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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Das Waldseetia:妖精王子.騎士公主(Chapter 3: 王子的騎士.公主的騎士)
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8月 22日,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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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Chapter: Prologue

一陣悠揚的汽笛聲響,將魯普雷西特從瞌睡中喚醒。

窗外,可以見到是與天際相連,佈滿終年不化白雪的高聳山峰。之上,是隨著風而移動、如同挑去所有雜質並洗滌乾淨的棉花般的片片雲朵;之下,則是像是連綿不絕浪潮的綠色林木。河水沿著蜿蜒的河道靜靜地流動著,淺藍色的波紋就像是隨著山谷內寧靜和風而起,但也因之而落。不知其名的飛禽在天空中盤旋,機警的走獸在樹根與青草之間四處張望。即使有著車輪在軌道上轉動的尖銳聲響,但卻能與形形色色的啼叫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就像是交響樂般的和諧與悅耳。

見到眼前的景色,魯普雷西特將速寫簿與鉛筆從身旁的行李包裡面拿了出來。雖然他現在身處於正左右晃動的車廂、耳邊聽到的是蒸氣機關正在全力運轉的巨響、所聞到的是煤炭燃燒殘渣的味道;不是他所熟悉的寧靜畫室、聽到的不是畫筆在油布上面刷刷作響的聲音,也沒有水彩與油墨的味道。但這並不會妨礙他下筆把眼前的天空與山巒、一草一木,以及在天空飛翔的飛禽與在樹林中來去的各式各樣的動物的身影以石墨留在白紙之上。

這裡不是他的家鄉,而是希菲爾大陸的中部地帶、梅菲斯特帝國以南。已經離開平原與丘陵的火車正沿著既定的軌道朝著南方行駛。就地理位置分佈的定義,在越過海拔兩千公尺的國境檢查站以前,這裡仍然是克利斯提亞王國的境內,但是已經見不到任何排放著煙霧的工廠,所見到的是最原始的生物百態,就書上所提及的,自從第五次費爾丁森林會戰過後、直到鐵路鋪設之前,這裡都幾乎沒有大規模的人跡出現,從而使得千王時代起就有的景色依舊絲毫未變、仍舊完整的保留下來。

毋寧說,從進入山區開始,就是一個與克利斯提亞截然不同的世界。從火車沿著鐵路開始向上的那一刻起,乘客們不需要等到越過過境線,就已經進入了沃德西提亞大公國的領域、充滿著森林與湖泊的國度。

將視線從窗外的美景移回,基礎的輪廓已經留下,光與影、遠和近的分別都在於鉛筆用力的深淺幅度。再加上那些小若針頭,但卻是在遠方振翅高飛的鳥類,在鐵道旁邊窺伺、甚至會毫無顧忌地與火車頭並肩前行的野鹿與松鼠,全都活靈活現出現在白色紙張上。

從左邊看、從右邊看,最後在少許的不足之處做了些點綴、用橡皮擦塗去多餘的線條過後,一幅只用鉛筆卻能夠達到栩栩如生的自然景色就這樣躍於紙上。覺得還算可以的魯普雷西特就將鉛筆收好,並且把速寫簿放回到行李之中。

被硬紙板蓋住的素描畫只是這趟旅程當中的第一個成品,但絕不會是最後的一個成品。魯普雷西特家鄉的景色並不遜於現在火車兩旁的景色,但卻是與此處截然不同。一個是汪洋大海,一個則是群山環繞。美則美矣,但是環境不同、感受不同,畫出來的成品自然也不同。

擺在他面前的曾有兩種選擇,一是留在熟悉的家鄉,面對熟悉的景色以精進既有的技巧;二是前往陌生的國度,在陌生的景色環繞下,在不同的環境中接受新的刺激。這是個困難的選擇,但卻不是最為艱難的決定。拾起白紙與畫筆過後,任何對於人生的抉擇都不能夠冠上「最為」的字樣。要不是那對非凡且大大異於常人、以輩份而言該是他堂哥/堂姊的雙胞胎鼎力相助,甚至是給予了充足的學費、生活費與代為應付各方的干擾,與父母親決裂的他根本沒有可能專心於他想要作的事情,而是汲汲營營於打工、同時還要與那些八卦小報糾纏。

最後,也是他的這對堂哥/堂姊讓他做出越過大半個世界,來到這個過去只在畫冊裡面見過、並且拿來當作素描基礎課臨摹用對象的風景之中的最重要原因。

「你在國內對我們來說沒有用處。」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堂姊很無情、也冷面地說出這句話後,站在藍廳東廂最大的辦公室的窗戶旁邊的堂哥轉過身的同時也用比較和緩的語氣說道:「雷西特,雖然伯父與伯母曾經那樣揚言過,但是你不僅是安東妮閣下的後代,身體內同時留著兩大名門的血統,你應該可以替我們-呃,我是說整個家族與國家貢獻更多。」

魯普雷西特沒有回答,只是很乖地坐在位於椅子上面;在還沒有入主藍廳東廂這個可以被看作是僅次於首相府的國家政權中樞之前,魯普雷西特的堂哥/堂姊表現出來的個性雖是截然不同,但共同點就是那種不允許其他人插嘴。

他今天本來就是要尋求這兩位的意見作為參考,擺在桌面上的是好幾個藝術大學的申請函。不管他要到哪個地方求學,他這對堂哥/堂姊的意見是絕對不能忽視。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身為他的最大贊助者與繪畫代銷商,另外一方面是有他們兩位簽字署名的推薦函的有效程度,在家鄉大概也就僅次於他那位身為國家元首的叔父,就連身為現在首相的姑父出面都沒辦法相比了。

「你應該要去的是希菲爾大陸。」還是一樣,堂姊先說出結論,然後在由堂哥補充原因與理由:「就安全程度來講,現在的梅茵蘭大陸已經處於戰爭狀態之中、神州大陸那邊的創作器具都與你學習的大不相同、我們家族的人去南方大陸會讓非常多人不放心,更不用說我們很懷疑那邊遲早會與普雷斯坦打起來。相較於這些頗為不利的負面條件,希菲爾大陸就是個還可以的選擇,梅菲斯特東南邊的局勢一直是相對穩定,藝術風格與我們這裡最像。除此之外,再過去,我們與那邊的貴族圈之間的交往始終是不怎麼樣,你可以在課餘時間幫上我們一點忙。更不用說,當世界各國都是戰雲密佈的時候,我們這些勉強能夠置身事外的小型國家彼此來往多深厚一點,對往後的外交工作多少是會有點幫助。」

雖然說他們都強調不勉強,不過魯普西雷特最終還是被他的堂哥與堂姊說服,填了前往以田園與自然印象派畫風在藝術界內聞名沃德西提亞大公國立大學。有了同樣是貴族、同時也都是現在政府監國官的堂哥與堂姊簽名的推薦信,加上足以同時建立一座大型美術館與一座中型圖書館的捐贈,這座位於世界另外一端的學校自然是很樂意接受魯普雷西特的申請入學。

