯。」低頭的恰雅又在眼中見到那雙白色的女鞋。「作為獎勵,也做為補償,我在這裡給妳一個騎士爵位…」

略微停頓片刻,少女的聲調略微揚起。

「…當然,非以王之名,而是以我之名-」在恰雅感覺到有著物體壓著自己的肩膀時,她的主人轉而顯得有些低沉:「以『艾迪魯反王』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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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序章下篇)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1月 12日,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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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破曉過後(1-3)


悠揚的鳴笛聲不只在晴朗的天際線上遠揚,也隨著春風從窗戶隙縫流入列車廂內,為乘坐列車的旅客們增添些許風情。

以一對七的戰爭已經過去兩年,有些事物開始逐漸恢復原狀。來回於香提王國和艾迪魯王國之間的國境列車本來因為戰爭與戰後略嫌渾沌的局勢暫時關閉,也在今年初重新恢復。只是,兵戎相見所導致的裂痕仍就深刻,本來每星期都會有兩班列車在軌道上急駛而行,現在卻削減到兩星期才有一次客車經過。

即便是無法高朋滿座,但理應無時無刻都有人使用的交誼車廂此刻卻只有奧莉嘉一個人而已。

在鳴笛聲響起過後,這位乘客便察覺到,窗外的原野與逆向而跑的動物雖然仍舊是正往後移去,但是速度在逐漸減慢。隨即,房屋與街道取代了原野,其中充斥著熙來攘往的人群與難以數計的馬車。

在窗外的是另外一個曾經歷短兵相接戰火的邊界城市,那些人,是市民,但也是工人。而馬車,並不是載客用的,而是裝滿各式建材用的平板馬車。

連同這一座城市在內,被此間市民稱之為「翡翠榮光之地」的艾迪魯王國看起來是正開始從戰後創傷中逐漸復甦。但是越靠近城市外圍的建築物所留下的砲火痕跡越為濃厚,已經倒塌的房屋沒有人收拾,只剩被火焰燒灼過的木材骨架與無人收拾的成推廢棄建材散落一地。

這不是一個賞心悅目的景色。

將滾筒式簾幕拉到底,以讓下端的鉤環扣住掛勾後,奧莉嘉再次將注意力放到平攤在桌上的小冊子上。

她的全名是奧莉嘉.阿莉珊雅.聖.珮列雅絲拉娜,代表她是特瑞西瓦爾特王國聯合-名曰王國聯合,實則是帝國-的珮列亞斯拉夫伯爵女性直系後代。

她早逝的母親不僅是女皇的妹妹,也是有個廣大封邑的帝國女侯爵。論起血緣,她是統御這個世界最強的超級帝國女皇的外甥女。這個出身給了奧莉嘉一個比起尋常貴族都還要高的向上台階。

然而,也是這個出身讓她決定辭去原有官職並離開那個幅員遼闊的帝國,來到不久之前還在進行「以一敵七戰爭」的艾迪魯王國。

她對這個之前只有聽過,未曾目睹過的國家第一印象,就是窗簾被拉下之前那被嚴重破壞的城市。

由於過多市民有勇無謀地加入戰爭之中,使得全國普遍性地出現勞動力短缺,尤以北部與西部之地特別嚴重-在她面前的頁面,剛好就是這段句子。

這個地方,那場戰爭,都是她姨母的一大心病。

王聯是以一敵七戰爭中的戰勝國-之一,通商權益、駐軍與戰費賠償等等利益與其他六個國家一體均霑;沒有獨大、沒能將艾迪魯變成獨佔殖民地、沒能將治外法權地帶拓展到臨海的玫瑰港之外,更沒能在戰果中占有最大利益-對於自認與事實上都是全世界最強,還是在戰爭中出兵最多的國家而言,這個戰果實際上羞辱至極,讓主導談判的遠征軍統帥與外交大臣分別被槍決與砍頭,作為失職的報應以及警告。

然而,這不妨礙王聯女皇對艾迪魯這位臨危受命登基的少女王讚許有嘉。也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女皇在接到艾迪魯的少女王遞送的國書時,就很爽快地准許奧莉嘉辭退在王聯的軍職並前來艾迪魯的請求,同時還提供了常駐艾迪魯代表所撰寫的觀察報告-也就是放在她面前的小冊子。

從搭乘飛艇離開王國聯合首都伊克法雷,在與該王國同名的首都香提市換乘火車,一直到現在,奧莉嘉都沒有將小冊子放下過。直到列車行進所會產生的晃動完全停止,而特別拉長的汽笛鳴響過後,她才將那本不過巴掌大的冊子收進黑色軍裝外套口袋裡面。

在其他國家,國境列車通常是不會在邊境站停下;旅客將護照交給列車長保管,而列車會直接越過邊界線,直到終點站才會停下。

以奧莉嘉所搭乘得這班列車而言,在戰前是從香提市直駛艾迪魯的杜林納才會旁靠,然後繼續前往首都吉亞迪諾。戰爭爆發讓國鏡列車停駛,因和約簽定即將復駛之際,王國官方就知會香提,稱他們所製造與維護的火車頭「不方便」直接進到西方公國,而必須在國境站進行換車。

所以,列車才會停下,同時艾迪魯的邊防人員登上車廂進行乘客身分的確認。

很快的,奧莉嘉便從窗簾與窗台之間的縫隙見到兩個人正朝著交誼車廂門走來。

走在前方的那一位和她同樣穿著衣褲均為黑色、但用上金與紅兩種顏色線條進行裝飾的軍服;後方的人則是穿著上身是深綠色,而長褲則是純白色。

-王國聯合軍人,艾迪魯軍人。

奧莉嘉將身體靠向椅背,看著那兩人到了車廂門口、與守衛的香提王國陸軍士兵交談、然後從月台上消失。

在她所面對的車門被開啟之前,她將掛在金項鍊上的懷錶從外套口袋內取出。將位於發條頂端的機括按下,鑲在錶蓋內側的照片就進入奧莉嘉的眼簾中。

於是,一抹淡淡笑意出現在奧莉嘉的臉龐上。

「軍侯閣下,」露絲拉娜-奧莉嘉的貼身女僕兼護衛兵致上軍禮後,恪守禮節地站在車廂門外,讓奧莉嘉抹去臉上笑容。「帝國派駐於玫瑰港總領事館武官阿列克謝.羅賓斯基兵爵與艾迪魯王國王家侍騎士莎莉爾妲.修爾正在候見。」

「讓他們進來。」

聽到奧莉嘉的吩咐,露絲拉娜立刻將足夠的空間讓給她所介紹的兩名不同國家軍人能夠踏入車廂內。

阿列克謝.羅賓斯基兵爵約莫四十來歲,一如王國聯合男性傳統般留有濃密的鬍鬚。對外名義雖然只是領事館武官,不過曾經是王國聯合海軍陸戰隊將領-上過戰場,不是把軍階拿來當作獵豔用的登徒子。他身材健壯,嗓音唦呀且低沉。他的言語和談話內容都不失應有的禮節與尊敬,但是卻沒有更進一步。

奧莉嘉很清楚,這位兵爵是早已知道她此來目的並不是為王國聯合。

捨棄王國聯合宮廷的奧莉嘉此行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到艾迪魯王國的宮廷內任職,而且還是要去到那個被七個戰勝國所分割的臨海都市,就任當地的王家總督。

這就是艾迪魯的少女王給予女皇的國書內所紀錄的請求。

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可思議,而奧莉嘉放棄帝國大臣的重任則更會讓某些門外漢有著霧裡看花的感覺,甚至必然會有人在背後嘲笑她。

無論如何,那位少女王所提出的正式邀請,也在最短時間內傳遍到與她的國家有所牽扯的國家政壇。

所以,交談幾乎沒有必要繼續下去。

但話又說回來,她對於面前這位男性,其實也只有一個問題。

「羅賓斯基兵爵,不知道珮絲-」察覺到自己的口吻似乎不慎妥當,奧莉嘉很快就修正她的用詞:「艾洛玟娜娃軍侯的近況不知可好?」

雖然不在宮廷任職,但身為女皇外甥女的奧莉嘉很自然地會有不少身居高位的朋友。有的是因為公事交往而熟稔,也有一些來往相當熱絡的私誼。

特瑞西瓦爾特王國聯合派駐到艾迪魯王國玫瑰港總領事珮絲雅.達令.艾洛玟娜娃與奧莉嘉之間的關係就是屬於後者;她們年紀相近、都是女皇血緣親屬、都在同一個女子騎士學校就讀、都踏上以女子之身領兵爭戰的道路、也都有所任職,所以很自然地親近起來,並且維持著穩定的書信來往。

直到一些奧莉嘉並不知道的變故出現,她與珮絲雅的來往逐漸不在密切。然後,以一對七戰爭爆發,珮絲雅被調職到海軍陸戰隊擔任督戰官、奧莉嘉則轉任到王國聯合西部屬國後,這段關係就此沉寂下來。

這次來到艾迪魯王國,她就想過要探詢珮絲雅的近況。

一聽到奧莉嘉提出他的頂頭上司,羅賓斯基兵爵的臉色就變得有些怪異-驚懼與畏縮、不滿與不解、尷尬與羞恥等等的意味都參雜於其中。

她沒有等到回答。

於是…

「兵爵,你是不知情,還是不願說?」

過分平靜,沒有感情。是在質疑,卻也是在威脅。

這是奧莉嘉任官時期最常用的語氣,再配合上她的視線,面前這位正值壯年,在成千上萬的敵軍前都會面不改色的王國聯合軍將也不能避免,正如其他曾被迫坐在奧莉嘉面前的人一樣,冷汗從他的額頭向下留。

她相信,這位兵爵是在這個時候才想起她過去在王國聯合時的…「名聲」。

奧莉嘉只有一隻眼睛。

王國聯合對於女貴族涉武入仕並不排斥的風氣讓她得以在宮廷內任職,但這不代表一切都可以毫不費功夫地取得。

她曾經獨自在雪夜荒原上追捕一群叛國者,雖然那群罪證確鑿的罪人妄圖利用刀械槍砲拒捕,但是她最後還是讓那群人全數死於刀下。換得的是姨母的嘉許,與得以統帥一個軍團的爵位。付出的代價是左眼被劃傷,永久失去視力。

然而,留下的這只眼睛常常盯著罪人。

這只眼睛足以讓被她所注視的人從心底感到最深刻的恐懼。

她也看到,站在較後方的艾迪魯女軍人在見到她只有一只眼睛時,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難以遮眼的驚愕,雙肩出現略微的抖動。

「兵爵,你在如此簡單的問題上都會有所遲疑,根本就愧對皇帝親手將徽章別在你的肩帶上時所表達出的期許。」看著手足無措的男人,奧莉嘉冷聲以對:「雖然我不是女皇在艾迪魯的代表,以後也不會在女皇的宮廷內擁有任何職務,但你的表現讓我對於駐留在此的女皇軍人有些失望。」

「我…」

「無法掌握住回應的方式與時機同樣都代表著你的無能,我希望其他在艾迪魯王國的軍人不會跟你一樣。否則,我離開王國聯合來到這裡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的問題讓他遲疑。

宮廷內並不存在惡評,所以不是公務上的問題。或許是珮絲雅的私人生活令這位下屬有什麼難言之隱,但他會有除遲疑之外更好的應對方式。

奧莉嘉的專長是調查、追捕與審訊,她會注意到很細微的肢體語言,從而對一個人做出判斷。她也知道,要如何給予一個人心理上壓迫感,從而讓人屈服於權威之下,繼之道出或是做出她所希望對方表現出的行動。

一如現在,雖然是想知道珮絲雅的近況,但奧莉嘉要讓羅賓斯基回到玫瑰港去,對他所認識的人散佈他今日的所見所聞。

阻止羅賓斯基或爭辯、或彌補的言語之後,奧莉嘉直接將目光和注意力都移到那位直到剛剛都沉默寡言、有著比王國聯合人膚色沒有深上多少的艾迪魯女性。

「妳是艾迪魯王國王家侍騎士莎莉爾妲.修爾。」

「是。」

「這個姓氏…妳應該是平民吧?」

「是,我是在對外戰爭期間被徵招為玫瑰港市民兵,戰爭結束後轉任到王上特旨為我的領主所留用。」女孩揚起頭,雖然有些勉強,但還是十分堅定地回答道:「我的出身與我的能力並不相干。」

奧莉嘉在頭腦內稍稍複習了一下艾迪魯的歷史。


一個來自於梅菲斯特族裔平民在艾迪魯王國並不少見,總人口甚至可以多到排行第三的程度。

雖然與王國聯合同樣是來自於希菲爾大陸,不過艾迪魯人的先祖在這片陸地上登岸後就與原住民通婚,讓他們的膚色要較北方人要深上許多。但數百年後,希菲爾大陸的糧食作物因植物疾病大歉收促成一股移民潮,其中一批來自於現今梅菲斯特帝國的工匠在當今王上的祖先帶領下移民到艾迪魯王國。

然而,這些人已經拒絕承認他們還對著梅菲斯特有忠誠或感情。

「我相信妳有幾封信是要給我的。」

「我隨身攜帶了王上致您的私人問候信。」羅賓斯基被露絲拉娜不問身分地以蠻力強行往後拉後,有著一張雖然清秀但無比堅毅臉龐、年紀必然是比奧莉雅自身還要小的女孩往前走上一步。「除此之外,我的領主-朱里歐殿下也指示過我,讓我從此刻起接受您的指揮。」

奧莉嘉微微瞇起眼睛,看著正在原地等候她指示、而臉色則提到那位男性時變得異常紅潤的艾迪魯女孩。

她的年紀約莫十五或十六。

在王國聯合,如果是出生在農奴家庭,她現在應該是在田地裡面工作,或許有一天被登徒子看上後搶回去;若是好一點,有機會以商人家女性眷屬的身分進入學校識字;若是同奧莉嘉是貴族後代,那就是開始接受王國聯合傳統騎士訓練的年紀。

雖然舉手投足之間還有點青澀,但是看得出有著躍躍欲試的精力。要說缺點,就是很明顯的躁動,想要表現出自己是個大人的模樣。

戰爭造成艾迪魯的人力嚴重缺乏,所以那一位少女王壓迫議會同意,讓女性投入各個職場。甚至,她們進入到各個王家直轄領地、自由都市或是貴族封邑的執法官員局署內-不只擔當後勤或是文書工作,甚至也開始有女性警官出現。

這在其他國家還是無法看到的景象。

「佛-」想起此地不是王國聯合,奧莉嘉及時糾正自己的用詞。「朱里歐殿下要妳帶過來的東西在哪?」

雖然是平民出身,不過莎莉爾妲很熟悉貴族之間的交誼方式-沒有冒冒失失地就這樣向前,而是將一只信封、一個有著紅色絨布所製成外殼的收藏盒、以及一個面積不小的紙盒交到始終站在後面的露絲拉娜,再由她放到奧莉嘉面前的桌上。

奧莉嘉輕輕地拍了拍這個盒蓋。

「妳知道裡面的東西是什麼嗎?」

「領主沒有說我可以看,所以我並不知道。」

「妳的忠誠值得讚賞,妳的所做所為也很正確。」面對著一臉認真的少女,奧莉嘉沒有留露出什麼微笑-在公開場合,她從來都不會笑;只要有人看到她在笑,那就是另外一個人必須死的時候。「不過,妳若是希望在我的麾下表現出色,所需要學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知道什麼信可以不用特別挑出來拆,又有哪些信是非拆不可的。」

迷惑出現在少女的臉龐。

恐懼佔滿了男人的眼睛。

這個時候,就不是親自做解釋的時候。

她起身,示意露絲拉娜找另外一名她的私兵來「看守」莎莉爾妲與羅賓斯基,然後要她的侍女捧著兩個盒子與信封跟著她前往臥舖車廂。

但離開交誼車廂之前,她停著腳步。

「羅賓斯基兵爵,你可以把我在王國聯合時的-所做所為告訴修爾侍騎士,讓她可以有點心理準備。」

說完話,奧莉嘉再一次轉身。


(待續)
5,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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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第一章:破曉過後(2-3))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1月 16日,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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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破曉過後(2-3)


穿過車廂與車廂間的狹窄平台,她回到過去幾天始終只有一個人使用的頭等車廂。對著忠心地站在門口、追隨著她離開超級帝國而來到這個小國家的私人軍兵回禮過後,奧莉嘉進到寬敞的房間裡面。本來跟在後面的露絲拉娜在這個時候越過她,將手上的兩個盒子都放到床鋪上面,然後沉默地回到門扇前面,如守護者般站定。

奧莉嘉拾起放在最上面、收著那位少女王親筆信的信封給撕開,使信紙能夠攤在窗外陽光之下。

寫信者並沒有遷就收信者的國籍,優雅的艾迪魯文字躍然紙上;雖然字跡娟秀,但是力道並不輕。

在開頭,少女王很客氣地問候奧莉嘉,然後提及玫瑰港情勢正在惡化當中;少女王因為未婚夫而對奧莉嘉的能力有信心,所以是非常期待她能夠弭平局勢。否則她會受到視人不明的譴責,她的未婚夫會為了提出錯誤的選擇而失去公信力。當然,過分年輕卻承擔起重責大任的女孩也對奧莉嘉保證會給予充足的情報,她未婚夫會負責與當地艾迪魯上層階級與外交使節團周旋,至於等同市井百姓的下層階級則會另有專業協助。

在信件最末,少女王請奧莉嘉在前往封地前先在吉亞迪諾暫時停留並與她見上一面,再由她的未婚夫送奧莉嘉去玫瑰港。

看完這封簡短的信,讓奧莉嘉回想起一個月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在大海的另外一端。

奧莉嘉是騎士、也是軍人,但是主責不是在征伐,而是在前線推進後收拾善後。她被指派到發生暴動或是剛剛被征服的城市去收拾殘局,消滅暴動,追索凶犯,逮捕首謀,抹除所有可能對秩序和皇權有所威脅的因子。

離開騎士學校以來,她就很少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年,也很少回到家中,總是聽從命令來回於各個廢墟之間。即便她的姨母是女皇、是王國聯合這個超級帝國的至尊,她從未想過自己很特殊,也從未想過會因此受到親睞。

當時,她正與過去五年間一樣,在履行自己的職責。然後,皇命突然下來,要她從工作崗位兼程趕回伊克法蕾。

在奧莉嘉面前出現就是那封國書:指名道姓地請王國聯合女皇允許艾迪魯邀請奧莉嘉到玫瑰港-一個曾是他們的首都,現在變成以一敵七戰爭勝利各國所分割與佔據的治外法權地去擔任總督。

當下,她摸不著頭腦。

奧莉嘉去過的地方都是王國聯合臨近大陸另外一個重生中的強權-梅菲斯特帝國附近的附屬國家,幾乎不曾與艾迪魯有過直接連繫。

但姨母-女皇很快就把另外一封私人信件交給奧莉嘉。

還沒有把信拆開、只看到封面上的那幾個字,她就知道這封信來自於她那位同母異父、小她將近十歲的弟弟。

她的那位弟弟身世很離奇,既是特瑞西瓦爾特王國聯合女皇的外甥,也是梅菲斯特帝國皇帝的姪子。長相既繼承是王國聯合宮廷嬌點的母親,外貌也接收在梅菲斯特宮廷是風流浪子的父親,穿上女子衣裝能幾可亂真的他每年必定會有一半的時間會回來與奧莉嘉渡過,直到六年前才渡海到…

到艾迪魯王國某個貴族家當養子,他也曾在來信中提到,養父對他很好,還替他尋覓了一位未婚妻。

想到這一點,奧莉嘉也想到,自從以一敵七戰爭爆發、而她外調到西方去後,他與她之間就如她與珮絲雅那樣是漸漸停止了連絡,所以她真的很久沒有接到她這位弟弟的消息了。

她將信從撕開的信封中取出。

雖然說這封信是要寫給她的,不過女皇拆開來看卻也正常。畢竟,任何貴族之間的書信來往在王國聯合都是被檢查的對象,以確保不會有任何一個反賊的出現。獨當一面地從事綏靖任務已經有長達五年時間的奧莉嘉眼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信件的最開頭是道歉。

因為他開始學習治理封邑,緊接著又發生戰爭,然後是在各個地方奔走,所以對於近三年來沒有寫信、也沒有將行蹤知會他而表示歉意。同樣是在開頭,他寫道他與未婚妻感情很穩定,只是因為最近國事繁忙,所以相處時間都在講政治與政策,少了點談情說愛的浪漫。

-原來,他的未婚妻是那位少女王。

這件事情大概也是出於意外,畢竟奧莉嘉的弟弟在最初只說他的未婚妻是艾迪魯王國內某位公爵的千金。

那個時候,她的確只是公爵的千金,不過卻是之前戴上艾迪魯王冠「翡翠冠冕」的那位公爵的女兒;艾迪魯王的王家繼承法典固然不允許女子登上王位,但是她所承繼的公國並沒有這個規定。

只是,局勢演變到必須讓她戴上王冠。

「…倘愛茵能穩戴翡翠冠冕,政策上可輕易對王國聯合政府有所傾斜。反之,艾迪魯的局勢將朝著最惡方向發展,無有可能使王國聯合獨享擴大後的利益。且她所提拔、現在擁有權力者都將被迫離開宮廷,身為她婚約者的我也無法避免,此會讓陛下會失去一個直通艾迪魯權力最中樞位置的管道,且愛茵必事事聽從更多受民粹影響者之意見,屆時基本上已奠定的局勢恐有再次洗牌之可能。」

這一段話,很明顯是寫給必然會拆信的女皇看的。

奧莉嘉看了兩次。

雖然是平鋪直述,不過其中所隱隱蘊含的確很明顯。即便看起來是在替王國聯合與女皇陛下的利益在考慮,但是隱藏在字裡行間後方的真意卻是在替艾迪魯那位少女王在搖旗吶喊。

在閱讀信的當頭,奧莉嘉抬頭看了女皇,想要確定至尊對於這封信的想法。當然,她是一無所獲。作為超級帝國的領導者,她的姨母向來是把情緒控制的非常好,不會讓人知曉她的反應或想法。

然而,作為親屬、身為臣下,奧莉嘉還是從一些細小的肢體動作中確定女皇的心情並不算糟糕。

這讓她可以放心地繼續讀著信件。

「然而,這只是最理想狀況,在這片翡翠榮光之地,暗流正以玫瑰港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在湧動;在幾乎所有艾迪魯人的眼中,有七個踐踏他們國土的國家正在過去的王都耀武揚威,對國家尊嚴是踐踏,所以那裡是騷亂的根源,也是眾人仇恨的匯集地點。這是需要好幾個世代才能夠與以消滅的必要之惡,這股不得不存在的情緒必須被控制,否則在它轉化為團結全國的要素之前,將會先變成燒盡艾迪魯全國的火焰。」

然後,他寫到為什麼愛茵娜女王會提出邀請奧莉嘉的國書。

「是我建議愛茵,與其堅持在國內找人,不如在外界尋找有能力且與她的臣民沒有過多牽扯的人負責管理與統治這個硝煙瀰漫的港都,因為艾迪魯國內的對立已經遠遠超乎想像。也是我提議邀請妳,因為妳是圍堵與消滅仇恨的箇中能手,過往陛下表揚妳的功績證明妳有能力使玫瑰港回復成一個有秩序的地方。」

下面一段,則是被女皇用沾上紅色墨水的鋼筆劃了重重的兩個圈。

「妳是我同母異父的姊姊,牢固的血緣連繫在此時要勝過極有可能口不對心的忠誠。更重要的是,我已經因為政治失去一個姊姊,我不想要再失去另外一個。」

奧莉嘉知道她的弟弟在梅菲斯特帝國還有著另外一個寄養家庭,是他的伯父-梅菲斯特皇帝所安排的。

她也知道,他在娜裡還有另外一個姊姊。而女皇也告訴她,這位女性已經被指派到玫瑰港去擔任職務。

就是最後這一段畫龍點睛的話,打動了奧莉嘉,而且也打動了女皇。

雖然奧莉嘉相信女皇有著別的計算才勸說她到艾迪魯幫這位同母異父的弟弟,但是她還是只在極短的時間就作出決定,對女皇表示願意接受艾迪魯的邀請。

這並不完全是衝動後作出的決定。

遠在西方的奧莉嘉曾經聽過玫瑰港。

那個地方是艾迪魯王國在以一敵七戰爭前的王座所在,現在已經被分割給七個不同戰勝國「租用」,餘下市區則是各國自由來往的不設防區域。

七個戰勝國與他們的友邦人民不需要接受艾迪魯人進行身分檢查,艾迪魯警察不可以進入他們各自「租用」區域內、無法用他們的法律對那些外國人進行懲戒、外人犯罪也不可以在沒有知會該國治安官員的情況下進行逮捕-沒有一個國民會喜歡這種情況,即便那已經是他們的國王在戰敗後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待遇。

人心,永遠是最難以預測的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判斷一個人到底是仍舊向翡翠冠冕宣示效忠、又或是屈服於內心的怒火。所以,艾迪魯王國的統治者的選擇有限,除要能夠絕對信任,如果可以不與國內各方勢力有太深的牽扯就更好了。

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舞台。

當時所被女皇政府所賦予的工作,奧莉嘉並沒有說不滿,但也稱不上滿意,只是始終一成不變。她卻也不能多所怨言,除是女皇親眷外,也因為王國聯合採取絕對體制,斷不能容許軍官對於任務有所意義。在王國聯合內,奧莉嘉雖有名聲,受到看重,但本質上到底還是被驅使者,還不算是能夠完全獨當一面的人。

她的工作,總是有一個直接上級的存在。無論到什麼地方任職,她只是個警察總長,而不能更上一步當上領主。

她是女子。

但是她入仕。

所以她有野心。

她未嘗不曾希望更上一層台階,或是參與到國政層級的事務,又或是不受任何干涉地管理一個城市或軍團。她想要當的,是一個直接向君王負責的指揮官,最少也要做事少一點箝制。

在王國聯合,她拿不到她所想要求的。

艾迪魯則可以給她想要的。

既然女皇不反對、甚至鼓勵,經過幾封私人通信敲定一些細節後,奧莉嘉也就決定帶著她的私人班底來到了翡翠榮光之地。

但追根究柢,還是她那位曾一起度過好幾個夏天的同母異父弟弟佔了比較多的影響。

將未來弟媳的信件收起後,奧莉嘉將弟弟委託那一位少女騎士所帶過來的兩個盒子都開啟。

紙盒裡面的是衣服-上綠下白,有著塗上金漆的雙排鈕扣,領口、袖口都滾上加粗的金色邊線,腰帶與背帶都折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下緣。

