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主義-Offensivism

攻勢主義社團專屬論壇
現在的時間是 2024年 3月 28日, 22:21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7 篇文章 ] 
發表人 內容
 文章主題 : 南宮國事(廢搞)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8月 16日, 20:24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第一章:桐華坊
第二章:清心殿
第三章:柳葉湖畔(上)
第四章:柳葉湖畔(下)

第五章:鳴泉坊(new)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最後由 ncyc 於 2010年 10月 13日, 15:37 編輯,總共編輯了 5 次。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南宮國事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8月 16日, 20:24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在南宮國的各個大小城鎮裡,最基本的市區仍舊沿用舊制稱作是「坊」,作為首府的王京濱府自然也不例外。

坊有大有小,有的蓋滿使用最先進的鋼筋水泥建成的高樓,有的則仍舊是沿用兩百多年前的木造建築。有的坊繁華到即使進入夜裡也是人聲鼎沸,有的坊則是還不到夜晚就人可羅雀。常常,橫跨過一條單行道,就會讓人產生出仿佛置身於截然不同的環境。

位於王京濱府城中東北的桐華坊是相對高級的住宅區,不僅是保持的是百年前的磚造建築風格,多的是那些只有權貴者才能夠居住的合院。在新刷上油漆的圍牆外到馬路之間則是種滿在仲夏時節會盛開的粉色鮮花的桐樹。雖然此時此刻尚非是花季,但是當風拂過那蒼翠綠蔭之時,仍舊是將高掛於天空中的陽光所降炙熱逐去少許。

一整列黑色的汽車緩緩地駛進坊中。

正乘坐於這個車隊正中央的那一輛黑色房車內的,是整個南宮國中可以稱的上是「一人之下」的兩名男子:在政治上輔佐國君的文班宰輔柳光玄,以及在軍事上輔佐國君的武班宰輔車驍健。

雖然南宮國是個君主專制的國家,但國君即便是事事親為,也需要經驗豐富的兩班宰輔給予建言,否則施政不僅是寸步難行,顛三倒四的情況一旦發生,損失的將是國君自己在民間的威望。但是,國君也不能夠任由自己被兩班宰輔牽著鼻子走,否則就變成了一個扯線木偶,緊接而來的必然就會是會讓他越來越被貶低的流言蜚語。

國君要如何拿捏,就端看自身的智慧。同樣的,兩班宰輔是進還是退,也要看他們的智慧。

此刻的柳光玄與車驍健就面臨著屬於前者的困境,也讓兩名同樣是年近六十好許的老人滿臉的不是滋味。

兩班宰輔都是在前一次的軍事政變後被新近提拔起來的,柳光玄的前任試圖逃出王京時被亂槍射殺,車驍健的前任則是以兵變首謀的身份被監禁在某地的監獄裡面。兩人都是因為很聰明的沒有明顯支持其中任何一方而獲得了拔擢,從而成為行政機關「北府」的共同主宰者。

不過,他們很快就發覺到,自己做起事情來並不像是前任那般的大權在握。

原因就出在新任國君—同時也是南宮國史上第一位女國君的身上。

南宮國建國兩百九十五年以來,中宮寶座始終是由男子持有,女性掌政也只有過世國君之妻大妃臨朝稱制的時候才會發生。但在去年的政變過後未久,以南宮國宗主身份前來的玄武帝國天使在臨朝宣旨時讓藩屬南宮的高官瞠目結舌:以平翔皇帝之名頒布的旨意圈選了遭到幽禁的前任國君之女—盈寧翁主登上中宮寶座。

雖然說南宮國制一切依歸的上晉大典從未明確禁止女子成為國君,但這畢竟是兩百九十五年來從未出過的事情。但一如玄武帝國去年就沒有解釋為何讓洋人來討債一樣,天使同樣沒有把皇帝真意告訴他們,南宮國臣民也只好接受了這個事實。

雖說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南宮國中沒有再出過亂子,但是也不代表一切完全恢復正常。不僅騷亂之暗流持續湧動,政治上的動盪也還沒有平息下去。

柳光玄與車驍健就必須面對一個更加迫切的問題,盈寧君在很多事情上是蕭規曹隨,但是在涉及洋人的事情上卻是非如此。由於內朝外庭內並沒有處理洋人事務的專才,甚至絕大部份對於南宮國外的一切是一無所知。北府無從提出建言,內朝就做不出結論:內朝沒有結論,執行政策的東府六部與西府大營就無從行事。

於是,兩班宰輔就迫切地尋求能人來處理這一切亂糟糟的狀況。

能夠給予兩班宰輔幫助的人就住在桐華坊內。

在正寧君時代起,南宮國就陸陸續續有許多人越過大海尋找新的機會。但絕大多數只有在鄰近的神州大陸上打轉,被貶低為「洋閥」的國人有很多其實是在神州內學習到那些來自於西洋的思想。真正跨過大半個世界,去到那些金髮碧眼的洋人國家的還是屈指可數,而其中於貴閥的成員就更少了。

被尊稱為今君上的盈寧君往西拜訪過梅菲斯特,是國君與其親屬所屬的「國閥」階級中的第一人。柳光玄與車驍健要前去拜訪的則是文班高官廷臣先祖出身的「貴閥九大家」第一位曾往東長住於名為漢密斯的洋國度的當事者。

他回國的時間比盈寧君要稍微早一點,也不像其他九大家當事者那樣保持著對於政治的熱衷,反而把花不完的財產與無盡的心思都放在一些國內只有富豪鉅商才會有興趣的奇技淫巧上,還有就是支撐一些在洋人國家很風行,例如電報、德律風、報紙、翻譯書印刷與電力等等在南宮國內卻被不屑一顧的東西。

他曾經因為支持與經營這些在當時看似無法營利而被恥笑,但那本來看似純屬浪費錢的興趣反而讓在現在看起來是高瞻遠矚。雖然無官一身輕,但少了他來解釋國君的意圖,南宮國朝廷會立刻的停擺。

這就讓文武兩班宰輔的心情可好不到哪裡去。

滿心期盼能夠處於一人之下的兩個男人發現他們在某些政策的擬定、修正與管理現在是處在二人之下,一人是盈寧君、一人是隔在他們與盈寧君之間的男孩子。更糟糕的是,他們還沒有辦法對他發脾氣。

即便他們在很早以前就沒有太多的政治影響力,但基於他們既有的歷史地位,以及絕大多數的兩班大臣的祖上都出自於他們的門下,除非他們自己捅了人見人笑的醜聞出來,否則沒有人可以怠慢這幾位主事者。

這不是出自於權力,而是來自於社會地位。

這列黑色汽車組成的車隊,就在很少有人可以比擬的上的社會地位的擁有者祖先代代傳下來的合院外停下。負責護衛他們兩人的武班扈衛確定四周沒有問題後,這一輛產自洋人國家、有著舒適座椅的汽車門才被拉開。

在拿著彰顯地位的紅木手杖的兩班宰輔下車之前,一位身穿有著立領與立扣、下擺直到腳踝的長袍,年紀不過二十許的女性已經先一步推開。她的雙手在腹部交疊,必恭必敬的行禮。

「敦勇公正在等候兩位老大人。」

聽到那名身材在貼身長袍包裹下顯現出極度的姣好,同時臉龐明豔亮麗的女子如是說,柳光玄與車驍健不由得對望了一眼。

那個在眾人眼中曾經是「不成才」的代名詞的九大家當主之一也開始習慣於兩班宰輔定時來訪了。

將金錢投注在注定是回收不了的洋人玩意上也就罷了,敦勇公的另外一個惡名就是好色。

這位年齡未及弱冠的公爺到現在還沒有迎娶一位正妻,但是貴武閥家庭庶出的姬妾、來自非貴武閥的良妾則是收了好幾個,其中甚至還有洋人女子的洋妾。就彷彿是在唯恐天下不亂與刻意的炫耀一樣,他不僅讓那些妾們在各貴閥私府內教授特殊學問,甚至是正大光明的主持各種產業。

即便這在洋人國家內是正常現象,在南宮國內卻是只能遮遮掩掩的情事,敦勇公卻是完全不在意似的採取徹底的我行我素主義。即便貴閥圈內多所非議,但是他依然如故。

正如此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這位妙齡女子正是敦勇公出身的姬妾之一,她來自於一個族中有多人歷任文班贊臣的貴閥家庭,所有登門造訪的敦勇公府的廷臣都是由她出面接待。

即便這位不是正妻,但站在敦勇公府五間大門的還是那位年輕公爺的女人,而且出身貴閥,柳光玄與車驍健沒有道理不依禮相待。

「有請季小姐帶路。」

雙頰有些泛紅的女子點了點頭過後,轉身走進了大門正中央。在文武兩班宰輔與擔任秘書的北府舍人走進過後,由神木所做成、厚度可比擬王京濱城城門的大門緩緩地關上。

門外與門內的差距不算大,卻也不算小。如果說桐華坊內是林蔭大道,敦勇公府內的陳設就是經過細心維護的花園。裡面有南宮內特有的植物,也有來自於洋人國度的奇異植物。照顧那些植物的有南宮國人,也有洋人,他們來自於不同的國度,但是相處起來卻似乎沒有太大的問題。在柳光玄與車驍健匆匆掃過他們的背影的同時,兩班宰輔所聽到的是他們所無法理解的洋語。

他們前次來的時候,敦勇公說那些人不是園丁,而是進行將植物轉化成草藥的學者。不過,對於兩位南宮國朝廷的議事主宰者而言,這只是枝微末節的小事情而已,所以他們也就一如以往的予以無視。

敦勇公府的合院格局很大,從裡到外一共有三層。僕役住在依著牆壁建成的外群房,地位比較高的執事住在第三層的外廂,被邀請來的學塾師與洋人學者住在第二層的中廂,公爺自己與他的那些房中妾們則是住在正堂兩側的內廂。即便是兩班宰輔,最多也就只能到中廂房。所以,敦勇公的季氏姬妾就把兩班宰輔帶到了他們每一次來訪時都會使用的中箱東側房。

在廂房門出現縫隙的同時,兩班宰輔就聽到一連串的洋人語言從內裡傳出。

一男一女正隔著一張桌子在進行對話,用的是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語言。女方是有著深金色頭髮與淡藍色的眼珠,有著深刻五官的洋人女子。身上那件女裝不知恥地露出大半片豐滿的胸口,有著使用多種布料的複雜花紋,腰部勒的極細,並且有著像是古襖裙那樣寬闊的裙子。