即使沒有兩位鼎鼎大名的親戚簽名的推薦函、外加龐大的金錢攻勢,魯普雷西特自認是很有希望靠著之前的作品取得入學許可;在他第一次使用化名嘗試委託拍賣行售出自己的畫作,見到最終拍定的價格過後,他就有自信可以靠著自己的能力取得世界上任何一所藝術大學的同意入學。他那對神通廣大的雙胞胎堂哥/堂姊是在畫作拍定售出之前知道了這件事情,當初贊助他求學與生活的他們以「懲罰」作為名義,強迫讓他同意由他們代理繪畫與其他藝術創作的銷售代理,不過魯普雷西特並沒有因此而不滿。首先是他正式擺脫了「有點小麻煩」的俗事,可以專心在他自己有興趣的事情上。其次,這也代表他的選擇已經獲得了整個家族的認可-至少他那對了不起的堂哥/堂姊認可,就不會有其他人會說出太多的廢話。

連同正式封爵之前,他的家族綿延至今已經有超過三百年的可信歷史,家訓素來是以實事求是的投機作風為信奉的宗旨,縱使成為貴族、成為一國之君的親族過後,任何看不出有益之處的職業都不會受到家族方面的認可。更極端一點的,甚至本能性地排斥所有不願意參與政治或是商業活動的家族成員,就如魯普西雷特這種投身於藝術創作產業的人,在作品沒有受到大眾接受-或稱「商業化」之前,被當作家族內部的異類並不稀罕,很多重要活動也不會被通知參加。當然,他們也不會去參加,否則就是自取其辱、怨不得人。更不用說他的家鄉除了投機作風外,更讓世界各國廣為知曉的就是那修辭極端苛薄的嘲諷。而且這不僅僅是針對外人,針對同胞的時候,說起話來 會更加的難聽與傷人,縱使在這種環境之下能夠修煉出非常驚人的雅量,但很多時候卻是被羞辱的無地自容的程度。

這就是魯普雷西特最初所面臨的待遇,他不是沒有骨氣、也不是沒有信心,所以他能夠毅然決然的與父母決裂,放棄他本來應該擁有的姓氏與頭銜,轉而選擇自己想走的道路。堂哥/堂姊固然是推了他一把,但最重要的因素還是因為他自己。不是因為自大,而是因為他對於自己的能力有的是自信,他也堅信自己縱使不走家族與父母安排的道路,他也能夠得到成功。時間,還有事實都證明他是對的,所以他現在才能夠出現在這輛火車之上。

即使在離開家中之後同樣能夠抬頭挺胸地面對那些看他不起、譏笑他在最初的不起眼成績,他同樣能夠毅力不搖的面對著那些凶狠的譏嘲。所以,現在的魯普西雷特所要做的不是避開他的家庭,而是要找尋一片不同於她所熟悉的一切的全新世界、全新的天地。

當然他不能夠否認,這對有著些許無傷大雅的不正常癖好的堂哥/堂姊真的是幫了他很大的忙。但是他也懷疑,他們讓自己來到沃德西提亞也許是有其他的目的。比起他自己,堂哥/堂姊這對雙胞胎心理素質要遠比他們要堅忍很多,所以後來幹出的事情要更加的驚天動地。畢竟,雖然有六歲小孩就立定了未來的志向,但是真正放手去做的大概也就只有他們這對從裡到外都是天才的人,就算魯普西雷特自己也是遲至中學時期才萌生出要走現在這一條道路的志向。固然堂哥/堂姊常常在算計人,但他們這對雙胞胎對於看的上眼-換句話說就是真的有能力的家族成員並不會吝嗇於施加援手。即使那個家族成員所作的並不一定是對他們有利的、或者是他們感興趣的事業,照樣是眉頭不皺的將大筆金錢灑下去。

「世間認定一件事情就埋頭去做的傻子很多,但後來成功的人通常都必須有種這樣的傻勁。」在一次的位於南方渡假農莊裡面的爐邊夜話中,堂姊曾經這樣子對他說道,而在一旁的堂哥則是補充:「這叫投資,十個裡面只要有一個能夠成功,我們投下去的本錢就根本不算什麼。」

「我也是嗎?」

「當然,為甚麼不是?」

那個時候的堂哥/堂姊都露出了有些古怪的、或多或少的笑容,就彷彿是在刻意提醒魯普雷西特,他們本來就是不懷好意,不要因為他們給了他非常多的協助,就忘記當他們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背後的動機、目的與所希望的結果都鐵定不會只有一個。就拿他到沃德西提亞的這件事情來說,魯普西雷特就很深刻的懷疑,他們目的並不單純是保護他、還有要他幫忙進行外交工作而已。但實際上得真正目的是什麼,他不知道,也沒有意願去知道…

火車頭在這個時候又發出了高亢綿長的汽笛聲,將那段突如其然地出現在他頭腦之中的回憶給驅散。當事現在度轉往車廂外面的時候,魯普西雷特感受到了一股明顯的寒意。連綿不絕的山脈、鬱鬱蒼綠的樹林,還有蜿蜒不已的河谷在這個時候都已經隱藏在了淡灰色的霧氣籠罩之下。鐵軌往左、往右的一切都無法清楚見到。將手伸出窗外的時候,所感受到的並不是清新的空氣,而是顯得有些溼潤、就彷彿可以在手掌心上凝結出水珠的煙霧。

汽笛再度響起、列車速度開始減緩,並且出現一個大幅度的轉彎。在此同時,本來安安靜靜地坐在列車前後的克列斯提亞王國陸軍士兵相繼從座位上站起,同時將一些相關的文件拿在手上。

熟讀過旅遊指南書的魯普雷西特知道,這一列國境列車已經抵達了北邊的克利斯提亞與南邊的沃德西提亞的國境正式分界點之一,但卻是以南北向鐵路向上的終點、向下的起點,同時又是終年雲霧環繞而得名,甚至是最為著名的國境檢查站「雲端鎮」。雖然說海關所在、同時也是沃德西提亞最北端的萬人級城市的本德河谷距離雲端鎮也不過是兩個小時的車程,不過有些旅客會特地在雲端鎮停留一個晚上,好能夠目睹號稱最美的景色、以及東昇的旭日將晨間的水霧剖開的那一刻。

很可惜的,魯普雷西特搭乘的這一班國境列車是在上午的時候抵達雲端鎮,太陽雖未高懸於看不見的穹蒼之頂,但也早已越過山巒的稜線。只不過,縱使不是在最美的時刻抵達,被濃厚的霧氣所籠罩的小鎮、以及位在鐵軌旁邊的車站與月台合起來,還是 一幅非常美麗的景色。只不過,雖然克利斯提亞與沃德西提亞之間的分為縱使不是劍拔弩張,但國境檢查站終究是治安要地,在沒有獲得許可的情況下就把寫生簿拿出來作畫的行為不只是不智,甚至也有可能被當作間諜。雖然很想把這幅看來是頗為神秘的景色留在畫布上面,但是魯普西雷特一想到自己可能因此被關進監獄裡面去就感到不寒而慄。被家族排拒在外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的他既然已經被重新接納,一舉一動都會代表家族的顏面。雖然說他並沒有刻意隱瞞身份,但是只要被關進監獄裡面去的話,他是誰必然會成為眾所周知的事情。這絕對不是很有趣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夠按奈住那股非常想要把白紙與鉛筆重新拿出來的衝動。

