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主義-Offensivism

攻勢主義社團專屬論壇
現在的時間是 2024年 3月 29日, 02:50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5 篇文章 ] 
發表人 內容
 文章主題 : 【停載】 翡翠色的浪潮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11月 24日, 10:43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翡翠色的浪潮

由於本作情節安排上有重大缺陷,所以決定停載以考慮架構情結的安排。
ncyc

2010-1219/
2010-0101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最後由 ncyc 於 2011年 1月 2日, 00:00 編輯,總共編輯了 6 次。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連載】 翡翠色的浪潮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11月 24日, 18:45 
離線

註冊時間: 2010年 3月 13日, 15:19
文章: 40
GOOD大大加油喔!! 寫得很好!! 期待續集!!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連載】 翡翠色的浪潮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12月 8日, 14:20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第一章:序奏的起音


由於艾迪魯王國西方軍團將士用命,讓西方公國首都杜林納市內眾多經過長久時光所累積下來的樹木不僅沒有毀滅,並且還得以在戰後的第一個春天來臨時齊齊揮灑出各色芬芳氣息。

隨著隔開通往不同方向的街道、以及將人行道與馬車道相隔的樹葉之色轉趨嫩綠,在城內各區的教堂頂端的鐘被搖響的時刻,市民們在晨光的沐浴之中陸續地踏出家門。樸素的身影與來自於城外的貴族所搭乘的豪華馬車與隨行儀隊錯身而過,或趕往公共馬車站的月台,又或者就此步行前往工作地點。

很難看得出來,不過十多個月之前,這一座城市還是處於武裝到牙齒的狀態。

作為西部陸上戰線的指揮中樞,來自各處的西方軍團士兵與運載著各種戰爭用物資的馬車曾把杜林納的裡裡外外擠得水洩不通。但在此刻,戰爭的硝煙彷彿早早地隨風而逝而點滴不剩,僅有處在幹道交會口的市警還是穿著統一的服飾款色。曾經受命準備接受保家衛國的召喚的市民們在這個時候行色匆匆地前往上班地點,而不是前往設在要點的軍營,不見不久之前那視死如歸的神情。

在各個城區內湧現的車水馬龍之中,有著一個反射著珀色日光的身影。

這一個騎在馬上、看似漫無目地的隨著人潮湧動而前進的身影穿著黑色的皮靴,白色長褲的側邊有著淺綠色的滾邊線,頭上則戴著前方有鑲上「桂葉與翡翠」國徽的平圓頂水平沿帽。

雖然服裝款式與基礎調色相同,但不同於站在道路交會口那些正以銳利且不友善的眼光看著人群的警察,騎士的深綠色上衣並非平凡無奇。用的是深紅色的滾邊與排扣,與艷陽是相同顏色的穗帶一端在左側的金屬肩章,中段則是掛在上衣的第二道排扣之上。腰帶的左側是一把平凡無奇的佩劍,右側的皮套缺口則是延伸出轉輪手槍的握把。

與警察不同,騎士身上並沒有任何的軍階章。

她是軍人,但也不完全是軍人。展現在公眾場合中的身分仍就是古老的、被普羅大眾是為僅僅是榮譽性職的騎士,而不是一個上前線的軍人。

若僅是如此,騎士也並不比市井百姓要突出多少。但就是有那麼些有別於普通的特質,讓貴族與平民在經過時都難以自制的停下腳步。

最顯著的一點,就是她是女性。不僅貼身,而且略為緊繃的軍服勾勒出屬於女子的美好身段;纖細的腰身還有繃直而勻稱的長腿,加上挺直的上半身,就如同是宣傳用的油畫裡面活生生跳出來的偶像般吸引著諸多旁人的目光。

在其中一個有著市內電車軌、馬車道與人行道交錯的十字路口,這位似乎並不應該存在於現實世界之中的騎士拉住韁繩後,抬頭看著指向前後左右的路牌。淡淡的猶豫與狐疑所融入、進而微微彎起的濃密眉弓重新平復之際,她出聲叫喚了一位站在街角、本來就在盯著她看的警察士官。

聽到招喚的警察士官先是流露出狐疑,但還是將手上的短棍夾在腋下後,趕忙跑到了距離騎士約莫三步的距離。在將沒有任何裝飾的水平沿帽摘下之前,他就先見到女騎士右側袖管前緣縫上的金屬徽章。

在四個公國組成的艾迪魯王國裡,軍警部隊的士兵都會將所屬單位的團徽與軍級章縫在袖口,但是材質是根據單位的重要性而有不同;如市警等第二級後備部隊與治安維持的部隊是縫布章,第一級後備部隊的四公國軍則是委託裁縫一針一線作出團徽,只有皇家軍警才可以使用金屬打造的徽章。

執著戰旗的黃金雄鹿-女騎士的徽章在王國境內眾所周知,讓警察士官足以將對於一個有著小麥色肌膚的騎士的疑慮盡數消去,讓他彎腰行禮時不致於在心中存在著任何的猶豫,在回答女騎士提出的問題時也沒有絲毫的遲疑。

「朝著東方騎兩個路口後右轉,見到站在郵筒旁的警察士官後再右轉,見到門口有西方軍團的士官駐守的藍色外牆公寓就是阿爾博因的喬凡尼先生住所。」

「西方公國內還有著暴動?」

騎士的聲音是沒有起伏的平靜,就彷彿周遭的喧鬧氛圍並沒有對她產生任何程度的影響或是感染,聽不出是憤怒,無法察覺是否是意外,完全沒有驚訝,更無法感受到任何的不滿。

不過,這一點對於警察士官似乎並不構成問題;他是在發洩,而不是期待著面前這位騎士的回應。

「無論有無武裝暴動,前代西方的殿下在自裁前對警察總監下的最後一道命令就是無論如何都要確保喬凡尼先生的平安,這事關整個西方軍團與市警團的名譽。」

聽完警察士官所提供的訊息後,騎士並未道謝,而是輕輕地讓雙腿旁的馬刺扎入跨下馬匹的腹部。緩緩地朝著與人潮流動方向相反的街道騎去。她很快的就脫離人群,電車、馬與人的聲音相繼被她盡諸拋在身後。

在她的眼前,就只有僻靜的街道,與坐落於兩側、高度都不超過五層的公寓。

騎士在還不是騎士的時候-在她的幼年時期曾經來過這座城市。

從很久以前,此處就是所謂的「城中人」-為了貴族統治領地需要而被給予能夠學習特殊且專業技能的人們所居住的區域。雖然他們並沒有頭銜,但是對於有頭銜者來說又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騎士受命要尋訪的對象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

他現在沒有服侍的貴族,但重要性卻已經遠遠超過那些出生前就已經處於人上人地位的尊貴地位者。

很快的,騎士就在那位警察士官所說的地標轉彎,並且遠遠地就見到有著藍色外牆的公寓、兩輛沒有任何裝飾的公共馬車,以及直挺挺地站在公寓門口的西方軍團士官。

從鞍上跳下,將韁繩栓在公寓門口正前方的金屬矮柱上,女騎士以穩重並堅定有力的步伐越過兩輛前後停住的出租馬車,無視於看似在駕駛座上歇息、實則眼神機警而不似尋常人的車伕,直接朝著距離地面相差三分之一層樓高的公寓大門走去。也略過因為她的金屬製成的軍階領章與袖口團徽而敬禮的公國軍士官,也沒有在意從周遭其他建築物的窗戶窺伺的其他守衛者。

她來到藍色外牆的公寓門口,拿起掛著門牌的鐵環,在木門上輕輕了兩下。

風的吹拂、樹葉摩擦、馬的嘶鳴、腳踏車的鈴鐺、電車的響笛…那些聲音彷彿都還自於很遠的地方,環繞在周圍的就只有類似於趨近完全的寂靜。

在有人前來應門之前,騎士還是維持著耐心地在等待,沒有任何一點不耐煩或是憤怒出現在她那張堅毅但姣好的臉龐之上。沒有讓她等待太久,從門鎖內傳出就傳出好幾個齒輪在連鎖轉動。

門被拉開到足夠寬闊的距離,讓騎士看到的並不只是一張臉龐,而是一個雖然上了年紀但仍無比挺立的身軀。

「請問有什麼事情?」

「皇家信使。」

那位五十-也許快要六十歲,看起來是公寓業主貼身侍從或是管家的男士沒有詢問騎士的來意,也沒有質疑,直接就將公寓的大門給拉開到在他不需要讓路,而騎士也足以進入的程度。

「我的雇主正在書房內與友人會面,暫時抽不開身前來與妳見面。」在騎士跨過門檻並且摘下水平沿帽的同時,那位表現絲毫不遜於貴族的老人說道:「非常抱歉,我必須請妳先到會客室內稍待片刻。」

在那位老人的引領之下,騎士被帶到一間並不算寬敞的房間內。

騎士曾經受命遊走於艾迪魯王國的各地,包含大小城市、鄉鎮田園、河谷樹海與狹長的臨海洋濱;她進過皇宮與城堡,造訪過農夫與牧人使用的鄉舍、觀察分別由單獨的業主與勞工群體所擁有的公寓、以及在貴族的市宅與莊園內徘徊。所受到的訓練是可以從各種蛛絲馬跡內,找出各式各樣的在普通人眼中似乎是微不足道,但很多的關鍵訊息就隱藏在內而可以判斷出很多事情的線索。

這就是她被派過來的原因。

除了剛剛告訴那位老先生的任務之外,騎士也被上級命令要仔細觀察喬凡尼.阿爾拜因的一舉一動。

無論如何,在她的眼中,這人的品味是恰如其分到無可指摘的程度。

沒有任何奢侈的裝飾品,裝潢、窗簾、桌椅、收納櫃、置物架-甚至是遞上晨茶杯組的女僕所穿著的衣裝與那組陶瓷器都不是使用特別名貴的素材,造型上也不見任何可以出自能工巧匠的妙思的痕跡。可以看出是索價不斐,即使並不算是奢華,造型也稱不上藝術或是特殊,卻也絕非平庸。

除有形之物外,那位也許是執事、也許是管家的老年人,還有默默地進到會客室將晨茶遞上的女僕的舉止進退都顯示出訓練有素,與在莊園中服務的僕役相去無幾。

在騎士的眼中,這棟公寓的裡外無法與貴族莊園一較高低,可是完全符合「在城市內擁有獨棟公寓」的人所應該具備的品位-有別於尋常汲汲營營的勞力與腦力工作者,是有餘裕關心並改善日常生活環境的品質的上層城市中人。

騎士所在的公寓會客室就完整地將業主的地位展露出來。

固然是讓外人清楚知曉此處由富裕人士擁有,然而也不會到被人質疑是炫耀所擁有的財富。不是故作風雅,也不是強調財富,而是讓人知道業主不同於芸芸眾生,卻也不會到自抬身價。

要精準拿捏這一點並不罕見,卻也不容易,只要有一點點的差錯,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被拒絕於社交圈外。

騎士所在的這棟公寓的業主已經精確掌握到那模糊卻至關緊要的分野。

應該是有人指導他的,而且是對於社交圈的習慣瞭若執掌的人。如果沒有人指導的話,純平民出身的仕紳應該是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至少騎士不曾見過。

很多平民出身的富豪就算是擁有了仕紳的稱號、被人以名稱先生,但因為缺少知曉社交活動各種細節的圈內人引領,終其一生都沒有能夠跨越過那條存在於平民與貴族之間的界線。即便受邀參與社交活動,最終也只能自慚形穢的離開。

喬凡尼.阿爾拜因就顯然沒有這個疑慮,雖然還沒有見到本人,騎士不懷疑他被正式介紹到社交圈的可能性。

除了被囑咐的任務之外,騎士也被命令,如果可以的話,要把他的身分舉止能夠符合社交圈要求的指導者弄個水落石出。根據上級指揮官所言,這道命令來自於整個艾迪魯王國寥寥數名的公爵的之一。

她沒有去詢問原因,不過從她在路上遇到的警察士官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就不言可喻。

就在端詳暫時告一個段落,正準備拿起有著正在冒出熱煙的晨茶的杯子時,隻字片語從正對著會客室、此時卻是虛掩的書房門內傳出。

這讓騎士的手停在半空中。

「…增加版面?」

男子,二十來歲,沉穩,溫和;有些疑惑,但是並不存在著意外。

這是騎士在聽到那個不成句子的問題的第一個反應,一個約略的形象慢慢地在她的頭腦之中成形。

「是的,喬凡尼先生,不只是迪利尼的『論壇報』,我主編的『先鋒報』與凱撒爵士負責的『通訊報』所刊載的文章都獲得其他地方的報紙大幅度轉載,這讓其他地方的皇家議員不是親自來信,就是透過我們西方的貴族與仕紳轉告,都表達能夠多加刊載他們的公開信件的期望。」

第二個聲音。

男性,三十歲左右,興奮,熱情,急切與迫不及待。稍稍有些咄咄逼人,聽起來不是很舒服。

「喬凡尼先生,王國其他地方已經充分認識到我們西方這三份報紙的聲譽與口碑。嘗試刊載非西方公國的貴族與仕紳議員的具名公開信的效果證實非常好,不僅議題的辯論內容也更加豐富,文章的作者都因為無畏地對他們的發言承擔責任而得以在前不久的競選中順利連任。我們三人認為可以讓這個方式常態化,但在不排擠已經爆滿西方來函刊登的情況下,擴增版面是最可能滿足各方期望的方法。」

第三個聲音。

還是男性,四十歲左右,同樣沉穩,不疾不徐,有股威嚴。用字遣詞比較講究,學識豐富,有當過貴族的家庭教師。

從談話之中,騎士知道剛剛說話的人是西方先鋒報的主編馬可.迪利尼。現在說話的則是西方通訊報編輯凱撒.馬西歐尼爵士。雖然還沒有聽到,不過騎士推測西方論壇報的主編吉安.斯福琴察也在書房內。

這三位報紙編輯各有不同的立場,但吉安.斯福琴察的筆鋒比較穩健,刊載文章平衡了不同意見的表達,騎士之前在此的同僚最主要的調查對象放在激烈交鋒的馬可.迪利尼與凱撒.馬西歐尼爵士。

先鋒報的馬可.迪利尼出身於大學,本身的政治立場雖然激進,但在報紙的言論倒是稍微收斂了些,僅僅是主張徹底立憲、限縮翡翠冠冕的影響力,並且對於王上君臨的國會兩院抨擊始終不遺餘力,與維護王權與既有制度的通訊報編輯凱撒.梅西歐尼爵士始終針鋒相對。

無論如何,三位編輯對於大西方的公眾意見的影響,讓他們成為騎士之前派到西方的同僚特別關注的對象,等到他們只是被雇用的事實被調查出來後,調查的目標立刻放到了雇用他們的報紙業主:喬凡尼.阿爾拜因。

報紙編輯兼任主筆,除新聞傳播與針砭當下的政治與社會現象外,也要撰寫推廣政治思想的文章以將平民大眾的聲音廣而報之。他們要從志同道合的人所寄來的公開信或是議論中,挑選出最具有煽動力卻不至於觸犯禁忌的章節以刊載在報紙版面上,藉此鼓動懷抱著相同想法的人們能夠知道他們並非孤軍奮戰,進而勇敢地採取行動。

必須要擇善固執,對於所信奉的理念堅定不移,不會屈從於大眾;不會被財政方面的壓力束縛,不會因為刊登言論而遭到暴力攻擊就此退卻。

這是有志於政治的人們所懷抱著的理想,但不是每一家報紙或是每一位業主都能夠讓他們一展理想。原因包括很基本的報紙維持費用入不敷出,包括如騎士所服務的機構為了維護翡翠榮光而出手干預,也包括如對於報紙內容不滿意的暴徒行兇。