至於男子則非常的年輕,有著神州人特有的丹鳳眼與細緻秀氣的五官,但是沒有如其他同胞般綁著髮髻的頭髮卻是有別於南宮國人的亮銀色。臉龐還是未脫稚氣,而且穿著貼身洋服的身材還是顯得有些單薄。

然而,這一切都不比他那一對一邊是淡褐色、一邊則是深藍色的眼珠要來的讓人印象深刻。

除去異色瞳孔,配合上那一張娃娃臉的擁有者所散發出來的柔弱,對於女孩子幾乎是有著致命的殺傷力,無論是南宮國人還是洋人女性,都會在看到對眼睛的那一刻產生出興趣生出保護的念頭。

這一點,柳光玄與車驍健的女性家眷也無法豁免。他們從自己的女兒與孫女的口中聽到過對於這男孩的莫大讚美,程度甚至要讓他們開始擔心起他們的那些女眷會不會自動自發地投懷送抱。即便深受歡迎的敦勇公從未濫用他那股吸引力去破壞人家的家庭,不過他好女色的事情是明擺著的事情,不擔心者就絕對非男人了。

聽到與外側相連結的房門被打開,見到兩班宰輔站在門口,使用洋人語言的對話立刻終止。

「您的特瑞希瓦爾特語進步程度遠超乎我的想像,也許您的確有某種超出其他人的語言天賦。」出乎兩班宰輔意料之外,洋人女子以非常流利的神州語言對著年輕的男孩說道:「那麼,公爺大人,我就不打擾你談公事了。至於剩下的課程…我想您應該很樂意等到『晚上』的時候再繼續。」

說完,洋人女子起身離開了四隻腳的座俱,走到年輕的男孩,無視於有人旁觀的俯身下去親吻他的雙唇。

於是,男孩與女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交換著好一陣子的熱吻過後,她才重新站直身體,接著將裙腳的兩側拉起,向著男孩屈膝行禮過後,從通往合院正堂的門離去。

整段過程中,那名洋人女子完全沒有看兩班宰輔一眼。

在通往合院正中央門關上後,有著銀色頭髮以及異色瞳孔的男孩這才將目光轉回到正對剛剛才落幕的寡廉鮮恥行為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的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以及兩名曰三十多歲的北府舍人。

他在微笑。

滿佈陰霾的微笑。

「要說長,三天的時間很長。要說短,三天的時間很短。至少我一直希望不要太常見到你們兩位,只是事情總是事與願違。我與你們見面的次數之頻繁,總讓我覺得三天就像隔天。」敦勇公的雙腿交疊,雙手交叉地放在腿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年紀總和起來足足長他十倍、但在他面前卻只能站著的的四名國朝重臣。「說吧,這次今君上又要兩位老大人給我帶來些什麼了?」

「君上要請高公爺過目這些條陳與奏事本章。」

隨著柳光玄的手勢,一整疊的奏事本章由分屬文武兩班的北府舍人放到了男孩旁邊的桌子上面。有些來自於傳遞民間上本的通政院,有的則是來自於各部贊臣的建言。

濃烈的不悅從他的眉宇間浮現。

不過,這名過份年輕的男孩還是將鋼筆與眼睛從他那身由單獨的上衣與長褲所組合並透過動物皮製成的帶子所綁緊的洋服口袋中掏出,在扭開筆蓋與戴上眼鏡的同時,男孩揮了揮手讓兩名老人兩中年男子自己尋找空著的四腳座俱,並完全無視於他們對於完全來自西洋的座俱非常的不適應。

實際上,他們的不適應只是習慣。眾所周知,位於桐華坊中心的這間合院只有在外面在建築像是南宮國風,至於所有被圍牆包圍的一切都已經換成了洋人的器具。

幾乎每隔三天就固定來過此地的兩班宰輔不會不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習慣又是另外一回事。

「兩位老大人,君上與你們到現在都還沒有對於該如何設置專事洋務的部門拿定意見嗎?」

一邊飛速地在本該不可外傳,但卻觸及各種與洋人事務的奏章上面寫上批注、刪改與補充建言的同時,姓「高」的男孩同時對著兩班宰輔提出他已經問過非常多次的問題。

「是。」

兩班宰輔沒有辦法,只能點頭稱是。

在南宮國內,國家大政是由國君在諮詢過文武兩班宰輔及內朝廷臣由南府承旨院擬定條陳或是在國君直接在贊臣上呈的奏事文本上面做出批示,然後轉交給負責執行的東府六部。這是根本大法「上晉大典」定下的規矩,直到在滿三百個整年還有四年的當頭卻被迫要產生嚴重破壞大典卻又不得不為得的例外。

在南宮的歷史上,有接觸洋人政府的貴閥成員只有唯一一個響應過正寧君而走向海外、甚至幾任主事者住在海外時間不下於滯留國內的敦勇公府,屈指可數的洋人事務知情者在無法入朝任職的情況下也只能夠依附於他們之下。更不用提南宮國內唯一有教授洋學的鏡安學閥,與洋人有著最密切往來的全光商閥,以及造船重鎮的茂州匠閥都與敦勇公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涉及洋人國度的事情上,朝廷能夠仰賴的也就只有敦勇公而已。

出於對九大家的尊重,也要對於奏事文本的內容保密,內朝若有針對洋人事物的議題,那兩班宰輔在散朝後就會把奏本親自送到公府來。

雖然說讓個還不滿弱冠的男孩子處理著事關國家大政的奏疏事很奇怪,不過盈寧君年齡也才剛過二八年華未久,所以兩班宰輔也就只能按下心中覺得有些荒謬的想法。

到底是什麼地方讓他們不習慣?

柳玄光與車驍健曾經私底下針對這個問題進行意見交換,而他們也很快的得出結論:那就是他們帶給過來的文本,男孩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就在空白處寫下註解或是給予國君的建議,他們從來都沒有看過男孩與任何隸屬於鏡安學閥的洋學堂塾師討論過,也沒有見到任何洋人參議露面,彷彿男孩對於奏本內提到的議題或是條陳需要修改的地方早就瞭若職掌,而答案也都完全準備好了。

連國君都沒有辦法完全屏除朝廷眾臣的意志而作到的獨裁,在他們面前的男孩卻能夠在與這些與洋人有關的議題上可以作到。

兩班宰輔承認,這個刺激對他們而言實在是有些太強了。

實際上,男孩對於此事也是非常的不滿。即便他每次都有拿出鋼筆將國君與朝廷希望知道的回答寫出來,但是他的不高興也是越來越露骨。

不過,如果要在東府再新設出一個專門處理洋人事務的部門就茲事體大了。

先不說是要把人放在哪裡,預算要怎麼生出來,光是最基本的人才就是一個問題。

對於洋人事務比較瞭解的人是無從參與科舉的,多是接受鏡安學閥的資助而遠赴海外後回到全光商閥或是茂州匠閥內任職。沒有人屬於堂上班閥,甚至全光道、鏡安道與茂州衙的八道外職官對此也是不甚了了。如果要破格任用那些人…一、兩個還可以,要是引用一大批人,靠著科舉千辛萬苦才闖出頭的四府京職官必然會鬧翻了天,這是盈寧君與兩班宰輔都不能接受的。

面對敦勇公接二連三的威脅,盈寧君不是沒有要去想辦法,不過北府議來議去還是拿不出一套可以讓人接受的方法,所以整件事情也就這樣擱置了下來。

「回去記得轉告南宮玖甄,就說高敏安不記得同意過讓這種—代批奏本的事情常態化。所以她最好趕快兌現諾言,不然往後寶貴的時間所需要的代價就是她沒有辦法支付的…」

本來正在振筆疾書的敦勇公高敏安話還沒有說完就突然止住,他將鋼筆放回桌上,同時也把眼鏡摘下。不明究理的兩班宰輔先是對望,最後才是將目光放到了突然間陷入沉思之中的敦勇公。

良久之後,那名男孩才重新將眼睛戴上。

但這一次,那對銳利的異色瞳孔就注視著柳光玄與車驍健。

「對於我們共同的難題,我有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能夠接受的解決方案。」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南宮國事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8月 18日, 21:38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既然國內事多已有定見,那是時候來議些舶來情事。」

坐在垂下的珠簾後方的是南宮國的盈寧國君,她的聲音稚嫩、溫和、柔軟又甜美,在時間已過日上三竿的此刻顯的精神奕奕。雖然其中缺乏成熟而顯示出她的年紀尚輕,但威嚴卻是絲毫未減,讓跪坐於中央走道兩側的席毯之上的文武兩班朝臣不敢絲毫掉以輕心。

分列於舖著地毯的走道左與右的南宮國兩班朝臣官裝已不若古時候那般敬渭分明,都是穿著傳統服飾「黛裝」。文班是標準的高領與蝴蝶立扣長袍,烏紗冠則放在席毯左前方。武班則沒有冠冕,但卻有在兩肩膀另外縫上如洋軍人那般象徵等級的板章。但無論屬於文班還是武班,這十二人是南宮國內唯一能夠影響國君政策走向的最高階官員。

此時正在進行的是三天一次的「內朝」。

除非染有疾病或另有要事,否則北府文武兩班的十二廷臣必然會聚集於中宮的清心殿。先是由中宮舍人將國君想要聽取意見的事情提出,接著再由北府舍人提出廷臣們在朝間期所初步擬定的各項政策見解提供給國君抉擇。議定的事情就由承旨院舍人擬定為詔令發交東府六部或是西府各大營,而無法決定的事情則會交給廷臣們再論,直到下次內朝時再次提出。

國君若是勤勉點,或是政事繁多,內朝持續的時間可能會直達正午。但若是天下大安,內朝會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內就結束。當然,後者的情況很少發生,畢竟即便是豐收年,還是有大小事情需要決定。

今天的內朝又特別了一點。

早在三日前,兩班廷臣就已經從各自的宰輔們轉告了從桐華坊帶回來的消息:從去年起取代整個北府,專斷處理涉及洋人事務的奏事文本的敦勇公已經喪失了他本來就不多的耐性。不過他並不是直接撒手不管,而是要兩班宰輔代交一份奏事文本,準備一勞永逸的解決國內缺少專事涉及洋人事務機構的現象。

敦勇公的文本內容幾乎毫無疑問的會涉及整個南宮國職官的利益。

創造一個新的部衙,調動與引進派駐到這些部門的職官,這個新的部衙可以擁有多寬廣的權限…每一件事情都有可能侵害到現有部衙與職官所擁有的權利,這就讓所有的廷臣必然會睜大眼睛並賦予十二萬分的注意力來處理、爭辯與看待。