相對的,雖然火車還沒有停住,不過魯普雷西特還是將手伸進大衣之中,將護照與簽證都拿出來、並且握在手上。

所有的旅遊書都有提到,如果要來到沃德西提亞觀光,第一個景點就是在列車抵達雲端站時,克利斯提亞與沃德西提亞進行駐車士兵交接過程。所以,當穿著全身綠色的衣服的沃德西提亞大公國陸軍官兵所站立的木製月台出現的時候,有些人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湧到了車廂的窗戶旁邊。當列車推進速度已經比小孩子玩鬧時奔跑的速度還要緩慢,卻未最終停下之時,一名帶著大盤帽的女性軍官帶領著一對士兵從車站旁邊的一個營房內魚貫而出,在所有火車旅客的注目中,在左側月台上面整隊。

「就位!」

在女軍官的明亮的聲音所提出的命令之下,位於月台前方的隊伍開始沿著列車奔跑。每到一個車廂的前方車門時,就有兩名握著步槍的士兵與佩帶著手槍的士官停下。他們沒有登上火車,只是在門口,同時由士官高聲喊出如「一車就位」、「二車就位」等喊聲,這個報數聲是直到沒有跑步聲參與其中的「九車就位」才停止。在數百對目光的注視之下,身穿近乎全白色的軍服的克利斯提亞王國陸軍的軍官向那一位女軍官敬上了標準的軍禮。

「克利斯提亞王陛下的陸軍官士向沃德西提亞大公陛下的權威致意,並且邀請貴官協同進行身份驗證。」

「我等國境警備官士以大公的委任接受貴國陛下的致意與邀請。」

說完、回禮完,穿著綠色軍裝的軍官向她的右方轉了一個直角。面對著與她穿著同色軍服的士官與士兵們,吹出了一記不遜於汽笛的口哨。聽景到這個也許是連霧氣都無法阻擋住的聲音,連同站在她身後的士兵,在同一時間內有二十枚子彈推上膛,接著是二十把前端懸掛著刺刀的步槍被高高舉起,站在靠近雲端站那邊的士兵快步朝向各個車廂的後車門跑去。移動的士兵就定位的那一刻,有九位士官同時推開了本來緊閉的車廂大門。在他們走上階梯、進入列車,與身著白色系軍服的士官與士兵們敬禮與寒暄的時候,本來擠在窗戶旁邊的旅客們紛紛匆匆忙忙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同時手忙腳亂的將所有身份證件拿了出來。

等到王國與大公國的君人們寒暄完畢後,他們同時從列車正前方的位置轉身面對著車廂內的每一個旅客。

「歡迎來到森林與湖泊的國度.妖精與騎士的故鄉,綠與藍的沃德西提亞。」有著穩健台風的綠色軍服士官手上拿著乘客名單,流暢又落落大方地說道:「正式的身份與行李檢查將在本德河谷的海關進行,但仍然請諸位將你們的護照、簽證與車票交給我進行確認具備通過國境的資格。如果是梅菲斯特帝國與克利斯提亞王國的公民,大公國接受各位以有效的身份證取代護照,但仍然需要出示簽證。同時,我以法律的授權在此特別警告,如果有任何異常舉動,我們被授權進行逮捕與羈押,直到確認過沒有不良意圖為止。如果有任何抵抗行為,我們被授權以武力加以排除,請不要做出任何不恰當的行為,希望各位能充分合作。」

很仔細、也很親切的交代完畢之後,沃德西提亞的警備士官開始逐一確認護照(或身份證)、簽證與車票是否同時與持有人與乘客名單上面的登記相符。由於魯普雷西特的位置偏向於車廂的中後段,所以是過了好一陣子,分別身著綠色系與白色系的士官才來到了他的面前。

「日安,閣下,您的證件。」

抬頭見到座位的編號、低頭確認過乘客名單,沃德西提亞大公國的警備士官微微舉起了帽子,同時用比起面對其他乘客還要客氣的姿態向魯普西雷特致意。這讓周遭的乘客有些好奇地轉過身來,望向了他與兩位士官。但由於三人都沒有再多表示些什麼,所以好奇的乘客們也只能夠轉身回去。得力於家鄉的護照封面設計非常簡潔與乾淨俐落,只要手稍微遮住某些特定字眼,不知情的旁觀者們到最後還是會對於警備士官為甚麼突然間變得有禮貌是依舊不知情。

整個身份核對程序在非常安靜、也沒有任何意外出現的情況下結束。兩國的警備士官從車廂尾端走回到前段,在握過手與道別寒暄之後,克利斯提亞王國的陸軍士官就從右邊的車門離開了車廂,至於沃德西提亞大公國的警備士官則是抓著乘客名單的副本走到了車廂的門口。而所有的乘客也就在這個時候再一次同時擠到了窗戶旁邊,不過前次是左側,這次他們是是右側的窗戶探頭朝著火車頭的方向望過去。

就像是他們就位的時候一樣,每一節車廂的押車士官在兩國軍官聯袂前來回收檢查的乘客名單時大聲回報了檢查無誤的。乘客們的目光也就隨著他們而移動,從火車頭一路望到火車的尾端。

「我確認檢查無誤。」

「以克利斯提亞王陛下賦予我的委託,卡爾三十一號國境專列的移交給沃德西提亞大公的代理人的管理之下。」

說話的同時,王國的軍官將懸掛於車長車廂後方的那面有著紫色十字與王國國徽的旗幟連同旗桿取下,讓大公國的軍官則是將她手上的旗幟插入那個位置。此時,一陣微涼、帶著霧氣的山風襲來,讓那面白色底、被綠色底包圍的藍色十字的旗幟頓時完全地張開。

「我代表沃德西提亞大公接受,並在此宣告本國境專列已經不處於克利斯提亞的法律與秩序之下。」

「我確認。」

互道日安,克利斯提亞王國陸軍的軍官踏上了右側的月台,並且與他手下的士官兵會合。而女軍官則是面對著火車頭的方向,吹想了她手上的短笛,一共三個聲響,兩個音高,高-低-高。

與之應和,火車頭的汽笛再度被拉動,聲響傳遍了整個車站、整個雲端鎮。

旅程,再度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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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ncyc 於 2009年 9月 9日, 22:45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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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Das Waldseetia:妖精王子.騎士公主
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8月 26日,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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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Chapter 01: 王子與公主的見面

來到沃德西提亞的第一股風理所當然的是沒有像是鹽的鹹味,感覺起來更不是熱而乾燥。雖然是有些溼潤,但是卻不會沉悶到讓人難以窒息,涼爽之餘還有著淡淡的甘甜;不會過膩,更不至於讓聞到的人頭暈目眩。不是經過精製的蔗糖或楓糖,是如同成熟而結實累累的水果所散發出來的味道,不需要去除掉表皮就能夠聞出來的、最為自然的味道。風是來自河谷、來自樹木的深處、來自白雪靄靄的天際之巔,或許是在這個略長的過程中帶上了這股味道。縱使火車投的煙囪仍然有著煤炭燒盡過後的煤渣濃煙排放出來,依舊沒能壓制住這股不獨特、但卻獨特的芳香。

從車廂來到月台之上,魯普雷西特將路讓出來給予後面的乘客過後,將兩個行李袋都放在地上,然後再度深深地將一股吹過他身上的風吸入,緩慢又慎重地品嚐這股之前未曾接觸過的獨特的異鄉之風。