檢視完衣著,奧莉嘉才把目光放到紅色絨布盒子內的東西上。

裡面放著一枚戒指,還有一張小小的信卡。

這枚被取出並且躺在奧莉嘉手掌心正中央的戒指貴石是翡翠,但卻是一種暗綠色、在王國聯合宮廷內不曾見過的翡翠。而在戒指轉動時,她隱隱約約看見有一個皇冠出現在眼中,但在戒指安安靜靜地躺下後卻又消失無蹤。

好奇心促使她拿起那張信卡。

上面,一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筆跡。

「這枚特別的戒指是讓某個人知曉妳獲得信任的象徵。」接著,奧莉嘉翻到背面。「請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看到上面的句子,奧莉嘉輕輕地笑了一下,隨即就將信卡撕成碎片。她將戒指戴上,然後開始將王國聯合的軍裝外套扣子解開。

從頭到尾都未曾說話的露絲拉娜則在這個時候將房門上鎖,並且一個箭步來到床旁。

將合起來是整套的王國聯合軍裝外套與內衫都脫下,奧莉嘉那布滿各色傷痕的肌膚就這樣裸露在窗戶之外的陽光下。

無論是有所突起的胸部、可用水蛇加以形容的腰際,如同S形的側影,筆直的長腿…但在所有如同北方冬雪般的肌膚上,布滿各式各樣的痕跡;有她為了證明自己而留下的凍傷與受到嚴刑拷打之後的痕跡,也來自於懷抱著不同目地的刺客所留下的槍傷與刀傷,使得她沒有辦法穿著那種有著大面積裸露的女裝。

即便是沒有這些痕跡,她的身材在同性中也屬於過度高挑,不只鶴立雞群、穿上女裝也非常突兀。特別是臉部線條相對剛硬,配上五官就存在著一股英氣,讓她永遠都不適合洋裝。

接過黑色軍裝外套的同時,露絲拉娜從紙盒內取出、在衣領頂端有著鑲在金底座上的菱形翡翠扣針的內衫取出,讓奧莉嘉得以用純白布料就將傷痕遍布而不曾有男人處府過的肌膚覆蓋住。在穿上有綠色邊線的長褲後,她也才從她的護衛兵手上接過兩旁袖管都有著由縫衣工匠一針一線地將艾迪魯王國盾徽-山嶺、港灣、平原與河谷-縫上的淺綠色軍裝外套。

等到戴上露絲拉娜遞過來、將有著艾迪魯王家禁衛軍團徽的腰帶與軍官背帶,出現在奧莉嘉面前鏡子內的她,就是一個不折不扣、衣裝整齊的女子騎士。

一個與特瑞西瓦爾特王國聯合幾乎已經沒有關係的女子騎士。

現在,她的全身上下,與祖國、與姨母有關係的,就只有再次掛到腰際上面,曾經陪著她渡過之前數年,往後也會隨著她繼續斬荊闢棘地走下去的佩劍。

鏡子裡面的奧莉嘉點了點頭過後,就轉身離開。

她穿過臥舖房門,經過來時的道路,再次回到交誼車廂裡面。此時,羅賓斯基兵爵的身影已經不見,只留下臉色變得有點鐵青,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安的莎莉爾妲在見到她回來的時候就像彈簧一樣地跳起。

當然,她也特別注意到,名為「莎莉爾妲」的女孩雙眼正不由自主地朝著她那僅存的眼睛看過去。

「侍騎士,所有隨我而來的護衛兵與行政秘書官也都需要更換制服。」

「他們的制服都已預備好,就放在對面列車的臥室內…」

「妳的第二堂課是學會察言觀色,要能夠清楚分辨出我是在諮詢,還是在發出命令。」

聽到這一句話、再加上奧莉嘉目光,莎莉爾妲就知道答案,並且立刻轉身朝著交誼車廂的門口走過去。

奧莉嘉從沒有拉下簾幕的窗戶看著女孩對著其他軍兵進行談話的背影。

除去獲得少女王許可而先行到玫瑰港去進行布置得前哨人員之外,隨著奧莉嘉與王國聯合切斷關係的隨員們一踏出這列國境列車,就會踏上艾迪魯的領土。這個時候,他們再穿著雙頭鷹的黑色軍服就不太適當。

她的弟弟所送來的女孩是還沒有具備可以參透這一點的歷練。

…果然,很多事情都需要從頭開始。

不過,奧莉嘉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閣下,不知道…我可不可問個問題?」

將事情全部都對其他艾迪魯王國軍兵交代完畢的莎莉爾妲在回到交誼車廂後,露絲拉娜就先受命去更換服裝。在只有她與奧莉嘉,而又被那一隻眼睛所注視,女孩就像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最終才期期艾艾地開口。

「妳想問,『梟首軍侯』這個外號是真或假。」見到莎莉爾妲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恐懼地點頭,奧莉嘉淡淡地回答道:「不算真,也不能說假。」

「我不懂。」

「在大庭廣眾面前吊死、斬首或是槍決,然後把頭顱放在刑場邊緣展示-是在逼近無秩序狀態時得最極端的策略,我只有在某些特定環境內用過。當然,這個名稱卻也很有用,可以讓對我有戒心的人戒慎恐懼,並且要花上一段時間才會注意到同伴是已經一個接著一個地在不知不覺間從人群中消失。」

奧莉嘉將蓋在眼罩上的髮絲撥開,就如同她那已經消失的眼睛還存在一樣。然後,她恰好看到於這一段話或許是有些消化不良、有或是不能理解的莎莉爾妲所做出的反應:僅是吶吶地點頭稱是,沒有接受、但卻也沒有不滿。

在她看來,女孩或許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比較好。

不過,這不會是個問題。

奧莉嘉知道,女孩會知道她是怎麼做事的。

而且-

一定會印象深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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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第一章:破曉過後(3-3))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1月 21日,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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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破曉過後(3-3)


很快的,奧莉嘉也將話題從處事風格轉回到了正事上。

無形事務,可以讓她在往後自行經歷與體驗。但是一些有形的東西,卻必須要在此時此刻就加以解決。

「在接受王上的國書後,我有特別到艾迪魯在王國聯合的大使館,要求那一為使節替我轉達,我在一抵達就可以參閱當前全境政情與玫瑰港概況的希望。」奧莉嘉將身體靠在窗台上。「在列車啟程之前,我要看到那些文件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進入艾迪魯王國並不是作為短期到訪後就要離去的賓客,而是以被邀請而來、往後會在此永久定居的地方統治者身分而來。

奧莉嘉並不打算浪費任何時間。

「我沒有資格接觸那些文件,它們都留在本地的王家陸軍團本部內。」莎莉爾妲毫無猶疑地回覆道:「但我會立刻去請他們將文件送過來。」

談話剛剛告一段落,換上綠衣白褲制服的露絲拉娜回到交誼車廂,奧莉嘉就直接起身,越過還在思索的莎莉爾妲,直接朝著通往月台的車門走去。

在她離開從香提開來的列車車廂那一剎那,所有站在月台上面的艾迪魯王國軍兵全部以鞋跟碰撞鞋跟,同時彎起右手致上軍禮。

整齊劃一的聲音讓奧莉嘉點了點頭。

至少他們還有精神。

敗軍要維持士氣與精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重建潰散的精神狀態所需精力不亞於上到前線與敵軍面對面敵對,更不亞於擬定隨時會讓戰爭的軍事行動。

這個國家,還是有希望。

在這些年經稚嫩、幾乎都只有二十歲上下的軍兵注視下,她橫跨過艾迪魯-香提國境列車專用的月台-一個左右兩側都停有列車,前後兩端都設置著阻擋旅者擅自穿越、綑上鐵絲網拒馬的高台,進入正對面的另外一列火車車廂內。

莎莉爾妲在這個時候搶先了一步,先行將鎖上的車門開啟。

「根據王上指令,王家軍團為您預定的是保留車廂,前後各有可以供八名隨員居住的房間。」莎莉爾妲邊用鑰匙將臥鋪門鎖解開,一邊對著奧莉嘉介紹著:「交誼車廂位在第四節,餐車在其後,然後是一等、二等臥鋪、硬座位車廂和車長室。您的隨員部分安排在這個車廂的後半區段,部分則借住於後方的二等車廂內。當然,如果您堅持,我可以去要求一等臥舖內的人讓位。」

「不必。」

在先一步進入車廂內的露絲拉娜按照不待吩咐便將窗簾全部拉上之際,奧莉嘉則環視著這節車廂內的主要艙房。

寬敞、潔淨、高雅-她倒是沒有找到任何不滿意的地方。

但即使如此,奧莉嘉還是會讓露絲拉娜與其他武裝隨員仔仔細細地將車廂內外的每一個角落都檢查過。

除了自己所培養、跟著她在各個暴動城市出生入死過的人外,奧莉嘉很少對人從內心付出信任。

「我注意到,這個車廂與煤炭車之間間隔著一個車廂。而根據妳的說明,又與交誼車廂之間隔著另外一個車廂。」

「第三節車廂的使用者是拉梅許.果阿克將軍,香提王國預定要派駐到玫瑰港的總領事官。」莎莉爾妲的遲疑讓奧莉嘉與露絲拉娜都盯著她在看,這又讓她懊惱、更加的困窘與舉棋不定,但是到了最後-「至於第一節車廂…我知道是誰在使用那節車廂,但是我不能說出那個名字。」

聞言,奧莉嘉瞇起眼睛。

這個動作,沒有像之前那樣,讓來自於艾迪魯的女孩退卻。

「抱歉,閣下,那一位人物是非常偉大的,不應該由我這種無名小卒來為閣下作介紹。」女孩很快就像是下定決心。「不過,以閣下的官職,我想那一位大人應該很快就會請您過…」

此時,房門被敲的聲音響起。

「來了。」

在莎莉爾妲簡短地吐出這個詞時,露絲拉娜掃過她一眼,然後按照以往的習慣前去將門開啟。

同樣穿著上綠下白的艾迪魯軍服,不過來人的肌膚顏色甚深,並不是艾迪魯人與梅菲斯特族裔,而是與香提王國系出同源、卻在艾迪魯王國領土生活,而人口數足以牢牢站穩第三的外來族裔。

在這個留著有如男孩般極短銀色頭髮的女孩子身上,奧莉嘉看到的是經歷過戰火磨練才有機會出現的沉穩。即便在她前方的是露絲拉娜,在她後方的還有幾名不是專精於刑事偵訊、就是武裝追捕的好手以充滿敵意的眼神牢牢地注視著她,但這位香提族裔的女孩神色卻始終如常。

在低聲對於露絲拉娜交代過幾句簡短的話後,奧莉嘉的護衛兵就把那位香提族裔女孩放進臥舖艙內。

「我是艾迪魯王家騎士恰雅.波塔吉歐。」香提族裔的艾迪魯王家騎士只往室內踏了一步就停止前進,並且敬上軍禮。「我的領主-喬凡娜.笛.貝倫加爾,想邀請奧莉嘉.阿莉珊雅.聖.佩蕾亞絲拉娜女軍爵閣下往交誼車廂一敘。」

喬凡娜.笛.貝倫加爾-

奧莉嘉在記憶裡面搜尋著這個名字。

她知道貝倫加爾是替艾迪魯北方公國奠基的家族,長久以來都是擁有翡翠冠冕的王者姓氏-當然,也是她未來弟媳的姓氏。

她也知道,艾迪魯王國的貴族對於出身是相當地看重。只有擁有封邑與爵位的成員、或是直系親屬才能加上冠號-男性可以在姓氏前面加上「德」,女性則是「笛」。

沒有加上這個單音節字彙者,只能代表父輩是貴族,本人並不是。這是貴族繼承法的規定:冠號與姓氏只有貴族的核心家庭成員可以同時擁有,第二、第三或更往後的子嗣輩後代並不被允許能夠加上「德」或是「笛」,至於非婚生但被承認為合法的子女則一律不准在姓名內加上冠號。

法律承認他們出身貴冑,但是不承認他們本身就是貴冑。

笛.貝倫加爾-有冠號,代表她的父親不僅是貝倫加爾家族的成員,而且還是嫡系,也就是上上代國王伊曼紐二世。

考慮到艾迪魯王國內可沒有第二個家族擁有「貝倫加爾」,這一切聽起來是很合理-除了艾迪魯的少女王是獨生女,沒有兄弟、也沒有姊妹。

她的侍騎士說的話、香提族裔少女騎士說的話,連接起來就是一件有些詭異,但是值得探究的事情。

奧莉嘉決定接受邀請。

「我的領主要我轉告閣下,」經過莎莉爾妲身邊時,她聽到那女孩發出的-輕若游絲的聲音:「『小心我在艾迪魯的妹妹,有人是到死都不知道他們曾經沾過「坎塔蕾拉」』。」

女孩說的話很輕,很明顯是不希望她的話被某個人聽到。

所以,奧莉嘉沒有轉過頭去。

「在我赴會的時候,去把我要的文件取回。」

敬上軍禮後,莎莉爾妲隨即朝著與車站大廳直接相連的月台方向走過去。彷彿她剛剛沒有說出任何一字一句,而奧莉嘉也沒有聽到任何一詞似的。

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已經洩露出來。

「坎塔蕾拉」。

鍊金術師所製造出來的毒藥,只要一滴就可以讓人渾身腫脹、精神錯亂而死的無色無味藥物,堪稱劇毒中的劇毒。

這個名詞對於王國聯合派在艾迪魯的軍事諜報機關還有另外一層意義。

坎塔蕾拉-真實身分不明,也有可能只是一個代號,也很有可能的確是代表著一個貨真價實的人-代表著一個犯罪集團,涉及以美色與金錢賄賂政府官員、布置詭計實行詐術活動、大規模暴力衝突與集體武裝械鬥、違禁品走私及買賣活動,當然還有各式各樣其他常見的偷竊、誘拐、搶劫與騙術。

這個集團似乎存在很長一段時間,在戰前已經差不多擴及整個艾迪魯的西方公國下層階級-沒有充足資產的農人、工人與小商人。根據諜報員發現到可靠訊息,該集團似乎正在北方公國內擴展勢力。

在女皇給她的輿情報告內,認定這個集團是將壟斷犯罪所產生的利益設為主要目標,而非僅僅是施行犯罪計畫而已。

「無論坎塔蕾拉是人又或是代號,其本質固然是犯罪行為,或者是操控犯罪行為,但目的卻非單純只是利益,反似試圖創造一套全新秩序-」輿情報告內寫道:「一個融合於艾迪魯王家法規內,卻又超脫於其外的秩序。」

當時,奧莉嘉就有特別注意到這句話,也特別留神過。

現在,她就要見到那個人。

在引路的香提族裔少女將門打開、並且讓路過後,她就毫不猶豫地走進這節列車的交誼車廂內。

才剛剛從鐵板踏上紅毯,奧莉嘉就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氛。

-就像是突然間從現實走進繪畫裡面一樣。

交誼車廂內只有一個人。

這名年紀很輕的少女坐在車廂正中央的圓桌後面,來自原野的風就像沒有沾染到都市氣息那樣,不只拂起活動式車窗簾幕,也使得成色如成熟到彷彿可以擰出汁液的水蜜桃般似的髮絲輕輕地在空中飛揚起落。她那細緻典雅的五官恰到好處地分布外型有如蛋的臉龐,頸如火鶴,而兩肩並不厚實,軀體則是苗條纖細;她身穿白色的洋裝、白色的羽絨扇擱在桌上-

這幾乎要讓奧莉嘉錯以為此地該是某間座落於樹林內的別墅,而這一位有著粉色頭髮的少女則是坐在鞦韆上享受著宜人微風,靜靜地吸引著旁人的目光。

她曾經看過這個人。

在艾迪魯駐在王國聯合使館的大廳,愛茵娜女王的巨幅肖像就面對著大門口懸掛著。繪畫中的少女王頭戴翡翠冠冕、手持權杖,同樣是身穿白色的禮服與鞋子,穿上曳地的淡綠色披風,並以一枚比鵝蛋還要大上幾許的翡翠勳位徽章固定住背帶。

在奧莉嘉面前的少女,與肖像中的少女王極其相似;美貌差上少許,但是更年輕、更稚嫩。

但她表裡不一。

在門開啟的時候,奧莉嘉看到那少女不經意投過來的目光。

那是與她自己相仿的目光。

那不是普通千金小姐所會有的銳利目光。

注意到少女面前的椅子已經拉開,奧莉嘉知道那是為她所預備的,也就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去。

她坐下,然後看著少女。

動作與聲響似乎都沒有影響到這位有著大波浪狀粉紅色頭髮的女孩,她只是邊看著手上的懷表,邊注意著正冒出絲絲蒸氣的茶壺。

寂靜就這樣填充著奧莉嘉與那位少女之間,也填滿了整節交誼車廂。

然後,「啪」地一聲,少女蓋上錶蓋,接著才執著握把,將伴隨著淡然香氣的深紅色液體分別注入兩個純白色瓷杯內。

一個注到八分滿,一個卻只到一半。

將茶壺放回到保溫用小型火爐上,那名女孩又將一個小玻璃瓶蓋子掀開,讓奧莉嘉聞到非常熟悉的濃郁香氣。

她在王國聯合出生,在王國聯合長大,所以一聞便知道,那是王國聯合特產,可以有著「生命之水」別稱、可以讓人在飲用過後完全感受不到滿天冰雪的伏達酒-而且還是最純的一種伏達酒。

注入透明的酒讓本來只有半杯的紅茶很快地就與另外一只杯子齊平,顏色則理所當然地淡上很多。

這個只有些許蒸氣冒出的茶杯、連同托碟就被少女推到奧莉嘉面前。

「艾迪魯特產,特瑞西瓦爾特特產-」粉紅色頭髮少女秀出-讓奧莉嘉不是很喜歡的笑容。「完美比例。」

奧莉嘉並沒有伸手,她只是雙肘撐著桌面,下顎靠在交叉的雙手上。

「特瑞西瓦爾特王國聯合在艾迪魯境內的諜報員並非庸才,能讓哥哥引薦給姐姐的人更不可能會是庸才,所以我假設妳已經知道我是誰。但哥哥說,妳是不會主動提出疑問句的。所以,這場對話應該是由我來開頭。」

少女從座位上站起,拉起裙襬、微微彎下腰。

「初次見面,奧莉嘉.阿莉珊雅.聖.佩列雅絲拉娜女軍爵閣下,我是喬凡娜.笛.貝倫加爾,我也是露克蕾琪雅.坎塔蕾拉。」

哥哥。

奧莉嘉幾乎就是在第一時間內就知道這個詞是在稱呼她的弟弟。

「那妳究竟是喬凡娜.笛.貝倫加爾-」奧莉嘉看著回到座位上端端正正地坐好,笑容則完全沒有消失過的女孩子。「還是露克蕾琪雅.坎塔蕾拉?」

「雖然我既是喬凡娜,也是露克蕾奇雅,而很多人都知道這兩個名字是同一個人,但外人比較願意使用『喬凡娜』來稱呼我。」

「因為那是王上的姓氏。」

「閣下是家人,如果真的想知道,就請所以閣下一到王都面見姊姊時直接提問,她會告知原因的。」輕輕地啜飲著紅茶的喬凡娜聲音有如棉花糖般既柔且軟。「雖然愛茵娜是我實質上的姐姐,但是因為我的另外一個名字,她不能夠公開承認這一點,也讓很多人都會如哥哥指定給妳的那位侍騎士一樣不願意提起。」

「不願意-」這名少女連一對一的對話內容都可以知道,又讓奧莉嘉對她又多了一分警惕。「在我看來,修爾侍騎士是出於尊敬而不願意直接道出妳的名字。」

「尊敬與畏懼本就是一體兩面的事情,正如平民出身的人對我是尊敬,而如姊姊與哥哥相同出身的人則會對我有所畏懼。」放下茶杯,少女-喬凡娜抹了抹與頭髮顏色相近的雙唇,然後拿起擱在旁邊的羽絨扇。「若我的所作所為無法讓某些人畏懼,同時又能夠讓另外一些人尊敬,哥哥也就沒有必要把那一枚戒指給妳了。」

聽到少女這麼說,奧莉嘉便只讓沒有套上戒指的那隻手繼續撐著自己的下顎。

看到她放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時,喬凡娜眨了眨眼睛-在奧莉嘉看來,那一對藍色的眼睛不像是寶石,而是有著如同火焰般褶褶光芒。

「這枚戒指是王家最信任的臣屬才可以持有的信物,不僅可以在我掌控的場所內享有無限制的特權,同時我也不可以拒絕戒指持有人所提出的會面要求…」

喬凡娜沒有把話說完。

她看了看奧莉嘉的神色,然後將本來指向戒指的扇子「啪」地一聲張開,遮掩住小巧的鼻子以下的臉蛋。

她重新開口。

與之前那柔軟且甜蜜的聲音不同,堅定、有力,而且霸道。

「妳覺得…我在說謊。」

「說謊還不至於。」奧莉嘉這時抽回雙手;靠向椅背,然後拿起了面前混合著酒的茶水杯。「但是,妳沒有對我說真話。」

從踏入交誼車廂開始,奧莉嘉就對於喬凡娜有所懷疑。

從看到那銳利的眼光開始,她的話語,她的笑容,都讓奧莉嘉有理由相信,粉紅色頭髮少女的一舉一動都是種演出。但他是非常高明的演員,奧莉嘉看不出任何一點的做作,一言一行都像是出自真心。

奧莉嘉從一開始就把她當作對手。

一個危險的對手。

「我要發展我的勢力,期間必然會與妳所要帶領的市政府相對立。就算妳是哥哥同母異父的姊姊,我也不可能毫無條件、毫無保留地幫忙。就算我願意,我的親生姊姊也不會允許。」喬凡娜的聲音略為拉高,顯得昂揚;隱藏著興奮,但卻不又失沉穩。「我本來以為妳並不希望我說得那麼直接,明顯是我多慮了。」

她說的是事實-這點,奧莉嘉不會否認。

任何軍政機關不可能徹底管制到所有層面,必然會有所側重、疏漏或是偏頗,最後無可避免地會引發方方面面的不滿,從而讓反抗的火苗出現。所以,統治者必然需要一個人或一個組織集團,名目上與政府機關對立,實際上卻是代替統治者將這些不安分子加以管理與節制,無疑是可以讓政權統治能夠更加順遂。

她要去的地方更加需要這種看似與官方沒有關連的民間勢力參與其中。

玫瑰港的局面已經不能單單只用「龍蛇雜處」來形容-艾迪魯國內諸多各懷不同心思的團體,還有在以一敵七戰爭中取得勝利的七個國家都涉足於其中。

奧莉嘉相信,她現在所要服侍的少女王必然會安排這麼樣一個勢力進入其中。

換成是她,也必然會這麼作。

從以一敵七戰爭的善後談判中,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位年輕的王上不只是頭腦靈活,心眼也一樣十足-若戰敗國君王若沒有心眼,就沒有辦法把七個戰勝國的全權委任大使耍得團團轉。

所以,奧莉嘉從不懷疑,王上會在給她設下一些限制。

但無論官方是否有限制,能夠給予多少資源,她所要面對的局面無疑相當艱困;統治的困難度、要耗費的心力與可能面對的反抗幾乎會是無庸置疑的高。

奧莉嘉知道,她需要盡可能地爭取各式各樣的資源來達成她那不算大、卻也不能說小的野心。

官方能夠爭取到什麼,她需要與弟弟和未來弟媳面談過後才能確定。考慮到那兩個人還要面對艾迪魯國內的各方壓力,她對此並不抱持著太大的希望。

官方的支援可能有限時,尋求非官方性質的協助就是不得不然。

她不會排斥與喬凡娜合作。

墨守成規-

這向來不是奧莉嘉的風格。

她本來就是實用主義者。

只要有可以運用到的,對達到目的有所助益的,她都會盡可能地妥善加以運用。即便那些資源或是行動可能不合乎法律,或者是為被理應遵守的分野也是如此。

現在,奧莉嘉需要弄清楚的,是對方是不是能為她所用,讓她能夠儘快使玫瑰港這個城市恢復秩序;又或者是那種有著極大野心,讓她必須要在火苗點起之前就加以撲滅,以避免尾大不掉。

從目前情況看來,或許是處於兩種極端狀況之間的第三個選項。

奧莉嘉的政府治安官會掃蕩除喬凡娜以外的幫派,交換喬凡娜在奧莉嘉有需要的時候給與一臂之力。

既合作,但又對抗。

「我想,妳也知道,我與妳之間存在著合作的可能性。只是妳不確定我會不會接受,所以沒有說出來。」淺嚐了一口熟悉的辛辣感後,奧莉嘉稍稍舔了下嘴唇。「又或者,妳早知道我會提出這個建議,只是妳希望聽我說出來,好讓妳能夠掌握住主動權。」

從面前的藍色眼睛中,奧莉嘉看到隱隱浮現的閃光。

「哥哥引薦妳,果然不是只看血緣的。」

「對於妳、對於我,玫瑰港都是一個全新的遊戲場。不可否認的是,這個戲局的主導權並不在妳,也不在我的手上。」讓辛辣味從口中退去,奧莉嘉把杯子放回到托碟上。「但如果我們合作…」

「…我與妳都可以成為贏家。」

奧莉嘉看到收起扇子的喬凡娜在微笑-很美、但也很殘忍的微笑。

就跟她自己的笑容…

如出一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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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第二章:欲望列車(1)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1月 29日,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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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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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夜車(1)


煤炭在燃燒,鍋爐內的水維持沸騰,蒸汽機關不停地運轉,帶動著無數車輪在有著枕木的軌道上奔馳。夜色中,受到牽引的十餘節車廂正通過在山林間前進,朝著目的地馳聘而去。

正以穩定的速度在行駛當中的列車共有十數節。

雖然在香提與艾迪魯交界的邊境城市更換過蒸氣機關車頭與列車廂,但列車仍被稱之為國境專列,只是車廂門牌多換了下方特別加註「艾迪魯段」字樣的銘牌。離開邊境城市後的第一個晚上又在專列的車掌車廂後方加掛目的地與國境專列不同、但在分離前卻是共用一段鐵路的數節客車廂。使得除長鳴氣笛、運轉中的蒸氣機關、車輪通過軌道間隔等許許多多種聲響外,艾迪魯語的交談聲幾乎是壓到性佔據多數。