「柳、車兩位宰輔當日出桐華坊後即來中宮,將敦勇公倦勤一事告知孤家,並且呈上了奏本。」雖然說殿內的空氣因此而有著些許的躁動,但是從珠簾後方傳來的聲音卻還是輕輕柔柔的,並且也維持著不疾不徐。「孤家拜讀過後深以為然,就不知眾卿對於高公爺的文本意見如何?」

「容臣稟,無論敦勇公的意見可行與否,設立一專事洋人事務的部衙確乃當務之急。」車驍健的聲音幾乎是在盈寧君語畢的同時在清心殿中響起。「天朝削減供給我水師大營、天策軍、神機軍與玄冑軍所需洋作坊器械已有數月,但有能供給之洋人卻因我南宮國無可代表性中央部衙而裹足不前,且明言若無相類似之部衙可定商約則不願出售。為維持我國朝軍備,專事洋人事務的部衙勢在必行。」

「車宰輔所言事實否,為武班一致意見否?」

「諾。」

車驍健與其他武班贊臣勳大將雖然維持著跪坐姿,但是他們都輕輕地挪動身體好向著珠簾的方向俯身示意,而這幾名彪形大漢一起發出的聲音讓被珠簾所掩蓋的身軀微微有些顛動。

但是,傳出的聲音還是沉穩。

「文班諸卿有意見否?」

「容臣稟,文班一致同意設立專事洋人事務之部衙。」柳光玄欠了欠身。「但於細節上各有歧見。」

敦勇公交給柳玄光與車驍健的奏事文本中並沒有太多他個人不滿情緒的宣洩,而是直言不能夠再由沒有官職在身的他越俎代庖。而考慮到東府六部職能與現有國朝官制現實上並不容許精通洋學與洋人典章者入仕,敦勇公在奏事文本上直接建議在國君完全獨斷的中府內設置一個官署,專職於將那些洋學翻譯成南宮國語以做參考。

這個建議本身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設立專事洋人事務之部衙」-即便只是一個供奉官署,也會對於國政有著重大的影響。北府與東府六部不能夠忍受這件事情的,但有鑑於提建言者不是他們能得罪的,即便內容又是與現實相符合的折衷辦法,各有心思的文班廷臣還是決定以拖延的方式把這個文本呃殺掉。

「言。」

「容臣獨稟,設立一專事洋人事務的部衙是屬無異,但建議以置於商部之下一司衙。」居於柳光玄下首第一位文班廷臣在行禮過後開口道:「誠如武班廷臣意見,有能供給洋作坊器械的洋人對於以全光商閥為商約對象有所猶疑,謂之為僅有無正常能力之國度方由民間出面。但,此間所有涉及洋人事務多已各式商約為主,若設立專事洋人事務的部衙,應置之掌商部贊臣之管理。」

「臣有獨異,洋人商約之訂立並非僅尊我國朝律,尚需遵從各洋人國度之不同典章。商部與神州諸國定商約自無疑問,但部內並無熟悉洋人法度者。此疑問亦可見於律部,故專事洋務部衙是否設於商部下尚有可議。」

「臣另獨異。」居於文班第三位的廷臣也在此時開口道:「涉及洋人事務不單僅是商約而已,如有洋作坊設立或洋匠師來國則需民部辦戶,倘有犯罪則使國朝與洋人國度生有爭議,則商部不管軍部,必讓各地軍部兵馬使在調遣兵盯上投鼠忌器…」

「可。」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雖然柔軟,但確實讓清心殿內逐漸趨向箭拔弩張的氣氛暫時冷靜下來。也讓兩班廷臣將腰彎到底以面向地板,以表達未能控制自己的氣氛向國君請罪。

當然,這僅只是形式上的,人在珠簾後後的盈寧君很快就讓兩班廷臣恢復正常的跪坐姿。

「今視文班諸卿之各有歧異,已讓孤家深信敦勇公之奏本並無虛言。但武班不涉文事,文班自有紛擾,此一專事洋人事務的部衙確實無法設於東西府下。倘依敦勇公言,將該部衙致於孤家中宮…柳宰輔,你主管文事,則應對此議有所見解。」

「容臣稟,除觸犯國法,否則中宮各供奉官署之設置與罷免尚非臣等四府京職官可過問之事。」話鋒一轉,柳光玄很委婉地說明了他的不贊同:「但自太祖定大典以來,尚無中宮供奉涉及政務之先例存在。」

「然,但孤家與敦勇公同感,由非職官代孤家批注奏章一事卻也同樣不符祖制先例,即便兩班均認事屬非常,亦應盡快告結,孤家甚至希望本次內朝就能一鎚定音。」盈寧君那輕飄飄的聲音開始替整件事情定調。「柳宰輔,孤家再問一次,敦勇公所言可行否?」

「…倘該供奉官署僅引介洋學先例供東府六部參考,則文班認此等同翰林學士,差別僅在於所引為洋學,事實上可行。」

「諸卿均已位極人臣,孤家望諸卿莫因一己之私而鼠目寸光,否則諸卿前任就是殷鑑。」

柳玄光聽到盈寧君以柔和的聲音穿過珠簾時,即便此時仍是尚正艷陽高照,但清心殿內的重臣們還是感覺到有種冷風穿身而過的感覺。

現在是夏天,但所有在場廷臣的感覺卻像是冬天。

他們也都在此時回想起,去年那場突如其然的軍事政變其實還有很多地方解釋得不清不楚。

曾經有人繪聲繪影的指稱以女兒身卻得以入主中宮的今君上在其中扮演了一些不是很能見光的角色,雖然這個傳言很快就因為沒有真憑實據而漸漸得平息下去,不過對於盈寧君的疑慮、不解和猜測是直到今天都還有所疑問。所有廷臣都知道她看起來是個柔弱的女孩,不過隱藏在纖弱的外表下的實質內涵究竟為何卻仍莫名。

有的時候是個對於國政是個還有待學習的生手,有的時候卻在眾廷臣與贊臣的面前展露出諱深莫測的一面,在她登上中宮寶座都快一年了,即變是經驗最豐富的兩般宰輔也沒能夠確切地掌握住盈寧君的真實面貌。

「既然諸卿對於在中宮下設置一引介洋學的供奉官署並無異議,那麼…」珠簾後的聲音稍稍頓了一下。「現在且議一議該官署的供奉人選。」

「中宮職官任用並非我等所能過問…」

「柳宰輔,卿家難道真放心讓孤家獨斷挑選此官署之供奉耶?」盈寧君的聲音有著程度不低的責難。「固然中班官並不屬於四府可過問之事,但若議及洋人之事,該供奉仍須臨朝候詢。祖制先例已言及設國政事應詢眾臣之見,而洋學官署非僅孤家私用,故孤家希望諸卿能夠重視此一官署之設置。即便此供奉之任用不經官部認可,孤家仍希望能自眾卿處獲得良貴之見。」

「君上英明,臣等有過。」柳光玄下拜後,接著又正色說道:「容臣稟,國中唯一對洋學有所鑽研者莫過鏡安道學的塾師群,新設官署之供奉與中班職官均可從道學堂內選拔。」

「國子監內無洋學教授,致此刻竟須詢地方道學。此事令孤家頗為在意,禮部於往後應改善。」

「稟君上,此事雖合理,但推行卻難。」時值中年的末席文班廷臣之一欠身後闡述道:「除水師大營與五軍大營須往神州習洋兵器與洋兵學者外,故往京職官內並無須錄用習洋學者,貴閥內後進多欠少意願。習洋學者或往眾洋貿易之商閥任職,或留於鏡安道學內授課,彼等亦缺入國子監之意願。此風在百多年來根深蒂固,如欲改善尚待時間。」

「孤家並未要求文班卿等於兩、三載間達成,徐徐圖之可。」緊接著,盈寧君話鋒一轉。「然,車宰輔,考量到武班今兵備多賴洋器械,爾等應致力引入相配合之洋兵學,莫讓國朝諸軍大營將、領、校、衛、士長期負笈於神州,致吾國官校兵力短缺。」

「容臣稟,此議水師大營武班贊臣勳大將已轉述敦勇公爺之意見,謂今諸洋人國度多仍彼此交戰,有經驗之洋兵學教席炙手可熱。臣請君上責成商部多撥預算,否則延請教習一事或須延長。」

「善。」簡潔地批准車驍健的建議後,珠簾後的聲音又將話題轉回到新設的供奉官署上:「孤家希望引介洋學之供奉官署不只轉譯洋人兵學,亦轉譯已經天朝上國選用之治國之學。但此等書冊之翻譯須符合國朝官制民情,非容許中官職官自行其事。故,孤家希冀掌署供奉能夠同時熟悉於洋學與國學者能出仕,不知諸位卿家有合適人選否?」

這一個問題,讓清心殿內徹底的安靜下來,即便是站立於樑上的鳥叫聲也是遠遠大於正因為這個問題而面面相覷的廷臣的呼吸。

沉默的氣氛過去了一小段-但感覺起來卻像是很長的一段時間過後,充滿疑惑的盈寧君的聲音響起。

「諸卿怎麼就這樣安靜下來了?」

「容臣稟,倘若國朝真有此等有能之士,敦勇公爺也不會一直對君上與臣等抱怨連連了。」與車驍健一起苦笑的柳光玄回答道:「鏡安道學重一切與商有關聯之學問,但他們為了避諱禮部過問而選擇不教授國學內關於官制或是政思。在吾國中,只有敦勇公爺及其先祖可對掌禮部贊臣之非難嗤之以鼻,尋常貴閥後進尚無此等底氣。」

文班宰輔的話就讓身影始終隱藏在珠簾後的盈寧君為之沉默。

在國君沒有發話之前,跪坐中的兩班廷臣也就隨之襟言不語,讓他們的女國君有充分的時間思考。

「倘若孤家邀請敦勇公爺出任該官署的掌署供奉…」

「容臣冒犯,敦勇公在國朝內素以『有才無德』之士而聞名。私德方面尚且不論,高公爺本身對洋學鑽研甚深亦不容否認,但其不斷對君上與兩班廷臣多方要挾,就可看出其之大不敬。即便退上一步說是年輕氣盛,卻仍嚴重缺乏為國奉獻的熱誠。」兩班廷臣中年紀最老的一位文班廷臣十分緊張地打斷了盈寧君的發言之後,以非常機動的語氣說道:「倘邀高公爺入仕,則國朝官場風氣必然會受其不良影響,臣望君上三思而後行。」