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是本德河谷,更準確的地理位置是本德河谷上崖鎮,傳說是當今大公的祖先最初落腳的地方。現在則是最北端的市鎮,入境大公國的旅行者們的第一個落腳地,同時也是經過雲端鎮的國境鐵道的終點。若要繼續南下,更加深入沃德西提亞的國土是沒有列車可以搭乘,必須沿著馬車道下山到河旁鎮去換乘河谷渡輪。所以,在這裡,除卻應有的海關與警備官士外,還有著許許多多的各式商家為了必然要暫時停留的旅行者開設了提供各種服務的店舖。雖然還隔著一道非常簡陋,只有象徵是意義的柵欄,但是由人群的喧囂與馬匹的嘶鳴所共同組成的熱鬧風潮卻是清晰可聞。

正當魯普雷西特準備拿取行李、加入朝著身份查證哨站前去的人龍時,一個在雲端鎮時聽過的、明亮又清晰的女子聲音叫住了他。

「魯普雷西特.達頓!」

正如魯普雷西特所猜測的,是那一位在雲端鎮接過列車押車工作的大公國國境警備官。她一邊將文件夾在腋下,一邊摘下了對她來說在風格上很合適、不過整體而言卻是有點過大的軍式大盤帽,伸手梳理了一下稍嫌凌亂的瀏海之後,在距離他不到一公尺的位置站定,同時致上了軍禮。清澈、明朗,而且如同經過能工巧匠打製過後的翡翠一般的瞳孔正面迎向魯普雷西特那對家族所遺傳、如同晴朗天際般的蔚藍色雙眼。從中,他讀到了她內心深處所散發出來的、經過磨練過後才會浮現的堅強。

從制服肩章上僅有一對銀色薰衣草來看,她是國境警備隊的少尉。很顯然的是才剛剛入伍不久。雖然魯普雷西特不敢確定她是否有打算永久走下去,不過光憑著這對眼神,他便很確定面前的這位軍官肯定不會是池中之物…

嗯?

在仔細看了一下她的面貌,魯普雷西特就發覺自己忘記了某件事情,然後現在又記起來。

不過這並不影響到剛剛的評價。

直到想完、做出判斷,他同時也發現到,暗地裡評價著第一眼見到值得注意的人的習慣,並沒有因為他不是貴族、不在家鄉就有所改變。

對他而言,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習慣而已,也是其他和他是同個國家、接受同種教育、受到同種文化薰陶的人都會有的習性,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每一個人都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的功夫。雖然嘲諷中充滿著各式各樣的機鋒,不過話從來都不能亂說,什麼樣的話可以說、又能說到什麼程度才不至於讓對方從有雅量地苦笑以對,或是覺得根本是受到人身侮辱而反目相向,都需要隨時注意著說話者的一舉一動,並且根據觀察的結果調整言詞的使用與內容。這才不至於在得罪別人之餘,還讓自己的名聲與社會評價同時往下掉。即使魯普雷西特對於嘲諷別人的通俗興趣並不大,但這也不表示他不精通於察言觀色。

魯普雷西特端正面容,並且在內心之中提醒自己,他現在已經不是在家鄉,而是身處於異國的土地之上。

「勳爵閣下,請容許我代表女大公向您致意。」年紀上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女軍官壓低了聲音,用著不失敬重與禮節,但是也沒有過度熱切的聲音說道:「敝國大公的秘書官、外交部的禮賓副官長與貴國派駐於大公國的大使館代辦已經在車站的迎賓室等候您的光臨,您的行李會有我身後的下士官拿著,請您隨我過來。」

在魯普雷西特接受了前來沃德西提亞的建議過後,本來因為離家出走而被褫奪的貴族頭銜又還給了他,外交部也按照往例核發了一份外交護照。不過,他使用家族本名的地方也僅只限於這幾個非常正式,不容允許使用化名的證件。按照魯普雷西特的意願以及家族的傳統,他的家鄉的政府特地與大公國的外交部進行過了溝通,取得讓他在學籍登記、居留登記等公開文件上都使用他離家之後所使用的姓名的特別允許,也就是年輕女性軍官口中的「魯普雷西特.達頓」,至於那一個很長的名字,就沒有打算在留學期間使用。

這倒不是因為魯普雷西特對於家族有著什麼樣的不滿導致的排斥,而是求學的傳統使然。家族的每一個成員在求學期間都沒有使用他們的本姓,而是使用封爵之前的舊姓氏。按照長輩們的說法,雖然說他們是貴族,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是超然於世間之外的神,群體生活仍然有所必要。至少在這個時候,他們都必須要卸下貴族的光環,與普通的平民百姓的孩子共同生活並且學習屬於他們獨有的處事態度,進而了解他們的想法。魯普雷西特的情況也更加特別一點,在返回到家族內部之前,他就是使用了那個名字獨自求學與生活。雖然還是有堂哥與堂姊給予的資金贊助,但是比起其他有著相同血緣的年輕人是即使卸下光環、但仍舊享有光環的求學,魯普雷西特才是真正的擺脫了貴族的身份而過著接近一般人的普通生活。

那一段日子雖然有著磨難,但是很有意義,也很充足。唯一的後遺症是,魯普雷西特反而對使用本名有點不習慣。要不是搭乘飛機離開之前,就被堂哥與堂姊強行帶進各個貴族與政商成員所組成的小階層才能夠參加的社交活動與宴會,讓他得以複習丟開許久的禮儀與說話方式。否則,當面前的軍官很正式的吐出貴族頭銜的時候,魯普雷西特的反應或許就是十分難堪的楞在原地。

現在的他,只是有著外人無法看見、短暫到不能再短暫的不適,調適過來也是非常快的速。

「勞駕。」

輕輕地使用這個依照他現在的身份才應該有的語氣、應該回答的字眼,將行李交給女軍官身後的士官,魯普雷西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裝,然後才跟著在邁開步伐之前多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因為看到她卻沒有什麼反應而心生疑惑的女軍官從好幾條與家鄉的海關相比起來都嫌不夠直線的等待隊伍的旁邊走過,直接來在本德河谷海關所有身份查驗崗哨亭中、唯一一個沒有因為這輛國境專列的抵達而門庭若市的檢查台前。

雖然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不過魯普雷西特並沒做出任何的表示。他有身份、有地位,曾經擁有、曾經捨棄,現在重拾。代表他並不能夠做出與現在的身份不相符合的事情。

他始終面無表情…

也不是面無表情,真正面無表情是他的那位堂姊。認識魯普雷西特、同時也認識那對雙胞胎的人都會驚訝於他們的面貌之近似的程度,是同父母所出也不會有人懷疑,反倒是他現在的出生讓不少人心中產生疑惑。但無論如何,他最常被其他人說的,就是與堂哥很像。面貌像、神韻像,特別是微笑起來的模樣特別像,都很迷人、也都很有吸引力,只不過要細細分辨的話,魯普雷西特招蜂引蝶的能力並不會強於他的堂哥。其實也應該是會與堂姊像,不過她那個威嚴的相貌是很多人都認為是最為獨特的地方,也是分辨那對雙胞胎最容易的地方。

見到女軍官與魯普雷西特的到來,坐在標示著「公務/禮遇」招牌的亭子內的國境警備官士連忙敬禮。接著,他才是用非常客氣的口吻請魯普雷西特把護照、簽證、海關申報表與車票都交給他。

對於這些因為身份獲得特別禮遇的人,證照的檢查都不可能拖延太久,特別是在有人帶領的情況之下。接近隨便翻動過去、只要確認那些證件不是被偽造的,那位國境警備官士很迅速地在護照與簽證上面加上註記與蓋上印章,接著就把所有的文件還回。拿著文件的魯普雷西特再度隨著那位軍官行走在車站內,但不是朝著車站大廳走去,而是轉了個彎,走入了行政設施的內部。在市鎮,還有證照與行李查驗區內還算鼎沸的人聲都因為有了這麼一段距離的間隔,而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就是這裡。」