但在煤炭車廂後一節的保留車廂內,卻沒有任何談話聲傳出,只有經過壓抑的呻吟與囈語在那些外來聲響間若隱若現。即便是再用心仔細也不容易聽聞到,更不用說詢聲溯源了。

但曖昧的聲音很快地就兀地終止,取而代之的卻是更低的急促喘息。

然後,就是外人完全聽不到的平穩呼吸。

夾住恰雅頭的修直雙腿本來繃得很緊,但在變得如平常那樣地充滿彈性過後鬆開。心弦極度緊繃的後遺症讓主人慵懶地向後躺到床鋪上,未著片縷的嬌柔軀體同樣是就這般沐浴在晚風之中;全身上下佈滿著細密的汗珠,但卻很不可思議地有著一股很特殊的香味傳出。

在主人沒有說話之前,恰雅都很恭敬地跪在原地。

她現在僅僅只是穿上有著細吊帶的單薄內衣與三角短褲,但火車行進時所帶入的晚風並沒有能夠讓她的身體冷卻下來,才剛停歇未久的激情仍像是火爐般燒烤著恰雅的周身。

主人在戰爭中不僅承認她可以擁有她朝思暮想的名字,同時也將她收為貼身的護衛;傳達不方便付諸文字的秘密指令,有的時候則是要在不見光的狀況下把一些人處置掉。隨著恰雅辦事能力的長足進步,主人不只把人身安全交到她的手上,也讓她成為床上侍者與玩物。

主人討厭男人。

「哥哥是我見過最完美的男人。」主人曾經對恰雅這樣說過:「只可惜他是屬於姊姊,而不是屬於我的。」

如果不是最為信任,主人也不會讓她進入幾乎沒有不讓手下進入的臥房之中。

她那飽受日光曝曬的軀體可以與如白雪降臨般的肌膚摩擦,乾燥雙唇可以貼在粉色濕潤的雙唇,佈滿傷痕的雙腿可以與毫無瑕疵的長腿交纏…

恰雅很幸福,幸福得快要死掉,也讓她願意付出一切來維護現有的幸福。

「恰雅,上來。」

聽到招喚,恰雅連忙爬到床上。在床頭附近就定位後,維持著跪坐姿勢的她先搬走那個塞滿棉花的物體,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讓大腿往前移動。

就這樣,短暫坐起的著人再此往後躺下時,就讓恰雅雙腿上承擔了甜蜜的負擔。

「哥哥那邊有回音過來了嗎?」

雖然身分還不到可以晉見,恰雅知道主人口中的「哥哥」是指西方公爵朱里歐。

她從主人口中得知,那位據傳是連女孩見了都要自慚形穢的超級美男子一直是主人最為傾慕的對象,直到開始承擔起責任為止。縱使後來有分開,但隨著主人的姊姊-當今王上愛茵娜在戰爭末期受擁戴登上王位,主上的未來姊夫也隨之進入宮廷,以他特殊的背景協助王上與七個戰勝國周旋。

這個職責並沒有因為和約簽定就結束。

雖然玫瑰港總督是要由與主人談過話的那位外國女子來擔任,可是過去的王都現在是被七個不同國家分割佔據,裡裡外外的事情牽涉到的不只是單純的治安,也包括獨屬於王上裁決的外交事宜。

按照主人的說法,最終裁決權不再那個只有一只眼睛的女子手中,而是要由那位西方公爵進行定奪。

這一點,恰雅知道,但那個外國女人不知道。

-她心中因此有點小小的虛榮。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那個只有一隻眼睛的外國女子有點不舒服。

或許是她只有一隻眼睛,但目光卻遠遠勝於有著一對完好如初的眼睛的正常人。

與那位即將成為玫瑰港總督的外國女子交談過後,恰雅就受命在國境專列開動前,透過主人自己擁有的訊息傳遞路線將一封親筆信送往王都。

按照過往的經驗,回音會在出發後第二天傍晚經過的水煤補給站等候。

恰雅知道,主人在問的是這個。

「稟主人,回信是由王上親自寫的。」

「姊姊?」

「是,信裡面提及,西方殿下臨時有事情要到玫瑰港去,不巧剛好是在主人的信送到前一個小時離開的。」回憶著她在閱讀之後已經扔進火車頭鍋爐內燒毀的信件,恰雅繼續轉述著主人想要的答案:「王上說,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應該由她親自做出回應,要主人不要跟過去一樣利用西方殿下作為傳聲筒。」

「就這樣嗎?」

「是,就這樣。」

「姊姊人也真是太好,明明就是要讓她身上的衣裝永遠潔白無瑕,但她總是要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舒舒服服地枕在恰雅腿上的主人捲著、玩著自己的粉色長髮,一邊輕輕地嘆了口氣。

恰雅不只一次聽過主人如此抱怨過。

主人曾說過,她的哥哥-西方殿下有著相當可靠的後盾,就算有人知道卻也無法指控他,所以是她的姊姊-王上最好的防火牆。而主人生而就是要當黑手的,人們就算不滿也不敢如何。

但王上卻不同,她是王者,在這個時候的她必須在國民心目中維持著潔白如紙、在國外的牛鬼蛇神眼中必須是無辜者的形象。

她不能說謊,所以她並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事情。

可是,王上卻不願意領受主人的好意。甚至,王上常常聲色俱厲地駁斥著主人的好意。

曾有一次,是在主人定期私下覲見的時候,王上明確表達出不願意主人與其他人刻意要讓她獨善其身的好意。

「就算是必要之惡,那也是惡,我戴著翡翠冠冕,我是王,必然要承擔起最後且最終的責任。」在主人與王上難得一見的爭吵時,恰雅就曾聽到王上如此訓誡道:「周遭皆惡,為我獨善-這怎麼想都荒謬絕倫,不要說那些國內不滿我坐上王位的貴族,那些奸滑如鬼的國外使節都不會信。」

那是恰雅被主人帶進宮廷之內後,所聽過最為激烈的一次對話。

然而,即使如此,主人也沒有做出多少讓步,還是不讓王上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主人也是有讓步,就是讓西方殿下成為中間者。

西方殿下與王上是一心同體,讓他知道、等於王上也就知道了。

恰雅知道,這是主人最大的退讓。

正式替主人開始做事後,她知道主人的指令不只不合法,甚至是破壞了王國的秩序,但也知道主人跟王上、跟絕大多數人一樣,最終目標都是在保衛王國-只是使用的是不能夠公開討論或是被承認的手段,而且必須與王上沒有任何的牽連。

當有人涉嫌替敵對國家刺探王國機密,但是「官方」手上並沒有足夠證據的時候,就是主人介入的時刻。

只是,在那之前,主人不得不使用不合乎法律的手段以穩固後擴展勢力範圍,確保情報來源能夠觸及到社會的每個角落。

這是必要之惡。

就像這一次。

主人有一個計畫。

雖然要讓一些人付出性命作為交換的代價,不過這個計畫只要實行,所有艾迪魯人自己在玫瑰港內所製造出的紛亂將消聲匿跡很長一段時間。只需要好好收拾善後,政府就可以專心應付那些來自外國敵人的貪得無厭。

不過,這都要看預定的玫瑰港總督反應如何。

原本王上已經準備好要根據議會建議來選擇總督,西方殿下卻突然介入,推薦據稱是他半個姊姊的那個外國女人來掃蕩與維持快要變成無秩序者天堂的前王都。

主人也因此來到邊境城市,等候著那個只有一隻眼睛的外國女人。

然而,遠在此之前,主人早就已經決定執行計畫,她要寫信知會與計畫有著最直接關連的西方殿下不是尋求允許,只是禮貌。

這個計畫可以將主人進到玫瑰港後可能遇到的絆腳石掃蕩乾淨,從而在混沌無序中創造出全新的秩序-只屬於主人一個人的秩序。

主人是王上的親眷,可是她並不完全需要遵奉王上指示。

主人沒有將她與王上的關係當成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也從不諱言兩人僅只是在危機時刻才交會一次的平行線,平常時刻甚至是對立的狀態。所以,主人的作為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同意,即便知會也只是出於禮貌,讓他可以提早作出應對的準備,如此而已。即便王上不同意,主人還是會照做不誤。

最終的結果往往都證明主人是對的。

深信於這一點的恰雅在動手時並不存在著絲毫猶豫。

「不過,既然姊姊只是老調重彈,就表示她已經允許了,而哥哥也會準備好說詞去應付那些在玫瑰港的狐狸們。」起身時,主人的手指還是在轉動著。「恰雅,去準備一下,然後知會佩雷亞絲拉娜閣下,妳就可以開始動手了。」

恰雅並不喜歡那個人,不過主人的命令是絕對的。即便她不喜歡面對那個人,她還是要去。

「需要我對那位大人說些什麼呢?」

「嗯…」主人陷入沉思,本來捲著頭髮的手指抵住下顎。「妳就她說,如果她有時間肯賞光的話,我想請她八點鐘在交誼車廂內下一盤將軍棋。」

將軍棋-是指一種對弈的桌上棋盤遊戲,共有每個棋子都象徵著一個在冷兵器時期的作戰兵種作為代表。如八名侍從兵、兩名長槍兵、兩名盾牌兵、兩名十字教僧,副將與將軍分別以不同的顏色分別置於八乘以八的方型棋盤兩側。

在艾迪魯王國內,這是很少數沒有身分階級差別、所有的遊戲。但是,這個遊戲卻有著另外一層含意-主人所在、對尋常人等來說是完全遙不可及的層級中,以將軍棋對弈之時,也是兩位對弈者私下密談之刻。

每一次的密談都是一場交易-也就等同於一場會戰。

主人與那個外國女人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確認過彼此會是既合作卻又敵對。

就如同兩名對陣的將軍。

「如果那位大人不願意過來的話…」

「不至於,不過她真的這樣問起的話…就跟她說,如果她贏,我就無條件幫忙她『打掃』玫瑰港得下層階級社會。」

主人流露出讓她去殺人之前才會流露出來、堪稱主人最有魅力的表情。

那是一抹讓恰雅著迷不已的微笑,也是讓她幾乎要失神,而體內逐漸平復下來的激情就要輕易地再次勃發的春藥。

但是她之所以能被主人馴養,正是因為恰雅可以很好地操控著自己,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要作什麼樣的事情。她知道甚麼時候該享用主人給她的蜜糖,但什麼時候又應該忍耐脫離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深度中毒成癮的甜美溫柔,而且能夠很盡善盡美地完成主人一切囑託。

如果是那麼容易就陷落於情感中,她早就在競逐名字的過程中落入陷阱,並且死去。

「在妳去到第二節車廂之前,先隨便找個奴隸來幫我沐浴與換衣服。」主人坐起身,冷聲對著仍在身後並規規矩矩地跪著的恰雅道:「那一位看起來跟哥哥一樣是內在很認真的人,總不能讓她聞到這個會讓她感到難為的味道。」

「遵命。」

恰雅從床上起身,在主人朝著沐浴間走過去的時候,她來到位於臥舖角落,拉動了直接通往隔鄰佣人臥舖的搖鈴,接著才拿起她被主人所脫下的衣裝。

才剛剛把襯衫穿上,臥舖房門就被名長相可以歸類為會吸引男人注目,然而雙眼卻無一絲光澤-堪稱與「炯炯有神」一詞處於絕對對立面的少女所開啟。

更正,是「少女們」。

進來的是一對同卵雙胞胎。

同樣的面貌、同樣的體型、同樣的服裝-

同樣都是失敗者。

雖然是比不上主人,不過那個少女長得也很漂亮。只是沒有任何「生氣」,如果不是胸膛有起伏、幾乎就要讓人懷疑這對雙胞胎是雕像。

因為她們是失敗者。

雙胞胎就與恰雅、也與其他看似女僕的女孩們一樣,都是被主人從各地撿回來,並且分批被投入到名字的爭奪競賽中。但不同於恰雅,這些女孩們都沒能夠在競爭中勝出的;雖然避開了其他同伴偷襲而保命,可是她們不是勝利者,不被主人承認具備擁有名字的資格,不能夠去到外面代表主人做事的。她們也是被主人給放棄就連活下去都不行的殘渣。

在主人眼中,這些女孩們連侍從或僕役都稱不上,就只是「奴隸」,如此而已。

而這些女孩們也知道,她們已經不能夠回到原來的地方。她們是主人的奴隸,只能盡一切所能地讓主人滿意,讓主人也許有一天會考慮到她們的盡心盡力而願意讓她們再一地接受考驗。

被召喚而來的雙胞胎就是這麼樣的一種人。

她們在剛剛踏進臥舖艙房就立刻低頭對恰雅表示敬意。

在女孩們的眼中,恰雅這種「有名字的人」是僅次於主人的存在。作為獎賞,主人會隨機將奴隸賞賜給「有名字的人」。她們所要服侍的對象有可能不會是主人,而是如恰雅這種在主人之下卻有名字的人。

兩人的尊敬,恰雅並未受之有愧。但恰雅也沒有特別予以搭理,也沒有看著她們走向浴室,而是繼續自顧自地換著衣服。

騎士裝與長劍都被留在寢室內,在淋浴間內傳出水聲時,她已經換上一套不甚起眼的普通男裝,將兩把彎月刀分別繫在腰帶兩側上,並且將皮手套戴上。

對著浴室方向敬了個禮後,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出臥鋪。

第一節保留車廂的走廊正因為蒸汽機關車頭奔馳而搖晃,使得壁燈所照映出來的影子如同春季時刻的柳樹那樣不停搖曳。然而,燈光在黑夜時是居於無比的弱勢,璀璨的星光在此時又顯得黯淡,僅只能夠見到軌道兩旁的樹林前緣,但往內裡的更深處卻又顯得詭譎莫名。

或許有著某些並不懼怕機器的肉食獸正潛伏其中,窺伺著行進中的列車。

在往第二節車廂走過去之前,恰雅在最長的一扇窗戶前駐足。

她伸出右手,貼在玻璃之上,列車行進所引發的震動就如同她的脈搏,而急勁夜風所帶來的寒意卻正如她的內心。

在透明之牆上,恰雅看到一個猶如虛幻、又像是真實的人影。

那是她。

平靜一如往昔的她-

沒有任何表情的她-

是準備就緒的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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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ncyc 於 2011年 2月 7日, 22:42 編輯,總共編輯了 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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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第二章:欲望列車(2)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2月 1日,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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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夜車(2)


沒有在第一節車廂停留太久,恰雅轉身朝著列車尾端的方向走過去。她打開一扇門,關上門,越過平台,接著再打開弄外一扇門,然後再關上門。

接著,正如她所預料的,本來就跟在那個外國女人身邊的護衛兵便從黑影中走了出來。

一個個頭比起恰雅要高上許多,卻面無表情,從初次見到面起變沒有從口中吐出一字一詞的女性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將所有去路全部擋住。她並沒有將手放在腰間長劍或是手槍握把上面,但是恰雅毫不懷疑對方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就拔出武器。

就不知道…會是誰的動作比較快?

當然,恰雅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向對方發出挑戰,進而對於腦中突然浮現的疑惑與猜測進行測試。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會把命送在這裡。

主人絕對不會允許這件事情的發生。

她的命是屬於主人的,不是屬於她自己的;主人還沒有允許她把命玩掉,更沒有同意是在這裡。

於是,恰雅將雙臂分別向左右兩方開,離短劍握柄遠遠的,向那個沉默無言的護衛兵表示自己並沒有敵意;當然,她也沒有把手放的太過遙遠,而是在對方翻臉時也可以將短劍抽出的位置。

接著,她才把來意告訴護衛兵。

對方聽完她的話後,還是沒有做出表示,就直接轉身離去。

沒有叫人過來擋住她,也沒有讓示意她可以跟著過去,就這樣子把她留在原地。就不知道這是出於信任,又或是完全不認為她可以在這一節車廂內鬧出什麼大小動靜而直接予以無視。

兩個可能,就不知道是哪一個。

不管是哪一個,都無關於恰雅自己的感受。她會在所有事情都結束後把經過都回報給主人,到時候主人會替她講解她所遇到得一切中所蘊含的意義,然後再告訴她要如何回敬與應對。但就算不是在任務途中,只要是面對當下就是性命威脅與面對面的汙辱,主人允許她可以自行採取應對。

雖然現在似乎有點像是在貶低她的能力,也有點像是看不太起主人的身分地位,不過似乎都不到主人批准可以自行採取行動的時候。

主人最不喜歡的就是狗掙脫鐵鍊擅自行動。

曾經有個人仗著主人的寵愛自作主張-雖然只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但在她得意洋洋地開門之際,就見到主人用古老的單門火槍對準著她的眉心。

沒有說話,主人就扣下板機。

如同夏夜霹靂的巨響後,鐵珠脫離了從槍口冒出的陣陣煙霧,準確無誤地命中那個少女的眉心。

於是,那個人倒下。

她的表情是驚愕-難以言喻的驚愕。

她到死都不明白自己錯在什麼地方。

「我對每一個人都說過,當我說一的時候,沒有人被允許可以說二。」當時,主人是在微笑-她對著那個自作聰明的人微笑,也對著在場旁觀的恰雅微笑。「她違反這個規矩,所以她該死。」

當時是初次見到主人那樣笑的恰雅打了個冷顫。

「她的位置就由妳接。」主人把單門火槍放回到盒子裡面後,來到恰雅的面前-個子比較高的她,下顎被主人以右手食指抬起。「她的錯誤,妳不要犯。」

這就讓恰雅決定站在連結門口的踏墊上等待。

不過,她也沒有等上太久。那個沉默寡言的護衛兵很快就從第二節保留車廂的主臥室出現。從手勢,恰雅知道對方正示意自己走進去。

那個外國女人要見她。

她走了過去。

一踏進內裡布局完全相同的主臥室,恰雅就見到對方以僅有的那只眼睛向她望了過來。

與主人那種將內心完全隱藏在溫柔之中的目光相互比較,這個名為佩雷亞絲拉娜女軍爵的外國女人的眼光是如軍刀般地無比銳利。絕大多數人只要被她盯著久了,內心就會動搖,最後將不得不屈服。

她不會。

如果她屈服,主人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她。

恰雅不要被拋棄。

「貝倫加爾小姐必然是有事情才會把妳派過來」

艾迪魯軍裝外套與長劍都放在經過整理後就沒有再使用過的床鋪上,一幅本來被束成長捲的玫瑰港地圖被攤開在寫字台上,藉由堆積如山的書籍與整理成冊的紙張壓住翹起的解落。而刻正攤開的一本書籍,邊邊角角都是墨水痕尚未乾涸的心得與註解。

這讓恰雅知道,在她進到臥鋪之前,佩雷亞絲拉娜女軍爵正在用功研究即將由她負責統治的地盤。

那裡雖然也是主人現階段亟欲掌控的地盤,但主人與這位女貴族勾心鬥角並不屬於恰雅可以過問與參與的層級。

她的工作就只有傳話而已。

恰雅就把主人要她轉告的話和盤托出,不多也不少。

對方輕輕地點頭。

「妳身上的武器就與政府給我的報告裡面的某個殺手所使用的武器如出一轍,立刻就讓我明白妳的領主要妳帶過來的是什麼訊息。」佩雷亞絲拉娜女軍爵輕輕地敲著寫字台上的一疊紙。「我本來是想請你轉告說我會赴約,但是我認為妳的領主應該另外有給妳其他工作要做,而妳的領主必然知道我不會拒絕她的邀請,所以妳就不用回去轉告我的答覆了。」

談話雖然簡短,但是意思已經足夠,所以恰雅也只是敬了個禮後就轉身離開。

在她走出主臥舖的剎那,背部被那一只眼睛緊盯的感覺立刻消失。她繼續往第三節車廂的方向走去。但是直到離開整個籠罩在壓力之下的第二節車廂,開門進到車廂尾端的平台,恰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西方殿下邀請這個外國女人的確不簡單。

在執行主人所賦予的任務中,恰雅見過各式各樣的人,有統領國政的達官顯貴,也有普通的犯罪幫派頭目,但是其中很少有人會像這個外國女人般可以直接了當地讓她覺得受到壓迫。

恰雅是主人馴養的獵狗,也是主人專用的殺手,絕對不容許被目標的氣勢所壓制。一但在最開始時候怯於面對目標,就是失去制敵先機。想要再動手的話,就需要耗費更多的時間、精力與資源;不能夠用最少的資源完成指示,或是不能夠在最初的最佳時機動手,對主人來講都是失敗。

主人不會容許失敗。

恰雅也從未失敗。

但要是主人要她來刺殺那個外國女人-即便是從一、兩百公尺以外的距離用專門長距離射殺重要人物的精準步槍,恰雅還是不認為自己就能夠殺死對方-不知為何,她總有一個感覺:當她趴在陰暗處以精準步槍對準那個外國女人時,對方會在她即將扣下板機的那一刻轉頭過來,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

然而,只要主人命令她來殺這個外國女人,她會非常願意照做。就算是必死之局,她也一樣會非常榮幸地走向死亡。

如果沒有主人,她不會站在這哩,甚至無從與那個外國女人對話…

就在此時,恰雅突然察覺到有人正在第二節車廂內走動,並且朝著車門靠近。她向後移到幾步,背部緊貼在因晚風而有些寒冷的牆壁,然後抽出其中一把彎月刀,在車門開啟時劃出一道媲美天空新月的弧光。

恰雅沒有直接揮動下去,而是在來人的喉管前方不到一公釐的位置停下。

即便她的眼睛是看著第三節保留車廂的。

「晚安。」聲音從車門處傳出來。「我有句話要請妳轉告主人。」

「妳可以自己去。」

「我現在的身分不適合這麼作,這可能會造成主人、我的領主與現在位於車廂內的那一位閣下對彼此都產生不必要的誤會。」來人回答道:「我的領主請主人增派一個人到他的身邊去。」

「我需要理由。」

「因為我在這裡。」

來人輕描淡寫地回應過恰雅的要求,就輕輕地將反射著月光的刀鋒往前推離少許。緊接著,就是車門被關上的聲音。

這個小小的插曲就這麼樣地結束。

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恰雅輕輕一躍,藉著面前的欄杆作為助力,抓住第三節車廂的前緣的同時隨即將身體往上一撐。

然後,她就到了列車車廂的頂部。

夜空之中沒有任何一朵深色雲彩浮現,僅有強勁冷風迎面而來,從蒸汽機關車煙囪口所冒出的煤煙是先往上冒出,接著才往後飄去,讓恰雅的衣服沒有沾上任何黑色塵粒。在她頭頂,是滿天無數耀眼星塵;在她的兩側,則是佈滿高高矮矮林木的樹海與不停向後移動的山巒線。

在踏上屋頂後的第一響鳴笛出現在她耳邊時,恰雅邁開腳步。

她將腳步放得非常輕,以避免車廂裡面的人注意到她在行進。

這不是恰雅第一次行走於列車頂端,她曾經在相同的狀況下追殺目標,也曾經在相同的情況下狙殺位於百公尺遠的目標。恰雅也知道該如何避開火車上面必然出現的人群,更知道如何讓自己的行跡盡可能地予以消除。

她就這樣子朝著車尾的方向走去。

小心地、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著。

但恰雅從未有過可以比擬主人的自信。

主人曾經示範過如何在行進中的火車頂端行走,有如芭蕾舞者在劇場舞台上面表演一般地,既輕盈,而且優雅。既是目空一切地為我獨尊,也是充滿著絕對自信的舞步,足以顯示出她統御著一切、控制著一切,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獨特姿態。就算腳下踩的是細如髮絲的棉線,主人一樣是紋風不動地悠然。

恰雅模仿不了。

她的腳步可以非常踏實,但是做不到如主人那樣地絕對自信。

所以她只能夠是被主人馴養的一條狗。

狗就是狗。

狗無法成為飼主。

所以,狗就是狗。

但總有狗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

恰雅是主人的夠,被主人使喚,要將那些妄自尊大道以為可以成為飼主的狗徹底予以撲滅。她要咬斷他們的喉管,卻不會讓遺體血肉模糊-要留下可以辨識他們身分的特徵,使所有人知道得罪、或是癡心妄想地挑戰、又或是反咬主人的狗下場會是什麼。

然後,主人會好好地獎賞她。

主人會好好疼愛她。

恰雅在這個時候停在列車最後一節車廂-也是整列火車第二個車長車廂的頂部邊緣。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跌出車外。

她已經不在香提-艾迪魯國境專列上。

無論這裡發生任何事情,都是艾迪魯王國境內的事情。除非那些人越過第一節車長車廂而進入國境專列內,那才會出現王上現在最不想要面對的外交難題。只不過,主人並沒有說恰雅需要關注,所以她也就沒有必要去關心事情會否延燒到國境專列去。

要開始了。

最後一次深呼吸過後,恰雅向後轉身,往上輕輕一跳。在身體往下落、而火車往前開的瞬間降到雙手剛好抓住屋簷,然後她再讓身體往後盪去,接著使力讓自己能夠滑進車長車廂尾端的平台上面。衝擊力道讓她不得不向下蹲,接著才能夠站起。

在這節只能說是國內列車的車長車廂內並沒有出現什麼特別的聲響,只有很低卻也沉重的呼吸,布條在擦拭金屬,最後就是紙張被翻動的沙沙作響。

恰雅將兩把彎月刀都抽出,接著一腳踹開大門。

在裡面的那幾名車務員都還沒能反應過來之前,恰雅就已經如同旋風般闖進車長車廂之內。她早已在越過被破壞的門瞬間鎖定住車廂內各車務員所在的位置與姿勢-特別是喉管的位置,當那些人不是質問她的出現,而是立刻轉身要逃開時,恰雅追上最後面的兩個人,並且同時揮動左右兩臂,讓那兩顆頭顱毫無拖泥帶水的就脫離軀體,使鮮血如噴泉一樣直衝天花板。

在腥味如潑灑在白色畫布上的顏料開始擴散的剎那,根本沒有停住腳步的恰雅以更快的速度越過所有朝著車門奔逃的人,堵住往客車廂的去路。

再一次轉身,她讓雙手揚起,兩把見過血的彎月刀被甩出,進而幻化出兩個如銀色車輪般軌跡-與顛動中的地板平行的刀讓第三個人身首分離,與搖晃的牆壁平行的刀則將最後一個活人被釘在車廂的牆壁上。

恰雅很喜歡刀。

只要掌握好時機,只要拿捏好位置,就不會有任何驚擾到其他人的叫嚷,不會有任何如槍砲擊發時會有的突兀。

就像現在。

平靜的車廂永遠地平靜,只有睜大眼睛的頭顱,只有遍地的血腥,只有一個活人與另外一個必死之人見證了整個過程。

活人越過屍體,拔出嵌在木頭裡面的一把彎月刀,恰雅來到必死之人面前,用刀鋒台起那個力氣隨著血液流出而奄奄一息的人下顎,讓那對逐漸失去神采,越來越混濁的雙眼能夠看著她。