「柳宰輔,是耶?」

「引一人入仕則敗壞國朝官風乃言過其實之論,但臣之同僚入北府前乃掌禮部贊臣,重視私德也無可厚非。」居於文班首席的柳玄光出言反駁著自己同僚過後,接著又說道:「就學識與能力,敦勇公爺的確是掌署供奉的適任人選。只是,誠如臣同僚所言,南府諫政院可能會對公爺私人情事有些意見,且公爺本身意願並不能說高,這都是不可不考慮之問題。」

「武班有否意見否?」

「臣等贊同柳宰輔之意見。」車驍健正色回答著盈寧君的探詢道:「但臣等要在此提及,即便敦勇公爺三番兩次的表達出捲勤之意,但若西府需要各式洋軍備,公爺仍會接受請託而居中紹介,又或由仲介可靠的本地商閥代為協調,否則眾洋人國度可能仍卻步於我南宮國之政治現實之外。無論公爺品性為何,其功績與對國朝之貢獻卻仍不容否認,不願為國奉獻之意更乃無地放矢。」

「容臣插口,尚不論敦勇公爺願出仕與否,掌署供奉之人選仍須徵詢公爺之意見。」最末位的文班廷臣在車驍健說完話後發言道:「在國內,就屬公爺對於洋學最為清楚,對於洋學塾師最為瞭若指掌。即便公爺不願出仕,但也能在掌署供奉上提供君上合用之見。」

「卿等所言,孤家已記於心中,掌署供奉尚待孤家與敦勇公商談後再定。但在那之前,孤家要先見到律部為此新供奉官署擬定準據典章。」盈寧君輕輕淡淡地今天的內朝議題下了結論。「孤家乏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臣等送君上。」

兩班廷臣在貼著地面的雙腿沒有動的情況下,同時將轉往珠簾的方向,連上半身帶頭貼在席毯之上。

黛裝襖裙拖地的聲音響起。

掛上面的鈴鐺與掛在窗邊的風鈴響起。

當兩班廷臣恢復正跪姿的時候,珠簾的後方已經沒有人影。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南宮國事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8月 22日, 17:14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高敏安素來不喜歡正襟危坐的場合。

在類似的聚會之中,總是存在的壓抑、拘束與不舒服始終是揮之不去。光是想到一言一行與一舉一動都會引來他人指指點點,就讓他覺得很不愉快。高敏安並不在意所謂的評價與名聲,但是在意與追求這兩向外在評價的人卻是會追著他不放,這也就讓他反感不已。

於是,高敏安回絕了每一份以相互追捧作為招集目的的聚會邀約;與其將時間花在與這些貴武商閥家族與要員鬼扯些漫無邊際的話題,然後聽聞他們明裡或是暗裡提出對於利益交換的企圖,高敏安比較喜歡—當然也更樂意把時間花在他的那些房中妾群。畢竟,那些女孩與女子比那些貪婪的人們要美貌,身材比他們要賞心悅目甚多,更不用說個個都學識豐富了。

連續不斷的拒絕,高高在上的社會地位,還有從小就養成的傲氣,很快的就將他的參與轉化成一種給予那些可憐蟲的施捨與恩惠。只有在非常稀少的場合之中,他的參與才會被視為必然。

國君的召見就是其中之一。

就在今天早上,當睡眼惺忪的高敏安正盤算著要複習特瑞西瓦爾特語的時候,來自中宮的近侍帶來國君召見的訊息。

即便他對於南宮國內的一切社交活動都有所牴觸,但沒有人可以在說一不二的國君面前維持完全的任性不羈,所以心情有些不爽的他還是在洗漱過後換上慣常穿著的兩件式外出服裝,搭上汽車來到了位於王京濱城正中央的中宮。

中宮,代表著它無論是政治上的或是地理上都是整個南宮國的中心。這個堪稱是城中之城的宮殿是花了將近一百餘年的時間才全部竣工,但是從南宮建國以來,所有的國家大政都是在這裡制定的,有的是長期來看是利國利民,有的則是讓難以算盡的人頻空消失。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即便當下還是豔陽高照的時刻,但就在汽車駛過位於北方的清乾門時,高敏安就彷彿見到整個中宮的正上空還是有著一層沈重的陰霾。

南宮國自建國以來,歷代廷臣、贊臣與眾多道學夫子都認為國君既然代表著整個國,那麼所作所為都應該成為全體國人之表率,不僅政事處理應該要大公無私,生活起居更應該符合禮儀規範。所以,在接近三百多年的國祚間,中宮逐漸被難以數盡的規範與準則纏繞,本應超脫於四府京職官外的中班職官也開始受到諫政院使的監察。

無數比起道德還要更加沈重與嚴厲的要求開始加諸於這個佔據王京繽府整體面積達五分之一的殿宇飛簷之間,也讓高敏光對於這個政軍中心退避三舍。

從接下敦勇公頭銜以來的十年間,先不說正寧君後的幾代國君都對公府兩百年間逐漸洋化的作風感到反胃,公府歷代主事者自身的眼光也越來越高,不屑於去拜見眼光局數在海島之上的國君。

到高敏安這一代,則是更加的變本加厲,連每年必然舉行的種種大典都甚少出席,花在海外的時間比留在國內的時間還要多,加上對於那些觥籌交錯之間的交易多有反感,也就讓他與國內權貴多有脫節。若非之前幾代的祖先在走向海外之餘也蓄意地將對於金錢利益也頗為熱心的貴閥家捆綁在一起,敦勇公府早就自絕於南宮國政壇之外了。

敦勇公府之所以能壟斷洋人事務,一半是因為只有他們對於洋人國度有興趣,另外一半則是因為歷代主事者把其他貴閥家的利益照顧的很好。滿足他們貶低洋人情緒之餘,卻也能夠從洋人貿易中獲取大筆財富。

要維持自身在南宮國內的既有權力,就需要國君的信任,以及其他貴閥家族的支持。高敏安可以讓他的女人處理後者,但是前者必須要由他親自出面。

所以,中宮有招的時候,即便他心不甘情不願,也一樣要前來。

汽車在宮殿北方的廣場一停下,早在那邊久候的一男一女與就走上前來。在高敏安身子站定的同時,負責行政庶務的中宮總供奉丞與專職伺候國君總尚宮女鈴凜便即彎腰行禮。

「高公爺,君上已經在柳葉湖畔的宮內畫舫上等您。」處理盈寧君貼身事務而地位較高的鈴凜以無限平板說完話後,隨即身子讓開,好令高敏安可以看到在他們身後的轎子:「君上知曉您並不喜歡乘轎,但宮內並不允許用汽車,此處距離柳葉湖畔有一大段距離,所以君上請您多加包涵。」

對於將服侍國君當作次要,維護傳統規則當作主要責任的總尚宮女,高敏安沒有什麼話好說的,特別是這兩名穿著立領長袍的男女正一臉嫌惡的看著他的兩件式外出服。

越過兩名在是離開中宮卻什麼都不是的中班官,高敏安直接坐進那個由兩匹馬拉著、在南宮國內只有如他與另外八位鎮道公爺才能乘坐的駕轎裡面。即使這是身份地位的象徵,這個四個面中有其三是用木板格檔,其一則是不透光的布廉遮蓋住的交通工具是完全沒有效率可言。

只要這幫守舊的中府職官死抱著祖宗先例不放,高敏安每次進入中宮都必須忍受這個速度慢又不透風的乘具。

不過,他也只能夠忍耐。中宮不是桐華坊,不是能夠讓他由自在的地方。

所以他只能忍耐著沒有彈簧而三不五時就產生巔動的座墊,沒有活動式玻璃的紙窗戶,沒有因為高速而透進來的涼風。直到駕轎終於停下之前,高敏安從終於從因不通風而燥熱不已的交通工具。

遮蓋用的布廉被掀開,伴隨著被吹動的柳葉彼此摩擦的聲音,一股清新的風迎面而來,將那股刺激他發汗的燥熱驅散不少。

柳葉湖並不僅僅是一個在中宮偏北側挖出的人造湖泊,在飛機還沒有被發明出來之前,此地是南宮國君在王京濱城被攻擊時的出脫地點。水門將此地與西郊的韓江隔開,只要江旁的砲台沒有被敵軍掌握,國君所搭乘的船艦就可以直接朝著神州大陸的金州灣方向行駛過去。這套避難措施並沒有真的被執行過,即便是被推翻的泰熙君都沒想過使用停於此地的輪船。

現在的柳葉湖已經變成國君與他的家庭在政務比較不繁忙的時刻消磨時光的地點,同時刻意栽培與維護的柳樹顯現出盎然的詩意,適合用於舉辦招待文人墨客或是堂上班閥家眷的宴會。甚至,在經過柳樹的時候,被微風吹起的長條枝葉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見到類似的場景,高敏安必然會放慢腳步並仔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甚至是在時間的許可下暫時駐足觀賞。此刻則是不行,因為一臉後娘臉孔的鈴凜就站在他的身邊,雖然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不過那張臉孔所透露出來的訊息無疑是在催著他趕緊往湖邊的畫舫走過去,就彷彿他要是停住就會製造出某種傳染疾病似的。

也只有傻子才會跟一個只能在宮內耍威風的女子過意不去。

南宮建國將近三百年來,先是宦官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中府職官也不被承認為真正的官員。而當國朝所有職官對於國君唯命是從的時候,這些近侍就沒有任何亂政的能力。

看著雙眼裡面滿是敵意、但在現實上卻掀不起波瀾的總尚宮女一眼,高敏安也就沒有多說些什麼。

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與國君在畫舫上會面。

停在柳葉湖畔的畫舫是按照古代的設計圖新製作出來的新品,外在雖然仍是用紅木與畫上各色繪畫的紙窗,不過內裡裝璜卻是充分使用了各色現代化的工業產品。推進時使用的是柴油機驅動的螺旋槳而不是人力與風力,每個隔間內都有著電風扇和電燈。

或許,這個東西就是整個中宮內最為現代化的一項用具。

在鈴凜的引導下,高敏安從跳板進入到達畫舫裡面。先是一樓,然後是二樓,最後是有著露天茶席的三樓。走上頂樓的那一刻,一個苗條纖細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的眼前。她的頭髮沒有長到綁成髮髻,雖然剪得很短,但是卻有獨獨一束寬度約莫兩個食指指節的頭髮是刻意地留長到腰部。