現在,只有獲得引咎自裁的前代西方公爵特許而冠上「西方」字樣的三分報紙能夠讓政壇活躍者暢所欲言。喬凡尼.阿爾拜因給與這三位編輯充分的財政支援,招募有著不同立場與信念的志願者組成私人武裝部隊護衛報館與印刷廠,同時代替他們與西方政界進行周旋。

根據私底下的估算,這三分報紙給了喬凡尼.阿爾拜因很高的聲望,但卻無法給與他財富,甚至支出還多於收入。這讓騎士的上司對於一個似乎無意於在政壇上進一步的平民為什麼願意做到如此地步…感到非常的有興趣。

「我知道懷抱著不同理由的諸位很希望拓展先鋒、論壇與通訊報的影響力,如果是在平常,作為業主的我是樂觀其成。」最為年輕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從門縫中傳了出來:「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喬凡尼先生…」

「迪利尼先生,你們是理想主義者,你們有你們的人生目標,我也有我的,所以你們可以獲得我的支持,但你們所尋求與我所想要的並不見得是一致。」青年的聲音很溫和,但是也很堅定:「我會繼續經營報紙,是因為家族榮譽讓我有義務延續。更重要的,就是三家報館帳簿上的赤字都還在我可以忍受的範圍。」

騎士輕輕地眨了下眼睛。

然後,她伸手,用食指握住面前白磁茶杯的握環。在輕輕地嗅了一口濃淡適中的香氣過後,騎士的雙唇才碰觸到杯緣,輕輕地碰觸著溫熱的茶水。

「三位,請不要忘記,我們『翡翠之國』並不如世界另外一端的共和國家那樣有自由言論的傳統。以前沒有,現在好像有,未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你有再大的影響力,在刀槍面前仍就是不堪一擊。即便全王國的貴族與仕紳議員都向你表達了能刊載他們的公開信的意願,但王上君臨的國會兩院並沒有對言論特許法的立法進度作出表態,也就是說市警團隨時都會登門查封報館。」

「可是-」

「喬凡尼先生所說的很正確。」第四個聲音-吉安.斯福琴察發言:「我們這三分報紙能夠在短時間內拓展影響力,主要還是因為貴族們在之前的戰爭中元氣大損,從而讓仕紳議員們掌握了決策權。但這一切並沒有經過王上,也沒有獲得新封贈的西方殿下承認。更不要忘記,這兩位是完全有能力將這一切都否認的。」

「如果西方殿下撤銷我手中的郵政特許狀,報紙投遞必須付出通常郵費。」停頓片刻後,青年的聲音繼續從門縫中傳出。「如果他拒絕延續西方公國政府的官方印刷合約,就無法讓報紙的財政繼續獲得挹注。」

「可是這次真的是擴展三家報紙的大好良機,從而讓報紙能夠取代無力的議會忠誠反對派成為。」迪利尼急切地爭辯道:「喬凡尼先生,現在已經有幾家報紙開始發售,如果不先發制人…」

「在我能夠面見新任西方殿下以確定他對那兩份特許文件的延續態度前,三位的筆調必須要繼續維持轉達公眾意見媒介的基調,而不是越俎代庖地扮演引水人的角色。」青年的聲音很溫和,沒有任何的猶疑或是動搖。「我希望三位把我剛剛所說的用信函通知那些有意於在報紙上面刊登公開信的政治人物,告知增刊所面臨的現實與財務上的難處以尋求諒解。」

「喬凡尼先生,我這裡倒是有個問題-有些貴族議員們在寄給我的信中表達了願意訂閱訊息報,也願意替報紙尋覓新的訂戶。」凱撒.馬西歐尼爵士在青年的聲音剛剛結束的時候立即響起:「我詢問過您指派到報社的會計師,如果來自翡翠冠冕榮光所及的其他區域的訂單可以增加到一定數目的話,增刊就不會增加赤字。我會請那位會計師把推算的報表送到你的寫字台上面,可以證明我所言不虛。」

凱撒爵士的話說完後,門縫內就沒有再傳出聲音。呼與吸的聲音是那麼地細微,讓騎士無法聽見。

不過,這四位男士的談論內容已經讓騎士有著足以回報給上級的材料。

報紙已經不只是宣傳用器具,而是足以讓仕紳議員競逐議席的有力工具。

不只是西方公國,其餘三個公國的貴族議員與仕紳都相當看重這三分報紙,並且希望能夠讓他們的公開信在上面刊登出來。

作為業主的喬凡尼.阿爾拜因對於報紙編輯有著絕對的影響力,而且他並不冒進;他注重於資產整體與所有產業的維持,而非政治上的野心。正如仕紳的身分所要求,他重視自身與家族榮譽,而不僅僅是一時的財富。

顧忌著西方殿下的態度,西方先鋒報、西方論壇報與西方通訊報這三分報紙暫時不會對王上政府發動筆墨攻勢。少了這三份旗手級的媒體參與,王上政府與王上君臨的臨時議會受到的攻擊就不會太過於猛烈。

但是這不代表他們不會,關鍵將會是財政狀況,以及國會對於言論自由的進程。

品嚐著有點澀味的、但溫度恰到好處的晨茶,感受著介於涼和暖之間的早風,騎士默默地把重點寫入記憶之中。

「好吧,我會讓會計師推算在沒有郵政特許狀、西方公國委託契約以及增刊過後會增加的成本推算。只要你們能夠拉到壓制赤字在現有程度的新訂戶與廣告,我就同意把備用的印刷機也投入,讓報紙可以增加新的版面。」沉默許久,混和著些許不確定的青年的聲音才又傳了出來:「但是,我還是希望三位在撰寫文章評論時,還是要低調一點,不要在這個關鍵時刻惹起王上與西方殿下的不必要注意。」

喬凡尼.阿爾拜因的回應讓三位編輯的情緒高漲起來,連相隔著數公尺的騎士都能夠感受到一股高漲的情緒所形成的浪潮迎面而來。

這讓騎士微微眨眼,但是短暫洩漏出來的情緒很快就因為門上的活動機關轉動與書房門縫的擴大而立刻收斂。不比那三位編輯看到她端正地坐在會客室內而展現出無可壓抑的驚愕,騎士自信自己正如以往那樣,沒有讓自己的情緒與那三位正準備離開的男士有著相同的過份渲染。

「香提人…?」

「迪利尼先生,請不要忘記,王國有很多香提王國的移民與其後裔,他們之中也有很多人在王上的皇家軍團中服役,並且在之前的戰爭做出非常重大的貢獻。」留著兩撇仁丹鬍的凱撒爵士將高頂禮帽重新戴在頭上。「排斥來自鄰國的居民從來都不是歷屆王上的治國方針,也不是我們西方公國人的態度。」

「我同意凱撒爵士說法,論壇報內有不少編輯學徒都是香提人。」與迪利尼不同,面容嚴肅、髮根已經略顯灰白的斯福琴察將他的目光放在騎士擱置在茶几上面的水平沿帽上。「馬可,與其關注她是香提人,你不如注意她身上的那套衣服。」

聽到斯福琴察如此說,三人中最為年輕的迪利尼才注意到水平沿帽上那因為日光而正熠熠生輝的徽章,他們都知道軍服配合上反射著陽光的金屬牌代表著什麼。

「皇家的軍人…」迪利尼的眼神中充滿著警惕,但是口舌上卻沒有那麼的嚴肅:「該不會是要喬凡尼先生到劍蘭堡去被訓斥吧?」

「這不是可以隨意揣測的。」馬西歐尼爵士用那隻裝飾用的手杖輕輕地敲了敲公寓門後地上的淺色地毯。「但是喬凡尼先生剛剛的告誡卻也沒有錯,我們這一陣子最好是要更加的低調。」

「就因為有個皇家軍人出現在這公寓裡?」

「我想,凱撒爵士會如此說,是因為喬凡尼先生絕對不會去在你被市警或軍警壓解到監獄裡面把你保釋出來。」斯福琴察接過公寓女僕遞過來的大衣的同時,也對迪利尼告誡道:「他不是說過『我會為雇用你們編輯報紙而負起責任,但你們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起責任』?」

「也是啦…」

就在三名編輯開始無視於騎士,一邊交談、一邊朝著公寓大門走過去的時候,騎士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他們的身上。

她的目光放在此時敞開的書房。

喬凡尼.阿爾拜因正在與某人在低聲交談。

即便三位編輯沒有在高談闊論,書房內的交談聲音之低,讓吹起蕾絲窗簾的微風都能夠輕易將之掩蓋。騎士所能夠看見的,也就只有偶爾從牆壁之間伸出的、顏色白皙又宛如皓玉的手臂,以及偶爾伸出、好似青蔥一般的細長手指。

或許,那個人就是這座公寓的業主在社交圈的導師。

騎士的同僚早就發現這個人的存在,她的上級也認為,如果這個人對於喬凡尼.阿爾拜因的影響有那麼大,那騎士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可以不用介意這個人在場。

就騎士的上司所言,能夠把一個普通的平民城中人塑造成一個合格的社交圈分子,所要花費的精神與注意力絕對不會少到那裡去。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這也是種難以小覷的能力。

…嗯?

對於那隻手,騎士依稀覺得是有模糊的印象出現在腦中。

輕輕甩甩頭,她將目光放回到正在與那個人交談的喬凡尼.阿爾拜因身上。

雖然隔上了一小段的距離,騎士還是注意到,這位與其他艾迪魯人有著完全相同的翡翠色頭髮及眼睛的青年有張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上不小的娃娃臉,側身看起來不健壯但也不纖細,身上的服裝很整齊而非華麗。固然沒有任何有形的珠寶首飾襯托,但與那些在觥籌交錯之處穿梭的貴族們相互比較,騎士自認會很輕易地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他的身影。

真要騎士發出評論,喬凡尼雖然是絕對比不上她只見過寥寥數面的王上伴侶與最高指揮官,但在第一印象中,兩者都是完美,卻存在著截然不同的層次:那一位的完美到超凡脫俗、全身上下都壟罩在無比耀眼的光芒之中,而喬凡尼.阿爾拜因的完美卻是如個有型的球那樣,沒有一絲一毫的錯處會被發現。

一個會讓人欽慕,一個則是讓人懷疑。

這就是差別。

「…騎士小姐。」公寓的女僕在騎士的斜前方位置站定,微微彎腰。「我的雇主已經準備好要見您。」

騎士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而是直接拿起水平沿帽,輕輕的彈了一下有著些許灰塵的帽頂後將之夾在腋下。她隨著女僕的步伐,離開會客室,穿過足以讓兩人併行的走廊而進到書房內。

在這個時候,剛剛還在跟喬凡尼.阿爾拜因說話的某人已經將書房與隔壁房間的門給關上。在引領的女僕行禮並把騎士所經過的門閉上過後,整個書房內就只剩下一男一女-喬凡尼.阿爾拜因與騎士。

這個時候,青年是背對著騎士在整裡放在寫字台上面的幾張文件,給了騎士足夠的時間快速地回憶她之前被告知的資訊。

喬凡尼.諾亞.阿爾拜因,阿爾拜因家族第五代的繼承人。城中人階級,體內血緣追本溯源可以與前幾代的王上有血緣關連,不過祖先很早就脫離貴族體系。

喬凡尼的高祖父並不受寵,所以在分家沒有得到頭銜與御賜姓氏,也沒有得到富饒的平原或是大筆金錢或是固定的年金收入,只有阿爾拜因郡-一個有著河流蜿蜒但僅擁有大片當時無開發價值的樹林、相當於騎士一年收入的麥田與並不起眼的檸檬園。

從那時起,阿爾拜因家族就脫離了與皇室的關連,開始鄉紳與城中人階級的生活。

喬凡尼的高祖父討伐那些土匪而穩定了莊園的基本收入,曾祖父則擺脫騎士頭銜以避開出征的義務、擴大檸檬園、引進釀酒工房與開設酒棧,祖父則在獲選為仕紳議員後開始在各大都市廣設酒棧、引進製紙工房與印刷機以創辦書店與商業性報紙,父親擴大印刷廠、在城市內開設書店承接與創辦了五家不同取向的政治性報紙。

從阿爾拜因家嶄露頭角開始,皇家與西方公國財稅部門一直在注意這個幾乎只把城中人與普通百姓當作顧客的商貿家族,想要找出他們逃稅與漏稅的證據。這個可糗更多金錢收入的陰謀沒有成功,反倒讓「誠實的阿爾拜因」之名傳遍整個西方。

如今,這四位先祖的辛勞成果與累積的榮譽到現在由喬凡尼.阿爾拜因全數繼承。

他的過往經歷與上層城中人家庭沒有兩樣:先上十字教會開辦的文法學校,然後再進入私立公學內就讀。畢業時恰好趕上將艾迪魯王國全體都捲入的回歸戰爭而自願進入西方軍團服役,在十七日會戰的第四天被流彈擊傷後離開戰線。

獲得戰功勳章的喬凡尼在戰爭結束後開始經營家族事業,被騎士的上司認定對於代表整個西方公國的喉舌工具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力,在領軍迎敵的貴族因之前的戰爭元氣大傷讓仕紳與城中人得到西方發言權的時間,他的報紙讓不同階級與利益團體能夠了解彼此的主張而找出妥協點,進而在王上君臨議會內團結一致。這讓新登基未久的王上注意到他,讓首都的社交圈內已經有各種針對他的蜚短流長。

他的存在,讓騎士被上級賦予了好幾道使命,並且讓她現在則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把收著文件的抽屜關上。

「我是喬凡尼.阿爾拜因。」不僅聲音,還有臉龐上面的笑容都有如窗外微風的青年拿起斜倚在邊緣的拐杖以撐住身體轉向好面對騎士。「若恩老爹告訴我說妳有封通知信要給我?」

「是的。」

騎士從長褲的口袋裡面抽出第一個信封,然後就站在原地,安安靜靜地看著喬凡尼拿出拆信刀。

「…騎士小姐,如果我的閱讀能力沒有出差錯的話,這封信是將我正式招回西方軍團之內,這怎麼看都必然有些問題。」坐回到以子上面的喬凡尼用手杖輕輕地敲了敲他在戰爭中受傷的腿。「第一,這件事情不應該由皇家的軍人告知。第二,我不相信西方指揮部的檔案內沒有我受傷的資訊。」

「不,這沒有錯誤,也沒有任何誤會。因為這封信徵招令由西方殿下親自簽署的,所以由身為皇家騎士的我來遞送。」臉色未變的騎士掏出第二個信封。「這裡還有一封文書需要請您過目。」

皺起眉頭的喬凡尼將之接過,同樣用拆信刀把蓋上封泥的信封切開,從中掏出第二封信件。

這封信沒能排除、反而讓他的疑惑越來越深。

「為讓翡翠冠冕榮耀長存,艾迪魯王國西方軍團中尉喬凡尼.諾亞.阿爾拜因應被引介入卡斯特拉(Castra)。朱里歐.德.桑格蘭提諾.卡格里亞於當今王上戴冠第二年的上報春花季的第五日簽署。」年約二十許的青年不疾不徐地念著在被他握在手上的紙張上的一字一句。「准,著令特派皇家信使將此訊息告知阿爾拜因並傳達更進一步指示…愛茵娜.瑪莉.笛.吉亞迪諾.貝倫加爾。」

讀完當今王上與西方殿下在文書上的簽名後,青年的眼睛正如騎士所想像的那樣,逐漸變大,而且充滿著不可置信。兀地怔住的喬凡尼很快就陷入沉思之中。在他重新抬起頭來與騎士的目光相對的那一刻,青年的雙眼中透露出些許的迷惑、疑慮與不確定。