「妳…」

「這一切會發生,都是因為你們暗地裡策劃著對坎塔蕾拉不利的陰謀。」按照主人的吩咐,恰雅對著將死之人解釋道:「坎塔蕾拉知道是誰在進行策劃,知道是誰給了你們夾帶武器到列車上面的豐厚賄賂,知道你們有幾個人參與其中。」

在代替主人闡述的過程中,恰雅轉身,將那些車務員們來不及關上而虛掩的木箱蓋子徹底地掀開,讓散放於內的小刀、子彈、轉輪手槍、雙管散彈槍與開礦用炸藥都暴露在越來越濃郁的血腥氣息之中。

當前的艾迪魯王國治安並不能夠說好,也就允許持有良民證的一般平民持有武器保護自己,但是恰雅眼前的這些武器之多、殺傷力之強悍已經明顯過了自我防衛的限度。

不用展示這些證據,那個人的雙眼已經越來越渙散。

血水已經開始逐漸擴散,也吞噬著將車長車廂的每一寸地板。使得這個木箱看起來既如英雄傳說,也如黑色童話中的傳說寶藏似的。

恰雅站起,轉身面對著那個還活著,但是身上那襲淺綠色制服正因為鮮血不停從傷口滲出與擴散。

當然,那些血是冷的。

正從傷口湧出的血則是溫的。

最後被晚風吹成冷的。

「有…」

「是你們將無辜者捲進來的,所以你們也要對他的死負起責任,所以你們該死…」恰雅回到了僅存的那個人面前,再一次地用刀抬起他的下顎-不是她自己的見解,而是回到主人要她交代的訊息之上。「坎塔蕾拉知道一切,之所以容忍你們,是因為坎托蕾拉有著更長遠的計畫。」

接著,恰雅把深深地崁在那人肩頭的另外一把彎月刀抽出,與原來就至於那個人下顎的刀交叉。

就如同剪刀。

只不過,恰雅要切的不是紙張,不是布匹。

而是一個人。

「坎塔蕾拉知道他們打算在哪裡動手,知道他們用什麼方式動手,知道他們決定在什麼時候動手,所以坎塔蕾拉要用你們留個訊息給他們。」

恰雅準備動手。

可是她停下。

按照主人教導的,停下。

「他們大概沒有告訴你們,他們要做的事情是一體兩面,可以說是普通的非法結社爭奪地盤火拼,但也可以說是最高叛國罪。只看坎塔蕾拉要怎麼處理,既然他們破壞了不將平民捲入的基本規矩,坎塔蕾拉也就回敬以最高判國罪的對待。你們接受賄賂,等同加入這個陰謀,所以你們該死。」

恰雅想著主人。

在這個時候,主人是微笑著的。

「坎塔蕾拉知道你們每個人的家庭有多少人,住在什麼地方,有多少親朋故舊。」對著目光兀地睜大而溢出滿腔怨恨的車務員,恰雅的聲音維持著沒有起伏。「因為你們加入最高判國罪的謀劃,所以他們也都該死。」

恰雅將雙手往內側一縮。

這次,她沒有停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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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2月 7日,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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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夜車(3)



生命的源泉就這樣噴出,將這個車務員人的本質抽離軀體。

這不是武裝械鬥。

如果是在爭奪、拓展或是防衛勢力範圍時,恰雅不會拿出彎月刀來,而是會用長短槍枝與那些人進行公平地交戰。

槍-唯一可以讓所有人不分身分地位處在同一出發點的武器。

恰雅用槍,就是容許她的目標與她處在相同起跑位置。

然而,只要主人另外特別有吩咐,或者是事情涉及到主人的人身安危,她才會把這對彎月刀取出;只要是把彎月刀取出,就是恰雅不會給與那些對手公平的場合。

只有該死之人,才會讓她使出彎月刀。

這是處決。

這些人妄想傷害主人。

所以他們有罪。

他們該死。

任何參與之中的人,該死。

任何協助他們的人,一樣該死。

紅色就是這些人最後會看到的顏色。

但恰雅的衣裝上仍就沒有沾染到任何鮮紅色。

主人去過無數的地方選人,花了那麼多時間等待,擲下無數金錢聘請教官,利用人際關係進行前往實戰場的疏通-所以,主人絕無可能只為了單一目標就輕易地讓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有名字的人」折損。

不只是體技武術、槍支與刀械的運用,恰雅腦內還有著可將隨處可見的各式器具當作兵械使用的知識;即便身上沒有任何看似武器的械具,只要隨手拾起一隻叉子,或一支鋼筆,又或是其他尖銳物體,都可以讓掉以輕心的目標死亡。

除如何殺人之外,恰雅也知道各種如何不讓身體沾染上任何程度的痕跡,也不會留下任何足以作為直接證據的特徵,在在都是確保著可以在殺完人後順利脫身。

靠著那已經不是知識的範疇,而是身體自然而然作出的反應,恰雅輕易地就從類似地底湧出、只不過是深紅色的噴泉開始四散與飛賤前退到安全距離。

車長車廂在此刻變化成一個紅色的世界。

地板是紅色,窗簾是紅色,玻璃是紅色,天花板是紅色,所有傢俱是紅色,甚至連那些收藏在木箱中的各色軍火也都染上了紅色。

紅色並不是恰雅所喜歡的顏色。

她喜歡的是白色。

那是神聖的顏色、純潔的顏色,也是主人的顏色。

紅色是她習以為常的顏色。

那是欲望的顏色、罪孽的顏色,是屬於她的顏色。

恰雅會前去的場合總是會有著五顏六色,但到她離開的時候,就如同她現在所在的車長車廂內,總是只剩下紅色。

她的身體不會有紅色,而是她的內心全是紅色。

會染上紅色,是因為恰雅發誓過,絕不允許主人那宛如神般的衣裙沾染到如她這樣汙穢的血紅色。即便真的不可避免,也該是如下賤的她代替主人去接觸那些不潔的存在,去沾染、並且墮落到罪惡之中。

如果主人要代替王上去處理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那恰雅就要代替主人直接去面對那些卑微又愚蠢到想挑戰主人的殘渣。

所以,她習慣的顏色是紅色。

她願意為了主人染上紅色。

就像今天晚上。

就像現在。

現在-還在進行。

晚上還沒有結束。

收起一把彎月刀,將另外一把彎月刀握在手上,恰雅朝著車門的方向走過去。

開門,站在連結平台上,然後關門。

接著,轉身。

雖然在另外一面有著像是鮮紅色顏料揮灑過的玻璃已經被她留在身後,但是夜風並沒有能夠將那股特殊、沉重並且會讓人作噁的氣味給帶走。雖然她盡可能地不讓那有形的色澤出現在身上,但那股因殺戮而充斥於車長車廂之內的位道還是在不知不覺間在恰雅的身體周邊繚繞著。

恰雅則並不在意這一點。

她就這樣帶著這股味道進入到緊鄰著車長車廂的硬座車廂內。

不只是艾迪魯王國,世界各國的硬座車廂永遠是最不舒服,但車票最便宜,同時也最為容易客滿的車廂。首先是臥舖數目總是有限,有限就讓票價拉高,讓沒有一點資產的人是無法負擔。在這種情況下,有跟沒有一樣的軟墊與靠背就成為那些無法買到臥鋪車票的旅客唯一選擇。

理所當然的,硬座車廂的環境就不比臥舖車廂那樣地乾淨與整潔,更遑論是獨立的私人空間。特別是當人一多起來時,會讓各自的汗水與體味混雜在一起,再加上偶有出現的香菸味道,也就讓硬座車廂內總是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渾濁。

然而,這股渾濁卻無法覆蓋住恰雅身上那股殺戮過後才會出現的味道;在她踏進車廂之後,在強風吹入之前,如同來自煉獄的腐屍般氣味就已經讓硬座車廂內的乘客們皺起眉頭之餘,也不忘將他們或者好奇,或者是不解,又或者是怨怪的視線往車門口-恰雅的位置投射過去。

當然,在見到她手上的彎月刀-刀鋒又正在滴著血,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立刻自動自發地轉回頭去,並且假裝自己正在假寐。

也有人有著其他的反應。

不過,只有一個人。

那正是名單上的人們之一。

恰雅走向了唯一有著異樣反應的這個人。

「…先生,坎塔蕾拉要向您致上問候。」

硬座車廂都是兩兩相對的四人座,那個有著異樣神情的人就坐在內側靠窗的位置。沒有等待他回應,也沒有對他周遭的其他旅客做出任何要求,恰雅就直接伸手抓住那個晚了一步做出反應的男子衣領,並強行將他給扯了出來。

-其實,恰雅也不用在意不相關人等的反應。

「坎塔蕾拉」。

這個名字已經給了那些平民們足夠的暗示。

雖然對方有在叫罵,同時也拼命地在掙扎,恰雅仍舊是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人向車頭方向的連結平台脫去。

在這段過程中,沒有一個乘客有發表意見,沒有人為他出頭。

「聽好了,臭娘們,坎塔蕾拉不可能永遠一手遮天!」直到被拖到車廂與車廂之間,那個被恰雅置住的男子才在嘶吼著:「就算你們掌握了整個西方公國,但不要以為你們就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踏入北方。不管是哪一個勢力,不會有人容許你們擁有任何一尺一吋之地。」

「無關緊要。」

對於那個人的叫囂,恰雅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她只是強行舉起那個人的衣服,一腳踢彎膝蓋,緊接著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頸子壓在本來用於讓來回於車廂之間的車務員或是旅客湧來穩住腳步的鐵鍊上。

直到這個時候,男子的手與腳也才停止那無謂的晃動和掙扎。

「你們知道坎塔蕾拉是不會在充滿普通人的地方動手,所以想要在充滿平民百姓的列車上狙殺。」如果剛剛只是讓收受賄賂的車務員明白下場,恰雅現在就是正式告訴替今天這場鬧劇的執行者,他們到底愚蠢在什麼地方:「也許透露情報給你們的人知道,但策動你們前來的人不知道玫瑰港總督與香提總領事都在前面的國境列車車廂內。換句話說,你們的行為已經構成叛國。」

「過的了今天,還會有明天。」雖然無法轉頭,但那名男子還是恨恨地說道:「我沒有成功,還會有更多人嚐試。」

「你沒有明天,所以也不用考慮明天的事情。」恰雅舉起手上的刀,使得天空出現第二輪新月:「就如同你的家人也不會有明天。」

「等等…」

在恰雅暫時把刀收回鞘內以騰出手去將兩旁車門都關上時,那個被箝制住的男子還想要繼續發言。這讓她必須先扯下一條額外的鐵鍊,勒住他的脖子,讓他無法發言,卻又不致於到難以呼吸的程度。

然後,恰雅把車廂門鎖上。

主人的習慣總是這樣。

總是喜歡要讓恰雅在目標死亡之前,把他們所不知道的真相,他們之前所沒有體認到的愚蠢。

最重要的是,主人最喜歡看到該死的人在死前完全絕望

比起奪去他們的性命,讓她們知道自己所作所為完全無關大局,甚至連自我滿足都辦不到後的那股絕望。

這是主人最喜歡,也是最有效的興奮劑。

主人身分很尊貴,這些非常兇險又必然會危及性命的事情不能夠親身參與,恰雅也只好僭越地代勞。不過,她並不像主人那樣擅長心理凌虐,恰雅所能做到的只有把主人所說的話轉答給那些人聽,然後再把他們的反應轉述給主人。

恰雅並不擅於言詞,可是主人似乎也不在意。

「我的家人-」即便是全身都受制,但男子終究還是因為恰雅口中的那句話而讓聲音兀地變急切:「就算是叛國罪,我也認了,但單單只是叛國是不會把家族牽扯進來!」

「我的主人說,告訴你們坎塔蕾拉在這國境專列上的人-」恰雅將聲音壓低,同時身體往前傾,讓對話只存在於她本人與那一個男人的耳朵之間。「大概沒有告訴你們,坎塔蕾拉的核心是當今王上的妹妹吧?」

聽到她所說出來的真相,沒有任何的隻字片語從男子口中吐出。

恰雅也沒有準備要從他的口中再聽到任何一字一句。

她舉起彎月刀。

然後揮下。

對許多人來說是怵目驚心的紅色隨著銳利弧光揮灑而出,灑在左右兩邊的車廂牆上。

這是第五個。

恰雅將無頭的屍體留下,然後往前方走過去。當然,她也沒有忘記要將經過的門扇給鎖上。

她所踏入的還是一節硬座車廂,乘客依舊滿座。但是他們都已經不像前一個車廂內的乘客們那樣對事情毫無所覺,但他們卻也如那些完全不相識、只是因為旅程相同而湊巧搭上同一班列車的旅伴們相同,在見到恰雅與她手上的刀過後,就立刻把頭轉了回去。

這一次,也一樣,但也不完全一樣-不只一個人,而是有四個人從座位上起身,在恰雅什麼都還還沒有說以前,他們就不由分說地越過鄰座的乘客,將抱怨與咒罵聲都置諸於腦後,爭先恐後地朝向車頭的方向飛奔而去。

所以,他們當然沒能夠看到恰雅雙手同時甩出彎月刀。

他們也沒有能夠看到恰雅是在朝前起步的同時把刀甩出。

兩人只感覺到脖子一涼。

無頭軀體倒下,擋住第三個人的去路。而那個不能夠搶先得男子很快就感覺到自己的腋下挨了重重地一擊。難以言喻與衡量的極端痛楚頓時令這個男子倒地不起,並且也只能夠眼睜睜地望著死前眼睛放到最大的兩個頭顱對著自己,也望著越過自己而去的恰雅正在追上最後一人。

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可以接觸到門把,第四個人卻很快就感覺到身後有人緊緊抱住他。接著,他就感覺到頭被強力地往著扭去。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聽到自己的頸子後半部傳出「喀擦」一聲。

雖然沒有能夠聽到聲音,第三個男人-也是現在四人當中唯一存活的男人-知道被安排在同個車廂內的同伴們已經被悉數格殺,而感覺到的痛楚逐漸減輕時,他易無反顧地從外套裡面抽出一隻轉輪手槍。

他對準的不是恰雅。

他對準的是他自己,毫不猶豫地拉下擊錘,扣下板機。就這樣,一聲轟然巨響,將這個男人將自己的頭轟掉一半。

固然是完全有辦法在他開槍前就奪下槍,但考量到他有自裁的勇氣,何況主人早已洞悉一切來龍去脈,恰雅也就站在原地看著他尋死。

整個過程,所有在硬座車廂內的乘客都看在眼裡。

這不是恰雅的習慣。

她所受的訓練向來是謹慎與低調-在白天時,她是主人的護衛;到晚上時,她才會開始替主人處理那些見光會讓王上有點困擾的工作。

今天晚上則不同。

這是主人的命令。

要替那個剛來到艾迪魯的外國女人好好地進行宣傳。

這是那個外國女人在她-之前的-祖國最常用的示威手段,而且是她主人要恰雅如法炮製地再在這班列車上面上演一次。

按照主人的說法,這是主人要賣給那個外國女人一個人情,要向那個外國女人炫耀主人的能力與她自己的實力-也就是示威;主人要讓北方那些自不量力的人知道主人已經來到,也要讓他們以為主人和外國女人已經相互結盟,更讓他們知道無視於主人向來奉行的「不捲入平民」規條下場。

主人在吩咐她要「多費點力氣」的時候,也有把如此作的種種優點都告訴恰雅。

即便是只要她作一件事情,主人都會把前因後果說個分明。即便恰雅知道主人不見得會全盤托出她的盤算,但主人這麼作,就讓恰雅感覺到是被主人真真切切地看重,並且被主人所疼愛著。

另外一方面,恰雅也因此而更加地崇拜於主人:只要採取行動,著眼的不只僅僅是眼前的好處;主人絕不短視近利,而是想的長遠,更加地複雜。

這就讓恰雅更加地義無反顧,也更加地無所顧忌。

只到全部處理完畢,讓那些在車廂裡面的其他乘客因為親眼目睹而瞠目結舌、或是軟癱在地、或是立刻喪失反應能力後,她這才關上車門,並且把門給鎖上。

在這個時候,恰雅聽到槍聲傳來。

前方,不遠處。

雖然有著意料之外的聲音,不過恰雅並沒慌亂,還是按部就班地往前方走去。從記憶中汲取出名單,一個接著一個地把不自量力地參與著試圖謀害主人、但到現在卻仍怯懦地躲藏在不知情者間的刺客找出來。

一個接著一個斬首。

這些人需要教訓。

否則,他們永遠以為主人善良而容易欺負。在幕後謀劃一切的人需要這麼一堂課,以知曉主人絕不接受有人輕易地冒犯。

教訓不會只發生在這輛列車上。

教訓會被帶到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家中。

如果還有人妄圖不自量力,他們就會先思量過下場之後再做出「妥善」的決定。

正如主人說過的,人都有著欲望-就算是聖人,也會有著欲望。但是必需要量力而行,否則就是在冒險與投機。主人容許她所飼養的狗有些小小的期望,如果過度膨脹信心,下場就是死。如果過度畏縮,下場一樣會是死。

恰雅的期望是什麼?

她期望主人的愛寵。

她渴求著主人的觸撫。

這是主人會給她,也是恰雅最想要的獎勵。

然而,她的內心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但主人的疼愛卻是偶爾才會出現的陣雨。如果她表現的不如主人所希望,或是讓主人感到不滿意,主人會對她不冷不熱,會在好幾個月內都不會碰觸到恰雅的肌膚。

這會讓恰雅發狂。

她會不計一切代價讓主人給予她內心那片狂沙更多的水。

即便那是要與全世界為敵。

即便代價是要她拿命去換。

所以,恰雅繼續往前走,繼續在硬座車廂內行走,毫不猶豫地進行殺戮,毫不留情地進行斬首。

直到她準備要進入臥舖列車時遇上-

-預料之外的自己人為止。

在恰雅離開主人的臥鋪前所見到,本應服侍主人入浴的雙胞胎出現在她眼前;拿著轉輪手槍的那個女孩拉開房門,另外一個女孩隨即舉起手上的連發散彈槍並扣下板機。

只有火光,只有槍聲。

沒有絕望或是痛苦地慘叫。

只有硝煙味傳來。

然後,那對頭髮都是淺金色的雙胞胎女孩用那對沒有生氣的藍色瞳孔望向雙手都握著彎月刀的恰雅。她們彼此對望,然後對著彼此點頭。在將武器槍口朝下後,就筆直地朝向恰雅走來。

將通往臥舖車廂的門關上,雙胞胎在恰雅面前約一步的位置站定,然後同時單膝跪下並將頭壓低。

她們在行禮。

向主人行禮。

從屬者只有在直接的領主面前才會單膝下跪,以表示臣服。只要面前的不是直接領主,即便是王上親臨,從屬者依舊可以不跪。

但只要跪了,就承認面前的人是掌握他們生死的領主。

「主人在與佩列亞絲拉娜閣下會談完後,命令我們前來。」

「主人說,在您處理那些躲藏在硬座車廂裡的賤種時,由我們處理這些假扮成仕紳的殘渣廢物。」

「考慮到您往後的任務會比以往複雜,所以不適宜再單獨進行。」

「主人說,要獎勵您過去的奉獻付出,所以把我們送給您當作禮物。」

「只要我們把話轉答完,她就不再是我們的主人。」

左邊的女孩說完,右邊的女孩立刻接口,讓兩個人分別說出的話結合在一起時才是一句完整的話語。兩個聲音合起來才是一個聲音,也彷彿這對雙胞胎思慮是同一,而不是分離開來,如同她們外表是兩個人,卻沒有相異的想法。

不過,恰雅並不覺得這是重要的事情。

與說話方式相比,她更加地注重於

「從現在起,我們的主人是您。」

「我們屬於您,從裡到外,從身體到心靈。」

「我們口中不會出現其他人的話語,我們只會轉述您的話語。」

「我們不會有其他任何人的思想,您的思想就是我們的思想。」

雙胞胎所說的話,恰雅也曾對主人說過。就是在玫瑰港的那個小教堂裡面,在主人承認她可以擁有名字過後,從她口中所述及的誓言。

那時是她向主人宣誓。

現在是這對雙胞胎對她宣誓。

感覺-

感覺有點怪怪的。

「坎塔蕾拉說,您必然會在短時間內不知所措。」

「但是您必須習慣。」

「坎塔蕾拉說,她對您的期望是希望您能夠成為她的左右臂膀。」

「我們將成為代替您成為殺戮工具。」

說話的同時,雙胞胎同時抬起頭,毫無神采的藍色眼睛就這樣向著恰雅的雙眼望來。她們的眼中雖然沒有情緒,恰雅卻知道她們正希望自己伸出手。

她伸出手,讓她們親吻,忠誠誓約就此成立。

不過,她沒有對雙胞胎伸出手。

她並非不相信主人。

她只是不相信這一對雙胞胎。

從被主人收留開始,主人都是親口告訴她一切指示,不曾透過中間人傳達過。即便這對雙胞胎真的是主人要送給她的禮物,主人也會親自告訴她,而不是讓這對雙眼無神的提線木偶們轉達。

恰雅要聽到「主人親口說」。

「現在不是時候。」恰雅幾乎沒有思考就立刻說道:「我希望能夠在主人的親自見證下,再讓你們跟我締結誓約。」

「坎塔蕾拉說,她知道您會這樣說。」

「她正在等您。」

主人已經安排好了。

恰雅知道,對她來說,這個夜晚…

結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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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試刊】 王與反王 第三章:王廷(1)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2月 15日,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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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王廷(1)


再一次地,奧莉嘉感受到戰敗者才會有的氣氛。

這班列車已經越過西方公國首都杜林納,來到才剛剛成為王國政治舞台的吉亞迪諾。

這裡卻完全沒有作為一國之焦點的氛圍。

窗外的天與地都被黑夜所統治,不見任何通明燈火的城市巷弄毫無阻礙地被斑斕星光壟罩。即便有著磚牆與屋頂,但蕭條沉寂還是迎面而來。固然肅殺是軍隊成員應該要表現出來的神情,現下卻只是讓那股無法用言語形容或是描繪的挫折感是更加濃烈。

這是艾迪魯國內急驟變化的政治環境使然。

王國都城該是全國治安最好的地方,但吉亞迪諾的夜晚卻必須要宣告宵禁。

在以一對七戰爭停止已來,素有「翡翠之國」美譽的艾迪魯王國已經發生過好幾次的爆炸案與暗殺未遂事件。其中好幾件都發生在王都之內,爆炸案攻擊的是王家政府機關,暗殺事件則是針對各部大臣與國會議員。這使得吉亞迪諾總督不得不在徵求王上同意後宣布日落後全面性宵禁,雖然治標不治本,但他們目前也只能靠這種方式阻止相同的暴力罪案發生。

不過,站在奧莉嘉面前的將軍則有著另外一種神情。

「艾迪魯宮廷總管,保盧.巴爾吉歐皇家陸軍代將,奉愛茵娜王上御命前來迎接。」同樣是身穿軍服,年歲約莫五十歲的中年男士說起話來的語調並不急湊,緩慢但穩重。「王上正在劍蘭宮內等候您的晉見。」

身材筆挺,兩撇仁丹鬍已如年紀、亦如髮絲般偏向於銀灰色的他有教養、有表現出尊重,但是沒有尊敬,也想要敬而遠之。

奧莉嘉知道原因。

無疑,這是因為列車上面所發生的一切已經廣而周知。

莎莉爾妲-弟弟指派給她的騎士相當盡責,依照她的吩咐,列車在事件發生後第一次停靠在城市車站之時,王家陸軍的憲兵隊就湧上列車,在媒體記者注視下進行全面性的善後工作。

這件事情是早就設計好的。

效果也很不錯。

透過莎莉爾妲,王國方方面面的反應陸陸續續匯集到奧莉嘉的面前。媒體報導雖然被王家政府的情治機關所管制,但是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已經在市井之間擴散,並且對某些不法的結社與團體有著相當的震攝,同時也讓利用那些團體、或者是充作他們保護傘的權貴人物重新對奧莉嘉的存在進行再次評估。即便是那些幫派無關,許多本來對王上接受她弟弟建議而不滿的政治人物也暫時停止對她的攻擊。

幾乎絕大多數人都自以為是,不覺得對於艾迪魯是人生地不熟的她會在初來乍到就實施-她在王國聯合內最慣用的雷霆手段。

現在他們知道錯誤,會重新再次考慮。

奧莉嘉並不喜歡姑息。

與她面對相同情況,有些總督或是行政官員會選擇容忍,讓他們的目標被短時間的勝利麻痺,從而出現足以被攻破的破綻。

這不是她的風格。

比起被動性地讓那些人因為可能的驕傲自大而舉止失當,奧莉嘉更傾向於持續並毫不間段地對那些不願意與她合作的人施加看似永無止進的精神壓力,迫使他們挺而走險,讓她擁有藉口對那些團體開戰。

雖然不是在戰場,但奧莉嘉一樣是在進行一場戰爭。

這場戰爭,她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略為遺憾的,就是這個提案不是由她首先提出的。

火車上存在著刺客並且意圖不軌,這些人必須被徹底地肅清;奧莉嘉很快就會是玫瑰港總督,需要一個藉口震攝那些地方勢力。即便動手的是喬凡娜的人,但對外發表時會說是奧莉嘉親自下指示。

喬凡娜.笛.貝倫加爾提出那個構想的時候,奧莉嘉並不是很意外;這麼作,對於喬凡娜有好處,對於她自己也有好處。這是各取所需,也是相互利用,端看如何操作。

在她的眼中,髮絲接近於盛開櫻花般的喬凡娜就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在這一次的-意外中,她不僅僅是主動告知情報資訊,主動派出人手,主動把對於各自能力範圍內可以處理的事情劃分清楚。以實際的行動來證明彼此可以互助,而不必處於完全敵對狀態。

她也知道,奧莉嘉並不會容許有人藉用她的名義後獲得所有的好處,反倒要是把苦勞工作都推到她的頭上。

聰明、狡猾、不擇手段。

精明、冷靜、不拖泥帶水。

很有趣的人。

很有趣的對手。

絕不可以掉以輕心的對手。

話又說回來,或許在這個國家裡面,每一個人都會是她不可小覷的對手。

只要身處高位,就沒有真正的朋友,也沒有真正的親人;夫妻、親子、兄弟…都會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更遑論是與她非親非故的人們。然而,有些諷刺的是,在這種舉目皆敵的環境中,血緣牽絆反而成為奧莉嘉可以能夠相信,同時也是最為堅實的的後盾。