她身上的服裝顏色按照的正是國君才會有的特有穿著顏色。

在獲得兩百年前的天朝上國皇帝賜姓以前,南宮國閥(王族)的舊姓是藍,所以他們就將藍色系壟斷為國閥專用的顏色。國君本人可以使用所有的藍色,但是使用染料比較深的衣袍,而近親的服裝則比較淡。

那個女孩子身著的長袍高領是靛色、襖裙則是深藍,有著直達腹部的V型領無袖外罩則是淺藍。

無疑的,這位就是尊號盈寧的南宮國君。

這是高敏安第一次見到至尊。

在政變發生之前與之後,他一直在海外各國間來回,有時是替全光道商閥談契約,有的則是和他的那些洋妾在度假勝地消磨時間,直到最近才返回到國內。除了偶爾與部分最核心的貴閥家會面與接見全光商閥、靜安學閥與茂州匠閥的代表成員外,他都一直留在桐華坊的宅邸內,學習著新的洋人的知識與複習國人的傳統知識,但就是沒有進宮拜見過國君。

他並不喜歡行跪禮,但是在國君的面前卻必須要行跪禮。現在,他不得不行出生以來從未喜歡過的全套禮儀了。

「稟君上,敦勇公到。」

「臣,上命敦勇鎮鏡安道守護高敏安,」高敏安將雙腿併攏,當人在斜後方的鈴凜把話一說完就準備屈膝。「拜見君上。」

「免跪。」

輕飄飄的,但是卻十分柔和的聲音傳來讓高敏安眨了眨眼睛,但在他依言讓自己的膝蓋挺直的同時,在他身後的鈴凜立刻出言直諫。

「君上,這並不合乎禮制。」

「畫舫不是正式的場合,沒有必要特別要求敦勇公向孤家行跪拜禮。更不用說敦勇公在洋人國家生活久了,心中恐怕早對這套禮節不以為然了。」盈寧君在這個時候離開座俱,她的腳步很輕盈,布底鞋在紅木的甲板上面沒有發出一絲絲的聲音。「如果行禮者不在心中具備真正的敬意,那『禮制』不過是沒有意義的繁文縟節。」

高敏安的身後傳來一陣重重的嘆息。

「還是請君上盡量克制,諫政院使與國子監祭酒可不只一次上書說君上對於禮制過度寬容了。」

「孤家倒是很想看看,那些從未放棄對著孤家指手畫腳的道學夫子會怎麼樣地規勸高家公爺。」

身為南宮至尊的女孩子五官不僅立體,同時也如同聲音特質是同樣的柔和。她的美麗不是妖艷,而是超脫於凡世俗氣之外的靈動,讓她的美貌並不僅只是單純的文靜,而就像是一朵讓人無法採摘的花朵。

然而,最特別的是那對不僅是慧黠靈動,褐色的瞳仁內閃耀著不同凡響光芒的雙眼。

從這對眼睛之中,高敏安察覺到一股異樣。

在那對明亮的目光深處隱藏著一抹異色,就像是晴朗的晚霞卻有著烏雲在天空中飄蕩。如果從待人處世方面來說,就是這位國君笑起來有如天仙,心中卻如個惡鬼般在算計。

曾經長期在人群之間奔走以豎立威望的高敏安沒少見過這種多是在大人物的眼中才會出現的特殊現象。這並不足以讓他大驚小怪,但卻足以讓他心生警惕。

「道學夫子們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放棄對於臣下先祖的勸誡。」高敏安把過往談到這個話題的說詞又搬了出來。「臣下先祖接手洋務則必然會有既有禮制相衝突,但國中不可無人處理有洋人相關的事務,可說臣下乃是承擔必要之惡。在了解到這一點,各道學的倫理夫子與諫政院使便不再對臣下府上提出任何的勸誡。」

「誠然。」將目光越過高敏安的盈寧君還是在微笑著,但就幾乎沒有再流露出任何暗中算計的跡象。「鈴凜,把所有的下人遣開,我要跟高家公爺私下談一談。」

「遵旨。」鈴凜接著詢問道:「稟君上,臣女是否要迴避?」

「免,孤家還想讓高家公爺見識妳的茶藝。」盈寧君的臉龐上面的微笑有如皎潔的月光般光彩照人。「這是孤家這個小國度的君主少數還可以拿出來款待見過環宇的人的獨特技藝。」

「臣女領旨。」

在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後逐漸消失後,盈寧君隨即舉手引導著高敏安往隔著桌子的另外一張座俱前去。

基於臣下在未經許可時不得直視國君,高敏安的目光悄悄地打量著面前這位年紀與他不分軒輊的女孩。

雖然年輕,但是端莊、典雅並且沉穩一樣不缺,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雖然此時因為年紀未滿而必須依禮制而垂簾,但是從大妃同樣遭到幽禁、所有根據上晉大典有資格攝政的叔伯都被迫隱居而無法「稱制」來看,這名女孩無疑非省油之燈。她在非正式面對廷臣時卻不會出現任何心浮氣躁的態度,看起來就是名符其實的一國之君。

這看起來很正常。

但實際上卻也不太正常。

年僅十來歲,又不曾被當作繼承人的女孩子怎麼會如此沉著?

將頭再次微微滴下的時候,高敏安在內心之中推敲著盈寧君會具備這個特殊特質的可能的來龍去脈。

「高家公爺,請抬頭。」

「是。」

高敏安先是將頭輕輕往下一點,然後才讓盈寧君那恬靜謙和的笑容映入他的眼簾之中。

她的微笑有著魔力,可以將人的注意力不自覺得被吸引。

「看起來,高家公爺應該記不得曾在洋人國家見過孤家了。」盈寧君淡淡地笑著。「不過,孤家在六年前梅菲斯特皇帝御前的聖靈誕生日舞會上得以見到當時雖年紀輕輕但卻輕而易舉地周旋在眾多成人之間的高家公爺後,就實在很難忘記你那風采翩翩的身影。」

「臣惶恐。」

言不由衷地道歉的同時,高敏安很快速地梳理著自己的記憶,集中回想著盈寧君所提到的那場宴會。但是他並不能夠在電光火石之間記得他曾經見過這位至尊。

即使她不是國君,但是見慣美色的高敏安都要承認,她的美貌是只要見過就絕對不可能會從記憶中被抹除的。

他真的不及得曾在那場宴會上見過當今君上。

南宮在世界上絕對不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國家,甚至是個幾乎完全沒有知名度的國家,而即便是身為這個國家的要員,一樣絕不可能在其他國家的正式場合獲得多少的注目。若非是因為祖父那一代早就做好了安排,高敏安甚至是無法參加重要的宴會了。

「公爺不記得孤家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孤家當時也不過是還未成長的天鵝,無法進入公爺的眼界之中。」盈寧君輕輕地笑著。「不過,也是在見到公爺之後,孤家才知曉當初極度厭惡洋學的父君為什麼會透過天朝上國那邊的洋人協助而將孤家送往西方。」

「是…」

口頭上是希望國君自己說出來,不過高敏安心中早已知道盈寧君要說的是什麼事情。

那本來應該是謠言的,現在看起來是確有其事了。

「父君厭惡洋人,但不厭惡洋人的錢,他甚至很需要這些錢。而在南宮國內可以影響到這些錢增長或削減的,莫過於公爺你。」盈寧君的指節輕輕地也無聲地敲著桌面。「你的『惡名昭彰』連中宮都時有所聞。父君破例讓我跟著身為嫡長男的弟弟學習政事,同時還讓我到西方的洋人國度去看世面,多少擔心要是把我送過去卻被你所輕視的話就是得不償失,只是父君也沒想到這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是笑著,但卻是沒有笑意的笑。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南宮國事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8月 24日, 16:33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心中不存在著必要的惡意,就無法駕馭臣下,這是身為上位者必然要具備的資質。

就是這一抹笑容,讓高敏安確信她的確有擔當著至尊的資質。

他也是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盈寧君之所以有辦法長坐於中宮寶座,原因居然是出自於自己。

南宮獲得天朝上過冊封而正式開國以來,從來都沒有過女國君,當然也沒有女朝臣。縱然曾有國君因年幼而由大妃垂簾稱制,但那也並不是常態,在國君成年的那一刻就必須歸還朝政。而在民間,女子可以繼承與購買財帛,但是不被允許白手起家的經營任何程度的資產。

這在洋人國度是難以想像的,但在南宮是被長久奉行的定制。而身為女子之身能夠入主中宮,還能夠排除那些也會有繼承權的叔伯親戚在中宮長坐安久,必然是有些本事。

以商人的觀點來說,這位國君是值得投資。但是就臣子的觀點,卻是必須畏懼這位國君。

既是商人,也是臣子的高敏安很快就做出了這個判斷。

如夜叉惡鬼般的陰冷微笑在鈴凜帶著全套茶具回到露天茶席過後消失殆盡。

「閒談該告段落,孤家必須跟公爺談談正事。」當總尚宮女於茶桌旁落坐,並且把清水倒入放在烘爐上面的茶壺時,唇線始終勾起的盈寧君才重新開口。「就孤家所知,公爺的祖母與母親都是洋人…」

「家祖母來自於漢密斯國的藩屬國,讓臣下擁有銀色的頭髮。家母則是來自於梅菲斯特國的藩屬國,並禳臣下擁有一邊為天空色的眼睛。」在鈴凜用木刷攪動著剛浸入熱水的茶煎粉的同時,高敏安回答著盈寧君的垂詢:「兩位長輩都是出身於當地貴閥之中堅,並且有著眾多的親戚,讓臣下在海外得替留洋國人出面協調事情。」

「所以,公爺對於洋人事務的瞭解是來自於令祖母與令堂?」

「是,以及她們的家族內眾多的洋博士。除此之外,家父也自一些洋人國度禮聘了不少參議。不過,家祖父堅持臣下的基礎教育還是由全光道學的老夫子親自指導的。」高敏安撇了一眼在刷著茶碗卻也凝神傾聽著對話的鈴凜一眼,隨即正色繼續回答著道:「從詮公爺起,歷代敦勇公府主事者都被要求必須洋學與國學兼通,以避免偏聽、偏信或是捨本逐末。」