沒有事先敲門,女軍官就直接將大門推開。讓人在裡面、身著正式社交服的三名男士從沙發上起身。他們兩人之所以要來,是因為魯普雷西特本身的身份算的上是頗為特殊的,是貴族、同時也是在家鄉君主體制的特殊繼承順序內的排名大概僅次於他的堂哥與堂姊。雖然說家鄉的位置重要,但是在世界上的各個國家中並不能算是什麼樣的軍政強權,還要很勉強才不至於受到強權左右,但至少也是一個國家,既然他來到大公國留學,政府再怎麼樣都必須要有點表示。

既然是本質上算是禮儀的拜會,這場會談幾乎不可能會有什麼成果。感謝大公國派人前來接待、婉言謝絕所有特殊待遇,魯普雷西特再一次聲明,這一次前來留學就是私人行程,所以完全不需要有人陪在旁邊。他可以自己前往拉芬戴爾,並且自行處理所有相關的手續與事務。

這是魯普雷西特在過去就養成的習慣,甚至是最起碼的秘書官都沒有。雖然是堂哥/堂姊的屬下幫他解決了很多麻煩,不過獨來獨往已經變成了他的習性,要是有人亦步亦趨的跟著,反而會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從那兩位官員的表情中,魯普雷西特知道他的回應對他們而言有些奇特,但是合乎常理,不過有些事情上會讓他們感到為難。在短暫的面面相覷過後,兩位大公國的官員先後起身,都表示他們需要先打電報回去請示上級,不得不請魯普雷西特在此稍候。在兩人都準備要離開房間的時候,大公秘書官同時把那位少尉給請走,使得會客室內只剩下魯普雷西特與他的家鄉派駐於此的大使代辦相面對。

在外交職位上,大使代辦是所有外交使節中層級最低的,如果不是兩國的外交關係很差,就是前任大使離職、新任大使尚未呈遞到任國書之間的空檔時期的代理人。之所以會是大使代辦出面迎接,事情其實也要算到魯普雷西特的頭上。本來家鄉在沃德西提亞的大使館是由駐在北方的梅菲斯特帝國的大使兼任,但由於他這個很重要的貴族即將到來,家鄉認為此地的駐在大使不宜空缺,但那對雙胞胎監國又將人選遴選盯得很死,所以外交部只好緊急指派了一位外交官從梅菲斯特帝國趕來沃德西提亞擔任大使代辦,替他進行前期的交涉。

這位外交使節的頭髮與鬍子都已經變成淺銀色、但是整理得很乾淨與整齊。從簡短的寒暄中,魯普雷西特傾聽著他的話語。家鄉的正式語言出口的那一刻,透過腔調與用詞,他就知道這位外交官出是出生自中產階級、並且在高中階段受過寄宿公學教育。不過,從裝扮來看,不僅從頭到尾都是位徹頭徹尾的紳士,甚至還有幾分貴族的派頭與氣度在。

雖然從梅菲斯特帝國調來沃德西提亞、卻又不是出任正式的大使,基本上是可以看成某種程度的貶職,但魯普西雷特面前的外交官卻看不出任何的不滿之意。甚至沒有什麼情緒,反而有著一幅的的確確就是表裡如一的職業外交官員的形象,他並沒有考慮到面前的人是貴族還是平民,甚至這位官員的來到實際上就僅只是為了魯普雷西特一人而已。但就是非常忠實的執行了來自外交部的指令,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想。

「根據兩位監國與外交大臣的指示,以及您所提出的需求,我已經事先做好了一點交涉與安排,所有相關的訊息都在這分備忘錄裡面,您可以在前往拉芬戴爾的路上慢慢閱讀。另外,兩位監國要我通知您,他們會指派一名屬下作為您的秘書,協助您處理一些公關事務,但對外,我們將宣稱這位秘書室大使館員。」駐在沃德西提亞大使代辦羅爾.皮爾斯在交出一份封在皮紙袋內的文件後,緊接著正色說道:「勳爵閣下,我必須在此向您轉達一些來自大公國方面的要求,以及他們想要現在就知道的事情。這是我不能代替您作主的事情,必須由您親自下決定過後,我才能夠給予他們答覆。」

「請說。」

「在之前,我有依照您的要求,向大公國政府特別強調您到來的目的是留學,除非配合使館的外交行程安排,否則都將是私人行程。不過,即使如此,就正式的禮節來講,您仍舊必須要在抵達首都後,在最快的時間內,以侯爵、兩位監國的正式代表的身份晉見大公,詳細的時間與禮儀章程都會由大使館來安排。只是,我必須在此向您強調,這一點是不容推卸的。不過,一些已經湧入大使館的私人邀約,我沒有做出承諾,一切都留待您抵達拉芬戴爾時再做抉擇。」

魯普西雷特的家鄉前身是侯爵國,雖然獨立,但為了保持與前宗主國的關係,就沒有擅自潛稱為「王」,歷代的元首、也就是他的叔父的頭銜是戴冠侯爵(Crown Marquis),以貴族的位階來講,比沃德西提亞大公是低了兩級。但是就國家元首的地位上卻是完全的平等。既然重新被接納為家族成員、親屬關係上又是極為接近,魯普西雷特離開家鄉後就不可避免的會被自動視為戴冠侯爵的私人代表。尤其是在過往並沒有任何的家族成員長期旅居於這片隔著汪洋而沒有太多往來的大陸,要大公、還有這裡的貴族對他沒有興趣無疑是緣木求魚。更不用說,魯普雷西特已經答應了堂哥與堂姊,會在不妨礙他的學校與私人生活的情況下協助使館針對外交關係拓展所做出的安排。

這位大使代辦其實很給魯普雷西特面子,沒有強迫他接受、而是用商量的態度告訴他有些事情本身是不可避免的,這就讓他對於好像是八風吹不動的皮爾斯有了那麼一點的好感。

「這我能理解,不過我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脫離了貴族社交圈,雖然堂哥與堂姊有在我離開前替我進行過惡補,但是我還是對正式的外交與社交場合里的應對感到有些棘手,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使館能夠在這點上給予我協助。」

「我會向國內回報這一點,在您抵達拉芬戴爾之前應該就會有回音。」用很精緻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做出一些註記後,皮爾斯接著提出第二件事情。「我們需要確認的是您的住處,這點國內並沒有給予我任何指示。但卻是急需要要確認的。雖然說您來此是留學,不過大公國、還有大使館都不可能放任重要如您這樣的一個人物在境內、在沒有任何人陪伴的情況下旅行。如果可以,大使館需要您儘快確認住處,以利後續的治安與保護勤務的相關協調。」

「這一點…我還不確定是要住在大學的宿舍還是另外租房子。如果可以的話,我在學期開始前就先借住在大使館內,這應該是不會造成代辦或是其他事務官員的麻煩。」

「的確是不會,目前的大使館在我剛到不久後新購買的,目前的空間還很多。如果閣下想要借住,並不會造成任何程度的問題。」

皮爾斯的話很正經,但在魯普雷西特聽來,這其中就有著不同的意味。

「新購買的」,表示國內認為以他的身份居住於沒有大使的舊使館是屈就,而且不符合地位,所以才命令代辦緊急買下一座新的館址;「空間還很多」,代表家鄉之前在沃德西提亞根本沒有什麼業務可言,自然不會有太多的使館館員編制,舊有的使館員必定也很稀少,所以才會讓新的大使館門可羅雀。