更不用說,她弟弟才是她願意接受任命的唯一原因。

在這一點上,奧莉嘉沒有辦法不心軟。

這是她唯一的缺點-也是她並不擔心別人發現的缺點。

「我弟弟還沒有從玫瑰港回來?」

「因為發生在這班列車上的事情,西方殿下必須留在玫瑰港內向各國代表進行解釋,原定的回程不得不順延。」

代將道出艾迪魯王國內的一個特殊狀態。

在正常國家中,涉及到全權駐在使節人身安全的重大議題應該是由使節本人對該國軍王或是外交大臣發出抗議,然後再進行善後協調。但在艾迪魯,發生相同的情況,卻是由奧莉嘉那位無關無職的弟弟出面,與次一級的駐在玫瑰港總領事商談過後就直接拍板定案,而君王與各國大使幾乎都是好看的擺設。

這就是艾迪魯的現況,作為舊王都所在的玫瑰港變成實質上的外交中心-甚至是政治的焦點所在,幾乎整個王國都是以那個港都旋轉,而不是以王都所在.也就是她現在所在的吉亞迪諾為中心。

這卻是沒有辦法的一件事情,現在的艾迪魯並非是一個事事能由自己作主的國家,有很多事情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既然知道弟弟沒有能夠過來,奧莉嘉也就沒有多說,直接讓巴爾吉歐代將帶著她與她的一干隨員離開-新的-中央車站,來到荷槍實彈保護的馬車行列前;按照她本人親自提出的要求,最靠近她所乘坐的馬車中的行列中,數匹馬的鞍座特別空出來,讓給她那些已經配上武器的隨員。

莎莉爾妲曾含蓄地表示,即便奧莉嘉帶過來的那些隨員往後也是王家軍團成員,但艾迪魯人仍舊會把他們當過外國人。這可能讓艾迪魯軍兵認為是對他們的侮辱。但在奧莉嘉堅持,那位侍騎士還是照辦。

根據奧莉嘉的侍騎士事後回報,艾迪魯王家陸軍對於奧莉嘉的要求曾經表示過強烈的不滿,直到王上與她弟弟干涉過後才不得不照辦。

但嚴格來講,奧莉嘉不信任的是將校,不信任的是議員,不信任的是那些受命將王命轉變為實際政策的執行者。

就是這些位居高位的人無能,才會造成王都治安要靠宵禁才能維持假相的和平,也才讓奧莉嘉被邀來整理秩序,但在前線的那些軍兵並不見得就是無能;在一場戰爭中,無能的人只有被踢出戰線,或是直接戰死沙場,能夠活下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可以期待的能力。

無論是在對抗外敵入侵的戰爭,還是在對付內部試圖破壞公眾安全的戰爭,都是相同的道理。

奧莉嘉會判斷誰可以用,但在做出決定前,她誰都不會輕易採信。

這一點沒有妥協的餘地。

在她特地挑選出的護衛兵跨上那幾個空出的鞍座,露絲拉娜也在馬車夫旁的板凳空位上就坐過後,奧莉嘉這才在巴爾吉歐代將的邀請下踩上位於行列正中央的馬車踏板。

作為侍騎士的莎莉爾妲是在代表地主的巴爾吉歐代將之後才進入車廂裡面,當她將門給關上的同一時刻,馬車開始了晃動。

「將軍,我相信你會是一個誠實的人,否則王上不會讓你來擔任她的宮廷總管。」將目光從車廂之外的煤氣燈柱收回,奧莉嘉看著端座且不發一語的將軍。「我個人認為,你看待我的眼光之所以不善,是因為我只有一隻眼睛,也因為我下令在火車上所引發的事情。」

聽到坐在他正對面的女子提問,留著兩撇仁丹鬍的中年男子抬起頭來,目光固然是存在著疏離,但卻堅定非常。

在分別之前,喬凡娜曾經告訴過奧莉嘉關於這一位將軍的訊息:對於愛茵那王上是絕對忠誠,同時本人與家人和外界交往非常謹慎,幾乎沒有什麼把柄可以被抓到。與巴爾吉歐將軍來往的,不管是貴族、議員或軍人,都是老持成重的人物。人數不多,但都可以信賴。

「兩者皆是,兩者皆不是。」

「你的說法很模稜兩可。」

「王國在兩年間的局勢始終不平與混亂,各地總督與各貴族封邑代官不是不敢就不能如閣下般雷霆霹靂。閣下之所以獨眼的原因眾所皆知,所以我們需要閣下。」巴爾吉歐代將思考片刻、斟酌一下用詞後,才對著截然不同的下半句作出解釋:「但妳所展現出的手段,正如國境列車上所發生的事情一樣,必然會捲入很多無辜市民。」

「議員與貴族都是如你這一般想法-」在那位將軍發言的時候,也就是在車輪於石板道路間發出喀登聲響不停傳來的當下,奧莉嘉的右手食指一直敲著蕾絲窗戶隨著窗緣。「可能性似乎不高。」

「除了恨外國人以外,仕紳與鄉紳等有資產平民選出的國會下院議員對每一件事情都有不同的意見。至於貴族們則是因為戰爭間的舊恨而分成兩派,夜以繼日地對彼此攻訐不休,幾乎沒有辦法達成妥協或是合作。當一方想要採取斷然的手段,另外一方必然起而抗議,最終結果就是一事無成。」

「將軍,」奧莉嘉沒有再轉回去看著現在沒有任何行人、而每個店鋪都把門緊閉的兩側街道。「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已經回答了,閣下。」在夜色中,巴爾吉歐代將輕輕挑眉。「每個人都有評價,所以也就等於沒有評價。」

「你是在告訴我,議會功能完全失去效力。」奧莉嘉停止敲著窗緣,用僅有的一隻眼睛眼瞪著面前的那位將軍。「我在王國聯合時就得知各方對少女王-也就是愛茵娜王上評價很高,以她嫻熟的政治眼光與手腕,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王上有注意到,也很希望改變這種情形。不過,議會有各種意見,所以沒有辦法達成一致意見。」

「有沒有人告訴過他們,這只會讓暴力繼續升級?」

市民們的心聲無法獲得正式的宣洩,他們會因為聲音沒有人聽到而失望,然後他們會有著希望自己的聲音被聽到的欲望。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使用暴力-最快招徠公眾注目的方式。

的確,暴力是逼使政府正視訴求的最有效方式。

在王國聯合,最常出現的暴力方式就是「農奴暴動」-貴族的耳中不會聽到平民的訴求,直到平民拿起武器對抗那些貴族派出的稅吏,才會讓腦滿腸肥的蠢貨急急忙忙地調動軍隊,甚至是向王國聯合的皇帝請求援軍。

這時,就是奧莉嘉必須要出面的時候。

她用更加殘酷的暴力回敬那些人,確保他們知道一但犯規之後的後果不是他們可以承受的。她也必須讓與暴力無關的人知道,一但他們協助那些暴力行為,他們也必須要承擔同樣的後果。

如果說統治一個地方需要糖果,也需要鞭子-這就是她的鞭子。當然,她也會讓不知道何謂責任而惹起這些禍事的蠢蛋得到應有的代價。

至於糖果-奧莉嘉從沒有喜歡過讓人民投票選出代表參與國政的制度,但這不失為一個有效的安撫措施。即便如王國聯合這種絕對體制,貴族們偶爾也會聽從他們-有資產的-領民意見;雖說主要目的是稅收,但某種程度上也是在安撫他們,讓他們「覺得」自己有獲得重視。

奧莉嘉會處死暴民領袖,但是她也會同步解決或是降低讓暴民們不滿的因素:以皇恩浩蕩的名義,讓那些帶頭者勸說同夥散去,並且志願用自己的性命交換家人安全與消彌讓他們揭竿起義的不公。

壓力必須紓解,如果遲遲不處理,只會引來更嚴重的後果。

有點頭腦的政府官員都懂得這個道理。

「閣下所說的,我們每個人都知道。」

「知道,但卻找不出人來解決,逼得必須尋求外援。換句話說,全是一無是處的廢物。」奧莉嘉嘴角無法忍住不勾起,這就讓巴爾吉歐代將很明顯地倒吸口氣。「還好我只是去玫瑰港,否則…見血的也許就不只是暴民百姓而已了。」

「閣下初來乍到就是在威脅那些替王國與王上憂愁的臣民?」

「不管是代議政治還是傳統政治,口惠而不實的政客最是該殺,而且要第一個殺。」對於那些人的憎惡,獨眼女子毫不諱言,也毫不遮掩。「如果那些人只知道憂愁,就那更該讓他們見血了。」

「您的見解無法不被同意,但的確是有很多人慶幸著閣下只是去玫瑰港。」巴爾吉歐代將輕輕地嘆了口氣,這顯示他正在轉換角色;他再說話,但很明顯是代表著他自己。「不同於議會下院那些仕紳與鄉紳難得有多數贊同,絕大多數貴族都曾經因為閣下過往在王國聯合的『光榮事蹟』而強烈地反對王上任用閣下,只是西方殿下說服了王上強行予以介入。」

奧莉嘉知道這一點。

在她接受國書邀請過後、來到艾迪魯前,她還曾經寫過一封透過她弟弟轉交給那位少女王的私人信件。她的文筆向來不華麗,她也從來不會假裝她有那種寫法,只是很平鋪直數地感謝對方願意信任她的能力。當然,奧莉嘉還是約略提到,她的作法對於非王國聯合的地方來講-或許會有點爆裂。

就在她整裝待發的前夕,少女王的回信寄到。

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那是我的事情。」

簡短但充滿氣魄。

然而,那的確是她的事情。

一個為王者必須要面對的難題。

王者獨斷,但缺乏精力或為了戰爭而或多或少被迫分權給貴族;貴族寡占權力,卻因為局勢變化而不得不在最後接受有資產的自由民加入。

有些國家可以凜然不懼,有些國家則不得不加入這股潮流。

王國聯合是前者。

艾迪魯則是後者。

權力是無法戒除的毒品,會讓人盲目,並且做出愚不可及的舉措。

若掌握權力,但沒有相對應的制衡,就會讓掌權者失控。如果是在王國聯合,皇帝問罪是附庸與各地貴族來自於上層的制衡,農奴暴動威脅則是下層最常用的警告。即便是奧莉嘉前往各地進行鎮壓與綏靖時,必須要面對來自於女皇宮廷的進度過問,也要注意來自於那些已經被欺壓過的百姓感受。

那在艾迪魯-

在奧莉嘉聽來,將軍所透露出來的是一個癱瘓的制度,只有搗亂,沒有制衡。

當素來紛紛擾擾的議會內,讓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分裂的一方可以達到絕大多數者贊成,而勢均力敵的另外一方卻會出現全面性反對-

這就有著玄機。

奧莉嘉相信他們的本意不是在她,而是在指桑罵槐。他們擔心的不是她,而是王上在這件事情上所展現出來的魄力。

擁有權力的人不會願意再把權力交出。

至少不會自願交出。

「王上不會後悔,我弟弟不會後悔,但是…」奧莉嘉似乎有點偏向於激昂卻又高昂的情緒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冷卻下來,就如同一步之前尚是艷陽高照,一步之後卻如入冰窖。「可能有些人會因此而後悔。」

「這是威脅?」

「的確是。」在馬車穿越過一個存在已逾半個千年的供水渠道拱橋時,奧莉嘉輕輕地觸撫著蓋住傷痕的眼罩。「我希望你能夠把我跟你之間的對話傳達給所有來向你打聽消息的人知道,我不會開玩笑。」

「這…閣下…」

「我很殘酷,但我會通情達理。」見到巴爾吉歐代將欲言又止,奧莉嘉舉起手以制止他提出反對。「這不是要你破壞對於王上立下的誓言,我會先徵求我的未來弟妹-也就是王上的同意。」

「謝謝閣下的體諒。」

這時,馬車通過了劍蘭宮的大門。

也是在這時,奧莉嘉又想起那個此刻還在兼程朝著北方港都前進、有著粉紅色頭髮的女孩。

現在,她要來面見那女孩口中的「姊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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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 王與反王 第三章:王廷(2)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2月 18日,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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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王廷(2)


在前後軍兵簇擁下,馬車緩緩地通過越過護城河上的吊橋。雖然夜色降下,但奧莉嘉還是可以看到,道路兩旁的長型盆栽內種滿正隨著夜風搖曳的鮮花。即便是無法近看,她也知道那是出產於世界某地、然後被移植回來的劍蘭花,也就讓此座有著比擬城堡護牆的小宮殿因此得名。

不遠處的宮殿,馬車正行經的花園,以及現在被拋在腦後的市井街道都是經特別設計、規劃並且小心翼翼地維護,也都足以證明這些地方並沒有歷經過漫長歲月。

諷刺的是,這個幾乎不曾被預期成為艾迪魯王廷的城市,現在成為整個王國圍繞並運轉的中心。

更正確來講,這個經歷過戰火浩劫卻沒有因此滅亡的臨海國家仍頑強地挺立著;面對著再次隱隱作現的風暴,帶領著眾多臣民渡過戰後解體危機的少女王繼續擔任著旗手站在前緣。

問題在於,這個國家在戰爭中就沒有團結。

渡過戰爭的現在,卻有著繼續走向四分五裂的可能。內在的敵視還是其次,真正重要的卻是外在-包含七個戰勝國幾乎都是不安於室,想要從艾迪魯奪取更多的利益。

這是公開的秘密,不需要參與其中就能知道的秘密。

即便曾經多次在人前人後不吝公開給予少女王很高的評價,這卻也無法阻止女皇與其他國家的君主都想要逼著艾迪魯讓出更多的好處。

「朕隨時歡迎妳與佛列沃洛德回到王國聯合,如果他要帶著艾迪魯那個少女王也沒有關係,那女孩夠資格當朕的外交大臣。」奧莉嘉還記得女皇在臨行前對她如此說道:「阿莉珊雅,告訴那女孩,就說朕讚賞她表現出來的手腕,但朕從不看好她能夠把艾迪魯帶回戰爭爆發前的狀態。」

現在已經可以算是艾迪魯一份子的奧莉嘉期待著會面,特別是在遇見有著粉紅色頭髮的喬凡娜之後;既然有著那一位「優秀」的妹妹,奧莉嘉就猜測,身為姐姐的愛茵娜又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物?

懷抱著這個心思,當馬車停下,奧莉嘉就立刻隨著巴爾吉歐代將走下馬車,並且進入並不算寬廣的宮殿之內。

走廊狹窄,裝潢精簡,裝飾稀少…這裡幾乎不能夠與王國聯合皇廷所在的冬宮相比,甚至也無法與附庸王國君主看齊,水準也就差不多是普通貴族宅邸的程度。

據說,建立起這座宮殿的那位王上是要送給情人一個不同凡響的禮物。所以才特地在玫瑰港外尋覓無主之地,從無到有地將宮殿、城牆,乃至於整個名為「吉亞迪諾」的城市打造出來。然後,此地就成為歷代王上前往各個地方暫駐的行宮,每一次停留都不會超過一個星期,接著便出發前往其他宮殿。

現在,這裡是奧莉嘉的王上居處。對於物質享受不甚在意、又考慮到國家新敗的她並未敦促換新或是擴張排場,僅僅是將過去設於舊王宮、而且沒有在戰爭中被摧毀的裝飾品放在現在的劍蘭宮內。

-或多或少是有失身為王者應有威儀,但一考量到國家現在的處境後,奧莉嘉也不是不能夠理解。

即便不是她的過錯,新敗不過兩年的國家臣民理所當然地不會希望自家王上出入太過於豪奢。在國家需要重建的當下,國民總是希望稅金是用在重要的地方-至少絕大多數是要用在重要的地方。

王國聯合派駐於艾迪魯的外交官所呈交給女皇、女皇又轉手給奧莉嘉的報告中很明確地提到,雖然愛茵娜女王與列強交涉的和平條約除賠款之外,還讓出不少在貿易上的不平等優惠權,不過艾迪魯臣民們還是少有責難;他們的報紙對於因為引爆戰爭而被迫退位的喬瑟前王上同樣少有苛責,而是將不滿與怒火都投注到以一敵七戰爭中的「七」-七個組織聯合戰線並且獲勝的外來國度。

無理的是那七個國家,引發戰爭的是那七個國家,造成破壞的是那七個國家,是她努力過後才免於讓賠償加倍到全國無法承擔的程度。

在報告內,王國聯合的外交官員提及,不只是他本人,其他各國駐在人員都有類似的感覺:在贏得民心上,愛茵娜迄今沒有做錯任何一步,足以讓他們開始懷疑艾迪魯境內的仇外風潮是這名少女王-即便不是親手,也是由手腕非常高明的政治顧問-一手導演促成的。

從巴爾吉歐代將口中得知艾迪魯政壇現況過後,奧莉嘉相信,如果沒有太大的意外,愛茵娜王上的下個目標就是要整頓議會。

如果內部不能維持一個聲音,就會讓外敵有機可趁以進行拉攏分化。

若是奧莉嘉,就會這麼作。

但那將不會是她的事情。

相對於整頓內部,奧莉嘉在接下來幾年內的工作無疑是要放在整頓玫瑰港裡外情勢。七國聯團-戰爭中的七個戰勝國利益有直接相關的玫瑰港最有可能出現衝突,而且會直接與艾迪魯王國生死產生關聯。

在面對七國聯團時,艾迪魯王國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沒有起火的後院。

這才是她的工作。

她須要確定綏靖手段的容忍程度與範圍,是要殘忍地趕盡殺絕到讓整個城鎮從地圖上消失,還是不那麼殘忍地容許首惡以自己交換其他人性命;她的所作所為都可以有彈性,端看任命她的君主最終態度為何。

能夠決定這一點的王,現在就站在劍蘭宮內的小花園噴水池前。背對著奧莉嘉與引領玫瑰港總督一路走來的巴爾吉歐代將,她不僅看著源源不絕從龍口噴出的泉水,也像是抬頭看著玻璃天頂外的晚般星點。

在奧莉嘉眼中,這個背影依稀有她姨母有些相似-牢不可破的剛強和堅定,有著為王應有的氣勢。

在場的也不只那位少女王,還有另外一個女性坐在稍遠的涼亭內。她神色冷靜,態度穩重,目光不曾朝門口的放像移過來,彷彿奧莉嘉與巴爾吉歐代將的出現都沒有影響到她的思維。表情宛如大理石像那樣的沒有情緒,但是眼光可以看得出來是非常銳利,就像是盯住獵物的職業獵人那樣。

「東方殿下」-朱塞珮娜.笛.朗巴迪亞女公爵殿下。

在以一敵七戰爭中,東方公國不僅蓄意指使旗下軍團避戰,也涉嫌拖延皇家海軍的戰爭準備。雖然使得他們在戰後實力不僅未損,反而靠著既有的商業管道而更加強盛,但仇外怒火狂燒卻使得他們成為千夫所指。

和平條約還沒談妥,另外三個公國貴族在議會上院蓄意放任由仕紳和鄉紳組成的議會下院通過措詞強烈的宣言,要求東方公爵必須提出避戰的合理解釋,否則就要「採取更進一步的措施」。

這個「更進一步的措施」是什麼已經不重要-因為,在宣言通過表決前夕,前代東方公爵長孫女-朱塞珮娜.笛.朗巴迪亞女公爵接受因為狀況越來越艱難而遑遑不可終日,最後終於下定決心的貴族集團請願,與她的祖父和作為東方公國首相的父親會面。外界從不知道祖孫三人談了些什麼,但在她離開後,前代東方公爵以手槍、首相則是仰藥,以自盡的方式負起政治責任。

接下公爵頭銜的朱塞珮娜.笛.朗巴迪亞很快地團結起的貴族集團,重新在議會上院站穩腳步。讓東方仍舊處於弱勢,但卻無法任由在戰爭中受到最大損害而理直氣壯的西方與北方拿捏。

坊間風聞此位女貴族一手導演此事以獲得個人利益,無論真假與否,在外國人眼中,這個舉動卻有著另外一種含意。

七個對於談判結果或多或少都有所不滿的戰勝國因為朱塞珮娜.笛.朗巴迪亞女公爵果決地採取行動,進而喪失了在戰後第一個能夠讓艾迪魯內部分裂的最佳良機;現在,反對西北聯盟的貴族找到團結與寄託的對象,女公爵對於七國聯團試探始終是不冷不熱,而且…

奧莉嘉這時記起來,在王國聯合的外交官員回報中,記載了一項軼事。

愛茵娜王上與朱塞珮娜殿下在公事隱隱有對立的跡象,但她們私交非常地密切;除此之外,她們不僅共同鍾情於一個男人,也共同分享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就是艾迪魯王國新任的西方公爵。

當然,就是奧莉嘉的同母異父弟弟。

看到這兩名分別比她晚出生在世上六與八年、在艾迪魯王國佔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女孩子一起出現,怎麼看都是件值得玩味的事情。

「王上,這位是奧莉嘉.阿莉珊雅.聖.佩蕾亞絲拉娜閣下。」充當司儀官的角色,巴爾吉歐代將同時替愛茵娜與奧莉嘉為彼此做介紹:「閣下,在您面前的是貝倫加爾的愛茵娜…」

「夠了,將軍,現在只是我、朱塞珮娜與『我們』未來的姊姊私下會面,剩下的就等明日正式覲見再宣讀即可。」

在代將開口之前就已經先單膝跪下,眼神同步緊緊注視著地面,從而未能夠在第一時間見到面容的奧莉嘉在聽到的聲音充滿著同年齡的女孩所應該俱有的青春活力時,也不由得對君主大方又毫不遲疑地-在「我們」特別加重語氣時變相-承認那無論如何都難以被視為趣談的私房情事而愣住。

然而,這同時也就讓她的形象活靈活現地浮現在奧莉嘉的腦海之中。

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也不是惹人憐惜的爛漫,是在坦率直白之餘,有著一點點的嬌憨俏皮,卻也有著濃厚的戲謔、灑脫與不羈。不是一名不苟言笑的女孩,也不像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君主,並不會太過於難以親近。

但是,絕不簡單。

一個沒有被七個戰勝國派出的代表團壓迫地喘不過氣,反而轉身過來成功地以挑撥離間方式讓七國聯團分崩離析的王者絕不簡單。

一個容許喬凡娜.笛.貝倫加爾肆無忌憚地使用皇家身分去血洗對手的君王絕不簡單。

在王上讓巴爾吉歐代將、艾迪魯王國軍兵與始終沉默地陪伴在奧莉嘉身旁的露絲拉娜和莎莉爾妲都退出小花園內的時候,奧莉嘉始終沒有掉以輕心。

「奧莉嘉.阿莉珊雅.聖.佩蕾亞絲拉娜-」沒有立刻讓奧莉嘉起身,也沒有讓她抬起頭來。從聲音來源判斷,愛茵娜王上從小噴水池邊轉過身後,以如同貓般靈巧的腳步走到她面前。「這名字很長,妳希望我叫妳奧莉嘉、阿莉珊雅…或是如朱里歐那樣地叫妳姊姊?」

「隨王上御意。」奧莉嘉很謹慎地回應著王上這看似隨性的第一個問題:「無論何者,臣下都會接受。」

「艾迪魯建國不長,而且新進戰敗,要是身為王的我還有太多繁文縟節,議會成員早就開罵了。」愛茵娜的聲音並不嚴肅,甚至是有些輕挑:「何況,妳也不同於戈本洛伯爵夫人,同樣是朱里歐的姐姐,她替梅菲斯特帝國擔當間諜,但是妳從現在起是到我的王庭內任職,往後就沒有必要那麼拘謹了。否則,朱里歐會怪我的。」

說完,奧莉嘉就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拉住,從而讓她無法維持單膝蹲姿,也就這樣順勢站直身體,並讓她看到比她還要矮上約莫半個頭的少女王。

-與喬凡娜幾乎一模一樣。

臉蛋上,粉紅色頭髮的少女偏圓潤些,愛茵娜則是有點尖;喬凡娜的五官是細緻典雅,少女王則是深邃明亮。如果說那位自稱「坎塔蕾拉」的少女外型是文靜,現在人在奧莉嘉面前的女孩卻是活潑到時時刻刻充滿著躍動感。

然而,愛茵娜與喬凡娜是一樣的。

少女王所擁有、直勾勾地盯著奧莉嘉那僅存的獨目的湛藍色雙眼與喬凡娜如出一轍-好像很真誠,但偶一為之的轉動,像是在謹慎地觀察,像是在猜測奧莉嘉的心思,也像是腦海在策劃著謀略。

只有心思縝密卻又靈活,最為狡猾的人才會有這種眼神。

「要是看夠的話,就跟我來吧。」

愛茵娜狡獪地微笑著同時,讓奧莉嘉跟在她身後走到朱塞珮娜所在的涼亭內,並且接受指示地坐在其中一張空著的凳子上。

在奧莉嘉坐下的同時,臉頰有著淡淡紅潤的朱塞珮娜拿起玻璃瓶,將橙色果汁注入的玻璃杯內。

她的舉措與喬凡娜又有些不一樣。

舉手投足都是受過非常標準的禮儀訓練,雖然有所動作,但卻是紋風不動,傾倒而下的果汁沒有濺出,水流沒有忽大忽小,最後是恰到好處地停在八分滿的位置。

「我不太喜歡以正式頭銜或是姓氏稱呼關係與我很親近的人,所以往後我會直接稱呼妳為奧莉嘉。當我在外人面前直接叫妳『姊姊』時,希望妳不會跟朱塞珮娜一樣地侷促不安。」目光飄向紅暈在一瞬之間又布滿雙頰的東方殿下,妙齡的少女王臉上浮現出充滿著惡作劇意味的笑容:「話又說回來,除我與朱里歐外,妳是第三名能夠讓朱塞珮娜親手倒茶倒水的人。」

奧莉嘉的目光在愛茵娜轉到朱塞珮娜身之間來回。

雖然少女王是在調笑,但是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放在奧莉嘉身上;東方殿下雙頰雖然持續處於緋紅,可是手還是沒有出現晃動。

這句話-別有用意。

「愛茵-」

朱塞珮娜喊出王上小名後,愛茵娜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然後做出了一個應該是代表「請自便」的手勢。

「我承認我離不開朱里歐,但我也不像愛茵可以那麼豁達自在地談論相關話題,所以請容許我以比較…正常與正式的態度來對待妳。」朱塞珮娜將玻璃瓶放回原來位置後,雙手交疊在她的膝蓋上面。「佩蕾亞絲拉娜閣下,王上與我在正式謁見前邀請妳來此私下一會,是有我們自己的理由。」