「是耶?」

「稟君上,與洋人諸國行易貨必無法與國朝脫勾,畢竟臣下等留洋國人與商閥並無法干涉國朝統治,所為者也不過是順應局勢以調節自身,兼學國洋自是必要。」

這是實話,也是謊話。

長久以來,留洋國人在朝廷內的確無法在南宮的官職中佔有重要的地位,官部在安排外道八職官的全光道、鏡安道與茂州官時也不會特別考慮到當地受到洋學影響頗深的堂下四閥的心態與想法。但要說留洋國人完全沒有影響力當然也非事實,畢竟留洋國人雖然有著正寧君詔命作屏障,但在最近一百年來所繳納的賦稅已經佔整個南宮的六成,即便國朝重臣是再怎麼不喜歡他們眼中的「洋閥」成員,到了最後多少還是要顧及他們的感受。

然而,不同於洋人國家,這些在南宮國內都是不可以多說的。他們不能夠說自己有很多錢,所以他們有著可以要挾國朝的權利與能力,這在國君乃是絕對且一切的南宮內是絕對會引來殺身之禍的。

「高家公爺的奏事文本,孤家已經看過了,內朝廷臣們同樣認可,現在交由律部議定章程。」盈寧君的手指沿著總尚宮女遞過來的茶碗邊緣畫著。「不過,這個組織的設立,還是要仰賴高家公爺提供人力才行。」

「臣下家中經營著一間將天朝上國與洋人國度的學說轉譯成國字的商社,雖然說過往印出的書籍都是在送進國子監與藏經閣後便不見天日,但仍可以引經據典的方式替君上在處理洋務時進行參考。」

「這跟孤家所想建立的專責洋人事務的部衙志向不合啊…」

「過強則彎,居高位者當徐徐圖進,否則將引致反衝。」高敏安端起了放在他面前的茶碗。「這是家父謝世前的尊尊告誡,也容許臣下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被幽禁的太君也正是犯了這個錯誤才會被天朝上國…」

「公爺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時不我與,孤家有著將南宮維持既有體制改善的壓力。」盈寧君嘆了口氣。「倘若天朝對父君執政滿意,即便他與遠方洋人有所衝突,天朝也必然會代為周旋。但在此次衝突中,天朝卻默許洋人的艦隊來襲,直到前武班宰輔兵圍中宮後才介入,又選中國閥中唯一去過洋人國度的孤家入主中宮,態度就很明顯了。」

「但君上需明瞭,國朝內的眾職官連全光道和鏡安道的外職官論調入京職都不情願了,很難想像他們能夠接受留洋國人對於朝政的指點。」

「喔…」夜叉惡鬼般的微笑又在此時浮現在盈寧君的臉龐上面。「從剛剛的敘述來看,高家公爺對國朝政事很瞭解啊。」

「稟君上,正如臣下剛剛所言,與洋人諸國行易貨必無法與國朝脫勾。倘國朝欲加緊或放鬆某單貨之管制,則商閥就必須要隨之相應。是故,自古以來,商人多關注於國朝政事,否則便無法盈利,蒙諸代大君委任保護留洋國人的公府自然也必須多有關心。」

高敏安口中的利並不僅只是銀錢。

他口中的利有很多種的意義,也包含著整個敦勇公府影響可及範圍內的利益。

九大家的輝煌已經過去很久,他們現在的政經地位都要靠自行爭取才有辦法得到。

敦勇公府雖然是貴閥九大家之一,眾多官員是出自門下,但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現實的對國朝政治影響力跟其他八大家一樣並不能說是高到哪裡去。比起他們這些古老的家族,朝臣對於出身於各道道學的同僚的熟悉度與親密度都要遠勝過三百年前的同宗。其他的貴閥家尚且不說,敦勇公府選擇了洋學也是出於這個目的。

在國祚第三個百年之間,桐華坊就是全光道、鏡安道與茂州三地的部份八道外職官進京述職時必然要拜訪的地方,甚至到也有出身這三個地方的官員改列為四府京職官,而且數目也越來越多。

歷代主事者也都知道,八道外職官的固定來訪是很刺眼的事情,所以選擇長期滯留於海外,避免和國朝的政治有所牽扯從而引起干政的猜忌。

就是這個不成文定制,讓高敏安得以從與盈寧政變的最直接主因、也就是全光道民變產生直接聯繫的嫌疑中脫身。即便盈寧君年紀向幼,但在察覺到她眼光中的那抹異色與如夜叉惡鬼的笑容後,高敏安知道他必須要小心翼翼的應對。

搞不准,他也是會有殺身之禍的。

高敏安實際上一直有安排自己的公府職官在關注國朝政事,但是他到現在還是沒有辦法完全弄清盈寧君的想法。想盡辦法要把洋務奏事文本的批注權還給國君,多少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然而,即使他做出如此合情合理的解釋,盈寧君的臉龐上面那個充滿陰影的笑容卻仍舊沒有消失。

「原來如此。」盈寧君的手指輕輕地談了一下茶碗。「那麼,孤家延攬公爺出仕…應該也沒有問題囉?」

「臣下並不明白君上的意思。」

「高家公爺,你的奏事文本中所建議設立的供奉官署,就應該由你來擔任供奉才是。」盈寧君的手舉起後,以食指筆直地指向了高敏安。「當然,孤家也知道這是讓公爺你屈就,所以應該不可行。然而,如果沒有如公爺般兼具學識與威望的重臣坐鎮,這個新設置的供奉官署必然會為那些保守的廷臣所輕視。」

「臣下感謝君上的稱讚,不過臣下並沒有意願出仕國朝。否則,臣下也不會敦請兩位宰輔代為將文本進呈了。」

「孤家只說深以為然,但可沒有說要讓公爺就此從國朝中退出啊。」盈寧君此時的笑容有些嫵媚,也有些妖艷。仍就像是天仙,但卻是被夜叉惡鬼的邪氣給沾染上。「光看那對孤家面服心難服的兩班宰輔在公爺面前也只能低頭,孤家就知道不該讓你就此退出國朝。」

國君的第二段話無疑就是誅心之論,讓正準備捧起的茶碗放下,高敏安深深地將腰彎下去。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從壞的一方面看,可能是敦勇公府對於洋務上的專斷終究是讓這位新的國君起了疑心。從好的一方面來看,他在這段時間的表現太過於突出,導致從國朝中完全脫身而出的願望破滅。

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好事。

「起。」

聽到國君吩咐後,高敏安才將頭抬起。

邪惡的氣息在這個時候從盈寧君的臉龐上面褪去,就像是陽光不再受到烏雲的遮蔽。

…這位國君的面容與心情還真是容易產生變化。

「高家公爺,若要推廣洋務,你的存在是不可或缺。就算孤家真的容許你從現有的奏事文本代筆職務中脫身而去,對於洋務一知半解的廷臣還是會拿著文本到桐華坊去拜訪。所以,與其讓公爺你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指導洋務,倒不如堂堂正正地將公爺你納入國朝諸職官中。」

「可是…」

「孤家知道公爺你並不喜歡國朝,所以孤家也不打算勉強公爺事必躬親。所以,在深思熟慮過後,決定不邀請公爺掌該供奉官署。」盈寧君不帶任何的邪氣的微笑著。「高家公爺,孤家知道你身上其實是有著京試及格的功名,只是選擇不就職。但是這不妨礙你的被提拔,所以孤家想讓你就任掌南府廷臣承旨院卿。」

承旨院?

聽到這個名詞,高敏安立刻知道了盈寧君的企圖是什麼。

太祖上晉君接受文人的建議,將南宮國朝設計可以達成彼此制衡的「三政」架構。政策由國君與北府廷臣會商的「議政」,由南府檢查審閱確認沒有無法執行或是荒唐無稽的「監政」,然後再分別發交掌管政務的東府與掌管軍務的西府執行的「執政」。

不過,這套體制在兩百多年間逐漸變形,原本僅僅是議政的北府逐漸壟斷了國朝政策。經北府議畢直接發東府與西府執行,監政的南府承旨院僅僅是能夠依照內朝的商議結論撰寫聖旨或是條陳,成為單純的筆耕院。至於後來設立的諫政院與訪察院則是只能夠作到事後監督,而無法辦到本來賦予南院「監政」的事前審查。

畢竟,君王是與北府於內朝時共同議政,承旨院若是加以駁回就等於打君王的臉,逐漸沒落下去其實就是可想而知的。不過祖制先例就是明明白白地寫在上晉大典內,歷代大君也都沒敢去撼動,只能一點一滴地將承旨院架空與虛化。

盈寧君要的,就是讓承旨院重新發揮作用。

太祖上晉君明定承旨院有權封駁內朝的決議—這固然是限制在位國君的權力,但是在北府勢大的時候也可以限制廷臣們的權力擴張。就像現在,如果盈寧君要推廣洋務,但是卻敵不過文武兩班廷臣的群起以對,那她還可以利用承旨院來駁回內朝扭曲她本意的決議。

去年的政變雖然掃掉了極端的守舊派,但是對於洋人國度事務持保守態度的廷臣仍舊佔據了北府文班廷臣與東府。雖說武班廷臣與西府各軍大營已經見過世界,但是他們不能夠過度干涉文班的政務審議。

要對付文班,最後還是要靠本來主要職務就是監政的南府。再者,為了避嫌與避免北府做大,包含承旨院在內的南府諸院基本上是完全獨立的,只有國君可以直接支配南府。承旨院虛級化時間已久,而上晉大典對承旨院的作用只有寥寥數句,就算現在重開,要怎麼運作根本就是盈寧君自己說了算。

然而盈寧君絕對不希望讓國朝內出現所謂的第二號人物,所以她需要一個可以聽命於她,有著充足學識可以配合她抗衡那些佔據北府的老臣,但是又不會有政治野心的人來充當這把刀。

高敏安明白,盈寧君選中的就是他。

但是他可不想被面前的這個女孩當作槍使。

「蒙君上青睞,不過臣下天性並不適合被拘束,更不用說臣下府中還有不少事情需要與洋人商議…」

「高家公爺,孤家可不相信這點。先不論敦勇公府自紘公爺以降的兩百多年間可能培養出來的歷代忠僕,光是全光道商閥下各會友數目上以百計,光靠公爺你親力親為的也不可能全部處理掉所有的議事。」少女國君盈盈笑著。「就不知孤家所言,對耶?」

雖然在內心中微微色變,但高敏安面色不變。

「誠如君上所言。」

「那,全光道商閥那邊的大小事情,敦勇公府的忠僕執事應該可以代為商談處理。」

「呃…」

「再者,孤家也沒打算讓公爺你孤身面對北府與東府。承旨院現在僅有撰寫聖旨的秉筆舍人,幾乎沒有正式職官。如果要發揮作用的話,必然要調動些許職官進去。」盈寧君淺淺地笑著,就彷彿在說一件很平常的、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似的。「設於中府下的各職官尚可拔擢平民人士,但南府則否。如今能夠通洋務的職官,大概也就只有全光道與茂州的八道外職官—嗯,或許還要算上鏡安道學內的夫子們吧…」