這是騎士第一次單獨出任務,但不是她第一次代替卡斯特拉執行宣召。在她的眼中,喬凡尼.阿爾拜因此時的情緒不僅不罕見,反而是非常的正常。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那色意外很快就從他的眼睛中消失。

「…是那個『卡斯特拉』?。」

聽到青年的喃喃自語,騎士輕輕揚起她的眉弓。

卡斯特拉的存在並未被證實,但是傳聞有很多,有荒誕不羈、也有很接近事實,喬凡尼.阿爾拜因知道是並不稀奇,但是反應如常就有問題。

「不知道您是從誰的口中知道卡斯特拉的?」

「一個傳聞。」

「什麼傳聞?」

「一個說出來就是會遭到指控大逆,讓我必須禁止編輯報導的傳聞。」

「真的?」

「不管是組織的存在,又或者是有人要策劃任何的陰謀,都必然會留下某些痕跡。我經營著好幾家報館,就有各方人士出於不同的目的而想要借用來宣傳這些訊息,所以我聽聞過卡斯特拉的存在。」青年將剛剛閱讀的令狀重新摺好放回到信封內,回答的毫無猶豫:「然而,除非有正式的旨意,否則不用試圖詢問我或我雇用的編輯是怎麼知道的。他們會替所有報導出來的訊息承擔責任,但也有義務維護訊息提供者的匿名。」

「我會把你的說法轉達給上級,但是他們接不接受就不是我能預測的。」騎士輕輕地將喬凡尼手上的令狀抽回。「不過那不是我的任務,我受命要帶您到吉亞迪諾。您不被允許拒絕,而您的使命也會在那個時候才會被告知。」

「有人曾經告訴過我,皇家或是當前的西方殿下遲早會找上門來…」說完話,青年出現了欲言又止的神態。先是思量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才在彷彿下了非常大的決心之後才有些期期艾艾地開口:「抱歉,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妳的名字,還有妳為什麼一直對我用敬語?」

「我受王上的直接命令擔任信使,並根據王上的命令將在您被垂詢過後成為卡斯特拉與您之間的連繫者,確保您的人身安全,與輔助您完成卡斯特拉給予您的使命。可以說,從此刻起,您是我的上司,我則將會是您一舉一動的監視者。」雙腳併攏且端正地行上軍禮後,騎士簡潔地回答了她的身分:「我是恰雅.波塔吉歐,隸屬於艾迪魯王上禁衛綠犄騎士團。」

令騎士有些意外的是,青年是再一次地愣住。

「妳說的波塔吉歐…是指波塔吉歐伯爵家?」

騎士現在同樣是感到驚奇。

「羅倫佐.德.波塔吉歐伯爵上校是我的養父,克勞蒂雅.笛.波塔吉歐女伯爵是我的姊姊…」

喬凡尼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就越過了她,直直望向並非與走廊所連結的門。

在那之前,騎士已經先聽到門所內的機關與彈簧連動的聲音。在喬凡尼的身體開始側移之前,騎士先一步聽到確實有人所隱藏在其後的房門再一次地被人給推開,那踩在地毯上面所發出的細碎且輕盈的腳步聲,還有喬凡尼的動作,最終促使了騎士隨著他的目光而轉過身去。

然後,書房內出現第二個愣住的人。

「早安,恰雅。當然,好久不見。」

在回答時,艷麗臉蛋有些尖尖的、身材纖細的美麗女孩高高地揚起頭。

她的聲音是冰冰冷冷的,正如騎士在路上詢問警察士官之時、在見到那三位編輯以及最初在公寓書房裡面對著喬凡尼.阿爾拜因時是一樣的,幾乎沒有讓任何的情緒流露出來。

但是,這名全身上下僅僅是包裹在輕薄的蕾絲睡衣內的女孩與騎士又有點不同。

雖然其中有著抑揚頓挫,能夠聽出是蘊藏著些許的尷尬、微末的惱怒與不滿,以及一點的不悅。不過,在說話的時候,她的身軀周圍還是充滿著如冰塊相似的氣息。彷彿她說話是極其不情願的,與人交談是逼不得已的。而且,除非有必要,她是根本不願意繼續與任何人說話。

不是她不願意回答或是與人交談,而是她給人的感覺就是要把人拒絕於千里之外。這可以說是天生的,也可以說是後天家教訓練的。

這一點,騎士再明白也不過。

但她並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個女孩會出現在這裡?

「…姊姊?」

「妳還記得,那就很好。」露克蕾琪雅.笛.波塔吉歐小姐哼了一聲,讓恰雅.波塔吉歐的身體出現不由自主的顫抖。「沒有因為被一個沒有僅只是榮譽的部隊選中後就忘乎所以,將自己的出身與扶養她長大的人們全都忘記。」

「我、我沒有!」囁嚅著,但恰雅同時也爭辯著,完全地喪失一開始在面對喬凡尼時所表現出來的冷靜自制:「我是被選中,一年到頭的絕大多數時間總是在翡翠榮光所及的各處奔波…」

「連封信都沒有時間寫?」

「呃…」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就讓不久之前還氣定神閒的騎士尷尬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所懼怕的那位姊姊輕巧地越過她,來到一方面好奇、一方面也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比較妥當而決定保持沉默的喬凡尼.阿爾拜因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

她的雙手互握,放在併攏的膝蓋上面,雙眼好像是看著恰雅,但也好像是望著她正斜後方的天花板上。

雖然望著倨傲的露克蕾琪雅,恰雅還是很快地就決定要讓她的雙眼避開讓任何人都會感到無比懼怕與避之唯恐不及的姊姊,把目光重新放到了喬凡尼的身上。

一方面感謝他決定要保持沉默,但恰雅卻也對他把她的糗事與內心最大的恐懼全都看在眼裡感到惱怒。

「…不知道喬凡尼先生與我的姊姊之間是什麼關係?」

「我原本以為你們同樣姓波塔吉歐不過是個巧合。」喬凡尼的微笑還是很溫和,只是因為尷尬而顯得有點僵硬。「無不敬之意,但妳的外表看起來是百分之百的香提人。」

「很多人都是這個樣子講。」

恰雅現在根本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在她的孩提時期是完全禁忌,並且會讓她將挑起這個話題的男孩與女孩毆打到重傷的話題。她只在乎,面前的這個青年與自己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在側頭看到了露克蕾琪雅-沒有明顯反對、但似乎也沒有表達贊成之意的神情-過後,喬凡尼才轉回來面對著恰雅。

「因為戰爭造成領地內破壞過重,克勞蒂雅女伯爵用所有掛在伯爵名下的商會向我質借了一大筆巨款以應付現金短缺與領地的重建工作,同時又用爵位與封邑又借了一筆錢好在新的王都活動,露克蕾琪雅小姐是所有借貸行為的保證人。」喬凡尼的聲音就像一把鋒利非常的刀子一樣地切開恰雅的內心。「除此之外,我還買下了歷代伯爵所積欠下來的所有債務。我現在…應該可以說是波塔吉歐伯爵唯一的債權人。」

「難道…你拿這一點來威脅我姊姊…」

「呃,我實在不覺得妳的兩位姊姊會是可以被威脅的對象。」

說完這句話的喬凡尼語聽完這句話的恰雅對望後,就彷彿是兩人之間已經認識了很久才存在著的默契似的一起將目光轉向露克蕾琪雅,讓這位比起兩人的年紀都還要略為高上一些的女孩也是在這個時候把目光轉回來與之對望。

不若恰雅是立刻將目光轉開,喬凡尼是很仔細地端詳著露克蕾琪雅的臉龐好一陣子之後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騎士的身上。

兩人接下來都作出相同的動作:都有些無奈地、也都露出不同程度的苦笑的同時聳了聳肩。

「這段對話應該是時候結束,喬凡尼還有其他的行程。」露克蕾琪雅的目光卻是放在恰雅的的身上。「軍裝不適合出現在喬凡尼的身旁,我去找衣服給妳換。有問題,妳可以在路上問。」

「是的,姊姊。」

沒有立正、沒有行禮,但是恰雅展現出來的神態,有尊敬、有畏懼、有害怕,彷彿在她面前的人不是露克蕾琪雅,而是她的上司或是其他階級比她還要高的軍官。

聽完恰雅沒有猶豫的承諾,露克蕾琪雅沒有任何的表示。她起身、轉身、走出書房,沒有看她的妹妹,也沒有特別囑咐喬凡尼任何事情。若非兩人的眼睛都看著她那纖細的背影不放,整個過程就像是在牆上漫步的貓那般安靜,沒有任何一點聲響。

然後,青年與少女的目光在此對上。

「露茜以前在家裡也是這樣?」

喬凡尼問道,此刻威風盡失的女孩微微點頭。

「姊姊在你這裡的時候也是如此?」

恰雅問道,而青年笑笑著,沒有否認。

「恰雅小姐,我想我們已經有一個共同話題了。」喬凡尼起身,還是微笑著。「我會馬上請秘書安排前往王都的交通工具,我可以保證妳會在旅程中知道妳的上級需要妳從我這裡知道,以及妳自己所希望知道的一切。」

13,233->13225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連載】 翡翠色的浪潮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12月 8日, 14:24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第二章:露克蕾琪雅的間奏


黎明過後不久,地平線上的光芒尚非耀眼奪目,在河谷內緩緩朝著朝陽升起方向行駛的輪船穿越過濕潤的山嵐。這些自壟罩著半山腰以上不只在樹林之間形成薄薄的晨霧,更是化成眼不可見卻能清楚感覺到的微風流動,隨著蒸汽機的運轉聲從半開的圓形舷窗流入。

嗅著吹起窗簾但卻含有若干柴油味的微風,露克蕾琪雅.笛.波塔吉歐的雙眼所見逐漸從模糊而清晰。

即便此刻為時甚早,但是她沒有眷戀於周邊的溫暖,僅僅是將身體包裹在那一條白色的薄被內,就直接在寬敞的床鋪上坐起。

不若其他貴族女子般盡可能的將頭髮留長並細心保養,或燙、或修以配合時向流行,露克蕾琪雅卻是把她的頭髮剪得很短。這種髮型讓她並不需要女僕的協助,只需要一把簡便的木齒梳子就可以梳理完成。

這是她諸多違反傳統的行為舉止的其中之一。

這是她在不久之前才開始的行為舉止之一。

在艾迪魯王國,社會階級的分野並未完全地訴諸於文字,大多數都是充斥於文化之中的不成文規則;一如城中人被要求的是要在一大群人中顯示出他的不可替代性,貴族則被要求必須要讓芸芸眾生一眼就看出與他們有所區別。

如果以交通工具作為例子,城中人還是平民,所以他們會與來自四面八方的非城中人的勞工或是農民等共享同種交通工具,但是他們會用較多錢換得較大的空間與較好的服務。至於貴族,就不會自墮身分地與平民百姓共用同一種交通工具,他們會購買、裝飾並使用專屬於他們自己的交通工具。

這是傳統,隨著時代的演進會有所變化的傳統。時至今日,分野不再是牢不可破,卻仍是不可隨意加以逾越的界線,無論是城中人妄圖一步登天,或是貴族對於身份體統的差異性是無知,都會同時招來兩方明裡暗裡的譴責與鄙視。

露克蕾琪雅已經逾越了這條界線。

她的先祖早在艾迪魯開國之前就開始服侍建立後來的西方公國的卡格里亞公爵,世世代代都是貴族。父親先是貴族、然後才是西方軍團的軍官,姊姊則在父親殉國後承繼了爵位;依憑著血緣關係,即便沒有正式的頭銜,露克蕾琪雅依舊是貴族。

然而,她現在所乘坐的並不是私家遊艇,而是一艘從杜林納直達王都.吉亞迪諾、任何人只要購買到票券就可以搭乘的內河遊輪。即便她現在所在的臥艙就是整艘輪船上面最為高級的套房,其餘貴族子弟在知曉此事後,將之視作對於傳統的挑戰,從而會危及到本人與其家族在社交圈內的名聲。

轉過身,露克蕾琪雅看著她會出現在這棟臥艙的因緣。

人仍睡在柔軟的床鋪上的喬凡尼.阿爾拜因的呼吸不僅綿長,很緩慢,同時也很規律。清冷的微霧在未著片縷的背部輕輕拂過時,身體的起與伏就像是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似的。

她與喬凡尼是在前一年的金穗浪季初見到面的,換算成國際通用的曆法,就是約七個多月前。

在這段時間中,露克蕾琪雅不僅讓喬凡尼將她轉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外,同時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她可能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她現在就不是他唯一的一個女人。

她大概也不會是他最後一個女人。

露克蕾琪雅下定決心,要成為這個男孩子最重要的一個女人。也是在那個下定決心的晚上,她見到他身上那無數的傷疤。

她的食指指尖輕輕地貼在那緩緩起伏的胸膛上,從位於肋骨正上方的彈孔傷痕起,沿著被指揮刀劃過但經軍醫縫合的痕跡一路移動著,直至這道雖已癒合、但永遠無法消失的痕跡終末。

那是在艾迪魯王國最近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中所受到的傷害,雖是重傷卻因為各種原因卻只能在褒揚狀內輕描淡寫帶過的痕跡。只要看到,她總是若有所思般地去撫摸那道不能在褒揚令上明載緣由的傷痕。然後在喬凡尼因此而醒來的同時將手抽回,只讓她的那一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臉龐。

她起床的時間總是很準時,即便喬凡尼再困頓,也會先起身與她打聲招呼後才重新回到床鋪上補充應有的睡眠。

「早安,露茜。」喬凡尼揉了揉眼睛,捧起露克蕾琪雅的雙頰,在有若蜜桃班言色的雙唇上輕輕地點了一下。「我記得我曾經對妳說過,在這艘船上的這段期間可以當作是在度假,所以是可以不用那麼早起的。

「我習慣了。」

簡短,沒有感情。

與露克蕾琪雅有如冬霜、又有如在寂靜荒原遊蕩的冷風般偏硬的聲調相較,喬凡尼的語氣就有如春雨、像是在葉芽新貌的草原上滾動的暖風般舒適。

「露茜,妳該知道的,把自己繃的那麼緊沒有好處。」喬凡尼攬住露克蕾琪雅的肩頭,將她的纖細身軀抱在他的懷中,讓她的肩膀。「我還在戰場的時候,就看到那些無時無刻處於緊繃狀態下的人陸陸續續精神崩潰,我可不希望見到妳也像他們那樣直挺挺地倒下去。」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當喬凡尼親吻著頸部與肩頭,露克蕾琪雅的聲音才稍微有些起伏,像是堅冰終在陽光下有所消融。「是因為我跟你有親密關係?」

「因為妳對我來說已經是不可或缺。」嗅著懷中女孩所散發出來的清冷,喬凡尼同時也繼續說道:「如果沒有妳從旁輔助,我想我不僅無法維持讓我的先祖們所傳遞下來的產業,更沒有辦法將那些商會的規模繼續予以擴張。」

「真的?」

露克蕾琪雅側著頭,用一對雖然同為翡翠之色、但相對而言是比較偏向深色的雙眼看著喬凡尼。

雖然她的氣息仍有若冰山,但她的眼睛裡面有的則是艷陽之下的終年冰雪所反射出的奪目光芒。

「真的。」

喬凡尼的回答肯定也真誠,但沒有換得露克蕾琪雅流露出一絲絲的笑容。也是在他把話說完的同時,女孩掙脫了他的環抱。很快的,白色的棉被仰賴著她突起的胸部雙乳而沒有整個滑下。之前是他捧住她的臉龐,現在則是女孩捧住青年的臉龐,並且毫無猶豫地獻出她的吻。