雖然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可不會因此而產生歉意。畢竟這個大使館之所以會升級、從由駐在梅菲斯特帝國大使巡迴到很有可能有大使駐在,難以否認是因為他的關係。而且按照家鄉政府與貴族體制綜合的制度下產生的潛在規則,任何曾在元首-戴冠侯爵的三等親內親屬因留學或是擔任外交使節而長期在海外居住地點服務、並且輔佐的外交官員往後會得到大用。如果要舉例,就是由侯爵三等親內的親族出任大使,那個該使館副手、也就是職業外交官的一等秘書則就幾乎會篤定被選任為大使。以魯普雷西特現在的處境,羅爾.皮爾斯之前是總領事、現在是大使代辦,只要魯普雷西特沒有任何抱怨與指責傳回國去,他就篤定會成為家鄉派駐到某國的大使。

這一點,皮爾斯不會不知道,但是並不妨礙他出言嘲諷魯普雷西特。而且,還是用他們的家鄉特有的方式。

聽起來好像是平鋪直述的事實,實際上卻需要仔細聽後才知道話語的含意是在諷刺;縱使階級的確存在,但是對話不會過度忌諱對話者的身份-這就是家鄉那邊從上到下都無比精通的特殊技巧,通常也是來自同一國度的同胞之間才會有的特殊文化。當然,最重要的是要適可而止。所以這個並不怎麼起眼的針鋒相對出現得很快,結束的也很快。他們都沒有忘記現在是在異國的土地上,不是在那個居住著由過著日復一日窮極無聊到必須為了找樂子而磨練出過人的挖苦技巧的水手後裔所組成的國度。

「最後一件事情,大公國的各家媒體都已經得到了您即將前來的消息,都派出記者想要對您進行專訪。按照國內的訓令以及傳達過來的您的希望,使館建議使用新聞發佈會的方式,一次接見所有的記者,並且回答所有他們希望的問題。作為交換條件,使館會要求他們不要干擾您的求學生涯。」

「我沒有意見,你認為這麼樣處理比較妥當就怎麼處理。」

「我明白了。」在筆記本上做出非常簡單的紀錄,皮爾斯把簿本與鋼筆都收入大衣裡面。接著,他用著比剛剛更為慎重其事的態度說道:「最後一件事情,是關於剛剛那一位警備官…」

「我知道。」

很巧合的是,大公秘書官、外交大臣的禮賓副官長與那位少尉就在這段對談還沒有來得及開始的時候就推開門走進來。這個時機點的巧合,讓魯普雷西特不禁懷疑起,他們實際上是在門外,或是其他什麼地方偷聽,直到確認過他與大使代辦把應該說的話講完、而且就要觸及比較特別的話題的時候才適時的走了進來。

帶頭發言的是大公的秘書官,他表示剛剛已經獲得首都拉芬戴爾方面的回應,表示魯普雷西特的要求並不是不能接受,相反地反而與大公國的國情很適合。只不過,雖然輕車從簡是大公國貴族的習慣,他們還是會有護衛隨行。因此,他們不能在完全沒有護衛的情況下放任他自行前往拉芬戴爾。安全是個問題,大公國的立場也是個問題。讓如此重要的外交人士毫無設防的四處活動,將會讓大公國受到其他國家的質疑,因此很難退讓。不管是家鄉自己派人過來,還是大公國指定一位護衛,都是可以接受。

魯普雷西特沒有特別要求這一點,倒也點頭表示同意。畢竟,他就要在這個國家住上幾年,在一開頭的時候就與對方鬧到僵持不下並不是聰明的行為,更會對往後的交往立下重大的不良影響。就算不要給面前的皮爾斯面子,他也沒有辦法和家鄉的堂哥/堂姊交代。

「由於您事前並沒有將這個情況與需求告知敝國,敝國也不知道您並沒有隨身攜帶護衛,臨時要調派人並不容易。我們必須您暫時留在本德河谷幾天,至於護衛上會有兩個選擇,一是等候敝國從首都禁衛旅內指定,或者是如皮爾斯大使所言及的,等到行程落後您三天的那位大使館武官趕到後,再由那位五官陪伴您前往拉芬戴爾。」

「我選擇後者。」

沒有太多遲疑的餘地,魯普雷西特不太可能讓家鄉之外的人來保護自己-縱使這根本不需要。畢竟,大公國需要國格,家鄉也需要。這是臉面的問題,他們不能退讓,家鄉這邊也不會退讓。

聽到他的回答,兩位大公國的官員同時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那麼,就請您暫時在本德河谷停留上些許時日。在這段期間,在您身後的瑪德蓮娜.阿爾特里斯少尉警備官將會短暫承擔您的安全問題。」大公秘書官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的說道:「雖然場合並不是很正式,但是基於職責,必須為兩位做一下介紹。」

已經有心理準備的魯普雷西特起立、轉身,與那位將像是如茵碧草般的淺綠色頭髮綁成高馬尾的軍官。他與她相互對視,沒有人先違反禮儀開口。而是等到禮賓副官長與羅爾.皮爾斯來到他與她的正中央。

「勳爵閣下,以沃德西提亞大公國官式副引見人的身份,容許我向您介紹護鄉聖徒喬治歐斯的直系後裔、沃德西提亞女大公維克絲朵莉亞的長女、大公權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葛蘿絲戴爾女侯爵瑪德蓮娜.菲.莉蒂菈.聖.丹妮絲.阿爾特里斯.喬治歐斯-帕爾馬斯殿下。」

在禮賓副官長說完後,就輪到了羅爾.皮爾斯念出魯普雷西特的長長頭銜。

「侯爵殿下,以謝勒克赫與希爾提卡海灣侯國派駐於大公國大使代辦的身份,容許我向您介紹受水手與海洋主保天使歐尚妮亞庇佑的家族成員,馬克倫堡女伯爵與衛斯里特堡伯爵的最親屬、戴冠侯爵第三順位繼承人、侯國勳爵魯普雷西特.麥西米連.馮.謝勒克赫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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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Das Waldseetia:妖精王子.騎士公主
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8月 28日,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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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

如果要魯普雷西特在僅限於貴族所組成的社交圈內,找出一個他覺得很麻煩的事情的話,那頭銜無疑是其中之一。就如同沃德西提亞禮賓副官長對於他面前這位女侯爵閣下的介紹用詞,還有皮爾斯大使代辦對他的介紹用詞中,就可以看出頭銜之繁瑣。先是兩國各自主要的宗教偶像、然後是最為讓她們的國民對外誇耀的貴族代表者,接著是頭銜,最後則是濃縮之後的封爵名。如果要介紹的全名,那就會拖的更長。