「君上…」

「如果他們知道公爺回絕了承旨院卿,應該會很失望耶?」

盈寧君的話語尾音拉的長長的。

她的意思很清楚,這就是高敏安的軟肋。

他不喜歡國朝政治是內外皆知,他的私德問題也促使北府與東府那些老派官員絕對不可能與他走在一起。但是他又不完全是孤立無援,全光道與鏡安道兩地道學出身的新晉官員都有受到洋人學問影響,又受到當地商閥的影響,但是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人可以在京職官中佔到重要位置。當高敏安這個作為留洋國人主心骨的人授命代批洋務奏事文本,就讓一些本來不甚得志的全光與鏡安道的官員眼紅心熱。

即便他讓專責處理送往迎來的房妾季華瑛用各種理由唐塞過去,但是高敏安還是清楚地感受到那股亟欲往上爬的熱切就已經快要變成熊熊烈火。

鏡安敦勇高家之所以能夠有著影響力,靠得就是那些外職官。

鏡安道學教授洋學而沒有學員可以參加科舉,但是可以影響到當地的職官。相鄰的全光道雖商閥眾多,但道學卻是主教國學,從而有著諸多通過京試道舉的官員,其中也有些許熟通洋務。雖說因為他們多少受到既有的官員彈壓,但他們終究還是正式的官員。

官員會想要權力,官員會想要上進。除武班外,貴閥其他八大家都是戮力於結合道學與他們的家學來培養官員以維繫影響力,但他們的努力在學、農、商與匠等堂下四閥子弟均可自由參與科舉的現在是每下愈況。至於敦勇公府則是相反,成功地寵絡了堂下四閥出身的職官,但是直到政變之前,都因為接觸洋學而對於貴閥充斥的京職官毫無影響力。

這一點,高敏安的歷代祖先都有設法要改善,但是始終都是不得要領。畢竟貴閥對於留洋國人的敵意很深,對於同情他們的職官很排斥,要把人送上去並不是那麼容易。

現在就有個機會擺在眼前,高敏安卻是不能不拿。

不拿,他毫不懷疑,盈寧國君就會將這個消息泄露出去,到時敦勇公府接近三百年來所累積的聲望就會被他的「任性妄為」葬送掉。

高敏安之前會力抗代批奏事文本,耍著任性,是因為那件事情本身就不名正言順,沒有人可以指責他想要甩掉這個工作。廷臣不行,一心渴望向上爬的那些同情留洋國人的職官也不行。

但現在…

「君上讓臣下無路可走了。」

高敏安沒有別的選擇,他旨能夠將頭低下去。

他必須要臣服。

「孤家想要達成的事情,最後一定會達成。」盈寧君還是在笑著—胸有成竹地笑著。「不管是中宮,還是公爺你。」

「臣下謝君上。」

高敏安的話語中沒有任何一絲的感情。

被國君要挾,他的心裡實在是很難愉快的起來。

「免,孤家可是很誠摯的邀請高家公爺入仕。」沒有讓高敏安將頭抬起的盈寧君從座位上面起身,繞過鈴凜後來到他的身邊。「為了感謝公爺的勤勉任事與為孤家效力,孤家決定要好好地賞賜公爺。」

「謝君上,不過臣下家中並不缺金銀財貨。」

「孤家知道,處置涉洋人事務代表源源不缺的金錢,否則父君也不會把歪腦筋動到全光道去,所以孤家賞給會心的公爺的絕對不是金銀那種庸俗的玩意。」高敏安的下顎被盈寧君如青蔥似的修長手指抬起。「不,孤家要給公爺的是更好的賞賜。」

「呃,這個…」

「如果…」異色再度充斥著少女國君的眼底。「孤家說要把自己賞給公爺的話,公爺還會推辭耶?」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南宮國事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8月 26日, 16:28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作為輔政機關的北府坐落於王京繽府的城北,總共佔據了兩個坊。

其中,文班使用的是偏東的鳴泉坊。

會這麼設置的用意,就在於北府由文武兩班共組,對於東西二府有上級與下級的關係,但是彼此相對應的府不同。即使如此,兩者卻是平行的,並沒有上下高低之分。

作為武人出身的南宮太祖上晉君對於治國理念相當粗糙,但他相當明白「武」的重要性。倘若國君喪失對軍權的控制,社會貶抑武官的地位,南宮來日面對外敵的入侵時必然無法有一隻強軍保護自己。他在制定大典時,明定國朝官職分設文武兩班,執政機關分列東西二府,兩府不相互干涉。這麼做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避免重文輕武或是文臣壓倒武將的情況出現。

然而,太祖在文士與智囊的建議下,把作為行政中樞的北府設為文武兩班合併,並且挑明「文不高於武、武不高於文」。

這麼做是比較偏向於理想性的,畢竟南宮自建國後戰事便少,多數時間處於承平時刻,也就漸漸使得文班勢大的程度。只是上晉大典明明白白的寫著,文班即便勢再大,卻也無法真的壓倒武班廷臣。

武班不僅穩穩的把持著內朝一半的席位,同時也佔據了半邊的北府與城北的一個坊。即使如此,文武之間事務的差別還是太大。文班與武班還是分開辦公,只有在內朝前日的籌備會上,兩班各自的值班廷臣才會碰面交換議程,看看有沒有什麼樣的問題是需要彼此解決的,或者國君可能會提起問題的。

這一天,文班輪值廷臣在結束與武班輪值廷臣的固定會面後,將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帶給宰輔柳玄光。

察覺到消息的內容非同小可,讓文班第一人立刻決定把其他四人都找來。

鳴泉坊之所以得名是來自於坊府-這個本來應該是王京繽府各坊處理日常雜務的衙司在此地卻是被文班廷臣佔為辦公處所—正中央是一座仿山中瀑布製成的山水造景。來自於蓄水巨池的清水藉由輸送管道一路送來,再由洋人製作裝配的機械抽起到造景岩的頂端後流出。隨著水的噴灑,配合著週邊的樹木花草,心曠神怡之感油然而生。

在整個坊府中,只有包含宰輔在內的六位文班廷臣的辦公間與用來舉行磋商會意的堂間可以在開窗後見到這個精心打造的山水。但即便幾扇窗戶大開,此時盤腿坐在堂間地面席毯上的六位文班最重要的大臣都沒有讓自己的臉龐上面流露出任何舒適的感覺。

不同於已經知曉原因的柳玄光與那位把消息帶回來的廷臣,其餘四位大臣僅只是因為被召喚而沒有什麼好心情。

國朝內所有的職官都不喜歡任何可以與「臨時」和「緊急」扯上關係的場合。

這兩個字眼都是「麻煩」的同義字。

「載宣,將你方才所述及之事公諸於眾。」

「是。」坐在最靠近門口的末席的輪值廷臣金載宣僅以臀部作為在席毯上面移動的支點,讓他的眼界可以看到其他五位比他年長、也比他資深的廷臣。「諸位大人,武班輪值廷臣宋廣明大人在會前會中對下官提及,君上將在明天的大朝正式詔告敦勇公爺任掌南府廷臣承旨院卿。」

聞言,其餘直到現在才知道讓柳光玄有些心神不寧的原因的文班廷臣們頓時挺直腰身,並且朝金載宣的方向微微傾斜。

「敦勇公爺…」倒數第二位進入廷臣序列,曾經提及國子監與四府京職官缺少學習洋人學問的趙炳澤的聲音中充滿著疑惑。「任掌南府廷臣承旨院卿?」

「胡鬧!」全體廷臣中年紀最長,也是在前次內朝直接攻擊敦勇公是有才無德、目無尊上,甚至只差說他是作風輕浮的好色登徒子的元恆誌直接發出了斥責:「承旨院卿是何等清貴之職,君上怎可兒戲地將之許以不知廉恥又目無君上與國朝眾職官的黃口小兒?」

「往例上,國君選任掌南府廷臣或多或少會先於內朝垂詢文班廷臣之意,但此次卻是由武班告知吾等,此事大壞既有先例。」首先出言反對設立專事洋人事務部衙的羅明一沉聲說道:「況且,敦勇公爺今年尚未滿十七,雖承旨院在國祚百多餘載來僅只秉筆聖旨詔告,並無對國朝大政有任何影響,但讓公爺出任似乎也嫌過於年輕了點…」

「正如太祖所言,無經驗者何以諫議國政,無經驗者何以訪查萬民之意。雖然北府不得支配南府,但是南府諸職官多數是文班,也都是從東府調任而去。固然承旨院無有實權,然萬民均仰南府訪察院按察提刑伸張正義,承旨院添為太祖開國後於南府所建之院,院卿自動見觀瞻。」對於將專事洋人事物部衙設置於商部之下感到不置可否的柳尋暘緊接著也發言道:「今君上以敦勇公爺為承旨院卿…說句大不敬之語,確實是有些魯莽了。」

「下官倒是從身為內醫尚宮的小女那聽聞一事。」趙炳澤補上一句話:「前次內朝結束後的隔日,君上就約見了敦勇公爺。此次會面屏退左右,僅總尚宮一旁隨侍。具體談資不明,不過君上於日昨傳召兩名敦勇公爺的房中妾入宮,委以司經尚宮銜。」

這麼一番話就炸開了鍋,除柳玄光與金載宣以外的四位廷臣頓時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起來。

堂間內過度高漲的氣氛讓柳玄光有點煩躁,尤其是剛剛聽到連串對於文班不甚有利的消息。

文班第一人覺得這整件事情似乎有哪裡不太對頭。

去年政變幾乎掃掉了整個文班,讓掌戶部贊臣的柳玄光得以擠身文班第一人。在這不到一年時間的相處中,柳玄光很清楚的認識道,如今坐在中宮寶座的那一位並不是可以等閒視之的人物。先不說他與車驍健都還沒能摸透君上的心思想法,但是柳宣光卻曉得,君上雖然事事尊重並與內朝商議,可卻也不是人云亦云;態度固然溫婉,但是該堅持的還是會堅持。

這次無視北府直接任用敦勇公爺…柳玄光相信,此事絕對不是一時衝動,背後必然有些文章。

但會是什麼呢?