青年與女孩此刻緊密貼合的不只是身體,還有他們的心靈;交纏的不只是彼此的舌,還有她與他的思潮;交換的不只是口內的液體,還有對於彼此的信任。

她壓住他的肩膀,他按住她的腰際兩側。她們不僅給予彼此束縛,同時也讓彼此享受甜蜜。

然後,青年與女孩的嘴唇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六個月。」對著伸舌舔拭著嘴唇上殘留的唾液的露克蕾琪雅,喬凡尼輕聲說道:「我花了六個月才讓妳願意主動吻我。」

「你有的是時間。」

輕描淡寫地留下這句話後,雙頰微微有些溫熱的露克蕾琪雅用被單裹著身體,從喬凡尼那已經鬆開的雙臂懷抱中離開。直到進到這間艙房的其中一間浴室後,她才讓作為內心的掩飾勝於遮蓋身體的布料掉落到用平板陶瓷磚鋪成的地面上。

關上門後,露克蕾琪雅扭開了臉盆水龍頭開關。

很快的,鏡子表面就出現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伸手在平滑的反射面一抹,她就看到臉龐因為熱力而發紅的自己。

從活動窗望出,黎明微光轉為帶著炙熱的艷陽的光線,雲霧正如撤退的軍隊那般往山頂之上,乃至朝著更上、現在正逐漸轉趨而成的淺色藍收縮而去。風沒有如被塗滿底色的畫布上那樣充滿著陽光的威力,還未如當時節的白晝時分該有的溫和。

露克蕾琪雅自知,體內的熱力不是來自於才剛剛從鐵管內熱水。

將純白色的毛巾放到洗臉盆內以讓冒著煙霧的熱水浸潤後,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身體。

就算是無法與克勞蒂雅相比,露克蕾琪雅對於自身軀體的穠纖合度照樣是有著非強常烈的自傲。站在眾多活躍於社交圈內的仕女身旁的時候,她在個性上是做不到如姊姊般張揚,但在身材上她是不確定對於不落居下風。

艾迪魯人的祖先有來自於大海之北那四方大地至少有一個季節是布滿深雪、從而全身上下都是趨向於白皙的異國人,也有一部分是鄰國的香提人。這讓在艾迪魯土生土長的露克蕾琪雅的肌膚偏向略微深色,卻又不至於那樣地趨近於褐色,但已足以與沾滿熱水的濕毛巾之間有著明顯的對比。

即便她的膚色偏深,卻也無法掩蓋住喬凡尼在她的身體上面所留下的深淺不一的紅色痕跡。

他是在夜晚時後留下這些痕跡的,也留的很有技巧,所有可能會脫離衣領、袖管與下擺的肌膚都無法見到這些在情緒最高昂的前夕留下的吻痕。

她有個習慣,就是在離開床鋪後就先到浴室,用混合肥皂的熱水沾濕毛巾,將隔了一個夜晚而或多或少出現汙漬或是分泌物的身體擦拭過。接著就是用乾的浴巾將殘存的細小水珠抹去。最後,她才將全新的貼身衣物穿上,將直達勻稱長腿上四分之三段的蕾絲邊長襪的繫帶綁上,最後才是外衣與長裙。

固然是所有的衣裝都不需要外人輔助就能穿上,露克蕾琪雅卻是在短短幾個月中就已經能夠在沒有女僕協助下自行穿脫衣物。

她是貴族,本應在穿脫衣物這種日常瑣事都不會親自動手以免有失身分,而是由女僕們來代勞。只有城中人才會如現在的她一樣,親自動手在不需要太過於操勞、不會傷到雙手的事情。

在去到杜林納後,露克蕾琪雅便拒絕了喬凡尼的好意而停止雇用專門幫助她專著衣物的女僕,甚至連在過去部分會由女僕們代勞的工作都由她自己動手完成。

在這件事情之前,從她親自打理整個家族產業起,露克蕾琪雅知道她這些不受貴族們所待見的事跡或多或少已在社交圈內流傳。

在西方,她沒有受到太大的批評,沒有被貴族所非議,甚至沒有被僕役們批評;如果此刻的西方孩是過去的西方,前者不待見於她如女性城中人那樣的待人接物與親力親為,後者抨擊她無視於僕役之所以存與接受嚴格訓練的意義。

現在,她被極少數的知情者視為典範。

是恥辱、是模範,露克蕾琪雅不在乎。

在杜林納渡過的三個季節期間,要遠比她在波塔吉歐要有意義,她會非常樂意用貴族的身分來交換。

甚至也是因為這樣,她從異國稱之為冬季末期的下雪絨草季起,就減少了與喬凡尼結伴出遊的顧忌。雖然他還是很體貼地注意著伯爵家的名聲,不過藉由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露克蕾琪雅已與他共同出席過幾個非現身不可的社交場合,也讓她因此知道喬凡尼對於女性衣裝的喜好。

對於晚宴或是派對等社交活動素來興趣缺缺,進而令他對於女性衣裝的喜好與品味大異於現下的時尚;他喜歡典雅而非裸露,強調教養的突出而不是賣弄風騷的肢體,同時也欣賞天生麗質來勝過用化妝品的後天裝飾。

這就是露克蕾琪雅現在穿在身上的女性套裝的風格,可以是城中人女性,但貴族淑女穿上也不會遜色或是有失身分;連同帽沿與胸口的裝飾品在內,選用的材料昂貴但風格相對樸實,沒有太多的複雜的作工卻是一針一線細心縫製而成。不識貨的人會嗤之以鼻,有著鑑賞眼光的人才會感到讚嘆。

在鏡子前面轉過一圈後,確定全身上下都是整整齊齊的、也符合喬凡尼的品味後才走出浴室。

此時,喬凡尼正坐在床鋪上,正嘗試著要把長褲套上。

在露克蕾琪雅的眼底是再一次落上了他即便受到舊傷影響,還是努力嘗試要將有些僵直而無法隨意彎曲的腰部與雙腿折下的背影。

「我要先到餐廳去,讓恰雅在路上把受到指示要從我這裡弄到答案的問題一次提出。」以當初被他半開玩笑地如貓般輕盈的腳步來到他身旁後,露克蕾琪雅輕聲說道:「為了往後不需要再被相同的理由打擾,你不需要太早出現,讓我的證詞供述看起來沒有受到外力的影響。」

「我知道了。」因為她的話語而停下動作的喬凡尼再次送給她一個熟悉,也永遠不會厭倦的溫柔笑容。「露茜,妳沒有必要顧忌我,就把妳認為應該說的事情說出去吧。」

「嗯。」

穿上短靴、戴上手套,最後則拿起裝飾用的皮包,露克蕾琪雅點頭,然後就轉身朝著艙門的方向走過去。

才將外表裝飾成實心紅木門的水密門開啟,將左輪手槍隱藏在外套下面的男子便將原本靠在艙壁上的身體挺直,以微不足道的肢體語言朝著露克蕾琪雅示意過後就重新將注意力轉回到轉角。另外一名同樣是偽裝成普通旅客的男子則佔據在通道的另外一側,目光則是朝著能夠遙望河岸山林的船側甲板望去。

包含這兩個男子在內、身處於或明或暗的眾多警衛都是由恰雅帶上來的;他們並不是尋常的私人武裝安全護衛,而是從禁衛軍團裡面特意抽調出來。

對外的戰爭僅只是暫時宣告平息,內部的動亂正在逐漸地加溫-艾迪魯王國上下其實都還壟罩在燎原戰火的餘燼之中。新的火焰正如秋高乾燥之時的樹林般,或許在一個不經意間就會重燃,再一次地威脅著好不容易才得以重新綻放出光芒的翡翠冠冕。

經營著五份在整個王國境內影響力最大的報紙,不僅讓喬凡尼.阿爾拜因享有很高的聲譽,也讓他招來了不少的敵人。皇家非常的重視這一點,特別抽出專門保護王室要員的禁衛軍團成員前來進行貼身保護,務必要確保他能夠平安無事地抵達王都,並且接受皇家給予他的使命。

露克蕾琪雅現在就站在說出這一番話的人所使用的船艙門口。

她沒有去試著轉動握把。

她伸出手,在鋼鐵上面很輕、但也快速地敲了兩下。然後,手伸回,接著又快速地連續敲了兩下。

乒乒砰砰的聲音旋及穿透過內側是簾幕拉上的舷窗,因長久使用的而灰暗的門被推開時甚至有股風捲過,甚至吹起露克蕾琪雅的長裙,足可見力道是又急又猛。

出現在她眼前的恰雅身上是風格比較偏於中性的服裝,但扣子沒有扣好而顯得不整齊且七零八落,腰帶只是隨便扣上而讓長褲明顯出現左高右低,不停喘氣讓搭在她手臂上的外套隨之上下擺動。

喘氣聲也就是接下來短短的幾秒鐘唯一聽的到聲音,異於平常的尷尬從這對姓波塔吉歐的姊妹之間擴散開來,連同兩名守衛者都忍不住轉投過來看。

雙眼掃視過恰雅的全身上下,露克蕾琪雅正面面對著眼光飄移、想看著她卻又不敢看著她的妹妹。

「妳讓我算到四。」

「姊…」

「妳讓我算到四。」

在恰雅還沒有被父親送去女子騎士學校,也就是由露克蕾琪雅被父親指定要照顧這個妹妹的時候,只要她提早特別吩咐過要見到人,必然是限定時間、限定地點,而她所能夠容忍的誤差就是內心默數到三。

恰雅在剛剛就是違反了這個從小陪伴著她一起長大的規定。

妹妹已經成年,也是一位合格-或許受到上層看重的軍人,但她仍然是露克蕾琪雅的妹妹,而且是還沒有達到她過去所設定的標準的妹妹。

甚至,正因為她是軍人,露克蕾琪雅才更不能放寬標準。

如果連身為姊姊的她所提出的要求都辦不到的話,她也就很難相信恰雅可以面對更加嚴苛的軍旅規範和紀律。

不遵守她的規範不會有什麼事情,違背軍事紀律的下場則非比尋常;現在事關恰雅個人的自由與性命,過去還會讓波塔吉歐家蒙羞。

這就讓她直接轉頭,逕自朝著渡輪上層餐廳的方向走過去。

從她背後,伴隨著腳步聲傳來的就是她妹妹對著那兩名守衛者略嫌粗魯的叫罵、斥責與吩咐聲。接著是連串的小跑步,接著她才有著某人出現在肩頭旁邊的感覺。

「抱歉,姊姊,我昨天晚上和其他禁衛軍團的人在商討安全戒護的事情,所以睡的比較晚…」

「妳的辯解無關緊要。」

「姊…」

「從妳剛剛來到家裡面的時候,我就教過妳,隨時隨地都要沉著,也要冷靜。不要像克勞蒂雅那樣輕挑與隨便,也不是如沒有經過文明教化的野蠻人那樣毛燥。」露克蕾琪雅伸出手按著有些被過河而來的風所吹起的帽沿,雙眼還是筆直地看著正前方,而不是看向正趁著甲板上無人時而匆匆忙忙整理儀容的妹妹。「妳可以在喬凡尼面前表現出來的神態沒有道理是曇花一現,無法在日常中無法展現出來。」

「還不是因為面對的是妳…」恰雅低聲地嘟囔著:「別說克勞蒂雅姐姐,連巴爾吉歐元帥看到妳都會冷汗直流…」

露克蕾琪雅停住腳步,站定,等著恰雅意識到她光把心思放在抱怨與回憶而忽視到自己是單獨一人猛力往前衝而停下腳步並急急轉身。

她就這樣看著她這位個頭要比她略矮一點的妹妹停住腳步,然後滿臉尷尬地轉過頭來,在接近自己的同時還小心翼翼地端詳著她的臉色。

「姊姊…」

「我不是克勞蒂雅,不會為了存心看妳的失態而去求見朱塞佩.巴爾吉歐元帥。」面對著手足無措的恰雅,露克蕾琪雅的語氣中沒有任何的憐憫。「但是我也可以求見那位禁衛軍團指揮官,以讓妳知道什麼是口不擇言的代價。」

「拜託千萬不要。」

低頭,雙手交叉緊握放在胸前-恰雅做出了在祈禱堂內聽宣教僧講道完畢,並且要向上神禱告時才會作出的手勢。

這當然對露克蕾琪雅是一點用沒有。

甚至,她的目光沒有放在恰雅的身上。

她注意著她的正前方。

有兩名結伴而行、將僕役燙過紙面而得以避免油墨沾手的報紙給夾在腋下的男子從另外一條走廊彎進甲板。他們的目標也是餐廳,他們則沒有注意到位於身後不遠、分別穿著不同風格套裝的女孩。

其中一人是沒有注意到。

另外一人則在疑似有瞥見她們的其中之一。

「…按照慣例,如果國會要按時改選,在報春花季結束之前就要宣布,否則地方上來不及在金穗浪季時選出代表。」說話的男子回應時以較為誇張的肢體語言作為襯托,以有些高亢、但並不激昂的語氣述說道:「問題在於,王上迄今都沒有宣布,議會內也沒有傳出任何的風聲,所以改選的機會並不高。」

輕輕地拍了下恰雅的肩膀,接著讓她的妹妹看見目光投向了前方那兩個正在議論政治的男人過後,露克蕾琪雅在作出襟聲的手勢後重新邁開步伐。跟在他們的後面以聽到談論內容,但是又不會太近而被懷疑是專門調查反王國與皇家罪刑的高等糾控官的線民。

不過,那兩位男子不會害怕被逮捕。

這裡是西方。

替喬凡尼管理產業的這段時間以來,她對於世界的了解就不再限於波塔吉歐或是喬凡尼的阿爾拜因,而是擴展到整個西方,甚至是整個王國。

她知道,在西方公國,除已經享有特權的貴族外,曾經服役的軍人與受命擔任軍官而上過戰場的人-仕紳議員、知識份子和其他關心公眾事務的城中人-已經是不會因言而獲罪。

這是王上的未婚夫-新任西方公爵給予不在乎戰爭原因不正、但在乎戰爭發生在他們家園而奮起反抗的西方公國人民的禮物。

「在面臨生死關頭之際,他們已經表現出願意拿出刀劍槍砲對抗外敵的勇氣。」西方的殿下在宣言書內寫著:「除了叛國與大不敬之外,口舌之爭不足以與上述性命相關的場合相提並論。」

從此之後,西方公國內,越來越多人是樂於在公眾場合對於西方與整個王國的政治議論或抨擊。

只要願意發言,就代表他是活躍份子;只要高談闊論,就代表他的立場堅定;只要有人在場,就代表論點很快就要對外傳播開來;只要滔滔不絕,就代表話題會持續,也會很快的出現在王上君臨議會或是公國議會之內。

報紙記者如果在場,就會傾神聆聽。如果不在場,自然也會有好事者轉述,然後進到記者的耳中。到最後,這些訊息也就會出現在喬凡尼-還有露克蕾琪雅的桌前。

露克蕾琪雅先是貴族,再是代替身為城中人的喬凡尼打理產業與注意同樣是城中人圈子中流傳的議論。這兩個身分都讓她不可能像是特工間諜一樣的去偷聽言論,但並不妨礙她在聽聞相關議論時「稍微留心一下」。

「如果王上決定再延續臨時議會的話,你們會加入我們的反對嗎?」

「與各國的和平條約是通過了,一些真正讓王國的附加條款卻是還在談判之中。如果那些條款不受歡迎的話,王上的確需要臨時議會來強行闖關。」似乎是議員的男子轉換成無可奈何。「以翡翠榮光所及之地的全體利益來說,這是正確的。但也是不正確的,因為這是由一個沒有經過全體人民選出的議員們所通過。我們會提出一份書面抗議,可是我們不會如你們一樣特地去遊說其他的俱樂部副署。我們會提出反對,但不會堅持。我們會表明立場,然後在投票中棄權,不會投下反對票。」