不過,這對於身為貴族的每一份子而言,終究是不可能避免的。榮譽、身份與傳統,這是構築出「貴族」這個階級最為重要的基石,由先祖累積下來的光榮事蹟才讓他們得以在出生就與尋常百姓立基於不同的起跑點;即使無法達到先祖的光榮,他們也不能夠讓名聲毀滅;因此,有很多的規矩、禮儀與束縛,確保這些後代在即使無法開創新局面的情況下,也能夠維持家族名聲不墜。謝勒克赫的貴族色彩雖然淡化很多,除去那些得以與民選議會共同參與政事的特例,基本上大多可以被當作是頭銜比較多的大資產家,在國內的地位與所受到的待遇其實與出生民間的資產家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必須是要到國外-也就是其他的貴族制國家的時候,他們那個貴族的身份才會被特別的突顯出來。

魯普雷西特沒有排斥他身為貴族的身份,沒有把這個視作為枷鎖,只是他並不想要讓未來被侷限住。然而,就是因為這點,讓他與家裡面反目。

這在普通平民百姓的家庭之中,最多只是引起一些不愉快,只要是通情達理的說明,身為父母者即使並不高興或是不贊同,但也不會排斥。自己做的決定,責任就請自己承擔,這在家鄉內才是真理。但是,貴族並不同於平民,他們並不能僅僅為了自己做出決定,有著更多的因素限制著他們做出決定。

榮譽,還有傳統,他們的整個人生就是被這兩項要素給限制住。即便是魯普雷西特也不能夠有所例外。在貴族的家庭內,注定必須要有人維護榮譽、承擔責任與延續傳統。而在他的家庭內,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也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當初,之所以離開他的家,魯普雷西特的目的並不是因為對於貴族的身份感到有所厭煩,而是家庭-他的父母準備強行加諸於他身上的束縛。否則,其他的貴族家庭內並不缺乏從事藝術工作,也有獲得成功的例子。但是他的家族不同,身為建國者的直系後代幾乎不可能自絕於國家政治之外。即使並不參與政事,經過四百多年的航海貿易與一百五十多年所累積下來、有著無數平民百姓工作的各式資產固然是財富,但也是他們這些人的責任。政治與商業,在魯普雷西特家族的眼中並不是權利,而是先祖所賦予給他們這些子孫的責任,如果有任何人不願意從事這些職務、或是濫用達到職務所要求義務的權利,其實就等同於無視於血緣與貴族身份所賦予的義務,就會被家族給放逐出去。

魯普雷西特就是這麼一個例子,不是他對自己的先祖與身份有意見,只是他並不覺得他的才能在政治或是商業,而是在藝術。事實是如此,但是他的父母知道事實,只是他們在事實外還要顧忌榮譽與傳統。當魯普雷西特選擇夢想的時候,決裂幾乎就不可避免。他重視家族的榮譽、重視家族的傳統,但在那之前,他有著想要肯定自己真正與生俱來的能力的希望。到了最後、到了現在,他以自己的方式證實了他並沒有將榮譽與傳統棄之不顧。在堂哥與堂姊的幫助與建議-不只是對他的建議,還有對他父母的建議之中,他的能力與家族給予他的義務,其實是可以結合在一起的。

他有著與生俱來的能力,他不想要放棄這個能力。同樣的,他有著與生俱來的義務,他也不會放棄這個義務。但卻是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才足以證明這一點。

魯普雷西特現在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有著與生俱來的能力,是承擔了與生俱來的義務。所以,在皮爾斯介紹他的封爵名時,他微笑著。等到大使代辦的溢美之詞說完之後,魯普雷西特對著面前的少尉警備官、大公國儲君、以及女侯爵,伸出了他的右手。

不過,對面的女孩-或許不該稱為女孩,那股就算沒穿著軍裝也會浮現出來的勃勃英氣可不是個毛頭小鬼會有的-卻沒有相應的伸出手來。在大公國禮賓副官長額頭已經冒出汗的時候,她還在端詳著魯普雷西特的表情-還有他的手。就在副官長實在忍不住要出言勸解時,在他面前的女青年先一步有動作。她是伸出手來握住魯普雷西特的手,但是卻沒有搖動、沒有鬆開。然而,他也沒有從掌心或是手腕改受到她並有準備強加力道。

「一個問題。」綠色制服上的姓名牌上寫著「瑪德蓮娜.阿爾特里斯」的大公國儲君提出了她的反常舉動的緣由,正如她所說的,「一個問題」。「在我叫住你的時候,你應該有認出我是誰吧?」

「是的。」

在有電報、有電話、有照相機、有印刷術,從而資訊發達的這個世代裡,要一國的政要或是有著重大影響力的要人不被認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許是報紙、或許是雜誌,總有機會讓他們的身影出現在人民的面前。往常,國王與貴族必須要在各自領地內巡迴,以維持影響力、以讓臣民記住一國至尊的年代早就已經不復存在。他們的一個字句、一個動作、一個行為都會被當作新聞媒體的重點報導對象,即使新聞檢查制仍舊在承平時刻存在著,但是所針對的卻是負面的報導。任何有利於形象、有利於宣傳、有利於統治的資訊,則會廣為流傳。即便自己國內沒有報紙,但國際性媒體早就已經浮現。即使隔著萬里汪洋,一個國家發生的事情同樣會被另外一個國家所知道。問題只在於,掌握著報導刊登與否審核權限的媒體業主或是總編輯認為是否足以刊登而已。

雖然說家鄉與大公國並沒有太多官方的往來,但是這裡有著股票與農產期貨的交易所開設。而只要有利可圖,就可以見到來自家鄉的商人。很自然的,家鄉那裡的報紙還是會報導大公國的一些比較特別的消息。「沃德西提亞大公儲、葛蘿絲戴爾女侯爵瑪德蓮娜從軍」的消息曾經出現在國際金融時報的其中一版的其中一個角落。即使這個新聞並不能佔去太多的版面,有著她的面貌的相片也沒有辦法放得太大,但是專門收集各國政要與貴族圈動向的新聞秘書官還是很盡責的把報導剪下,並且放到了彙整給戴冠侯爵閱覽、關於梅菲斯特帝國勢力圈相關訊息的簿冊之中。

既然要前來,魯普雷西特自然也有接觸到那本輿情彙整簿冊。他很仔細地閱讀,自然也很容易把這個消息記入腦中。所以,在他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有點印象,再經過一小段時間的回想,就想起了她是誰。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沒有直接點出我是誰呢?」

葛蘿絲戴爾女侯爵的聲音聽不出沒被認出的慍怒,很單純的就只是好奇而已,至少魯普雷西特不覺得她的聲音之中存在著任何程度的不滿。

「如果您現在穿著的是社交服,我會在第一時間稱呼您為『殿下』。但是您現在所穿著的是貴國的軍服,所以您現在身上有著另外一層、而且不同於妳與生俱來的地位的職責。雖然我很尊重妳的血緣,但是我必須要更尊重軍制服所代表的榮譽,這種榮譽要高於貴族體制的存在,這是我們家鄉從一百五十年前的開國戰爭開始後就存在的傳統。」解釋完,魯普雷西特接著又追加了一句補充,避免文化差異引來的誤會沒有獲得紓解。「當然了,如果您因此覺得被冒犯,請您接受我的道歉。」

-「君王舒舒服服地發出號令,士兵們遵照號令去死。應該被尊重的後者,不是我這個屬於前者的人」,這是在魯普雷西特的堂哥/堂姊浮上檯面並成為國民對外誇耀的象徵之前,家鄉貴族對外介紹自我身份時,必定會引之為豪的第一代戴冠侯爵的話語。後來,這句話被奉為圭臬,特別是在家鄉人力長期不足的時候,從軍的人就會比經商的人更加值得尊敬。同時,這也是家鄉的貴族階級的傳統之一,是魯普雷西特離開之前所盡的最後一項義務,更是沒有任何一名成員可以用特權豁免的義務,雖然時間簡短,但仍舊是義務。也因此,當他見到穿著軍裝的大公儲是毫不意外,也沒有點出她在這個國家內為重要的身份。他在克盡這項義務時,也是被如此對待的。