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柳玄光抬起頭來,恰好見到居於末席但卻同樣心事重重模樣的金載宣。

柳玄光決定先讓室內安靜下來。

出於對文班宰輔的尊重,另外四位廷臣隨即停止了彼此之的口沫橫飛,讓堂間內只有窗外山水瀑布飛濺的聲音。

「載宣,你在想些什麼?」

「嗯?」金載宣有如大夢初醒一般,看到其他五位比他資深的廷臣都在盯著他看,於是連忙回答道:「老大人,下官正在暗自推測君上的用意。」

「什麼用意?」

「柳大人,敦勇公爺…並不是很拘小節,所以可供攻訐的特點不少,聖明如君上不可能對此聞所未聞。但此旨意很明顯的是讓國朝都不得反對,所以下官揣測君上如是作為的可能性。」對於柳尋暘的探問,金載宣連忙回答道:「當然,也有可能是下官想的太多。」

「無妨,就提提你的想法。」柳玄光重重地嘆了口氣。「無論是默默承受或是上書反對,我們必須拿出個主意。」

「是。」回應之後,金載宣挺直了他的腰桿。「各位大人,下官剛剛細細地思量過各位大人所提出的反對意見。但恕下官失禮,那些理由都頗有商榷餘地,如果真的上書可能會遭君上申斥。」

最資淺的廷臣所發出的第一句話讓他受到其他四人凌厲目光的穿透,但是金載宣的聲音還是相當平穩。

這點,讓柳玄光頗為讚許。

「高家公爺在房事略嫌奔放時有所聞,但其所納姬妾多為連翰林均自嘆弗如的飽學之士,羅大人千金所言倒不是太重要的特點,僅能看作是君上與公爺或私交甚篤。」金載宣第一個就將目標放在以掌禮部贊臣之尊生為廷臣的元恆誌。「先元老一論廉恥,敦勇公爺的作風頗對武班的胃口,且高家公爺洋化作風乃是因國朝歷代大君請託的必要之惡影響所至,更不用說公府私房事從未傳出搶虜民女之事,以之為由並非不可動搖。二論目無君上及國朝,這更不成理,敦勇公爺代批奏事文本不合乎體制,公爺所為可視之為撥亂反正,此已得兩班宰輔多次擔保。」

元恆誌的老臉一紅,正準備因後生晚輩逐一駁斥其意見而要發作。但見到柳玄光伸手制止,也就只能憤憤地在席毯上端坐。

「再者,羅大人所言之武班告知文班事,下官還沒有想出所以然來。」金載宣接著話鋒一轉。「但年齡卻是不可提及,否則便會被視為影射不需攝政稱制的君上少不更事,此乃大不敬之罪是也。」

文班宰輔對金載宣所提的最後一點暗暗感到心驚。

同時,這也讓他回憶起往事。

在盈寧君獲得冊封後的第一次大朝,就有諫政院使上書請依大典立攝政稱制。此事本無可後非,畢竟少年國君即位時因過於年幼而由大妃或其他國閥要人攝政直至國君成年之事所在多有。

當時的盈寧君自珠簾後透露出來的是略為不置可否,僅僅是提及其叔伯多如被幽禁的大君般想法守舊,若由其稱制可能會引起天朝上國的不快。但是她卻也沒有強力攔阻,還是允諾會讓中宮宗親府去探尋諸國閥其餘親勳稱制的意願。

出乎國朝意外,沒有一位年長的宗親願意出面。當時官場多以為是政變讓他們嚇怕了,再見到政令在無人稱制期間仍井井有條的進行,除部份禮部贊臣還在上書外,多數職官覺得這是進一步推廣國朝影響力的大好良機,也就很有默契地放鬆促請稱制的心思。

這是巧合?

還是盈寧君蓄意為之?

「柳大人所言是很有力的反駁,但細究起來反而是最值得商榷的一點。倘敦勇公爺單身上任,對我等來說反而是最可被接受之狀況。」金載宣非常冷靜地說道:「如果按柳大人所言上書,君上亦可提及其加冕之初同樣無經驗,但端賴國朝重臣輔政。以此類推,高家公爺固然沒有經驗,但是可由有經驗之職官予以輔佐。」

「金大人,你尚未提出在下這話何處不妥?」

「柳大人,恕下官提醒,高家公爺本身出自鏡安道,詮公爺則為響應正寧大君獨自出資新闢了茂州,而下官出身的全光道就在鏡安道隔鄰。真要說起來,下官甚至可以宣稱下官本家宣略公爺在全光的號招力幾乎無法與敦勇公爺相比。」金載宣將扳起的手指伸直,在重新握成拳頭後置於兩膝之上。「雖然高家公爺本身應該是對此沒有興趣,但出身這兩道一州的職官可是以公爺為領袖的。」

「金大人的意思是…」柳尋暘與其他廷臣倒吸一口氣。「君上要啟用那些親留洋國人的外職官?」

「下官認為是。」金載宣點了點頭。「同時,下官也認為君上並非只是要讓敦勇公爺入承旨院而已。」

「何解?」

「諸位大人,敦勇公爺無權力欲乃在朝在野人盡皆知,亟欲交出代筆涉洋人事務奏事文本也可看出其無涉國朝之本意。如今公爺卻願任承旨院卿,下官認為高家公爺可能出於某些原因而無路可退。」金載宣沉聲道:「下官同時也妄自揣測,此事本意出自君上側近,而非高家公爺。蓋承旨院有權封駁內朝與北府之議乃太祖制大典鐵律,故恐是出於限制文班對國朝的影響之目的,而用高家公爺與親留洋國人之職官開承旨院。」

話一說完,北府堂間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即便是對於高敏安最為不齒的元恆誌都無法說話。

「我等乃是從武班廷臣口中得知此事。不無可能是因為專事洋人部衙之議在前次內朝被扼殺。當時君上固然未有堅持,但顯然是記在心上。如此可證,君上應該是鐵了心要推動洋務。」柳尋暘有些艱澀地應和道:「雖說大體上是掌握朝政,但前次動亂對文班名聲傷害實在太大。各道堂下四閥對文班廷贊二臣的怨言甚多。從金大人的建言來看,此等任命雖略嫌離經叛道,但實質上似乎難以令國朝內外團結一致。」

「下官也覺得此事可著墨之處甚少,再怎麼說,高家公爺還是公爺,是貴閥九大家主事者之一。若我等以廷臣之身反對,或有可能引起其餘八大家的同聲反對。」趙炳澤的手指敲了敲席毯。「雖說九大家掌握國朝乃百載前舊事,但威名甚盛,對於中階京職官與八道外職官仍頗有號招力。若彼等團結,則有可能動搖文班之一致。」

「不只文班,還有武班。」羅明一同樣在此時發出了悲觀性質的發言。「武班先於文班得知此事固然是壞了先例,但也可以說是武班比文班更得君上信任。武班諸廷臣在水師大營與五軍大營上均有求於高家公爺,從上次內朝時可知彼等之間關係甚佳,故武班廷臣應不會阻擋高家公爺任承旨院。」

「老夫認為兩位大人所言甚是,但卻也是不可不防之事。」元恆誌的注意力從敦勇公爺上被移開。「前次國君更迭乃是武班之介入,倘文班不能制住武班,則以兵備行國君更迭事便存在著復發之可能。」

「此議有些過了,現在重點在於文班在大朝時該以什麼態度面對君上之意。」

柳玄光出面制止了元恆誌繼續追究武班在前次政變中不甚光彩的行事。

文班在此事上有些進退兩難,上書會加深君上對文班的不滿,引起勢落卻沒有分解的貴閥九大家的聯合反撲,更不用說高家那位看似非國人的少年背後有著全光、鏡安與茂州職官熱切向上的意願,硬檔只是會得罪人卻又撈不了好。

更重要的原因在地方,兵變餘波還在蕩漾。事件中心的兩道一州的情緒都還沒有完全平復下去,其他地方也對前代廷臣的冥頑不靈或是舉措失當多有怨言,如果現在又傳出文班有意反對的話,不無可能在一次掀起動亂。

如果導致國朝再次動亂,文班承擔不起。何況,之所以產生兵變,主因固然涉及大君,從附者也有在坐諸廷臣的前任。

現下提及此事只是替文班惹麻煩而已。

「諸位大人,容下官提個建議。」接受所有廷臣注目以對的沒有惺惺作態,而是直接了當的把想法說了出來:「此事文班不用反對,因為如此討不了好,會更加得罪君上,貴閥八大家會不滿,而全光道也會生有怨懟。但也無須附合,畢竟我等並不完全贊成此事是事實,自也沒有必要作為違心之論。下官建議保持沉默,讓君上知曉文班並不贊同即可。」

柳玄光看看了餘下四人,四人都點頭表示此議不錯。即便連本來看高敏安本身並非常不順眼的元恆誌也只能徒呼負負。

看起來,也就只能這麼辦了。

「文班明日大朝就以持此立場。」

以宰輔的立場下完結論後,柳玄光很快就將心思轉到另外一個問題上。

是誰設計出這個連環圈套的?

在柳玄光的眼中,讓高敏安出任承旨院卿是一個非常精密的圈套,看起來處處破綻,但正如金載宣一開始提及的,這些破綻並不好攻擊,發動攻勢是直接替威信在政變中大損的文班找麻煩。而文班卻又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則好不容易被限制住的君權會再度擴張,這等於是一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兩難境地。

所以,是誰設計的?

肯定不是高敏安,柳光玄很確定那位敦勇公爺學識有餘但進取不足,對於國朝大政是沒有興趣的。就算有機心,他在過往也沒有表現出來。

那,會是那位看來有些纖弱的少女國君?

是嗎?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南宮國事(廢搞)
文章發表於 : 2010年 10月 13日, 15:40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目前的故事線並不適合寫成如津田雅美「江戶夢時代」那種日常生活談,我又無法想出一個核心的故事線,導致推進陷入困難,因此本故事線宣告廢棄。

南宮國的故事會在更改過人設後重新推出。

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plurk.com/ncyc
英美影集、美國新聞、小說同人誌、動畫漫畫感想、瑣事與心情雜記之Plurk
(試用)


回頂端
 個人資料  
 
顯示文章 :  排序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7 篇文章 ]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誰在線上

正在瀏覽這個版面的使用者:沒有註冊會員 和 23 位訪客


不能 在這個版面發表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回覆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編輯您的文章
不能 在這個版面刪除您的文章

搜尋:
前往 :  
cron
Powered by phpBB © 2000, 2002, 2005, 2007 phpBB Group
正體中文語系由 竹貓星球 維護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