「你知道,這會讓北方與東方在未來一年持續統治內閣,我們南方人與你們西方人就會持續在全王國的事務中缺席。」議員的同伴似乎也沒有顧忌地說道:「你門西方人真的是絲毫不在意?」

這番話,讓露克蕾琪雅瞇起眼睛。

談論政治一回事,但談論到結盟又是另外一回事。前者可以說是公眾事件,後者卻不是被言論特權所保障的。

結黨在王國雖不被禁止,但卻也不受歡迎,特別是會很容易就被糾控官指控是陰謀顛覆王上的政府。在共和國家很常見的政黨在王國不復存在,政治性社團都是以俱樂部的方式存在。

即使如此,就算是在西方,即便是最大膽的人也要盡可能的避諱這個話題。

除非…

「我個人在意,也許另外有些人也會在意,但只要西方先鋒報與論壇報在這場論戰中缺席,就不用期待我們西方會達成一致意見。」仕紳議員對著那位同伴隱隱約約的挑動是絲毫不為所動。「如果你們真的打算要爭取多數的西方仕紳議員支持解散臨時議會的動議,至少要遊說到先鋒報願意刊載公開信。」

「我們有自己的報紙…」

「誰都知道問政俱樂部自己發行的報紙,只是全部都僅有只闡述一方的觀點,是喉舌、機關報與黨報,流通度與範圍都太低了。」仕紳議員頗為不以為然,同時又相當自豪的對那位同伴說道:「我們西方人是不看那些沒有爭議和辯論的一言堂文宣,想要爭取我們的支持,就是要讓三分報紙的編輯摘錄你們的文章。」

「我們這邊是有幾個仕紳議員寄公開信到先鋒報的編輯部去,但是迪利尼先生回覆說現在沒有版面,而且議會改選在西方不是優先議題。」那位同伴的聲音充滿著沮喪。「我想他們大概是不會登載支持我們立場的公開信。」

「迪利尼先生有寄信給我,表示先鋒、論壇與通訊三分報紙目前的主要工作是在徵募新的訂戶。一切順利的話,三分報紙就會同時增加新的版面,到時候就可以刊載你們的論點的公開信。」

「那要到什麼時候?」

「要有耐心,我不懷疑迪利尼先生對於我們這些立場素來不偏向於皇家的問政俱樂部的支持,但是這三分報紙的幕後業主並不是貴族,所以在經營方針與文章選錄上比較穩重是很自然的。要是你們南方人摧的太緊的話,大多數的西方人搞不好會起而反對你們的提案,即便內容是正確的也是一樣。」

「什麼?」

「正如這位不是艾迪魯人的殿下所說的,這是我們西方人靠著不計代價捍衛家鄉才得以爭取到的。誰想要奪走要先問過我們手上的刀槍,誰想利用也需要先問過我們手上的刀槍。」

兩名男子的談話到此結束,他們也在此時踏進了輪船上提供給購買最高等級票劵的乘客所使用的餐廳。仕紳議員請他的同伴先行後滯留在櫃台邊,匆匆用筆在紙張上面留下幾句簡短的話,接著快步趕上。

那張紙片很快的就被守門的餐廳僕役拿起,遞給僅僅落後幾步路的露克蕾琪雅。受過充分禮儀訓練的僕役沒有忘記提起,這紙片是那位仕紳議員特地留下來的。

露克蕾琪雅僅僅是看了一眼後,就把紙片遞給人在她身旁的恰雅。

「把這個事情報上去是妳的職責。」

「等輪船下次靠岸補給物資時,我會讓人把消息報到吉雅迪諾,那邊會有人去與這位議員接觸。」恰雅點點頭,收好紙片,在跟著露克蕾琪雅的腳步進入餐廳時小心翼翼地問道:「姊姊,西方的政治人物都認得妳嗎?」

「他們先認得喬凡尼,然後才知道我的存在。」讓女僕取走帽子與外套過後,在那張可以隔著長方型舷窗眺望已經佈滿陽光的樹林的餐桌旁坐下的同時,露克蕾琪雅才針對著她的妹妹所提的問題作出了超出恰雅所預期的回答:「喬凡尼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頻繁地出面見客,而我則在這個時候開始與他出雙入對,所以他們就按照『常理』的認為我是和這位西方新貴溝通的管道。」

露克蕾琪雅在「常理」這個字眼特別加重了語氣,讓恰雅皺起眉頭。

然而,先是端著包圍著裝飾用盆栽的晨茶、餅乾與水果的僕役,然後是合力端起裝著包含前菜、麵包、蔬菜盆、湯、主食與甜點的大盤子的兩名女僕上前來,讓恰雅無法針對露克蕾琪雅的發言提出意見,她只能等待著那些侍應生開始排放餐具。

不比貴族階級的餐會是比照其他大國那種一道餐點接著一道餐點的上的正式禮儀,艾迪魯的城中人與仕紳在進餐時,菜餚都是一次性地送到餐桌上。熱食會在溫度最高的時後裝進有深度的陶瓷盤內,然後將不算十分透氣的蓋子,隨著以最快速度裝飾與裝盤的冷食及飲料酒一起放在大盤子,接著就直接從廚坊送到餐桌上面。

在露克蕾琪雅將放著冷盤的銀湯匙送進口中時,她的目光始終看著躊躇著不知道是否應該要開口詢問的恰雅。但是,一直到在細細的嚼完用清水洗淨而沒有加入任何調味料的蔬菜,被她擦拭過的雙唇才又張開。

「妳是難以想像…」將蘋果茶從壺內倒進茶杯內,露克蕾琪雅雖然沒有看著、但說話對象無疑就是正端坐於她面前的妹妹。「還是不願意想像?」

「兩者皆是。」恰雅的回答乾脆,也直接。「我對喬凡尼的印象不壞,但是我無法想像精明如姊姊的人會是任何人的情人。」

情人,就是露克蕾琪雅口中的「常理」。

無論是男或女,艾迪魯王國的達官顯貴們都不會只有一個情人。男貴族有情婦,女貴族有情人,其中也有很多人也不只一個私下交往的對象,有人甚至是跨階級尋找對象。到了後來,這股風氣也逐漸影響到城中人與其他有雄厚資產的平民商人,露克蕾琪雅與恰雅的姊姊也不是例外,在戰爭爆發前她的名聲甚至是被其他有情人的貴族批評為不檢點、甚至快要到惡名昭彰的放蕩。

身為妹妹的露克蕾琪雅深知也厭惡那種「交遊廣闊」則是人盡皆知,所以恰雅也就直言不諱。

「妳想當然爾了。」

「是麼?」

「我不否認我是喬凡尼的情人,但我也不承認我只是他的情人。前者是事實,後者則是侮辱。」露克蕾琪雅的眉弓微微挑起。「至於原因…妳想知道,我認為妳的上級也想知道。」

恰雅沉默的點頭。

品嘗了一口質量普通,不算好、也不算差的蘋果茶後,露克蕾琪雅才開始述說著一個故事。

一切都是從那場艾迪魯王國單挑七個外國聯合起來的軍隊的戰爭結束後開始的。

那個時候,伯爵家的財政狀況是已經接近山窮水盡,如果不能找到贊助者或是借貸者就必須要宣布破產,或者是在債主上門之前就先一步把領地歸還給翡翠冠冕持有者以避免名譽完全喪失。

那個時候,恰雅還在從軍而不知去向,克勞蒂雅則是趕往貴族開始集結的新王都尋找助力。

那是露克蕾琪雅最後一次見到那位長姊。

她留在老家,一方面盡自己的能力維持著家業,一方面則等著家族最終命運的到來。

最終,她等到了一封信,裡面有著希望、也有著危機。

克勞蒂雅最終是在一位長輩的介紹下找到了願意協助他們家渡過難關的資產家,交換的條件是要把家族所擁有的所有商會交給他指派的經理人管理,直到盈利能夠把借貸本金與利息都還完為止。她本人並沒有回來,而是在她透過父親的一位老部屬帶回的信件中提到在奔走的過程中吃了太多的閉門羹,所以她要留在新王都好融入以新繼位的愛茵娜女王為核心的新社交圈內。

這需要錢,比起把所有的商會都質押出去還要更多的錢。在信中,露克蕾琪雅才知道姊姊準備把爵位與封邑都抵押出去。也是在信中,她知道姊姊也擅自把她設定成了兩筆貸款的連帶保證人。

她被姊姊給賣了。

那個離開家鄉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面的姊姊!

這是讀了信的露克蕾琪雅在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很快的,她就冷靜下來,並且繼續閱讀著信件。

在信中,克勞蒂雅說資產家並沒有立刻同意第二筆借貸,而是表示要先見過露克蕾琪雅再來討論關於更多的、而且風險也更高的貸款。

對於將手中的產業交出去是有點遺憾,但露克蕾琪雅先是波塔吉歐家的人,然後才是那些產業的代理主事者。

貴族有著無數的義務,但也有權力;唯一沒有的,就是無拘無束的自由。

對當時的露克蕾琪雅來說,一切都要以波塔吉歐為優先。

於是,她在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後就去到杜林納,並且在那邊見到喬凡尼.阿爾拜因。會面很簡短,會談則讓他很滿意。於是喬凡尼派出信任的執事將克勞蒂雅所急切需要的錢運送到新的王都,然後就徵詢了露克蕾琪雅是否有意願協助他管理家族產業。

當下,露克蕾琪雅很驚訝。

從來都是貴族找城中人做事,沒有城中人找貴族做事。這是艾迪魯王國另外一個幾乎不曾被打破的傳統,除非貴族宣布破產,或是因為其他原因而被拔除頭銜,讓他們必須仰賴自己的技能生存下去。

所以,喬凡尼不是無知,就是非常的大膽。

露克蕾琪雅有詢問原因。

「波塔吉歐伯爵封邑內選出的三位仕紳議員給我的信件中對妳是大力稱讚,說妳在資金緊迫的狀況下卻仍能夠有效維持伯爵家各產業的運作,讓波塔吉歐地方經濟不致於全面性失序。」喬凡尼.阿爾拜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雖然阿爾拜因郡與我的其他產業已經可以與貴族相比擬,但我卻沒有如妳那樣,具備著可以在沒有人協助就能夠全盤駕馭和操控的天賦才能。所以我就在想,妳也許可以協助我管裡我家的產業。」

當時的他,是第一次與她見面。但是說起話來很認真、很溫和,看不出是在開玩笑,也看不出有任何虛假的成分存在。

即使如此,她並不認為她有能力就是真正的原因。

所以露克蕾琪雅繼續提出問題。

「嗯,是克蘿跟我推薦的。」

姊姊?

「克蘿在簽署借貸契約的時候就對我說過,就此剝奪妳經營產業雖說是逼不得已,但也是種浪費。她-『很強烈』的建議我給妳一份相類似的差事,至於具名與否則是完全不需要考慮。她說,妳生下來就該是各種產業的經理人,而不是貴族。會讓妳在意的是實質的運籌帷幄,而不是那些在社交圈內傳播的榮譽或是名聲。」

從喬凡尼的口中聽到克勞蒂雅說的,但那卻是露克蕾琪雅從來沒有考慮過的事情,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所以她不知道姊姊說的是真,亦或是信口開河。

雖然克勞蒂雅是她的親姊姊,露克蕾琪雅卻總是對血濃於水的最親屬的一言一行都持保留的餘地。

看起來,喬凡尼是相信這一點的。

「名義上,妳只是克蘿的借貸連帶保證人。即便有人知道妳出現在我的產業內,那也只會是一位貴族家的小姐在提醒一個能力不算突出的城中人家繼承人,這樣不會對波塔吉歐伯爵的名譽有所損害。當然,有人可能會質疑妳與我的關係,但克蘿說妳不會在乎那些流言蜚語。」

是的。

當時露克蕾琪雅如此肯定地回應。

包含她自己在內,波塔吉歐家的三個女孩從未在意過社交圈的評論;如果在意,克勞蒂雅就不會維持的放蕩的作風,露克蕾琪雅自己不會熱中於管理產業,恰雅也就不可能被送到皇家女子騎士學校去。

即使如此,當時的露克蕾琪雅很感謝喬凡尼的細心與周到,還會特地顧及到自家名譽-即便波塔吉歐家族面臨財政困難而必須低頭求請城中人資產家給予資產援助早已傳遍四面八方,那些聲譽早就無法保留多少了。

但就是這麼一句話,讓露克蕾琪雅對面前這位第一次見到面的青年萌生出好感。

這個事情並沒有讓很多人知道,而隨著時間的發展,他與她是不可避免的把許許多多的時間花在彼此的身上。

一開始只是建議,不過喬凡尼後來就逐漸將手中的產業交給露克蕾琪雅管理。但始終維持著一個在幕前,一個在幕後。然後,先是公事,後來發展成密切的私誼;開始時是相敬如賓,接著越來越親密。露克蕾琪雅不只對於阿爾拜因家的產業情況是一清二楚,也對喬凡的身體狀況如數家珍。本來只是禮貌地客套性言詞,現在則是沒有不同的語言。

在一個晚上,當一個不經意的對視成為觸媒,後來的吻就彷彿是煉金術的催化劑,她讓他把她變成一個女人。

那一個晚上過後,她就是喬凡尼的情人;但在那一個晚上之前,她早已是整個由阿爾拜因家所擁有產業的實際負責人。

準確來講,露克蕾琪雅並不把自己完全看作是喬凡尼的情人。她知道,以喬凡尼現在的身價、以他那股真誠的性格、以王國現在方方面面都極需要錢的現在,恐怕往後是絕不會僅只有一個女人而已。

當他贊助了波塔吉歐家後,肯定會有其他缺乏金錢的貴族把看作是渡過難關的希望。露克蕾琪雅自家是沒有男嗣的,而喬凡尼贊助一家都是女孩子的訊息傳出去,會讓那些可求錢財到眼紅的顯貴們認為他之所以願意資助行將破產的波塔吉歐家,必然是克勞蒂雅或是露克蕾琪雅出賣色相皮肉。固然如此可能提高他的評價、也可能為他帶來各式各樣的非議,唯一可以確定的卻是女色的攻勢將可想而知的會是源源不絕。

喬凡尼待人接物很誠實、個性很純真、手臂相當有力、臂彎之內也是相當的溫暖並讓人感到踏實-這些都是不安於室的貴族千金小姐們喜歡的特點。

所以,露克蕾琪雅下定了一個決心。

下定決心的同時,她也曾經問過喬凡尼,既然他有意願讓她代替他管理著諸多產業,為什麼不直接讓她管理波塔吉歐伯爵名下的封邑和商會?