朱塞珮娜說話的時候,讓涼亭桌上的飲品表面出現一層層淡淡的漣漪。從中心開始,一圈圈地往外擴散。

雖然沒有太大的起伏,不過她的聲音很沉穩,也很悅耳。

「要說明在先的是,此刻的我們三人之間並沒有君臣上下之分。」炯炯有神的碧綠色眼睛投注在奧莉嘉身上。「這不會是妳最後一次來到這裡,但是規則永遠有用。」

「我正洗耳恭聽。」

「所有政治體制必然是受到歷史因素影響,艾迪魯也不能夠例外。」不同於王上與喬凡娜的湛藍,東方殿下的雙眼則是傳統艾迪魯人的碧綠。「雖然有點枯燥,不過我還是必須從歷史開始解釋起。當然,我會盡可能的簡化。」

「請說。」

「艾迪魯是由四個公國組成的聯盟,有共同的王者,在涉及全國的事務會採取一致。除此之外,四個公國彼此互不干涉。但即便是全國一致的意見,王上也不能一言而決,必須獲得議會承認。」

「妳應該透過我的宮廷總管口中得知現在議會正鬧得興起。」不同於專心講解的朱塞珮娜,也不同於不發一語而專心傾聽的奧莉嘉,愛茵娜王上拿起玻璃杯,也撿起一片似乎還有點熱氣殘餘的餅乾。「那群人能夠鬧,也是因為一個虛偽又懦弱的騙子要酬庸那些邀請他來戴上翡翠冠冕,所以不停對他們退讓與妥協。」

愛茵娜王上說話時是在笑。

她的笑容,與奧莉嘉在國境列車上初次與喬凡娜見到面時見到的笑容完全相同。

她們兩人的確是姊妹。

「王上讓我想起一個人。」

「喬凡娜,對吧?」挑起眉毛,愛茵娜又流露出剛剛那有些俏皮的笑容。「晚一點會提到我那位膽大包天的親愛妹妹。」

「在議會開始崛起發聲之前,涉及全王國的事務傳統上都是由四位公爵議決而定。」朱塞珮娜並沒有提到王上那位粉紅色頭髮的妹妹,而是繼續著她剛剛的話題:「喬瑟前王上就任大統本來就是違反傳統,他沒有獲得歷代艾迪魯王兼任的北方公爵頭銜,如果不拉攏幫利慾薰心之輩與暴民組織的-『議會』就會被徹底架空。他在這點上很成功,但是他的成功埋葬了他自己。當然,我們必須要替他所搞出來的局面收拾善後。」

東方殿下的聲音一直是平平淡淡的,這讓奧莉嘉聽出她其實是有著言外之意。

艾迪魯王國議會-準確來說,議會上院-內,公爵可以是領導者,但實際上與其他貴族地位沒有太大差別。

只有一票,一票而已。

愛茵娜不喜歡議會,可以理解-她是君主,君主不會喜歡分權措施。

身為貴族的朱塞珮娜卻也同樣對那個分散君主權力的體制沒有好感,不是不可以理解-沒有議會之前,她只需要說服三人,而議會的出現讓她必須說服至少十幾人-這個數目還沒有記入其他三個公國的貴族。

除非是理想主義之輩,否則沒有人樂意與自己的屬下分享權力。

「事實既然已經造成,愛茵與我是不可能讓時光倒流到過去。強行複製只是會造成既得利益者的不滿,遠不如讓他們自以為得利,實際上讓他們在不知不覺間被操控。」朱塞珮娜輕輕地彈著在她面前的玻璃杯緣,讓第二個-實際上僅只是半圓形的波紋與第一道波紋交錯而過。「以艾迪魯前的狀況,強而有力的中心比起人人都可以發聲還重要。這個國家會需要過往的四公爵合議機制,但必須要因應議會而做出改變。」

到目前為止,奧莉嘉還是沒有聽出她為什麼會被邀來這裡的原因。

但很快,艾迪魯的至尊就給予了她答覆。

「朱塞珮娜跟我商量過,四公爵合議機制必須修改成各有兩人分別代表貴族與仕紳集團的利益。」愛茵娜此刻已經部底已空、朝向涼亭天花板的玻璃杯放回到桌面之上。「前者是我與朱塞珮娜,一個代表西方與北方公國貴族代表者,一個去糾集那些對我藉由戰爭受害者地位獨攬權力感到不滿的其他人。」

然後,王上雙眼放出與晝日同樣耀眼的光芒。

其中,所蘊含的不僅只是剛剛那少女時值妙齡時會有的活潑與輕挑,而是一個強硬的王者所有的無比堅強。

「我與朱塞珮娜代表貴族,需要另外兩人代表平民。」愛茵娜舉起手,以食指對準奧莉嘉的眉心。「我會讓妳成為其中之一。」



(待續)
6,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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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 王與反王 第三章:王廷(3)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2月 22日,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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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王廷(3)


如果對方問起,奧莉嘉並不否認,她對於愛茵娜的-突兀發言是有些感到意外。

她是執行者,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執行者。奧莉嘉先是接受於來自軍團指揮官的指示,然後是根據女皇聖旨來履行職務。總是有著指令讓她彈性解釋,並且以之作為根據來面對各色情況。

即便獨立自主、不受到任何牽制是她的人生目標,但奧莉嘉還是自認以執行者的身分而來到艾迪魯。

直到剛剛。

就是在剛剛,她未來的弟妹、一國的君主明明白白地說要讓她成為-

決策者。

會把這麼重要的意圖說出口,愛茵娜必然是有她的理由。

「朱塞珮娜,記得我怎麼說的,朱里歐怎麼說的。」愛茵娜的笑容就像是座鐘鐘擺,剛剛盪向嚴肅如君王一側,現在卻又盪向頑皮少女的另外一側。「奧莉嘉是不會提出結尾是句號的句子。」

面對愛茵娜的「責難」,朱塞珮娜並沒有任何回答,反而是將目光放到奧莉嘉的面龐上。

「閣下,這是真的嗎?」

「我可以知道在我面前的人所說為真,為假,是實或是虛。」奧莉嘉維持著雙手指尖彼此交疊,背部則靠著椅背。「答案會自動出現在我眼前,所以我不需要提出問題。」

「有那麼地-靈驗?」

「如果我做不到這一點的話,那我不過僅只是個屠夫。不會被女皇重視,更遑論是可以被我弟弟推薦給兩位。我想,兩位不致於質疑我弟弟的眼光。」對於東方殿下所表現出來的不信任,奧莉加並無意反駁。「王上也不可能邀請一位僅只適合作刀子的將軍來決定國政,特別是一位把七個戰勝國使節當成猴子在戲弄的君王。」

「說得好。」

奧莉嘉知道她的話聽起來是在吹捧,也是在奉承。

過度露骨地討好君王會敗壞名聲,但適時的好話不會讓自己變成弄臣,反而是讓自己在其他人心中有著更深刻的印象。這讓奧莉嘉見到很滿意的笑容綻放在王上那張足以令人著迷的臉龐上,也知道少女王那「集美麗、智慧與狡猾於一體」的評語並非妄言。

這讓奧莉嘉感到放心。

她有著一個美麗的弟弟。

美麗-唯一可以用來形容她那位同母異父弟弟的字眼,兼具那位於梅菲斯特皇族的父親與王國聯合的母親兩者優點,確沒有任何缺點在身上。接受過品德、學問與騎士等等教育嚴格訓練,讓雖然每次造訪王國聯合皇廷時都會吸引著眾多貴族千金圍繞在他身旁;雖然每人都因他那姣好外貌而自慚形穢,卻都企盼著他的好奇心。

久而久之,奧莉嘉也就很難容許面貌或學識遜色太多的女子出現在她弟弟身邊。畢竟,她的弟弟是如此美麗,若他只衷情於一人則是浪費與對造物主恩惠的褻瀆,無法與他相互匹配的女子則是因為恬不知恥而更加有罪。

愛茵娜絕對不只美麗,也絕對不只具有好教養。否則,她只會是普通的公爵千金,而無法成為君王。朱塞珮娜也是如此,不只容貌,所接受的不僅只是禮儀訓練。不然,她的爵位也只會是嫁妝和政策工具。

無論是面貌、還是心智,奧莉嘉在心中暗暗地認可了這兩名女孩有著待在她弟弟身邊的資格。

「有些貴族並不是很喜歡我坐在王座上,也有些貴族並不希望王上的手跟過去王上是一樣地長,更不用說他們並不喜歡自己的能力被否定,所以他們會想盡辦法打擊王者權威。」雖然是如是說,愛茵娜的表情卻沒有浮現任何程度的擔憂。「如果我迄今最大膽與獨斷的人事任命案-也就是玫瑰港總督任命案最終被證明是失敗的,就會給予他們-相當程度的激勵。」

「然而,這有悖於仕紳們的期望。」朱塞珮娜繼續輕輕地、沒有造出任何聲音地敲著玻璃杯。「金錢不僅只是勞力成果的肯定,也可以讓人在衣食無虞之餘還能夠追求更美好的精神生活。對於仕紳們來說,金錢是他們參與國政的唯一方式,所以他們會很珍惜手上的金錢。對仕紳們而言,現時獲取利益最近的地方就是玫瑰港。」

「前王上拉攏那幫逐利之徒那一刻起,他們意見就非常多,有些聽起來就是愚蠢,但在某些觀點卻很一致。」講話的時候,愛茵娜替自己倒著果汁-不同於東方殿下,少女王手執玻璃瓶時,傾注而下的液體忽大忽小。「雖然他們恨外國人,但是沒有任何一人會恨金幣,哪怕是外國人手上的。所以仕紳們很希望艾迪魯能夠盡快恢復秩序。只要風暴中心的玫瑰港恢復正常,其他地方也會恢復正常。」

「我知道我被邀請而來的次要原因是我在王國聯合內讓很多叛亂後的城鎮重歸秩序,只有在我離開後才會因為接任者的愚蠢而再次勃發。」奧莉嘉只有一隻眼睛,但不妨礙她同時注視著面前那兩位年紀比她小,可是心智成熟與複雜卻不輸她的少女。「我只想知道,兩位偏向於嚴厲還是相對溫和的手段。」

主要原因並不需要提及。

主要原因與奧莉嘉,與愛茵娜,以及與朱塞珮娜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並不需要提及,就能夠心領神會。

「我不關心,更不在乎。」

王上看似很不負責地丟下一句話。

這番話,也讓奧莉嘉回憶著她所看過的公報、軍報與新聞。

出於不同原因,七國聯團曾經要求艾迪魯割地與賠款,在她面前這位主持談判的少女王承諾了後者,但對前者始終曖昧,以七個國家答應共進退為由,要使節們自己彼此先協調出一個大概的範圍-最好是各國佔據地都一併談好-後再來與她協商。

就是這個看似簡單又合理的要求毀了七個國家本來就非常薄弱的互信,彼此視若仇寇的王國聯合與梅菲斯特將校毫無意外地當場翻臉相向,有的國家因為幾乎沒有在戰役中取勝而失去參與資格,但卻極力爭取;有的國家則是出力最少但要求最多,遭到其他參戰國集體鄙視。甚至,有的國家對於割地範圍毫無興趣,反到是急切地需要賠款來維持已經花掉的軍隊經費。

在七個國家僵持不下時,少女王則一臉無辜地提出妥協案:賠款照付,但讓各國失和的割地要求則與以捨棄。為了照顧各國貿易利益,艾迪魯自願將國土「租借」-不是「割讓」-給那些戰勝國使用。

在當時,這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方案,既能阻止各國繼續爭吵,也能夠讓艾迪魯受到懲罰。但在和約簽訂,而各國也都有時間靜下心來反思後,外交官才發現他們根本就是被耍了。

艾迪魯地勢非常靠近溝通兩大洋的海峽,王國聯合在內諸多國家之所以參與以一敵七戰爭,就是著眼在想要獲得一個鄰近的永久港口以進行貿易中轉,租借當然無法與割讓相比。至於戰敗賠款的分配又是另外一場腥風血雨,七個國家在你爭我奪之餘也因為擔心夜長夢多沒有細算,但最後大都同意艾迪魯賠的與各國戰費支出最多只有打平。

因此,七國聯團在商討租借地管理章程時變想把失去的拿回來。少女王在開始時沒有過多不滿抵抗,但事後對外發布新聞時卻再一次暗算了那些外交官;由於有些要求前所未聞,愛茵娜是把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

其他國家如何對待談判人員還不得而知,但奧莉嘉知道,在王國聯合,先是主導的外交大臣,然後是參與談判的將校回國後被女皇革職處決。

愛茵娜當時退讓的部分,現在就換成她要來承擔了。

回過神來,奧莉嘉注意到,未來弟妹的湛藍色雙眼正在盯著她看,但原來的輕挑卻如出現那般同樣在瞬時間消失無蹤。

也是在她注意到後,愛茵娜轉頭去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東方殿下。

「茱莉,我剛剛那番話是不是很不負責任?」

這一次,朱塞珮娜沒有回應王上那聽似認真,但看卻似輕挑的詢問,而是直接面對著奧莉嘉。

「和平條約內容對於艾迪魯王家在該城市內的權威限制非常大,所以無論是愛茵、我還是其他艾迪魯人都沒有辦法給予妳答覆。」朱塞珮娜接替發言似乎很不負責任的愛茵娜替奧莉嘉解釋道:「無論我們高興與否,在玫瑰港的七國聯團外交使節才能夠決定妳的問題。」

「會注意到玫瑰港安全的不只外人,也包含仕紳。」少女王在這個時候接口,也總算是提及奧莉嘉所關心的制衡問題。「無論嚴厲還是溫和,妳所需要回應的不是我,而是國內仕紳的要求。仕紳寄望於見到穩定的玫瑰港,所以他們需要妳展現魄力。另外一方面,妳是朱里歐引薦給我的,可是這無助於改變妳沒有根基或是堅實後盾的現實,所以妳也會需要仕紳支持妳。」

「只要仕紳與妳達成互利關係,而貴族們持續不待見仕紳,他們就會希望妳可以在更多事情上代表他們。」朱塞珮娜接著解釋道:「愛茵與我接受妳的建議後,仕紳會正式把妳當作他們代表者。如此一來,他們會安心於自己的聲音不會被貴族淹沒,從而阻卻他們如他國資產階級般趨向於暴力革命的可能性。」

「不過,我能給妳的也就僅此而已。」愛茵娜敲了敲杯子。「來自於王國內部的要求與聲音都隨便妳,我不會干涉,我也會給予全部的支援。相對的,我要求妳從外交領域上完全撤退。除非出使在外,或者是另有要事,朱里歐會去應付七國聯團。他若有事情無法及時出面,我會親自處理。」

「艾迪魯需要顧忌很多國家的反應,而妳的血緣百分之百來自於王國聯合,之前邀請妳擔任玫瑰港總督的消息傳出時就曾讓『一部分使節』表達了疑慮。」朱塞珮娜娜舉起杯子,但無意飲用而是左右搖晃著。正如她目光沒有放在奧莉嘉身上,但是說話的對象卻是她。「朱里歐就沒有這個問題,他的父系血緣讓他可以在玫瑰港內保持著很難得的平衡,而不致於讓最有發言能量的兩方有所質疑。」

一部分使節?

朱塞珮娜沒有明言,但已經勾起奧莉嘉的興趣。

在決定接受邀請前,她便了解過玫瑰港裡外狀況,也得出結論;來自於艾迪魯內部的問題不會比她在王國聯合境內清洗的城市還要更加複雜,但來自於其他各國的外力介入則是比較不可測的部分。

她原先並沒有預期這部分也會是她需要處理的範圍,但這卻不代表奧莉嘉會完全不關心與之相關的一舉一動。

那些來自於其他國家又有著豁免權的人將會是麻煩的根源,奧莉嘉將會因為艾迪魯戰敗而讓出的權力而無法懲罰他們。

這就讓這些人們特別值得關注。

不過,既然是她的弟弟會處理這方面的事情,奧莉嘉目前能夠做的、也有辦法做的,就只有需要提高戒心。

「朱里歐需要他的姊姊,而我需要一位能夠在檯面上代表仕紳平民發聲的代表人物。」就如同有著充足默契般的愛茵娜在接過話的同時又狡獪地笑著。「要是我再給妳對外交涉的權限,我等於讓妳直接面對議會,這會讓妳變成我的首相。」

「如果讓我面對議會,之後就不會有議會存在,所以王上的擔心並不是問題。」

奧莉嘉本來就不覺得面前這兩位有意讓她完全承擔起玫瑰港的裡外應對。

這會給她太大的權力。

愛茵娜有一點是完全正確的:她是外來者,沒有根基。直接掌握太多權力會讓她受到猜忌,也會讓她成為箭靶。

她的到來必然使人怨恨。

現階段被人怨恨已經足夠,更多負面情緒並無必要。

此時,奧莉嘉開始覺得口中有點乾澀,於是她在愛茵娜失笑、朱塞珮娜睜大眼睛之時初次拿起面前的杯子。

「剛剛兩位說到此地將各有兩人分別代表貴族與平民,我是後者之一,我可以合理預期兩位會告訴我另外一人。」

「妳接受這個身分了?」

奧莉嘉所提出的、沒有問號的問句獲得答案之前,愛茵娜反倒是饒富興趣地提出反問,想要確認她的心意。

「妳們口中的朱里歐是我的佛謝沃洛德。」將空著的杯子放回桌上,奧莉嘉的眼睛看著在不同程度上表現出恍然大悟的少女們。「這個理由,我認為應該足夠了。」

「的確足夠。」愛茵娜點了點頭,然後把話題轉回到。「至於妳剛剛的問題…我不需要給妳解答,妳已經知道了。」

「喬凡娜…露克蕾琪亞.坎塔蕾拉…」自己舉起玻璃瓶,將飲料注入面前的玻璃杯內。於此同時,那個有著粉紅色頭髮的身影再次伏現在奧莉嘉腦海中。「她是個很有趣的人物,也是很神祕的存在。」

「她是我的妹妹,也是全王國最偉大的演員,在妳面前展現出來的全是基於必要才被創造出來的演技。」愛茵娜向著椅背靠過去,稍稍舒展一下纖細優美的肢體,然後以無比的驕傲像奧莉嘉炫耀著:「她很成功地用演技騙過了妳,扮演著與我一模一樣的角色,全身充滿著對權力的渴望,腦中充滿著陰謀詭計與盤算。只是,我受過管教育訓練而懂得何為妥協與節制,她則因為缺乏管教而比我更加地大膽、我行我素、冷血無情。」

愛茵娜對於喬凡娜的評價讓奧莉嘉眉頭微微牽動。

她也知道,自己細微的表情變化必然被面前這位年少但是心思細密的少女給注意到。對方沒有不悅,流露出的是好奇。

「妳不認同?」愛茵娜微微挑起一邊的眉弓。「我以為,在經歷過國境列車事件後,妳就已經認識到喬凡娜那狂妄的行事風格了。」

對於奧莉嘉來說,國境列車上所發生的殘殺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

在正式公布的新聞上,她將下令的責任承擔起來,以一份聲明公開表示那些「試圖顛覆法律與秩序的惡棍只不過是受到應有的懲罰」;只要那幫法外之徒賊心不死,還以為現在與她來到之前的時候一樣的話,「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這是讓對於不需要知道真相者的場面話。

奧莉嘉並不懷疑,真正存在著利害相關的幕後人物會不知道實際發想並指示動手的喬凡娜,而不是她。當手下在後面的車廂裡面行兇之時,喬凡娜也特別事先提醒過奧莉嘉,即便完全不說,身為王上的愛茵娜自然有的是能知道一切真相的辦法。

所以,愛茵娜如是說時,她並不驚訝。

讓她在意的是王上與她妹妹之間的南轅北轍。

相較於身為王上的金髮少女那樣感情豐沛,行事風格卻又似無忌憚,粉色如蜜桃那樣的女孩則是一派的優雅與落落大方。舉止得宜,同時卻又沉穩老練,並沒有特別突出的情緒-若真要奧莉嘉形容,就是一名地位不低的貴族提及王上時就應該表現出來的尊重與平靜。

在這一點上,兩個人是如此的不相像-與奧莉嘉和她弟弟之間完全不相像。

「在王國聯合時,我下過連貴為『萬王之王』的女皇聽過後都必須皺起眉頭的命令。在我的眼中,喬凡娜小姐在國境列車上的所作所為並不算突兀或是冷血。」不著痕跡地以食指輕輕敲著椅把,奧莉嘉這才將讓她情緒有所波動的原因道出:「我在意的是,妳與喬凡娜小姐彼此的行事風格差距有如天與地。雖然妳們都稱彼此是姊妹,若非樣貌上是極其相像,我相信不少人會對妳們的血緣有所質疑。」

「奧莉嘉,」愛茵娜用食指捲著她的金色長髮,同時也首次很認真地看著僅只有一個眼睛、她在法理上可以稱作姊姊的女性。「過去有沒有人質疑過妳與朱里歐之間的血緣關係?」

「不是沒有,但那些人不會問第二次。」

聽到奧莉嘉如是說後,愛茵娜收起從一開始就始終浮現在臉龐上的笑容與玩世不恭,神色轉趨…

沒有任何的情緒。

「先知的弟兄說:『我並非你,血肉之軀當無有庇佑;我犯諸罪,使煉罪火獄離從聖行者;我將行惡,使信神者得夜眠無憂;我亦許諾,無善有罪不入人間天堂』。」

少女王吟詠著。

她又再一次地笑。

像是在對著自己笑。

是沒有感情的笑。

或許,這才是少女王真正的面貌。

奧莉嘉在內心自問,就不知道-那個有著粉紅色頭髮是否也是如此。

「這是艾迪魯王定佈道書的一節。」在旁邊沉默以對的朱塞珮娜在愛茵娜有點神遊物外的狀態下插口,甚至加了點聲量以把少女王上的神智拉回到現實之中。「講述艾迪魯人接受神啟並來到此地的那段史詩。」

「於是,世間就分成三個國度,人所無法觸及的真善之國,先知與從聖行者所建立的翡翠之國,以及藏汙納垢卻又必然存在的負罪之國。」彷彿是沒有聽到朱塞珮娜幫忙補充,愛茵娜持續沉醉在自己的視界內。「真善之國是神的國度,人間之國是我所要承繼的國度,喬凡娜則按照家族傳統接下負罪之國。這就是我與喬凡娜並不相像的原因,我與她有著不同的天命。我注定必須成為王,而她注定必須成為反王。」

反王。

奧莉嘉聽到一個她未曾預期,卻也無從理解的詞彙。她將目光轉向坐在一旁、此時顯得有些無可奈何的朱塞珮娜,不過東方殿下也只是沉默地聽著。

雖然無法理解這個詞會的真正意義,但是從愛茵娜剛剛所敘述的譬喻之中,奧莉嘉已經多少對喬凡娜的身分有所體悟。

「時代在改變,過去是貴族舉兵造反,現在是有資產階級鼓動無資產階級起而反抗神授君權。如果革命之花是那些衝在前面的暴動者,根源就是貪心的仕紳與鄉紳。」一改沒有任何情緒的狀態,愛茵娜的臉龐上再次出現了有些輕浮的笑容。「妳需要負責得是根部,喬凡娜則會幫妳注意泥土以上的莖、葉與花…」

少女的聲音突然停下。

話還沒有說完,應該是被突如其來的奇思妙想給截斷。見到湛藍色的眼睛正在轉動,又看到朱塞珮娜撫著右前額在嘆息,讓奧莉嘉猜測,愛茵娜似乎正在腦海中策劃著…

不知道是在策劃些什麼。

個性認真的東方殿下似乎不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狀況,而且無法習以為常。有著翡翠色眼睛的朱塞珮娜就有如私人教師面對著屢勸不聽的頑童那般,因此而傷神,可是卻有沒有辦法棄之不顧。

「奧莉嘉,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有點羨慕妳。」愛茵娜再次開口時,所說的卻是與國家、與玫瑰港完全無關的話題:「朱里歐有兩個姊姊,不過他最常在我與茱莉面前提起的是妳,不是那個梅菲斯特間諜。雖然妳與他性格有所不同,但他總是提及妳在孩提時代對他的教導,以及妳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在他面前所豎立的良好典範。這個表率,卻是我沒有辦法做到的。就算我想,喬凡娜也不會理我。」

愛茵娜的說法讓奧莉嘉感覺到雙頰有些發熱。

她知道,是因為自豪,也是因為欣喜。

少女王剛剛是在稱讚她的弟弟。

但是,她很快就冷靜下來。

有些事情,奧莉嘉可以忍耐。有些事情,她則是絕對無法容忍。

利用弟弟就是後者。

雖然兩人只有一半的血緣,可是奧莉嘉卻不允許有任何人要利用他作為看板,或者是假藉他的名義來行事,又或是用他來要挾她。

有人曾經這麼做過。

奧莉嘉讓那個人被折磨到死。

知道少女王不可能無事提到這點,奧莉嘉也就等待著未來弟妹繼續開口。

她不得不這樣,因為愛茵娜所表現出的神情-無疑,就像是突然想到一個惡作劇的頑皮女孩。

「雖然我是她的姊姊,喬凡娜卻不會完全接受我的建議。她是個有主見的女孩,有時卻是我行我素。她懂得自制,她的狂妄有時會讓她無視於常規或是他人的感受。」愛茵娜很認真-只有外表看似很認真,神情卻還是難以言喻的甜蜜。「出於某些原因,她很願意聽朱里歐的。不過妳的弟弟-我的未婚夫性格是如此敦厚、穩重與溫柔,有時也管不太動喬凡娜。」

「愛茵,妳…」

朱塞珮娜正準備發言,愛茵娜卻伸出手食指。就這樣一個動作,便讓東方殿下本欲張開的雙唇重新閉上。

「我有個不情之請。」

奧莉嘉瞇起眼睛。

「既然妳把朱里歐調教的那麼好,我想…」愛茵娜狡猾又壞心地笑著:「請妳重操舊業,幫我管教一下喬凡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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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連載】 王與反王 第四章:帷幕升起(1)
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2月 28日,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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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帷幕升起(1)


將幾塊煤炭扔進,並且用鐵叉攪動,讓恰雅面前的壁爐火焰亮度又更增強了些許。摺摺生輝的火光使得房屋內的每個人與每樣東西映照於牆上的影子不僅搖動,也得有些神秘莫測。

從壁爐前面站起,有著深色肌膚的少女站起,然後轉身。

她現在身處於一間小酒館內。佔地並不算寬闊,四面牆面上已經有些許黃色塗漆剝落,尚稱完整的牆面上也有著數不清的細小裂痕。天花板的角落不只有著蜘蛛網,若干木板則出現鬆脫跡象。