「妳是波塔吉歐伯爵頭銜的第二順位繼承人,之前代管家族產業可以當作是克蘿這位伯爵小姐的命令。但在那些產業質押給我後,要是讓妳繼續管理,第三順位或以後的繼承者可以用陳舊但還是存在的法律條文來彈劾妳的繼承資格。」喬凡尼在當時回應道:「阿爾拜因郡以及我名下的商會不屬於波塔吉歐伯爵,所以讓妳來管理不是問題。即便這件事情外洩出去,只要加上我與妳現在的…『關係』,沒有人可以質疑妳對於伯爵頭銜的繼承資格,只能對妳的行為有點非議。」

聽起來很荒謬,但露克蕾琪雅知道,這是現實。

艾迪魯王國的成文規則就是如此,貴族頭銜繼承者不可直接管理封邑與產業,但是不禁止他們管理其他貴族的封邑與產業。而王國的不成文規則則不禁止作為情人的貴族女子介入商業的經營-如果真的要追究的話,歷代翡翠冠冕的持有者與四個公國的繼承人早就不知要換過多少人了。

然而,從社會階級的不同作為出發點,喬凡尼與她的關係是有可能會轉變為醜聞,而不是花邊;如果喬凡尼是貴族之身,整件事情就是花邊。他僅僅是城中人,那整件事情很有可能會變成醜聞。

考慮到這一點、也考慮到露克蕾琪雅的名聲,喬凡尼從沒有同意把整件事情公開。

「…看起來,我們隱瞞得很成功。」再替自己倒了一杯蘋果茶的露克蕾琪雅還是沒有看著眼睛與嘴巴都無可避免地張的大大的恰雅。「妳-你們並不知道這些事情。」

「是的,沒有人知道。」

恰雅掀開呈著魚湯的深盤的蓋子,然後拿起湯匙。

在淡淡的清香飄上來的時候,她放下湯匙。

「這麼說來,從前個上雪絨草季起,整個阿爾拜因郡與各個設籍於當地的商會就是直接置於姊姊的監管之下…」略為琢磨一番過後,恰雅的神情還是有點不可置信,但是相當的認真與專注。「換句話說,姐姐,妳是那些土地與產業實際上的負責人?」

「我並不這麼樣子看。」放下攪動著茶水以讓剛剛倒入的些許冰糖均勻擴散的同時,露克蕾琪雅用的如同學究般平鋪直述。「我只處理日常營運的方針指示,但如果是有重大的決定要下達的話,會由喬凡尼來作決定。」

「就如同我所旁聽到的那些事情?」

「就如同首相與王上的關係,我只會提出一些必要的訊息與建議,但是我不會干涉他的抉擇。」露克蕾琪雅將茶匙放到托碟上的動作製造出輕輕的一聲叮噹作響。「雖然喬凡尼外表看起來很柔和,但他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不會輕易為人所干涉。就算是我,也是一樣。」

恰雅略為沉默了一下,接著才抬起頭。

「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必須問。」

「我沒有禁止妳發言。」

此時,露克蕾琪雅與恰雅所在的餐廳內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除卻刀叉湯匙與碗盤之間的敲擊外,除姊妹兩人所在的餐桌緊鄰舷窗的那一側外,有高昂、也有細微的交談聲從另外三面出現,如同正被輪船所劃開的河面波浪是同樣的持續不斷湧來。

就是在此時,朝陽逐漸遠離地平線而出現在略帶蔚藍之色的天空,處於能夠徹底壟罩著輪船與內河每一處的位置。

這是真正的一日的開始。

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突兀,恰雅再次拿起湯匙。在開口之前,她的眼光隨著擺弄著頭髮與整理服裝儀容的方式掃過四面八方。

「三份冠上西方頭銜的報紙詳細報導了王國各地的各種新聞,其中有包含皇家願意公開細節的,也包含皇家有所保留的,並且分別敘述貴族的觀點、城中人與仕紳的觀點與彼此之間的衝突。」先將一口清淡魚湯送進嘴中,恰雅拿起餐巾將她的嘴唇上那些殘餘的湯汁抹去。「那位先生是一位資產家、也是位仕紳,馬可.迪利尼則是城中人,透過彼此的管道知道那些新聞並非難以想像。但是某些只存在於社交圈內的議論與流言蜚語卻非凱撒爵士有能力可以辦到的…」

「妳應該沒有忘記,戰爭過後,西方本土已經沒有貴族居住,社交圈已經由城中人與仕紳組成,所以王都與妳才不會知道我有替喬凡尼在打理產業。這給予妳的第一個疑問的答案,『不是』。」舉起刀叉,露克蕾琪雅將抹有一層檸檬水的烤鮭魚切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塊。「至於妳的第二個疑問的答案,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不知道,喬凡尼沒有跟我講,我也沒有去問。但是,這也不妨礙我知道或許有個人可以回答妳的第二個問題。」

「誰?」

無視於周遭的紛擾、也無視於恰雅那有些焦慮但同時又充滿期待的眼神,露克蕾琪雅只是將刀子放下,用叉子將不比指節大上多少的鮭魚送進口中。

在專心對付早點的當頭,她只輕輕地說出了一句很簡短的話。

「妳忘記了一個人,只要妳仔細回憶我與妳剛剛的談話。」


13,916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連載】 翡翠色的浪潮 (12/18:第三章)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12月 18日, 22:47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第三章:克勞蒂雅的帕凡舞


無論是車廂的前與後橫軸不再轉動讓喀登聲停止,亦或十六只馬蹄停止將地面的塵土往後踹,都沒有讓克勞蒂雅.笛.波塔吉歐女伯爵的精神與注意力從她手上的信紙移開。直到馬車夫見車廂內沒有傳出任何聲音而出言後,她才知道她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很快的,最上面的那一張信紙就被撕成小小的碎片,其餘的則被她收進隱藏在靠墊內的暗閘內,陰晴不定的神色隨著春天傍晚的微風而消散。

「西方的波塔吉歐女伯爵,歡迎來到卡佛里尼公館。」

出來迎接她的是一位皇家陸軍的少尉軍官,年輕也英俊,綠色制服之下的身材相當的健壯挺拔,臉龐上所浮現出來的微笑就如同特調香料般的深具讓人迷戀不已的特點,淺翠色眼睛就像是即將出現的繁星一般閃亮。舉止進退相當有禮,問候的聲音相當的溫柔,整體而言是非常的有吸引力。

這位軍官在舞會上向小姐、名媛或貴婦們邀舞無往不利,而且戰果肯定豐碩,也是不只一位貴族小姐的情人。

「你是…」

「維托里歐.德.卡佛里尼爵士中尉,我的父親是北方公國的卡佛里尼伯爵。」執起克勞蒂雅戴著白手套的親吻的同時,軍官向她獻上對於女性而言有著十足誘惑性的微笑。「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護送妳去與我的父親見個面呢?」

「維托里歐爵士,你的好意讓我感到印象深刻,但我卻很不幸地是無法接受。」克勞蒂雅將手抽回,以和善的語氣解釋著她早就想好的託詞,同時也沒有忘記以右手上的羽絨扇指著站立於公館二階的揚台上的一群鶯鶯燕燕:「如果我讓你護送我的話,那些彼此爭奇鬥妍的鮮花們可是會枯萎的。」

「任何花朵都需要園丁細心照護才能夠成長茁壯,但園丁只能夠提供水分與土壤,卻不能夠控制事關緊要的榮光。」

笑意略減,維托里歐爵士的神情中少了輕挑,同時他也將目光朝著公館大門望去。

克勞蒂雅瞇起眼睛。

「你可以護送我的門口…」張開羽絨扇遮著雙唇,她給出答覆。「以對待一個正式的貴族成員的方式。」


「如您所願,閣下。」

在克勞蒂雅朝著公館大門走過去的同時,維托里歐.德.卡佛里尼欠了欠身,沒有如社交場合的男伴對待女伴般,等著女性的手插腰讓他去勾住。而是讓克勞蒂雅先往大門走去,而他自身則跟在她後方約半部的距離。

這個舉動讓很多人看在眼中,有人因此而安心並轉回去與同伴交談,有人的視線反而是更加地死盯著年紀相去未幾的一男一女身上。

「東方的殿下要下官轉達,她晚點會來到我父親舉辦的餐會,簡短的寒喧過後然後就要見閣下。無論閣下有什麼事情要處理,有什麼話要交代,都請在殿下蒞臨之前都全部處理完畢。」

「是跟我有關,是跟西方的城中人有關…」在跨出一步期間的極短暫沉默過後,克勞蒂雅多加了一句:「還是跟某個特定人有關?」

「那並不是下官可以過問的。」維托里歐爵士低聲回答道:「但東方的殿下知道閣下會提出這個問題,但一如恰雅.波塔吉歐女騎士,下官只是皇家派出的一個信使,沒有其他的意思。」

聽到這個雖有些疏遠、但在記憶中還是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克勞蒂雅就差點要停住自己的腳步。她最後還是忍住,直到抵達敞開的公館大門為止。

「中尉,後面還有很多淑女需要你的用心慰問。」收起羽絨扇,克勞蒂雅對著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階之下的中尉說道:「我來過此地,知道如何找到伯爵以感謝他的邀請,所以就不用你護送了。」

維托里歐爵士點頭之後就轉身離開。

克勞蒂雅卻沒有立刻邁開步伐。

相反的,她站在原地,看著、也搜尋著她視線可及範圍之內的每一個人,試圖捕捉著他們的眼神,猜測著他們的心思。

有些人表現出敵意,有些人表現出不屑,有些人表現出懷疑,也有些人是根本不把她當作一回事。無論何者,都不友善,都是監視者,都是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拿去做為談話用的題材,或是用於私底下的譏諷,或是用來公開的嘲弄,或者是付諸文字的詆毀,或是在宮廷內散佈以降低她的地位、信用與說話所能影響的範圍。

社交圈不存在著善意,不存在著友情,不存在著和平共處;社交圈直接影響著政治,只有比較,只有衝突,只有你死我活。

這是戰爭。

一場不用槍,不用砲,沒有任何火藥味的戰爭。

舉目所及,都是敵人。

克勞蒂雅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了解到這一點。

但是這些人都不夠看。

她只花不到一個晚上的時間就知悉這一點。

用羽絨扇抵著雙唇片刻後,克勞蒂雅將來自於他人的明顯的眼光與不明顯的談話都拋諸於腦後,毅然、決然但卻輕巧地轉過身,直直地朝著通往公館二樓的宴會廳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克勞蒂雅知道她所經過的每個人-無論是僕役還是賓客都有特別注意到自己的身影。不需要經過太多的時間,甚至是要轉過身去,他們就會與同伴談起自己。

隨著身分與階級的不同,她會被談論到的事情就有不同。

僕役、非西方的城中人與眼光短淺的千金或少爺們會著重於她在戰爭之前那段並不算光彩的過去,西方的城中人、貴族與實際參與王國政治的非西方貴族則會著重於她現在所象徵、所代表的權利和利益。

克勞蒂雅並沒有讓那些人知道,那些都不是她所爭取而來,也不是她所承繼而來。她不能夠掌控,不能夠抉擇,不能夠行使。她只是一個代表,看準時機進行操作的不是她,能夠享受到真正成果的也不是她。如果她沒有扮演好她所應該扮演的角色,隨時都會有一個新人來接替。

她只是一個被強迫在名為王國政治的舞台上面表演的演員。

她從未誤解這一點,但也從未讓任何人察覺到這一點。

「晚安,來自波塔吉歐的閣下。」年歲約五十的卡佛里尼伯爵對克勞蒂雅輕輕點頭。「今早在議會上院的慷慨陳詞似乎沒有讓妳的光彩有任何的削減。」

「與自前代王上時期即縱橫於議會的閣下相比是愧不敢當,畢竟我只是剛剛承繼父上義務未幾的年輕人。」克勞蒂雅謙沖地回應著對面這位中年男士的稱讚。「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閣下願意邀請我這位過往有著諸多劣跡的後生前來。」

「戰爭讓王國裡外都受到洗禮,讓一個浪子重新理解自身責任的事情所在多有。」同位階為伯爵的中年男子微笑非常溫和:「妳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但我是最特別的一個。」克勞蒂雅淺淺地笑道,然後拉起裙襬兩側向卡佛里尼伯爵施過禮。「閣下應該另外邀請了不少賓客,我就不打擾了。閣下也不用特別招呼我,我自己有辦法排解餐會開始之前的空閒時間。」

「請自便。」

她的出現並沒有讓伯爵感到不意外,不排斥,也不存在著任何的負面情緒。

正如一個貴族與東道主那樣,只要是面對獲得邀請而來的客人,就不會表現出任何的負面的情緒。

社交圈並不是完全的排外,卻也沒有那麼容易就可以參與其中。必須要在一大堆林林總總的表現獲得至少其中一部分的社交圈成員認可,才有可能獲得邀請參與各式各樣的聚會。小型派對、餐會、茶會、踏青郊遊、狩獵、舞會…這全都是衣廠廠需要小心應對的戰役。

財富是馬匹,禮儀是盾牌,談吐是短劍,而知識則是長槍。

但是戰爭存在著道義與規範。

若是真的對於某人感到厭惡,那麼請帖就必然不會發出。若是純粹出於以嘲弄或是其他的惡意為目的才舉行任何公開性質的集會,而且還直接把他們所不喜歡的人邀來,舉辦者必然會受極為強烈的譴責,往後他所舉辦的任何集會都會受到集體抵制,必然會如那些不受歡迎者般的乏人問津。

身居高位者可以有敵意,可以感到不屑,可是不可以直接展現出來。情緒外露是沒有教養的行為,是只有市井人才會出現的動作。貴族們不可以,因為他們受過教育,是有禮儀的文明人。

縱使如此,克勞蒂雅卻也不信卡佛里尼伯爵是心甘情願地給自己寄出請帖,連她自己都難以否認的過往劣跡讓她相信伯爵寧可一輩子都不要讓她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然而,卡佛里尼伯爵沒有辦法拒絕與一個和西方公國有著最直接且密切連繫的貴族同席。即使不與之為友,與任何一個有著政治影響力的人為敵卻無疑的也是個並不明智的作為。

他跟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她並不真正擁有他們所以為的地位。

從四處遊走的僕役所捧著的托盤上呈有開胃酒的高腳杯,克勞蒂雅來到公館宴會廳的一個角落。

隔著透明的玻璃,她眺望著逐漸沒入夜色的吉亞迪諾。

此地雖然是王都,但是吉亞迪諾的歷史要比艾迪魯王國稍微短一點,正如建立起這座城市的貴族家是四個公國中最年輕的一個。

建立北方公國的貝倫加爾公爵家來自於海峽的彼端,在登上這塊土地後以最快的時間與西方、東方和南方三個公國平起平坐。也是這個家族倡議建立一個統一個王國,才能夠與當時不僅在陸地上包圍著四個公國,同時在海上封鎖著所有人走向世界的道路的龐大帝國威脅下,能夠藉由團結互助來保障彼此利益的王國。

最後,第二位取名叫伊曼紐的貝倫加爾公爵獲得簇擁,讓大主教替他戴上由能工巧匠所打造、鑲滿翡翠的十二角王冠。

翡翠冠冕的所在自然是新的王國首都,而當時的北方公國首府是臨海的玫瑰港。在伊曼紐二世決定要讓王都同樣坐落於該處後,惹來了其他三個公國的貴族們不滿。根據最終達成的協議,艾迪魯王不是至尊,僅只是四個公國的共主,而北方公國首都等同王國首都讓非北方的貴族感到十分不快,覺得這似乎是臣服於北方。

最終,開國之王決定讓步;王國的首都還是在玫瑰港,但北方公國的首都則搬到當時只有一座位於荒野中的小酒棧的吉亞迪諾。

歷經百多年,這個在一年四季都有各式各樣的花卉盛開的都市是一磚一瓦、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在過去都只有名義上是北方公國的首都,是一個僅只讓其他三個公國的貴族心理上感到舒服而不致於在議會上院和王家過不去的必要錢坑。

但在艾迪魯王國與七個不同的國家的戰爭結束過後,過往的王都.玫瑰港已經不再適合作為宮廷行轅的所在。一方面是因為受到寸土必爭的巷戰破壞,一方面是因為作為戰略與通商要點被戰勝的國家分割。

於是,在過去兩百多年間實際上是被當作避暑行宮建設地點與滿足歷代翡翠冠冕持有者休閒需求的吉亞迪諾正式成為的新的王都。現今的王上寢宮在此,種滿海內外各種劍蘭花的辦公城堡坐落於此,無論是政治,還是社交圈,都是以當今王上為核心的,這也就讓大批貴族與有資格參與社交圈的名士湧入這個新卻經過完整設計的城市。

克勞蒂雅就是諸多在戰後來到吉亞迪諾的貴族之一。

那是一個與現下差不多的傍晚,街道兩旁的煤氣燈正逐一點亮,滿載著群星的夜色正逐漸地從西向東渲染。

包含人力、兵力與財力,西方的貴族們在戰爭中傷亡慘重的事情同樣也有發生在波塔吉歐家,就讓她幾乎是孑然一身地來到北方。

她不是單獨前來的,有著一個完整的隊伍-和在戰爭中秋毫未損的貴族們相較也毫不潠色的隊伍陪伴她進入吉亞迪諾。但是其中沒有一個可以稱的上是她的友人,甚至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個商人的責任就是要確保自己的投資不會面臨過高風險,甚至是盡可能地將諸多風險降低。在平靜中帶著讓克勞蒂雅從身體最深處感到顫慄的語氣直到這個時候還在她的耳朵旁環繞著:「妳的貴族身分讓妳成為值得投資的標的,但妳過往的紀錄卻會成為不必要的風險。」

從聽到這一句話開始,克勞蒂雅就懷疑自己的日常生活就處在完全的監視之下。

她曾經嘗試要略為逾越那一條似乎存在、但又好像不存在的界線:在沒有徵詢過那位她未曾信任過的會計就直接下單購買一條樣式頗為新穎、但是定價不算昂貴的珠寶項鍊,好搭配那個人剛送給她的晚禮服。但在帳單寄到之前,來自於那個人的善意勸誡就出現在她的書桌案頭。

從那時起,克勞蒂雅確定她比起尋常貴族是更沒有自由。

公館的管家、執事與僕役都是由那些人所派出的,她在外行走時跟隨的女僕們應該都存在著眼線。她不需要如城中人擔心日常花費或是社交圈交往的用度,只是她也無從控制那些金錢的度支與去向。一切都是已經決定好的,她無法、不能改變更無從改變。即便舉手投足都跟其他貴族沒有兩樣,克勞蒂雅與其他貴族之間的決定性差異就在她無法管控替她服務的城中人們。

當然,她並不是沒有得到利益。本來按照她被視為聲名狼藉的過往,社交圈不會很快就接受她,但現在的克勞蒂雅已經被混和著新舊成員的新社交圈所初步接受。

原因無他,她現在是西方公國的聲音。

這個角色本來應該是由通稱「西方殿下」的西方公爵來擔任,但身為正朔的卡格里亞公爵為了承擔對於西方公國在戰爭中竭力對抗入侵家園、但卻是戰勝國之一的鄰國責難,在兩季之前自裁。按照法典的要求,也根據當今王上意願,她的未婚夫朱理歐.德.桑格蘭提諾伯爵被敕封為新任西方公爵。

這位新的西方殿下很少出現在公眾面前或是參與社交圈的聚會,也幾乎不曾插手西方公國的統治與管理,更遑論是代表整個西方的貴族在議會上院發言、也沒有給予西方的眾多城中人代表任何政策上的指示,頓時是讓整個西方陷入全面性的群龍無首的狀態。

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有力的聲音,克勞蒂雅就被要求在議會上院扮演這個有力的聲音。她要在西方論壇報與西方通訊報的編輯將報紙付諸印刷之前,就先將那些由學者與專業文士撰寫的演講稿內容與以潤色、刪減或塗改後在上院發表。

然後,西方所選出的城中人代表會在下院呼應她,最後她的演說就會出現在西方公國上上下下的眼前。她所扮演的是一個強烈代表西方公國利益的角色,在其他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貴族襟聲不語時,率先站出來反對其他三個公國貴族所提出、有可能削弱西方利益的所有議案。

「重點不在於演講最後有沒有被採納,重點在於妳有沒有說話,以及妳的話有沒有被人聽到。人們最先計較是有與無,然後才會比較起實質內容。西方公國的居民現在只在乎前者,並且非常樂意忽略後者。」她的資助者在她出發到吉亞迪諾之前就如此對她說道:「妳只需要負責講,不需要擔心要講什麼,以及有沒有被人聽到。那些,留給我來擔心就好。」

當下,克勞蒂雅就知道,對方所要求的不過是要在議會上院內也有他們的聲音。既然要找到一個贊同他們的貴族並不容易…那就乾脆買下一個貴族吧!

克勞蒂雅就是被那個人給「買下」的貴族。

「妳渴望被注目,妳渴望被重視,所以妳會去找男人。因為妳是個女孩,所以他們重視妳與呵護妳。我認為妳自己知道這會讓妳看起來像是個批著貴族外皮的妓女,妳自己知道是因為妳的身材與樣貌才吸引到那些男人。」在克勞蒂雅提出質疑的當下,那個人說:「我要給妳的是另外一種機會,讓妳同樣會受到注目與重視,但不會是因為妳那份美艷的外貌,或是嬌弱與我見猶憐的神情,而是以一個需要被尊敬、也必須被尊敬的強人的身分受到注目與重視。」

當時克勞蒂雅覺得很不服氣,但在他說出這番話的那個晚上,她卻沒有辦法找出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或是藉口。

在戰爭之前,她的身旁有不少的男人。有的只是泛泛之交,有的是維持著噓寒問暖,當然也有人與她是有著「親密」的關係。即便純粹就肉體上的關係上來講,克勞蒂雅自信她其實並不出格,甚至比起那些多情的貴族小姐來說其實還算含蓄很多。

在無從判斷私人來往的真實情況下,社交圈的成員們往往是看到男與女有來往就把他們之間的關連揣測為親密關係,而與過多的異性有著私人性質的往來就是不見容於艾迪魯的社交圈內;社交圈可以接受成員有情人,但除非擁有社交圈無法拒之於外的實力或理由,否則濫情不會受到寬容。這個慣例讓克勞蒂雅的名聲與評價趨近於負面,也常常被人將她與「聲名狼藉」劃上等號。

為什麼要找男人?

因為那些男人會在她寂寞的時候給與她安慰,會在她找不到人關心的時候給與她呵護,會在她心情低落的時候給與她排解。

這一點,她的家中沒有人做的到。

母親早逝,父親不是在舊王都問政就是在軍營。她本身是長姊,年紀比她略小一點的露克蕾琪雅又總是冷著一張臉的死人樣,而恰雅先是排拒融入家中、有所改善後卻又被送到女子騎士學校去。

與其說波塔吉歐莊園是她的家,不如說那裡只是一個殼子、一個牢籠-一個僅只是用來遮風避雨的地方。每當有人指責她與過多的異性過從甚密、不檢點、放蕩時,克勞蒂雅總是毫不客氣地反擊;她是人,一個需要溫暖與關懷的人,既然家裡面沒有人可以給她這種無微不至的體貼,那她自然就會往外去找有意願聽她訴說苦衷、有時間將她心中的空虛給填滿的人。

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錯,直到受到的戰爭開始與結束的洗禮過後,克勞蒂雅才發現世界有了變化,而且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父親死了,家族本應該承擔的責任現在都要由她來承擔;本來和她有著親密來往的男人不是同樣死了,就是上不了戰場的花拳繡腿。西方公國的社交圈支離破碎,再加上克勞蒂雅過去的劣跡又讓僅存的親朋好友對她相當不待見,遑論是提供當時的波塔吉歐家族所急需的資金援助。

這讓克勞蒂雅走頭無路,讓她再一次感受到空虛、被遺忘、無人過問,彷彿她的存在無足輕重,只要海風來臨時就會變成繞樑餘煙的燭火。

在克勞蒂雅心情最為自暴自棄、灰暗,開始嚐試借助酒精來平復的時候,一封轉告她有城中人願意贊助波塔吉歐家的信來到她的手上。用輕描淡寫的修辭去信給還留在封邑內主持家務的露克蕾琪雅,她才打扮得整整齊齊的去到新上所提及的那間公寓。

她並不期望真的能夠獲得援助,但是所獲得的待遇卻遠遠出乎她的預期。

就如過去與克勞蒂雅相處甚歡、陪著她四處出遊並且在床上將她伺候的好好的男子相去無幾,一個有著娃娃臉,笑容很淺、但是很溫和,看起來善良又體貼的青年朝著端正而坐的她展示了一整疊的文書。

他行走起來並不方便,所以必須依靠拐杖;面對著當時還不明所以的克勞蒂雅,本來很隨意地坐著的他將那根紅木拐杖壓在那堆文書上。

「蒐羅歷代波塔吉歐伯爵簽名的借據並不費事,很多持有人願意以帳面價格的十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的價格拋售,連我準備好的預算的四分之一都不到。」他的說起來的聲音像是還沒有變聲,就如在宴會內邀請仕女一起共舞般的平穩而且動聽:「妳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克勞蒂雅是在事後才想起,那不是一個疑問句。

「妳沒有任何籌碼可以阻止我馬上要求妳兌現這些借據,妳的名譽不會讓任何貴族或是有名望的人願意出面替妳擔保。儘管妳的妹妹超乎想像的能幹,但妳的家族事業還是岌岌可危到隨時有可能倒閉。」在克勞蒂雅來得及把抗議說完之前,那根拐杖已經抬起了她的下顎。「這表示,妳被我買下了,妳沒有任何的後退之路。」

克勞蒂雅當場愣住。

然後…

「妳從現在開始是我的了。」

聽到這句話,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做出否認-沒有人可以擁有一位貴族,更遑論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城中人。

到最後,她卻說不出口。

他所說都是對的,完全正確,沒有任何的錯處。

「妳是一個非常值得投資的對象,只是有很多缺點。」他的目光就如同是在端詳一個人肉貨物般,是在笑、但不是在笑。「妳需要的是-好好的被調教一番。」

那時,陽光從克勞蒂雅的正面、從他的背後進入那一間公寓的書房,讓他的身影隱沒在陽光之中。

…好像她在祈禱堂內仰望著聖像時的那樣刺眼。

只是,那個人背後的光並不神聖,而是讓人墮落-還是自願要墮落下去的光芒。

她在那個公寓內待了約莫三分之一個季,再遵照他的指示把一封信寄給露克蕾琪雅後就在監視中來到新的王都。

克勞蒂雅已經被他所改變。

成果就是今日,在滯留於那間公寓前的她會根本沒有臉面來到這棟公館,而現在的她卻能夠直接登堂入室。就算公館主人如何的討厭她的過去,卻還是不得不以和善的臉龐歡迎她的到來。

在看著窗外已經完全沒入黑暗的街道,克勞蒂雅想起卡佛里尼伯爵的神情。

從玻璃的反射上,她看到自己的兩側嘴角正勾出明顯的弧度。

…這樣,或許也不壞。

「女伯爵閣下。」

聽聞到近在咫尺的呼喚,克勞蒂雅將笑容抹平,然後轉身。

在她面前是一位子爵,雖然是同樣來自於西方的貴族,但他就跟其他貴族如出一轍-沒有在西方變成一盤散沙時勇敢出來認領導者,在克勞蒂雅初次發表演說時或是譏笑或是冷眼旁觀,在她的演說被西方的城中人代表轉述為投票理由時感到驚訝,最後才迫不及待地趕忙親近她。

王上君臨議會的兩院有不同規則,人數多的下院採用多數決,克勞蒂雅所在的上院則是合議決-要各公國蒞會的貴族都達成多數。但議會上院內的西方貴族從戰爭之後就很弱勢,人數少,力量又分散,幾乎無從達成一致意見,最後就是棄權了事。若不是靠著下院那些掌握住機會與主導權的城中人代表在講台上大鳴大放,整個西方公國所擁有的利益就要成為其他三個公國削弱的對象。

在面對這些同樣出身卻沒有掌握住機會的貴族時,克勞蒂雅心中就浮現出異常高漲的滿足感。

也是在此時,她會很樂意地拋棄對於那個人的小小不滿。

「晚安,菲納多的閣下。」克勞蒂雅換上過去吸引住很多男人的微笑。「您的表情並不適合現在的場合,卡佛里尼的閣下看到可是會感到掃興的。」

「女伯爵閣下,我在來到卡佛里尼公館前遇到幾位來自南方的閣下。從談話之中,我認為我應該不是他們唯一的對象。」菲納多子爵在發話前先向左右各看了一下,確認越來越多的賓客彼此交談的音量足以掩蓋住他們的對話。「他們想知道,要是下院提出解散重新改選的議案提出,我有沒有可能支持。」

眼睛微微眨一下後,克勞蒂雅張開羽絨扇以遮住她的唇線;這是那個人教她在思考的時候採用的姿勢,要讓談話對象接受她的端詳,而不是讓她的面部表情被人揣測出個蛛絲馬跡。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議題。

如果那個人沒有事先來通知,現下是克勞蒂雅第一次聽聞到這個議題。

這讓她…有點不高興。

「你會去找男人不只是因為妳空虛,也不只是因為妳寂寞,是因為妳自以為世界上沒有其他有意義且值得妳投入其中的事情。」那個人對她說道:「其他如我一般的城中人企求金錢,如妳一般的貴族天職則是渴求權勢。只要這個天性點醒被點醒,妳就不會對男人有興趣了。」

克勞蒂雅承認,他是對的。

她有注意到,在公館宴會廳與隔壁餐廳兩處,就跟西方的城中人代表們初次站在講台上並揮舞著她的演講抄報,進而讓她第一次被社交圈成員所邀請時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男性賓客以好奇或好色的眼光試圖將她的禮服剝光,女性則以羨慕或妒恨的眼光嘗試著要把她送進地獄裡面。

在遇到那個人以前,克勞蒂雅很在意那種眼光。現在的她-被重新調教過的她,在意的只有菲納多子爵所告訴她的事情。

這件事情,直接牽涉到政爭。

在艾迪魯王國,王上君臨議會組成的王家內閣處理範圍擴展到全國的所有政務。王上在兩院內挑選出首相,首相再選出他的內閣的成員。若是一個內閣無法取得繳稅主體-過半數的城中人代表們信任,王上可以選擇解散內閣;若是下院的不信任投票取得兩個公國貴族團附議,王上就別無選擇,必須同意下院改選。

現在的王上君臨臨時議會是在戰爭期間籌建來簇擁當今王上即位,同時要處理戰後談判的相關事宜才集結。過半數成員之所以來自東方與北方,是因為西方及南方直接與戰勝國之一有著綿長的國界線相鄰,使得他們在戰爭爆發的第一時間就發動反擊,讓他們看起來是與挑起戰爭的罪犯處於同一個陣營。為避免觸怒戰勝國,西方與南方的城中人代表沒有被邀請加入臨時議會,從而讓兩個公國淪為絕對的少數派。

就克勞蒂雅所聽過並回報給那個人的風聲中,南方那邊、甚至西方內部的確是有人對當下議會的組成嚴重偏向東方與北方而不滿。

西方人與南方人都不認為自己是為了家鄉起而反抗入侵者,所以不該被譴責。那些人更因此對東方與當今王上所帶領的北方公然在戰爭初期藉口前代國王亂命而避戰,讓西方與南方單獨承擔戰爭壓力而不滿。

這不是無的放矢。

這股聲浪確實存在。

「不知道其他閣下是怎麼想的?」

「包含我在內,都沒有做出正式的回應,大多只是告知那些來自南方的閣下會合起來計議後再作出答覆。」菲納多子爵回答道:「我們都想聽聽女伯爵閣下的意見,然後再回覆給他們。」

沒有立刻回答,克勞蒂雅慢慢地回憶著那個人寄來的信件。

在信紙上,他只是告知她一些近期所蒐集到的資訊,還有他希望她能夠推動的議案。但是他沒有指示克勞蒂雅該如何進行,要找誰進行,以及要在多快完成他所想要的那個法案。

…話說回來,最近幾封信內都沒有鉅細靡遺的指示了。

「閣下?」

「南方的閣下們應該不會不知道,他們與我們兩方的城中人代表相加起來是無法超越過東方與北方…」克勞蒂雅沉吟片刻後,目光重新放在面前這位並不出奇:「閣下,能否具體描述一下南方那幾位的發言。」

「幾位閣下有提及,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在上院內提出這個動議,只是探詢我是否有可能會發言支持他們。他們是特別聲明,即使西方不支持也沒有關係,只要保持沉默、不要加入東方和北方的反對就可以。」想了一想後,菲納多子爵接著又說道:「對了,那幾位閣下還有說,他們很羨慕西方的城中人有一份廣泛流通的報紙,不像他們還必須面對面地去說服他們那裡的城中人。」

報紙?