無論如何,小酒館內很明顯的就是充斥著的,是曾經歷過的時光,不可挽回的破敗,還有一點點的蕭條。

廳堂的桌子都被搬到牆旁或是角落,以騰出足夠空間讓接近二十張木椅排成圓形,椅子與椅子之間保有足夠的空間,不會讓坐著的人們因為太過侷促或擁擠而難以承受。

在場的這二十人中,有男也有女。有相對年長,也有相對年輕的來人中,有人舉手投足頗有貴族氣派,穿著用度一眼即可知道都是造價不斐;有人身著粗布上衣與過度磨損的長褲,無庸置疑是來自於出賣勞動力的職業行會。但不管他們在城市內是什麼身分,都感受到酒館現在無比壓抑的氣氛,即便彼此之間隔得再開,那二十人還是無一例外地表現出像是喘不過氣的模樣。

二十道眼光,全都集中在正轉身過來的恰雅身上。

這二十人知道彼此底細,他們不是代表著玫瑰港內的各個主要商業行會,就是私自集結而成的社團,但都涉及到一些不被王家法律所認可的活動之中。他們也知道今天該出現在此處的不該只有二十個人,而應該是二十一人。唯一缺席的那人則是已經不存在於世界之上。

他們也都知道,那人與他的黨徒是被恰雅殺掉的。

上百人。

一個晚上。

對外戰爭過去也才兩年,玫瑰港還是處於混亂狀態。是幾任總督來來去去,卻都因為受制於那些外國人而無法好好整飭,從而讓整座城市只有在表面上是從戰爭中恢復。他們這些人能夠在玫瑰港內自保或崛起,靠的就是比起其他地方的同行都要膽大妄為且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身處於當前的最亂局內,過去不屑用、不想用或不敢用的手段,他們都逐漸習以為常。

在這種情況之下,所有正常人都必須要選擇自保。更不用說,他們不能讓自家行會或是結社變成那些出現未幾旋即消失的小幫派。所以,合法的行會開始接觸非法手段,本來就非法的結社則是更加地變本加厲。

當他們知道,雄踞西方的坎塔蕾拉貴女即將來到玫瑰港時,就有將她在到來前就與以刺殺的風聲傳出。等到消息獲得確認,二十人才知道是誰不是嘴上說說,而是真的付諸行動。當然,他們也很快就知道如此冒進的行為所帶來的後果是什麼。這讓他們接到屬名「坎塔蕾拉」的主人發出邀請後,即使再不愉快或心懷恐懼,他們還是在指定時間來到指定地點-也就是這裡、恰雅面前。

主人在讓她出來之前,把這二十人的背景、組織勢力與活動範圍及個人好惡等訊息都告訴了她,然後下達一道沒有任何細節指示的命令。

之前被稱作那個外國女人-現在被主人改口成為「哥哥的姊姊」的新任玫瑰港總督已經接受過王上召見,即將要前來此地履新。恰雅知道主人接到王廷那邊來信,不得不決定將部分計畫進行改變。本來打算進行強勢進攻、掃蕩與佔據的盤算被放棄,取而代之的是威嚇。

暫時性的。

主人從來都不喜歡做事情時受到制肘,而是把所有的敵手在折磨過後送進地獄之中。主人不能太明顯地違抗身為她姊姊的王上,所以要陽奉陰違。在找到可以繼續原有計劃的藉口,主人必須遵照王廷指令行事。

真的,算這群人運氣好。

「我僅在此代表坎塔蕾拉與會。」

一群垃圾。

心中是這麼想,看著這群妄想與主人並肩的垃圾就噁心,恰雅並未試圖壓抑住自己的不悅,她也沒有將身為主人所飼養的狗的自傲從臉龐上去除。

無論如何,他們就是一群垃圾。

「各位可以算是玫瑰港內的各方勢力要角,所以坎塔蕾拉才會邀請各位來到這裡。」看著那些混合著不善與恐懼的目光,恰雅感覺到她心中冒出僅次於被主人索求的難以言喻快意。「當然,坎塔蕾拉也知道,各位完全沒有來到這裡的意願,我這個無名小卒也不擅長客套,所以應該不會有人反對就此直接進入正題。」

二十人彼此互看了一下,沒有點頭或是出言附和,但也沒有搖頭或是發聲反對。最後,他們還是將目光放到恰雅身上。

那是無可奈何後必然有的反應。

「不需要坎塔蕾拉提醒,各位都知道,新任玫瑰港總督奧莉嘉.聖.佩蕾亞絲拉娜就要前來駐地履新。」恰雅口中吐出主人耳提面命地吩咐特別要告知的消息說出口:「坎塔蕾拉希望各位最近最好不要採取什麼過大的動作。」

「什麼時後輪到來自西方的女人也可以對我們北方人發出指示?」

一個男人突然在這個時候發言。

他很不滿,可是他也不敢真的反駁與質疑。所以他的聲音很小,姿勢畏畏縮縮。嘴巴微微張開,可是又不敢開得太大。當恰雅的眼神找到他時,男人甚至是把目光移開,沒有與她對視的膽量。

廢物。

「因為坎塔蕾拉有實力可以做到讓你們不得不聽她的指示。」恰雅輕輕地哼了一聲:「她很希望你們不願意聽她的指示。」

「小姐,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出來混的,沒有一人是不知道坎塔蕾拉貴女的確有能力說這種話,但我必須承認我有點不舒服。」不同於剛剛那名開口抱怨,但是膽量遠比衣服價值還要低的男人,現在開口的人經過多年磨損的都透露著濃濃的勞工氣息。「我們沒有何一人在過去曾干涉過坎塔蕾拉貴女的西方,但她就這麼突然來到北方,對著我們這些北方人指手劃腳…」

「如果你們在戰後可以如西方那樣可以穩定住玫瑰港的混亂局勢,坎塔蕾拉就沒有必要前來。」酒館內最為年輕的女孩子毫嫌惡地回應道:「如果你們有著那麼點願意配合前面幾任總督的意願,坎塔蕾拉就沒有必要前來。」

「這可不能怪我們,玫瑰港內的那些外國人都仗著和平條約給予他們的特權在作威作福。」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穿著得體卻沒有過分奢華的男士接口說道:「即便是酒後鬧事等違警罪,玫瑰港警察一樣要等到那些外國警察前來後才能夠抓人。沒有什麼公權力的我們要是介入,只會給外國人再與王國開戰的藉口。」

「即便王家政府受到外力欺壓,你們還是可以自行與外國人們進行交涉。官方不便出面的,你們可以出面去商談。可是你們沒有,反而是把時間與實力都放在與彼此爭奪地盤。」幾乎是毫不考慮,恰雅代替主人截斷了那位勞工出身的男子聽到評語後還想要做出分辯的意圖。「你剛剛說的完全是藉口,與其放任你們這樣亂搞,坎塔蕾拉本來打算再把你們全部排除掉後接過這份工作。」

「排除…」

「就是讓我們全部去死後,接管我們所有人的地盤。」冷哼一聲過後,一名約莫二十來歲、塗著頗濃厚化妝品的豔麗女子盯著恰雅看。「怎樣,我有說錯嗎?」

「計畫趕不上變化,所以各位才得以於此時此刻坐在這個地方。」恰雅並沒有把女子的不入流挑釁放在心上,目光是很快速地掃過那身露出肩膀與大半片乳房-幾乎快要看見粉色尖端的貂皮衣。「否則,坎塔蕾拉現在已經把各位全部都送到亂葬崗去了,而不是在此濫嚼舌根。」

「這是威脅!」

「這不是威脅。」

看向從座位上跳起來、剛好是二十人中最魁梧的男性,恰雅朝著她後面的陰影處微微點了點頭。

雙胞胎之一如同鬼魅般出現,走到那個有著如熊般體勢的男人後方。所抽出的手槍在抵住他的頸部正中央時,因擊錘拉動而轉動的齒輪聲音固然細微,也只比在壁爐內冒出火星時隨之而來的霹啪作響要略高,但對這二十人而言,感覺卻像是那把手槍所抵住的不是那位同行,而是自己的脖子一般。

「這才是威脅。」

即便感受到後頸就有把槍,那名男子卻沒有流露出任何驚懼之色,但也沒有就此拂袖而去。憤憤地看著恰雅後,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坐下。

於是,雙胞胎之一就將武器收回,然後又無聲無息地回到陰影內。

如果主人的腳步是如同芭蕾舞者那樣輕盈,恰雅移動時是如黑夜裡的貓那般悄然,主人給她的雙胞胎則是來去都如鬼魅,一切都悄然無息。

恰雅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主人說過,今天晚上盡可能不要殺人。至少,恰雅不要殺人。如果有任何一方不願意聽命,只要把名字記錄下來就好。

「哥哥的姊姊需要機會展現出她的魄力,所以她會很樂意處理這些人。要是我率性插手的話,無庸置疑地會惹得她不高興,然後哥哥也會不高興,這就會讓我很捆擾了。」主人對恰雅解釋過後,也特別另外提及道:「當然,如果有人真的不長眼的話,還是應該要當機立斷地動手。哥哥的觀感雖然很重要,我的威嚴也很重要的。」

那個男人沒有走出去,讓主人的期望還不致於在恰雅的手上被打破。

「小姐,我可以說話嗎?」

在那個膽量最終還是不比身體壯實的男人用力地坐下時,另外一名女子舉起手來。

那名女子是今晚第一位有表現出最基本待人接物應有的禮節,恰雅還是沒有感覺到需要表現出熱若。

不過,作為回報,她還是以表達出相對應的禮節。

「先不說我們這二十人不可能聯合起來,即便最後能夠聯合起來,我們同樣也沒有能力阻擋坎塔蕾拉貴女在玫瑰港佔有一席之地。」略微停頓一下過後,那名年紀同樣是二十來歲的女孩接著說道:「我現在想知道,是什麼『變化』促使坎塔蕾拉貴女放棄將我們全部排除在玫瑰港之外的原始盤算?」

「這是王家總督的意思。」

恰雅的回答,不只讓最早希望回歸到正題的女孩感到驚愕,其餘十九人也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覷。

「那位…呃…佩蕾亞絲拉娜閣下?」

「總督已經許諾要在最快時間內恢復玫瑰港的情勢,所以她需要知道發生在大街小巷內的一舉一動。這點,恰好是坎塔蕾拉貴女在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提供,但是你們這二十人卻可以辦到的。」

主人原本期望發動戰爭,把所有前在敵人一掃而空,然後由自己掌握整個玫瑰港的地下世界,接著才是建立總督所需要的情報網。這麼作雖然會在初期有點混亂,但是長期來看卻是最為可靠。

這個計畫在王廷來信後生變。

主人那位「哥哥的姊姊」並不認同主人的計畫,要求主人改而寵絡既有的各個勢力,讓他們願意交出手上的情報。即便有人拒絕合作,主人也不能夠自行出手予以抹消,而是要把那個人回報給總督。但既然是要求主人放棄一些利益,那個外國女人不是沒有提出回報。只要不干擾到情報獲取,她可以讓主人統治這些地方勢力,不過問主人監控那些地方勢力的手段,也不會干涉主人擴張勢力。

連對政治不是很能理解的人恰雅都可以知道那個外國女人是要約束主人,甚至阻止主人擴大勢力範圍。不過,沒有不滿或是生氣,主人將那封「措詞毫無情調與浪漫可言」的信放到火燭燒成灰燼時,流露出來的卻是一抹-恰雅會形容為,看到有趣的玩具時流露出的笑容。

在恰雅面前的二十人無從知道主人怎麼想,他們正因為剛剛她所透露出來的消息而交換著目光或是低聲會談。

然後,還是同一名女孩子提問。

不是因為她成為代表,而是因為她的動作最快-除這名女孩外,其他人也都有著問題想要提出,只是慢上不只一步。

「那麼,是總督委請坎塔蕾拉貴女前來傳達的,還是貴女自己向總督提議由她來宣布的?」

歐菲莉亞.盧克卡,玫瑰港豪商、仕紳議員、稅務承包人與建築公會長薩諾斯.盧克卡的女兒,在幾位兄長相繼於七國聯團戰爭中戰死後扛起家族內外的重任。

這在王國內並不少見。

艾迪魯在對外戰爭的一大特色就是寸土必爭,七國聯團軍隊每推進的一寸土地都必然是流滿王國臣民的鮮血。這讓七個不同國家感到棘手而萌生出停止戰爭的念頭,也讓艾迪魯人流失過多人力,僅而使得復甦比起其他同樣經歷過戰爭的國家還要緩慢很多。過去曾經出現過的歧視有些雖因戰爭而擴大與變得激烈,也有的卻是逐漸減弱與消失。

男女間的差別就是後者。

在其中,歐菲莉亞雖然名聲不顯,卻特別受到主人注意,並且被主人認為是一個有能力的聰明人。

因此,恰雅認定她是危險的目標。

剛剛的表現足以證明她的眼光敏銳。

如果主人有授權,恰雅對於格殺歐菲莉亞是毫無猶豫。她不會馬上就動手,而是在幾天之後,在不起眼的街角,指使地痞流氓,用完全不專業的武器,以意外的方式把她從人間抹消。

歐菲莉亞很聰明。

主人並不需要很聰明的人。

現在並不是處理這件事情的時機,不過恰雅會牢牢記住這個人。只要有機會,只要主人露出一點口風,她就會動手。

「…是總督直接委請坎塔蕾拉來此傳達的。」

「有證據嗎?」

「若妳不信我的話,代表妳先入為主,所以坎塔蕾拉建議妳在總督就職後直接求見並詢問。」恰雅按照主人的吩咐回應:「當然,妳的結果如何則是無法保證的事情。」

「這我很難否認。」聳聳肩過後,歐菲莉亞.盧克卡抬起頭,沒有再與她兩側的人們交換意見與眼神。「假設我們接受並承認坎塔蕾拉貴女踏足於玫瑰港,能否獲得貴女不會善動干戈的承諾?」

「可以。」

主人明確允許恰雅可以做出這種擔保。

雖說這是那個外國女人所承諾的,但主人並不擔心;只要是人,就會犯錯。即便再小心謹慎,還是會犯錯。只要有錯誤,主人就可以趁機介入,遂行最開始的計畫。

只有主人不會犯錯。

所以她才會是主人-恰雅一直仰慕的主人。

「只要有這個保證,那我沒有問題了。」點頭過後,歐菲莉亞直接了當地起身。她一邊將出現折痕的連身裙拉直,一邊毫無懼色地看向恰雅:「請轉告坎塔蕾拉貴女,只要是盧克卡家族能夠辦到的,就請盡量開口。」

「這跟我們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原本還坐在椅子上面的十九人見到歐菲莉亞起身,紛紛將之前還不敢對恰雅表達出來的憤怒傾注到那名率先表態並且準備就此離開小酒館的年輕女孩。

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責難,歐菲莉亞卻是毫無懼色。

當然,在恰雅的眼中,這名女孩卻仍然比不上主人。

不僅是永遠游刃有餘地面對一切,即便面前的交涉對象氣勢再兇狠,主人還是能夠輕鬆自在的微笑面對。而歐菲莉亞從頭到尾都是始終板著一張臉地回應著那些不友善的氣氛,她的表現只會讓人不願放棄地硬碰硬,而不是在不知不覺間卸下心防。

她很聰明,但是無法與主人並駕齊驅。

「我不知道你們還有什麼妄想,但這位-」歐菲莉亞停住話頭,也沒有接過僕人想遞上的大衣,而是轉向站在原地的恰雅。「妳到現在還沒有把姓氏或名字告訴我們。」

「波塔吉歐。」

歐菲莉亞點點頭,然後轉去面對其餘十九人。

「波塔吉歐小姐剛剛的說法已經道出我們即便把眼睛遮起來都無法否認的事情,」邊讓僕人替她批上大衣,歐菲莉亞同時以接進絕對冷靜來面對著怒火與不解。「我們二十人聯合起來,也不可能與坎塔蕾拉貴女處在相同的起跑點上。」

「等等…」

「促使向來以掃蕩潛在性敵人為特色的坎塔蕾拉貴女改變心意,代表王家總督所獲得的信任與來自王廷的無可動搖。總督主動連繫,表示貴女已經獲得一定成度的信任。最後,雖然做事殘忍又雷厲風行,但無人否認她一旦作出承諾就不曾有過反悔的紀錄。」歐菲莉亞的聲音並不溫和,更不如主人那樣婉約,而是相當地鏗鏘有力,甚至有些刺耳。「我無法知道你們怎麼想,但這三點就已經足夠讓盧克卡家族做出決定。」

「盧克卡小姐,我們曾經有過協議。」

「我是有一個讓我們彼此都活下去的協議,而不是一個讓我們所有人綁在一起送死的協議。」歐菲莉亞直接了當地駁斥道:「要是這個建議被拒絕,屆時上門的不會是坎塔蕾拉的手下,而是總督帶派出的軍隊。」

「什…」

「你們想尋死,請自便,但盧克卡家族沒有意願奉陪。」

說完話,沒有等待任何回音、沒有將丁點注意力分給從以之後或許就是陌路人的其餘十九人,她直接朝著酒館的門口走過去。

僕人三步併作兩步地超前,替歐菲莉亞將門打開。

於是,晚風迎面而來。

她沒有就這樣走出去。

「有些事情,我們只是刻意不談。時間一久,會使得我們越來越深信那件事情並不存在。只不過,一切依舊存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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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帷幕升起(2)



歐菲莉亞的這句話,讓剩下的十九人頓時失去繼續爭執的動力,同時失去的還有留下來的意願。

意興闌珊的他們各自與較為熟悉的同道中人交換過意見後紛紛起身,沒有像盧克卡家那樣明確給予承諾。態度差一點的是直接起身走人,稍微好一點的還願意對恰雅表示要回去考慮,然後就作鳥獸散地離開酒館。

除歐菲莉亞.盧克卡外沒有得到任何一個承諾,不過恰雅倒是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挫折或是沮喪。她從主人那邊得到的命令,就只有轉達主人口語,可以在某些問題上代表主人提出承諾或是保證,避免在非必要狀況下傷人或是殺人。其他的,包含結果在內,都不是所需要注意的。

恰雅沒有接受過說客的訓練,主人也從未展現過讓她充當說客的想法。或許她會成為說客,但她所會攜帶的就只有最後通牒。

於是,在那十九人陸陸續續離開後,恰雅只是拿起水桶往壁爐內潑灑。等到室內只有燃燒過後的焦味,只有來自窗外的煤氣街燈與天上月輪及星點的光芒,她這才把再一次陷入沉默空寂的小酒館留在後方。

恰雅進入到她曾經穿梭與奮戰的街道。

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城市又被敵我不同勢力所分割和掌握,她曾經穿梭在每一條巷弄與街道,尋找著當時的盟友或是敵人。這就讓這名女孩對於城市裡外是無比熟悉,程度甚至一點都不下於在這座城市內土生土長的市民百姓。

自從和平條約簽訂後,玫瑰港就被分割成兩個世界。這是艾迪魯人的城市,但是卻不完全屬於擁有此片土地的人們。王上只有在名義上擁有整個城市,七國聯團實質上各擁有城市瀕臨海洋的一角。

相對於那些有著來自外國資本的七個市區,翡翠榮光所能照耀的範圍之內還是殘留著大量因戰爭而產生的痕跡。越靠近七國占領區,越多曾經被步槍與野戰砲轟擊過的建築沒有完成重建,斷垣殘壁就這樣直接暴露在日曬雨淋之下。戰後玫瑰港情勢趨向混沌,王家總督受到來自於內外壓力,頻繁地遭到罷免威脅。受此影響,城內的社會秩序始終無法恢復到過去的正常狀態,無論是否在戰前就定居於此,居民入住的意願始終低落。

當恰雅在道路上面行走,即便她帶著手槍與彎刀,陰暗之處還是有不懷好意且貪婪的目光在窺伺。

這是現在玫瑰港的特色。

曾經是王都的此地沒有良民,就只有騙子、宵小與罪犯。因為仍屬於王國的市區沒有俱備膽量的警察官員敢認真執行法律,只能夠靠著消極的手段避免那些不法之徒將危害帶入各國的市區內,以避免翡翠冠冕再次蒙羞。

對於那些視線,恰雅從來都沒有去理會。

她既然能夠看到那些目光,自然有能力可以避開那些人手上可能持有的武器。無論是短刀、手槍還是步槍,恰雅都可以預測的到,並且以忽快忽慢的速度加上地型掩蔽來避開可能的襲擊。

也是理所當然的,那些目光很快地就彷彿不存在於世界上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主人送給她的那對雙胞胎就跟在身後,就像是黃雀似的,把那些自以為螳螂的不法之徒們當作獵物啄死。

「妳可以獲得名字是因為妳優秀的地方不止一處,不像她們。她們也很優秀,但能力太過於專一而無法與妳或其他人相匹配,所以我不會給她們名字。」那一天晚上,主人告訴恰雅道:「妳在戰爭中帶領過普通人組織而成的隊伍,現在我要看妳如何帶領有著專業與特殊能力份子。」

要如何運用這對雙胞胎,要如何讓她們把能力發揮在正確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主人授予恰雅一個她不曾期待過的特權:給雙胞胎命名。

「要給她們什麼名字,要在什麼時候給她們名字-這都由妳自己決定,我不會干涉。」主人說道:「這部分是包含在妳所要面臨的考驗中,如果妳通過,而我又不得不要離開一段時間的話,我在這座港都內所能支配的一切都會給妳代管。」

不只是指揮,主人要考較自己的眼光。

恰雅曾經從幾位同樣獲得名字的前輩口中得知,這是主人準備要遴選她的代理人必然會進行的考教。

雖然來到北方,也雖然西方的基業無可動搖。不過主人偶爾還是要回到西方去進行定期的除草工作。雖然主人情報靈通程度遠超過任何人的想像,不過主人有時寧可讓別人以為她並不是那樣地神通廣大,好藉此將那些心中有歪念頭的人引誘出來。因此,主人有時會到處巡視,要讓幾乎所有人以為她是要確保留在舊領地的那些部屬不會因為她不在便起歪心,或是要避免有人想要趁著她不在的空檔意圖動搖或是進行挑戰。

主人不常旅行,但只要動身,隨之而來的就會是刀光劍影。然而,如果主人需要短暫離開,就需要有人留下來監控這座港都的城市。

一頭沒有自己想法的狗。

一個主人不在也會絕對忠實地執行任務的狗。

恰雅就是這麼樣地一頭狗。

她對於主人的忠誠遠高於對於考慮自己生死存亡,並且會毫不猶豫地對於主人的意志奉行到底。在內心,她非常希望能夠永久地陪伴在主人身邊,但是她不是那種受到主人寵愛就以為世界必定會繞著她的傻女孩。

主人不需要那種恃寵而驕的狗。

主人只要在她面前溫馴,在陌生人前兇狠的狗。

恰雅永遠是如此自許的。

她接受主人的指令,接受主人給予的考驗,然後盡可能地做到完美無缺的程度。即便只有一點點的小過錯,主人也不會責怪。

如接受那對雙胞胎,也像現在的考驗,她不會有怨言,不會有計較,不會有藏在內心之中的盤算。

這就是恰雅。

先是主人的忠犬,然後才是主人的部屬。

邊這麼想,恰雅邊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一個有著陸軍士兵架設著拒馬、路障與臨時檢查站的地方。

玫瑰港是王家領地,但是那些軍兵並不屬於王家陸軍;這裡地處北方公國境內,他們卻也不是北方人。這些軍兵配戴的徽章圖樣是揚起風帆的船舶,也就是東方公國的象徵。

艾迪魯東方軍團-隸屬東方公國,在對外戰爭時唯一秋毫無損的部隊,也因此在戰爭之後跌落到谷底。雖然因為沒有參戰而遭到普通平民斥責與貶低,王家總督還是向現任東方殿下藉由海路徵調過來。

有議員觀察到,並且透過報紙指稱佔據城市北區的幾個外國並沒有如以往那般一點小動靜就大動作地發出抗議時,主人的哥哥就透過報紙宣布是他事先交涉過的。也有議員在報紙上質疑為什麼要調動後備軍力前來玫瑰港,不過那個外國女人還沒有把原因向大眾公開。

無論如何,來自東方的軍兵們已經開始執行任務,並且表現出不同於王家軍團和北方軍團的強悍與沒有情面。

即便是持有王家核發證件的恰雅,那些來自東方的軍兵一樣是以懷疑的眼光看著她的臉龐與照片上的黑白相片。查問過一些日常相關問題,戒護的軍兵雖然放恰雅進入他們保護的區域內,不過他以及其他站在拒馬後面的士兵毫無疑問地還是認為她很可疑-除了他們自己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暴徒。

無論軍兵阻擋與否,恰雅都可以進到除去外國人所占領的市區外已經被「徹底打掃」過的街區。除市政廳外,此地是少數沒有在對外戰爭受有相對較少損害的市區。

早在戰爭結束後,主人就將此區的土地全數蒐羅,並且即時展開整理與建設,並且在市政廳內的總督無法維持秩序前「雇用」警察強力維持此區的治安,同時藉此吸收未來可以運用的人手。

「無論如何,這些意志不堅定的人最終都會在一個獲得姐姐信任又有堅強意志的玫瑰港總督上任就會被開除。」主人在兩年前時對著西方殿下說過:「與其讓這些意志不堅的壞警察離開後被其他勢力吸收,不如先讓我將那些有劣根的傢伙們胃口養大,讓他們對於其他地下結社的誘惑不屑一固,最後只能夠替我做事。這樣,既替那位總督留下一個乾淨的執法隊伍,也可以增強我的隊伍的能力。」

在她的記憶裡,主人與西方殿下間的交談是從不曾讓人參加,所以一切談話都是主人事後轉告給的。所以,恰雅並沒有能夠親身參與那場爐邊談話,但卻不妨礙她對於主人總是提早先算了好幾步感到心悅誠服。

因為主人提早作準備,所以恰雅現在所在的街區內,組成人潮的不是犯罪者或是窮苦的乞丐。不管是替建築物進行修整的工人、駐防於此區的軍人、將各種食品或是日用商貨銷售給他們的商店雇員,又或是將那些商品送進來的運輸馬隊--能在這個街區內活動的都是有正當職業的市民與他們的家庭成員。