在政治圈浸淫過一段時間的克勞蒂雅已經想出個大概,她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件事情與那個人也扯得上關係。

淺淺一笑過後,她將手上的羽絨扇闔起。

「我個人並不認為西方適合參與內閣改組或下院改選的爭議。」克勞蒂雅將思考時擱在一旁餐桌上的酒杯重新拿起。「切勿忘記,即便殿下幾乎沒有在我們面前露過一次面,但他還是我們的殿下,更是王上的未婚夫。」

「如果我們附議南方諸位閣下們的政治圖謀,可能會讓王上記恨。」說話的同時,菲納多子爵重重地點頭。「若不是閣下的提醒,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如果閣下未來幾天有遇到南方的閣下,就說這件事情要看我們的城中人代表們。」克勞蒂雅把玩著手上的高腳杯,讓深紅色液體在搖晃的同時出現陣陣波紋。「城中人們總是急切地想要展現舉足輕重,他們的深嘶力竭可以被用來主張所有本該歸屬於『我們』的利益。」

「這沒有問題。」稍稍頓了一下之後,菲納多子爵又低聲問道:「需不需要把消息洩露給東方或北方?」

「城中人們喜好議論,消息自然就會在大街小巷內流傳。東方與北方的閣下們自然有耳目可以知道。城中人要如何議論,要怎麼議論,都是他們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閣下們需要放下身段去參和的事情。」將一飲而盡的空高腳杯放到桌面上,克勞蒂雅再一次張開羽絨扇-這次沒有遮住雙唇,而是將宴會廳內越來越多人而越趨燥熱的氣氛從她的周邊搧去。「更不用說,有很多城中人最好此道。閣下該知道,我的那位債權人…」

「啊 。」

波塔吉歐家族就在宣告破產前夕獲得新興城中人資產家的資助-這在社交圈已經是不甚起眼又過時的新聞。

貴族在戰爭後遇到財政困難是非常普遍,有人是金源枯竭,也有人是現金周轉不靈,當然也有人面對的情況是如克勞蒂雅般兩者兼具。若不是城中人資產家慷慨解囊,至少一半的貴族必須要面臨用自殺來保留名譽的路徑。於是,對首開接受城中人資產家援助的貴族大加嘲諷就顯得不合時宜。特別是在背後支援波塔吉歐家族的城中人被王家認可是能與前幾代王上有血緣關係,無論在最開始是如何激烈又辛辣的訕笑,貴族們轉而盛讚起那位資產家的大方與不計投入。

對於克勞蒂雅的冷嘲熱諷就逐漸安靜下來。有些熱衷於政治的貴族嘴上不說,私底下是很羨慕克勞蒂雅;資助波塔吉歐的那位城中人擁有三家流通範圍逐漸朝著全王國擴及的報紙,可以塑造被王家看上並推薦給首相作為大臣與顧問所急需的政治聲望。

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但不少貴族都深信,正是那一位城中人刻意的支持,才讓她的演講能夠刊印在那三分報紙之上。

按照那個人的指示,克勞蒂雅對於這個謠言與隨之而來的刺探一概不予承認、不予直接回應,刻意地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模糊與遮掩姿態作為回應。

正如現在。

在克勞蒂雅的特意提點下,菲納多子爵恍然大悟之餘,也知道到了此刻,就不需要再繼續解釋了。

也恰好是在這個時候,不是卡佛里尼公館所雇用的司儀出現在宴會廳的大門口。

「諸位閣下,各位仕女。」那個人的聲音宏亮且中氣十足。「來自東方的最高領主,四殿下之一,王國平原的守衛者,朗巴迪亞家族的茱賽珮娜。」

完整唱名是艾迪魯王國四位公爵才有的特權,在宴會廳內的男男女女深知此點,在司儀還沒有喊出頭銜前,所有人都停住熱絡或是禮貌性交談,齊齊朝向宴會廳的大門行禮。

包含克勞蒂雅在內的眾人重新站直身體時,齊齊朝著年僅二十餘歲的華服女子抬頭挺胸地走進室內望去;由於諸多貴族與仕紳,還有在場內走動的男侍和女僕盡數屏氣凝神,讓燥熱轉換成普通的春季夜風,也讓東方殿下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面的聲音就向是響徹雲霄那樣的響亮非常。

雖然那個人並不好此道,不過社交圈的審美觀與那個人所賞識的風格並不盡相同;克勞蒂雅要與貴族與仕紳們在公開場合來往,衣著、化妝與打扮上或多或少還是奢華了些。不過她全身上下所有行頭加起來,全部都無法與掛在東方殿下胸口上那串以湛藍色的青金石所打造而成的項鍊。即便不計較首飾,光是美麗的容貌、堅定又極端有自信的神采與穠纖合度的身材,克勞蒂雅都沒有與站在她面前還能夠平心靜氣。

值得安慰的是,除當今王上外,所有女人站在東方殿下面前也都要俯首稱臣。

說起來,克勞蒂雅倒是有從與王上親近的大臣那邊聽過傳言,說東方殿下是王上未婚夫-也就是她的領主的秘密情人,王上對此不僅欣然接受,甚至三人晚上都是在同一間寢室內渡過的…

「我只是代王上來這裡找位來自殿下的下屬領主溝通事情,各位不需要因為我而停下手邊的事情。」

雖然東方殿下說是不需要顧慮她,但沒有人可以真的無視於她。

尤其是聽到那個關鍵字的時候,克勞蒂雅就看到有不少人偷偷地將目光從東方殿下轉到自己身上來。所有人都知道,甚至連她自己也知道,不算入西方公爵,現下能夠進入東方殿下那雙炯炯有神雙眼的西方貴族就只有她。

在東方殿下重心邁開腳步的時候,人潮自動自發地向左右退開,讓出一條終點就是克勞蒂雅的道路。

還沒有等到茱賽珮娜所穿著的淺綠色洋裝裙襬出現在眼前,她的腰就深深地彎下去。

這是克勞蒂雅第一次近距離與四殿下之一有著接觸。

「我想這是我們初次見面,西方的波塔吉歐的閣下。」平平淡淡、但是如同鐵甲艦外殼那樣堅硬剛強的聲音傳到克勞蒂雅的耳中。「王上、朱里歐、羅貝托與我對於妳在議會上院的講台後慷慨陳詞的印象是相當地深刻。」

「能夠見到您,並且獲得諸位殿下的稱讚是我的榮幸。」

說完話的克勞蒂雅抬起頭來,剛好看到茱賽珮娜轉頭輕描淡寫地命令卡佛里尼伯爵清出一個空房間出來。

相對於在踏入公館時,其他人在看著她時有著各式各樣截然不同的情緒,克勞蒂雅在此刻所感受到的就只有最單純的「妒恨交加」而已。她很想要坦然接受,但是在東方殿下的面前卻做不到這一點。

任何人在近距離面對這位女公爵所能出現的反應就是俯首稱臣,在她想來,即便是那個人也是一樣。

那個人給予旁人的第一眼印象是人畜無害,可是暗地裡的陰謀算計卻是一點都不少;克勞蒂雅某種程度上就深受其害,在最初見到那個人時就鬆懈心中的防衛,導致他將那些文件拿出來時是措手不及,讓他得以趁虛而入,最後讓她被掌控。

如果他所面對的是東方殿下,怕是連把資料拿出來的機會都不會有吧?

「波塔吉歐的閣下,跟我過來吧。」

「遵命,殿下。」

本來就非常強烈的負面情緒否定卡佛里尼伯爵熱情的護送情求而更盛,再一次微微彎膝下蹲、輕輕拉起裙襬,克勞蒂雅依著茱賽珮娜指示跟著她離開宴會廳的時候,讓自己裸露的後背充滿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敵意。

很快的,由負面情緒交織而成的無數視線與無數的竊竊私語就被關起的門阻隔,進而留在宴會廳之內。

「茜琪莉亞,把朱里歐給妳的那個信拿給波塔吉歐的閣下。」

「是。」

本來尾隨著茱賽珮娜、走在克勞蒂雅斜前方的女孩子從口袋內掏出一個圓筒。

穿著很像女僕的她同樣有穿著圍裙,但與用襯架撐起的高領連身裙一樣,但下擺只到膝蓋位置,小腿以下則是覆蓋在長馬靴的皮革內。左側腰間掛著近戰用長劍,右側腰間則有著收納著轉輪手槍的皮套。

克勞蒂雅曾經在王上君臨議會開幕時遠眺過站在王座下首的她,所以知道她不僅僅是侍女,還是其中一個禁衛騎士首領,專事守衛當今王上私密與側近;是王上的女僕,是王上專屬的衛士,也是王上的親信。

讓護衛由沒有上過戰場的年輕女孩充當是當今王上的私人嗜好,也當然是有違傳統,招來不少貴族的不滿、嘲諷與譏笑。但在這些經過女子騎士學校嚴格訓練的少女們在大街上毫髮無傷地將前來挑釁的正規軍士兵送進醫院過後,就再也沒有人膽敢小看這群少女的存在。

這是克勞蒂雅憑現在地位僅能打聽到的部分。

從那位女僕手上接過的信封,她沒有立刻拆開,而是望向從未回頭或是轉過身的背影。

「殿下,這是…」

「朱里歐簽字的委任狀,往後妳在王上君臨議會內的身分就是他的代理人。」茱賽珮娜的聲音沒有因行走而產生任何的變化:「血緣讓他在大海對岸的超級帝國宮廷內佔有一席之地,愛茵需要他專心處理那方面的事情。取捨之下,西方公爵的職責就必須要另外找可信者代理。妳在進入議會後的表現讓我們很滿意,所以選擇妳來代替他做為西方在議會上院的發言者。」

「可是…」

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職位,也是獲得公爵本人信任也不見得能夠爭取到的榮譽。如果是在別人面前,克勞蒂雅會暫時將藏在內心中的那抹慚愧抹去,先堂而皇之接受下來再設法推辭。

在東方殿下面前,她不敢、也不能這麼作。

克勞蒂雅當然不能夠把前因後果托盤而出,正如那個人所說,就算她把所有事情都曝光,到最後整個波塔吉歐家還是無法從宣告破產後所要面臨的絕境中脫身。更有甚者,是要面臨更加淒慘的命運。

這並不表示克勞蒂雅或是那個人沒有事先推演過秘密曝光的情況出現,她與他早已準備好要在如當下要如何應對。只是,克勞蒂雅還沒有來得及將那些準備好的理由說詞從口中講出,茱賽珮娜就已經先伸出一隻手制止她做出任何動作。

此時,她已經隨著東方殿下踏入一個除門與窗外就沒有任何空隙的房間內。

「茜琪莉亞留在門內,其他人去守住各個要點。」面對著人站在門內的騎士首領與在門外那些既是女僕也是騎士的少女們,茱賽珮娜簡潔的交代道:「我與波塔吉歐的閣下交談時不想要被打擾到,擅闖者與窺伺者依王上命令以大逆罪處。」

「是!」

比克勞蒂雅要小上十來歲、既佩劍也帶槍的女孩們齊聲應答,讓鋪著毛毯的地板、簾幕拉上的窗戶與掛著吊燈的天花板都發出震動。在茜琪莉亞關上門前,她看到那些年輕女孩們有條不紊地走向她們應該要去的地方。

這讓克勞蒂雅想起一樣進到女子騎士學校去就讀的恰雅,或許她現在也是像那些女子們一樣,在某個地方嚴謹地執行著與正規軍人相去不遠的職務吧?

「波塔吉歐的閣下。」在茜琪莉亞往緊閉的大門前一站時,已經坐到沙發椅上的茱賽珮娜開口道:「妳應該知道,愛茵為什麼選擇妳做為她的未婚夫在議會內的代言人吧?」

「因為西方論壇報、通訊報與先鋒報。」

轉身過來時,克勞蒂雅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雖然茱賽珮娜並不是她的最高領主、也有示意她可以坐下,但克勞蒂雅並不敢真的就坐。

她總覺得,若真的坐下,所感受到的壓力會更大。

克勞蒂雅現在所感受到的壓力就已經快要大到受不了了。

「要讓翡翠榮光長治久安需要軍隊,也需要金錢,而前者又必須依靠後者。」靠在沙發上的茱賽珮娜雙眼盯牢著畢恭畢敬的克勞蒂雅。「在你們西方,城中人和知識份子已經取代那些在戰爭殞命的閣下成為納稅主體,這讓愛茵無法忽視他們的要求與發言。當你們西方的那些平民仰賴報紙來辯論與交換訊息,而妳又與那三份報紙有密切的聯繫,愛茵很自然的要選擇妳來擔任她的未婚夫在議會的代理者。」

「感謝王上與諸位殿下的抬舉,但我並不認為我有能力可以承擔起如此重責大任。」克勞蒂雅繼續以設想好的謙遜回應道:「雖然那三份報紙有刊載我的演說,但那並不代表我與報業有著直接的關係,真正控制報紙的是編撰版面的城中人,他們的雇主也是城中人。無論是我,還是其他閣下都無法影響那些編輯。」

「西方的閣下弱勢是潮流,愛茵並沒有想過要將之逆轉。」很冷酷地表達出早對西方貴族沒有任何期望之後,茱賽珮娜接著說道:「不要以為愛茵真的不知道波塔吉歐家族的欠債被城中人控制來作為威脅妳去到議會上院作為傳聲筒的事情,但妳受到那位作為報紙雇主的城中人-最直接的影響,而妳又把這件事情隱藏的非常好,這兩點正是王上想要的。」

克勞蒂雅在這個時候暫時忘卻了壟罩全身的壓力,也有點放肆地在茱賽珮娜的凌厲眼神前將眼睛瞇起。

她知道自己受到那個人控制是無法瞞過機乎無所不在的皇家糾控官,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沒有被舉發出來。時間一久,她也就忘了這件事情,並且如那個人所說的,沉浸在那種受到「真正的注目」所帶來的異常快感。

直到現在,她才又記起這件事情。

權力-就像是一種鴉片。

「妳應該在猜,為什麼愛茵不把這件事情公布出來?」

「如果殿下願意告訴我的話,我會非常榮幸。」

「王上沒有必要讓皇家糾控官介入一件基本上不僅無害,甚至可以看作是對翡翠冠冕長治久安最有幫助的事情。」東方殿下語氣不戴一絲波瀾地解釋著:「阿爾拜因家族之所以會經營報紙是出於理想,但喬凡尼.阿爾拜因之所以繼續經營報紙並不是理想。他只有一個目的,藉由無所不在的記者與眼線進行社會調查與蒐集各種情報。」

「我不懂…」

茱賽珮娜深深地吸了氣。

「波塔吉歐的閣下,北方公國史中,以前不曾有,現在也不會有任何一個王族庶出子會反對過他身為王者的兄姐的統治。」


14,431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顯示文章 :  排序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5 篇文章 ]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誰在線上

正在瀏覽這個版面的使用者:沒有註冊會員 和 16 位訪客


不能 在這個版面發表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回覆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編輯您的文章
不能 在這個版面刪除您的文章

搜尋:
前往 :  
cron
Powered by phpBB © 2000, 2002, 2005, 2007 phpBB Group
正體中文語系由 竹貓星球 維護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