其他地方尚且不敢明言,但此地已經或多或少恢復一個繁榮城市所應該有的面貌。

身在其中的恰雅甚至一點都不特別,不過就是人潮中的一份子而已。也不只是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越過東方軍團把手的雙胞胎也在此時從陰影處離開,假扮成充滿好奇心的女孩子般左顧右盼。當然,如果有人仔細地觀看她們那空洞無神的眼睛,就能夠知道她們不是尋常的旅客。

能夠看出這對雙胞胎並不尋常的人,在現下的玫瑰港內是絕對不少。

這個地方並不只有艾迪魯人而已。

除七國聯團占領區各自排斥艾迪魯人與其他國民外,整個玫瑰港都被劃為「國際特別區域」─雖然仍由艾迪魯的市政廳管理,但卻允許七國聯團國民自由出入而無須進行身分檢查。這些來到翡翠榮光所照耀土地的外國人都是不安於室的角色,有人耀武揚威,有人居心叵測,也有人單純只是好奇。雖然並不願以身涉險而沒有前去那些還未打掃過的破舊市街,但各自肩負著任務的他們還是在治安相對安全的區域內隨處可見。

恰雅知道她也是被很多人注意的對象。

外國人們都知道,她是主人的忠狗。相對於在進入玫瑰港後深居簡出的主人,她無疑是個很好盯哨的對象。

尚且不知道主人在那些外國人眼中的地位到底如何,但是恰雅卻知道,在玫瑰港內活動的裡外勢力都不敢小看主人的存在。透過發生在列車上面的劫案與對動手者的報復,即便殘存的二十個勢力還沒有明確表態,恰雅的主人已經展現出要把玫瑰港國際特別區域都變成自身勢力範圍的決心與魄力,並且讓那些外國人將目光和注意力轉移過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主人與王上有著最為親密的血緣關係,這才是那些外國人們最重視的特點,而他們的眼線都會設置在恰雅此刻所面對的建築物外。

不過,那些間諜現在都必須要退得遠遠的。

在場的不只被主人雇用但是經過不遜於軍隊訓練的玫瑰港警察,新近抵達、駐守並維持治安的東方軍團,另外還有負責拱衛王家成員的王家陸軍憲兵。

這三重兵力戒護,其實都比不上第四重-西方軍團的精準射手營也出現。

對於艾迪魯王國內部構成有些理解的人都會知道,西方軍團精準射手營地位差不多等同於其他帝國或是王國的禁衛軍,專責於保護西方殿下。

同樣,也是看到那批部隊出現,恰雅便知道,三不五時掛在主人嘴邊的「哥哥」-西方殿下朱里歐回到了玫瑰港。

此刻,他正在恰雅面前的建築內與主人會面。

「恰雅。」

「貝琳妲。」和另外一名同樣獲得主人賜與名字、而年紀同樣與她相差未幾、經歷更是一模一樣的艾迪魯少女點頭致意過後,恰雅有些好奇地看向本來被留在西方某座城市內的女孩:「妳被主人召喚來保護西方殿下?」

本來保護西方殿下的女孩在那班夜車上面所告知的訊息被轉告給主人知道後,恰雅便知道主人必然會重新挑選一個人去保護西方殿下。

要是挑出一個主人除她本人外真正在世界上所看重的人,那無疑是西方殿下。也許跟王上是同個程度,但跟在主人身邊久了的恰雅卻有著種感覺,西方殿下被重視的程度隱隱約約是超過了身為主人親姊姊的王上。

別的不說,就像是貝琳妲現在所矗立的「大廳」大門。

「大廳」是主人對於這棟建築物的稱呼。

戰爭結束的那一刻起,主人就買下這個街區後,就把位在正中心的建築物-無論完好的還是被野戰砲破壞過的或與以摧毀,然後開始「大廳」的建設。恰雅曾經聽主人看似自言自語地說過,「大廳」從設計開始就有著好幾種目的:表面上是替包含普通人在內的所有人提供服務,但是真正的用途卻是針對少數人中的少數人,讓玫瑰港的王家總督可以不受到自己人干擾的情況下與外國人會談。

最重要的是,「大廳」是主人替西方殿下所設計的。

在這個計畫開始醞釀的時候,西方殿下主掌玫瑰港看起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王廷信使在昨天趕到玫瑰港。一方面是要替主人口中的「哥哥」打前哨,同時也面告了王上的意旨。信使還特別提及王上要他傳達,意旨是根據新任玫瑰港王家總督的要求所擬定的。

光是那個外國女人,就讓主人不是很愉快,更遑論是王上在這個小聚會後所做出、並且要主人服從的決定。

「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主人當時在笑,讓在旁的恰雅都有些不寒而慄的笑。「這句話,看起來是恆久不變的真裡。」

無論如何,主人是第三次因為那個外國女人改變計畫。

第一次,是改變挺進玫瑰港的盤算。

第二次,是應要求去協調那些本來應該要被掃除的組織,並且強迫/要求他們必須聽從總督的指令。

這一次,是要把「大廳」的使用權讓出去。

恰雅知道,主人並不喜歡改變計畫。當然,不喜歡歸不喜歡,但只要有合適的理由或是原因,主人不會頑固到堅持己見。

不過,這有限度。若是超越那個界線,事情就會很嚴重。

恰雅猜測,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西方殿下才會來到玫瑰港。

「主人說,西方殿下比較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孩點頭稱是時臉色微紅,在話鋒一轉時卻又顯露出相對正經的神色:「主人好像給了妳一對雙胞胎?」

「嗯,她們現在應該已經進到大廳裡面去了。」

「我也拿到禮物了。」看起來是交換情報,不過貝琳妲不無炫耀地對恰雅說道:「主人送給我一個擅長於醫療技術與用藥的女孩。」

主人向來喜歡讓她的狗們競爭,誰獲得獎賞都不會是秘密。所以貝琳妲理所當然地會炫耀,而恰雅也理所當然地不會故作姿態地否認。

競爭才會帶來進步。

同樣,這存在著一定的限度。

在爭奪名字的時候,主人允許她們對彼此算計,就算以性命作為賭注也無仿;但到現在這個階段,落井下石就是不被同意的行為。

「恰雅小姐。」一名身著女僕服裝,與雙胞胎同樣是眼神空洞的女孩走了出來。「主人招換您。」

聽到那名少女,恰雅對貝琳妲點了點頭,然後就走進「大廳」之中。就在她越過大門的時候,雙胞胎無聲無息地分別出現在她的左前方與右前方。她們的雙眼沒有與現在的主人對視,僅只是在恰雅通過她們兩人中間才開始跟在她的後方。

她們經過內部整修已經全部完成的「大廳」東側,與正擺放著繪畫、雕塑與其他裝飾品的工人們擦身而過。足以容納一千多人的劇場舞台上有著演員正在進行排演,市民樂團則在台下進行練習演奏。

越過將紅綢簾幕與沙發座椅陸陸續續被搬進包廂內的搬運者,恰雅與雙胞胎離開了對公眾開放的東翼,進入「大廳」另外一側的西翼。

相對於有著開放空間的東翼音樂劇院,西翼各層樓多的是被牆壁與走廊所隔開的獨立密閉空間。此地多的是只給與不超過二十人使用的小型歌劇院、圖書館、沙龍與其他娛樂設施,比工人還要更多的則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武裝安全部隊。最後越過的,就是由兩名配備著武器、站姿並不輸給軍人女孩所駐守的樓梯口。

主人所在的地方向來是很好辨認,只要看道有轉角或門口是由拿著武器的女孩駐守,主人必然就在那裏。

主人不喜歡男人,連帶也不讓任何男人在非必要時刻接近周邊;不只是替她辦事的代理人,主人連貼身安全都是交給女孩子。

從那個樓梯口,恰雅直接上到西翼五樓,然後再走到將東翼與西翼兩棟彼此並不相連的建築物結合在一起的空中花園。

這個半圓形的建築物僅略矮於位於市區正中心的鐘樓,外牆是由透明玻璃所構成。地面是由原野運過來的新鮮泥土鋪成。從樓梯間出來的第一眼就可以見到淺根花卉與噴水池都是-根據主人說法是-仿照位於劍蘭宮內的一座涼亭所建成。僅有的不同之處在於親手設計這裡的主人多蓋了棟用紅磚砌成的小房子。

恰雅在紅磚屋的門外停下腳步。

即便裡面什麼都沒有,主人仍舊將這棟位於玻璃外牆內的紅磚屋內視為絕對私密空間。如恰雅這般受到寵信的女孩在沒有經過召喚錢也不能夠自行將門打開,否則下場就是殺無赦。

沒有讓恰雅等待太久,主人就便允許她推開那扇看似一點都不厚實、推動時卻有如千斤般厚重的木門。

裡面有兩個人。

主人面對著她。

有人背對著她。

「哥哥,這就是我在剛剛跟你提過的恰雅。」


(待續)
6,088-> 6,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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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ncyc 於 2011年 3月 14日, 21:23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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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1年 3月 14日,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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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480
第四章:帷幕升起(3)


在主人還沒有把她介紹完以前,恰雅就已經先將往前踏了一步,單膝跪在地面的同時,也將頭壓低,讓視線只能注視著地板。

這是禮節。

──或者該說,這是主人允許恰雅所表示出來的禮節。

雖然封建制度從數十年前起便因為產業革新而逐漸瓦解,作為王政國家的艾迪魯還是存在著些許階級之分。不同階級的人士會面本來都有相對應禮節,固然那些已經變為繁文縟節而逐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去,但是在某些狀況下卻仍舊是被嚴格的要求。

正如現在,恰雅面前的是西方殿下,經由前任公國元首收養而繼承整個西方,現下是王上的未婚夫婿,未來將會是艾迪魯唯一的親王。她是主人的騎士,卻不是正式的騎士;在西方殿下之前,她只是個沒有任何身分的平民。所以,按照既有禮儀規章,除非西方殿下開口,恰雅本來就應該一如此時此刻般單膝跪下。

不過,主人對此設下前提。

即便恰雅並不是正式的騎士,主人同樣是不允許她隨隨便便地就向每一個見到的上層階級行禮。只有獲得認可的少數人才讓恰雅被允許,也有意願行單膝跪禮。

西方殿下就是少數被主人認可的人之一。

「妳是恰雅?」

這個聲音是可以比擬女性歌劇新星的嗓音。

「臣下是。」

西方公爵、桑格蘭提諾伯爵朱里歐──在回話的時候,恰雅無法不去想起纏繞在她面前這位周邊的風流韻事。

除了神秘又來去無蹤的他,王上不會和任何異性獨處;除了他以外,東方殿下不會與其他異性獨處。他與陛下曾經單獨在寢室內度過無數次的夜晚,包含他與女公爵閣下曾經無數次的單獨在寢室內度過無數次的夜晚。當然,他與陛下與女公爵閣下共同單獨在寢室內度過無數次的夜晚。

除了與王上與東方殿下,公眾從未聽聞這一位伯爵閣下有與任何其他異性獨處,或是單獨在寢室內度過多於一個鐘擺的來回擺盪。

如今看似是個例外,但無疑是經過王上容許的。

無論是貴族、仕紳還是平民,都曾經聽還是北方公爵的王上如同炫耀一般對著所有人述說過他的外貌與氣質之美妙。

「無論是男或女,朱里歐給人的感覺就是沙漠中的甘泉,有人經過且必然會無可避免的經過。不需要親自品嘗,憑視覺就會有著甜美的感覺,並且會想要品嘗那股甜美,而也確實甜美。」然後,王上如傳說之中的武神那般往前一站,用與騎士將軍如出一轍的神情俾倪著在場所有貴族領主與仕紳家屬女眷。「你們所有人都聽清楚了,這股永不止歇的湧泉是我的!」

雖然眾人在那場宴會之前鮮少聽聞過這位美少年,王上在當時還沒有對任何人公開與他之間的婚約,但作為最善於察言觀色的一群人,沒有人會忘卻王上的情人。從此,他的名字就廣為人知,在陛下公開「宣告所有權」後也被那些女性的貴族領主與名媛給牢牢記住。

傳說,西方殿下是一見過就不可能被遺忘的。在傳言中,只要是女性,在見過後都暗暗期盼著那對承繼因梅菲斯特血統而有的、如同湛藍色的青金石般的雙眼可以暫時移到她們的身上。

恰雅曾在心中暗自期盼此時此刻。

她並沒有見過西方殿下,並不是如其他人般對於西方殿下有著企圖。她會期盼是因為主人常常把這位尊貴的人物掛在嘴邊,而主人除敵人之外是很少會不曾間斷地一直惦念著某個人

她好奇。

主人並沒有完全提到過她與西方殿下的過去,很明顯地是把那段過往當作是最為珍惜的秘密。

主人有很多祕密,而恰雅只有在這一點上會感到妒忌。

很深、很深的妒忌。

所以她期待著此刻,她想要知道、也想要確認西方殿下是否真如傳言中的「令人難以忘懷」。

在今天之前,恰雅曾經有著那麼一絲期望,希冀她過往所聽到的都是虛名。固然是清楚知曉主人的判斷能力絕不會出差錯,她卻仍舊是懷抱著這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然而,西方殿下那悅耳又柔和嗓音卻已足以讓恰雅的希望破滅。

若不是那位殿下緊接著發出第二句話,她還不會有機會抓回注意力。這也讓恰雅內心的好奇壓倒妒忌,她終於對擁有如此溫柔嗓音的男子長相究竟如何。

「露克蕾琪雅告訴我說,妳是她手上最優秀的騎士。」足以讓最堅定意志也渙散,仿如馬戲團的魔幻師施展催眠術似的,緩慢地動搖著恰雅思緒與每一根在聽到這聲音之前都是無比堅韌的神經。「妳是嗎?」

「我是…」夢囈似地把話說出口,恰雅立刻驚覺不對,強行把話題轉回來:「只要主人說我是,那我就是。」

「是麼?」

當西方殿下將目標從自身轉開時,恰雅才感覺到剛剛有股壓力壟罩著她。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能夠喘口氣。

「哥哥,你也該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抵禦你那有如誘惑似的聲音。」

主人的聲音如同春風般,讓恰雅有些受傷的心靈受到治癒。若不是此時此刻不宜,她就幾乎要讓臉龐露出笑容了。

當然,她敢於流露出笑容的原因,在於主人並不是真的生氣。

主人心情高興時會笑,不悅時也會笑,對於主人不理解的蠢蛋則根本無法分辨其中的差別所在。恰雅不同,她被允許可以注意主人在不同心情下的一顰一笑,用心記憶著主人在不同狀況下的言語聲調高低,謹慎地觀察著主人那絕美容貌上的點滴變化。所以,她能夠理解主人現在並沒有因為她的失態而不悅。

如果主人真的有所不滿,恰雅知道,即便是在跟賓客談笑風聲,主人還是清楚地會讓她知道這點。

「露克蕾琪雅,妳確定?」

西方殿下口中所吐出的,是主人在宮廷以外的地方所使用的名字。然而,恰雅現在無從去猜測他為什麼用了這個名字來稱呼主人。

在她的耳中,西方殿下就不再像那些可以改變人心的魔幻師般動搖著她對於主人的絕對忠誠。所聽到的話語雖然簡短,內容似乎別無他意,但那略為揚起的句尾卻是有如晴天霹靂般震撼。

她知道,無論主人與西方殿下剛剛關起門來所討論的事情是什麼,必然是要指派她去做某些事情,而這位尊貴的大人似乎不同意主人啟用她的決定。

在過往,恰雅必然會立刻出聲反駁。

現下,她不敢。

恰雅不敢在主人與西方殿下談話時插嘴。

如果這麼作…她有著強烈的感覺,主人會在西方殿下離去後一槍打死她。

「如果哥哥真的信不過恰雅的能力,我是可以再換一個人來處理姊姊的要求。」在單膝跪著而不敢抬頭的恰雅內心揪起時,主人接著繼續說道:「但我的首選不會是其他人,否則我就不會把她帶到玫瑰港來。」

「妳的眼光從來沒有失準過,也不曾讓我失望過。如果妳覺得她是理想人選,那我就當她是。」

西方殿下的聲音還是那麼地溫合,是連恰雅都無法否認的柔情,既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表達信任。

當主人有些激動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轉回平順時,恰雅的內心同樣是逐漸平靜下來。

當然,她也知道西方殿下還沒有把話說完。

「這個城市裡外由妳們全權處理是既定的事實。這既非我的專長,愛茵也沒有要求我介入,所以我就不能越俎代庖。」西方殿下那直達腰際的黃金色長髮晃動時,恰雅偷偷地抬起頭來,在看到主人似笑非笑時又趕緊低頭。「愛茵往後不會管,也不會有興趣管你們怎麼合作,她就只要結果符合她的要求。但我必須提醒妳,歐莉嘉與愛茵不同,她不會只注重結果,她更不會輕易接受地接受未曾謀面的人給予她協助。」

「我知道她與姊姊不一樣,但恰雅在她前來這裡的路上已經展現過實力。」

「露克蕾琪雅,妳會憑著第一印象就決定是否要信任一個人嗎?」

「不會。」

「歐莉嘉跟妳一樣,她也不會。」

「哥哥是說…我該討好她?」

「妳會嗎?」

「不會。」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可能要妳去討好歐莉嘉。」西方殿下邁開步伐,讓恰雅感覺到他正在遠離她而接近主人。「我也不希望見到妳違背自己的意願,見到一個不是妳的妳會讓我心裡很難受。」

西方殿下的聲音中充滿著憐惜,也是真心誠意,沒有任何一絲的偽裝與虛假。

「…謝謝。」

在今天前,恰雅從未聽過主人如此這般的說話。

如果是被其他人稱讚,那是理所當然,而主人也會微笑著且落落大方地接受。不會如現在那樣有著猶豫,有著局促。就彷彿如此短短一句話就讓主人內在產生變化,使得超越凡人的內在瞬間消失,轉而變成如外表那般──不過是個見到心儀的男子時會臉紅的稚齡少女。

之前,恰雅會驚訝。

現在的她是一點都不驚訝。

還沒有能夠見到面,也僅只是持續不斷地聽著那一位的聲音,但是恰雅已經完全可以理解主人為什麼會把西方殿下一直掛在嘴邊。即便還有見到面,但恰雅相信,若是她站在西方殿下面前,只怕是會作出更加失態的舉動。

就如同內心的想法被聽到那樣,恰雅聽到西方殿下本來停住的腳步再次邁開,從本來接近主人的位置轉而再一次地接近她。皮鞋前緣再次出現在眼前時,恰雅再次聽到悅耳舒服至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在西方殿下開口之時,她還是無可避免地感覺到內心思緒正在動搖。

「起來吧,露克蕾琪雅的騎士。」

「是。」

獲得西方殿下的許可,恰雅緩緩地站起。

考慮到過去所曾聽過的傳說,她還是將頭低著,不敢與那一位對望。一方面,是西方殿下在最初所給予她的強烈印象。另外一方面,就是主人如同真正的少女般反應──如果聲音就已經如此驚人動聽,她不敢再去想像如果真見到面容又會讓自己是多麼的失態。

「恰雅,」主人那不容置疑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把頭抬起來!」

恰雅無法違逆主人的命令。

所以,她抬起頭。

她看到一個人。

但是她並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人。

恰雅知道,先是她的眼睛,然後是嘴巴都張大到了極限,然後彷彿是被施加石化咒語一般的愣在原地。

身上卻是穿著以純淨無暇的白色為基礎基調、輔之以金色的滾邊花紋的長外套。其餘衣著,從領巾、襯衫、長褲到長靴,無一不是如天空浮雲般的顏色。

世界上不會有形容詞能夠精確描述出她所看到,神情是雲淡煙輕,又如超脫於人群之外的臉龐;青金色的眼睛沒有一絲的混濁,有如晴朗無雲的天空。若現在有陽光,金色長髮必然有如頭戴黃金鑄成的冠冕,以及用金色絲綢與布料製作而成的披風般耀眼而令人難以直視。

也像是早已對恰雅表現出來的反應司空見慣,精緻的眉弓並沒有彎曲,始終維持著原有的弧度。

「比起其他人,妳要好很多了。」等到恰雅逐漸回神並感覺到雙頰並不僅只是溫熱而已時,西方殿下才露出可以看作是和藹、可以是善解人意、也可以溫柔體貼的微笑。「很多貴族家的小姐心理素質就沒有跟僅僅是騎士的妳一樣強。」

「我…」

「在我的眼中,無論是愛茵封的騎士,還是露克蕾琪雅封的騎士,差別不過就只是一張紙。既然露克蕾琪雅封妳為騎士,那妳就值得我以騎士之禮相待。」僅僅以美少年來加以形容根本就是褻瀆的西方殿下直視著恰雅的雙眼,比起藍寶石還要更加深邃的眼睛正中央就彷彿如陽光般耀眼。「然而,我是否可以期待妳願意以騎士的榮譽擔保妳在回答我的問題時所言不虛?」

恰雅將雙眼從那一對難以直視的目光移開,看著在西方殿下身後。見到正在微笑著的主人輕輕點頭表示同意後,她才再次將身體挺直。

不過,她是將目光往西方殿下斜後方的天花板。

「是。」

「除了『是』與『否』外,我不要求其他的回答。如果妳不願意或者是無法回答我的問題,你可以保持沉默。」西方殿下也是在微笑,很淡,不過嘴角確實彎起;恰雅不得不承認,殿下的笑容比主人還要迷人。「準備好了嗎?」

「是的。」

「妳是露克蕾琪雅的騎士,妳是否願意為她赴湯蹈火,致死不渝?」

「是的。」

「妳會忠誠地執行她賦予的指令嗎?」

「是的。」

「即便這個指令會與王上為敵?」

「是的。」

「即便這個指令會讓整個王國重心捲入戰火之中?」

「我是被主人從街頭上撿回來的,是主人讓我能夠免於牢獄之災,是主人讓我得以衣食無虞,是主人讓我有能力自保,也是主人給了我尊嚴。所以,是的,我會遵從主人的命令,即便會與王上為敵,即便那會將整個國家帶入戰火之中。」

恰雅是一氣呵成地把整句話都給說完,她也是等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到,在表達心跡的過程中,她的情緒相當地平和,不僅沒有過度的激昂,也不存在任何的憤怨。

她就是在說話,把她內心的想法說出來,把她對於主人無可動搖的忠誠表達給西方殿下知曉。恰雅不是在爭辯,所以聲音並不急促;她不需要刻意地表明心跡,主人早已知道她的歸屬。

她所作的,就只是在說,如此而已。

更是在這時,恰雅才注意到,她的眼光不知不覺地與西方殿下的那對湛藍清澈的雙眼對上。並非彷彿,而的的確確是那對溫柔雙眼穿透進入她的內心,讓她卸下心防,讓她把真實的感受和盤托出,卻沒有讓她感到後悔。

即便恰雅知道她所說的話並不適合在西方殿下的面前發表,但是她還是說了出來。不是因為她坦露心跡,是那對沒有任何雜質的目光讓她在不知不覺間把真正的感受說出口。

或許,這就是這位殿下的魅力所在。

「露克蕾琪雅,妳教出一個很好的騎士。」

「當然。」在這個時候,從恰雅進來開始就始終坐在沙發椅上面的主人終於起身,與往壁爐方向走的西方殿下擦身而過後,來到恰雅面前站定。「妳知道哥哥剛剛為什麼要問妳這些問題嗎?」

「不知道。」

「哥哥剛剛是來替姊姊當說客,希望我能夠跟新任的玫瑰港總督和平相處,不要在外國人伸手的時候扯她後腿,也要確定我的手下絕對沒有擅自作主的心思。」主人以右手食指抬起恰雅的臉龐。「我跟哥哥說過,妳會是我在這座城市的代表,妳會忠誠不渝地執行我所發出的一切命令的士兵。哥哥剛剛只是需要確定妳的確是我所說的這般,而不是自有主見的將軍。」

恰雅很想點頭。

不過,主人的纖細手指還是一如以往的有力,使得下顎無法低下去。

「沒有人可以在哥哥面前說謊,他跟我是同樣只喜歡眼見為憑。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辦法拒絕哥哥的請求,所以才會有剛剛那一幕出現。」

不管主人要做什麼事情,自然都會有裡由,所以她不會不滿。在以前,當恰雅聽到西方殿下不相信主人的言論並堅持要親次詢問時,她心中也會產生不滿。但現在,她的內心之中卻不存在著任何負面的情緒。

或許西方殿下真是讓人無法產生不滿的魔幻師。

「我剛剛跟哥哥保證我的計畫不會與姊姊的最終利益相違背,而妳剛剛也跟哥哥保證會忠實地執行我的每一個指示。」抵住恰雅的手指沒有晃動,而是讓主人用來當作轉動身軀的指點。「這樣子,事情算告一段落了吧?」

廳到主人的發言,西方殿下頓時在這個時候露出像是捉狹般的笑容,耀眼到足以令包含恰雅在內的人都會迷醉的程度。

「露克蕾琪雅,妳是很希望我現在就離開這裡嗎?」

即便對方是西方殿下,恰雅也是因為初次見到有男人敢跟主人這樣說話。

然而,愣住的不只她。

雖然沒能看到主人的表情,但恰雅從抵住她下顎的手指力道不再存在就能夠感覺到,主人那剛強的內心與意志都因為西方殿下的這番話和那抹些微但卻深的笑容而動搖。

「…哥哥,你明明知道我很希望你能夠把陪姊姊多撥一點時間給我的。」

「那樣會耽誤妳與生俱來的職責,我向來很喜歡認真工作的女孩,而不是被關在城堡裡面的洋娃娃。」

一股或許是尷尬、或許是曖昧的沉默就壟罩著空中花園裡外。

正如西方殿下坐到剛剛還有人使用的那張沙發上面,主人現在坐到西方殿下所使用的沙發椅。這讓恰雅得以如同騎士站在領主的身後,並且面對著正準備要進行密談的重要賓客。

雖然很少能夠扮演這樣的角色,此刻的恰雅並沒有感到興奮或是滿足。

因為,她所面對的是西方殿下。

「夜晚還很漫長,私人性質的談話可以晚點再說。」西方殿下在這時候開口說道:「我有事情要徵求妳的許可。」

「哥哥明知道我隨時歡迎你無條件使用我所擁有的一切…」

「那是屬於妳的,不是我的,要是我拿來用的話,那就是不尊重妳了。」西方殿下將看起來剛好介於纖細與厚實間的身軀靠在沙發內。「其實,我想請妳將大廳租借給我一個晚上。」

「沒問題,哥哥就付我一瑞拉吧。」恰雅看到主人將手肘靠在椅把上,右手則握拳以撐著比西方殿下還要遜色點的下顎。「不過,哥哥要大廳來做什麼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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