「不會,我只有點驚訝於居然有人會沒有認出我來而已。在我的國家,即使低調才是典範,不過我被認出時是根本無法低調的,幾乎沒有人像你這樣對我幾乎視若無睹。」葛蘿絲戴爾女侯爵是直到這個時候才讓她的手產生了從上到下的輕微晃動。「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瑪德蓮娜,不管我身上穿著的是軍服或是社交服的時候。當然,在需要穿著晚禮服的正式的場合不可以,不過我會在你稱呼我為『殿下』時回敬以『閣下』。」

「殿下,在晚間又有著交響樂團奏起華爾茲與圓舞曲的場合裡面,我是魯普雷西特.麥西米連.馮.謝勒克赫閣下。」當她與她的手沒有再度晃動時,魯普雷西特的手也沒有立刻鬆開。他所要做的並不僅是回敬而已,他也需要把他的立場與他的抉擇完完整整的說出來給對面的女軍官聽。「否則,從旭日東昇一直到圓月高懸,我都會是魯普雷西特.達頓。在這個時候,我只需要被稱作『魯普雷西特』就可以了。」

當然,使用類似的詞語作為譬喻,不能不解釋成的確是以「禮尚往來」作為出發點。彈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有著另外一層榮耀,他則有著於自己的堅持,都是一開始就要闡明的。

不過,他最大的限度也只能夠讓她稱呼自己「魯普雷西特」。至於小名,還有暱稱,則還不行。在這個世界上,能夠這樣子稱呼他的,只有他的堂哥與堂姊。甚至是在他離家之前,連他的父母都沒寧夠那樣稱呼他。

才剛剛開始的交情還沒有深厚到這種地步。

「你這個人很有意思。」

收回自己的手以後,顯得有些高興、但是又不會逾越禮節所要求尺度的葛蘿絲戴爾女侯爵瑪德蓮娜轉而將目光放到同時都鬆了一口氣的兩位公務員身上。魯普雷西特感覺到,在這個時候,她已經暫時將軍服所賦予的身份卸下,換上了她那身與生俱來的紗衣。

最明顯的區別是,她的目光。在本來就有著的濃厚剛毅外,又多添加了銳氣。但也不是堂姊那種會把很多人逼的喘不過氣的目光,而是一種在地位上是居高臨下的氣勢。

「既然你們覺得我很適合短暫接待馮.謝勒克赫勳爵閣下,那軍營裡面就要去聯絡。必須是外交大臣給予內政大臣正式的要求,再由內政大臣對國境警備團本部下達正式的調令,否則上級指揮官那邊不會准許我請假外出替外交大臣工作。另外,秘書官要回去晉見女大公呈報此事,不管怎麼說,大公儲與他國第三順位繼承人在大街上面閒逛三天,這種事情就算在大公國內會被接受,其他國家的八卦媒體也一定會見到屍體的蒼蠅一樣圍繞上來,在女大公問起前,秘書官長那邊一定要有一套應對方式出來。」

很有氣勢的吩咐,在旁聽著的魯普雷西特心想。用字並不如魯普雷西特家族那樣的講究的,不過與他的應對上卻是很莊重,兩者之間的差別雖然處於可以接受的範圍,但還是存在著差別。

沃德西提亞的語言以北方的梅菲斯特語相同,但是說話速度會比較緩慢,捲舌的地方也會顯得比較生硬。不過,梅菲斯特語與漢密斯語的差別非常小,而漢密斯語又是魯普雷西特的兩種母語的其中之一。所以,即使是初來乍到,溝通上也完全沒有問題。然而,在他說的話,還有葛蘿絲戴爾女侯爵的言語間還是有很大的差別。更正確來講,和語言無關,而是方式。

在她與大公國公務員之間的對話裡面,用字、腔調語音節的抑揚頓挫上,差別性不大。但是魯普雷西特與皮爾斯之間的對話內容,即便是最簡單的字彙與句子,還是有著連外人都可以聽得出來的差異存在。

只要是一個社會,就必定會有階級的存在。有的社會是硬性規定,有的社會則是透過不同也無形的條件來加以規範。在他的家鄉,爵位與頭銜是硬式的區分規定,無形的條件則是語言,而且還是階級制度最為明顯的鐵證。

就像剛剛大公儲與那兩位公務員對話的用詞在他的家鄉幾乎是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家鄉,貴族階級彼此說的是第一官方語言,平民之間則是用第二官方語言,雖然學校內兩種語言都有傳授,但貴族階級不會用他們的身份不該用的話,平民階級也不會使用貴族的語言。在平民階級的語言內,又會因為出生不同而產生各式各樣細微卻明顯的差異。即便是功成名就的大資產家,但是來自平民階級的口吻卻是無法改變的,整個社會最上流的那一個社交圈子內還是可能在背著他的情況下有著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出現,直到他證明自己的確可以融入這個圈子裡面為止。

在那一本輿情簡介中,曾經提過沃德西提亞大公國的階級制度雖然存在,但是並不明顯。是有貴族,但是和平民之間的融入程度非常高。即便是君王,也都以親民的姿態而著稱。

從葛蘿絲戴爾女侯爵與那些公務員之間應對的應對來看,的確是如此。有著硬性制度規定的社會,但是期間的差距程度卻也只有這樣而已。即使是需要莊重的時候,那也是只有在面對外在的、來自其他國家的賓客的時候,一旦將話題轉到自己國家內部時,表現出來的莊重就會去掉。

這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

「我還要回到軍營裡面去跟上級指揮官復命,並且轉達大公秘書官署與外交大臣的任務借調指示,同時等待正式公文下來,所以我沒有辦法陪你到旅社去。」把事情交代完畢的葛蘿絲戴爾女侯爵又在這個時候將目光轉回到魯普雷西特的身上,見到那一對翡翠色的瞳孔,讓他不由得悄悄地將身子給挺直。「不過,既然他們已經做出了要我暫時承擔你的安全的意思表示,那我也不會讓你單獨到那邊去。我會讓一名國境警備官士陪著你到旅店去,直到拉芬戴爾那邊傳來確認我負責這項工作為止。」

說完,她將辦公大樓會客室的大門開啟。在外面的走廊上,一位將船型帽摘下來夾在腋下的官士很慎重地敬上軍禮。葛蘿絲戴爾女侯爵的制服上面的階級章是薰衣草花,而官士的領章上面卻是像是種子一樣的圖形。在自然界的植物生長順序上,最後是花,前一個階段是草,最開始的時候則是埋入芬芳泥土之內、等待清水澆灌的種子。如果照這個順序看起來,軍官階級以薰衣草花作為象徵,那麼種子應該就是士兵階級的徽號。

魯普雷西特是這樣猜想的,而瑪德蓮娜.阿爾特里斯少尉則證實了他的猜想。

「里夏德.卡爾麥可一等兵會帶領你到本德河谷崖上鎮最好的旅店去,如果你有任何額外的需求也可以跟他說。那裡是大公國用來招待前來訪問的外賓住宿用的地方,所以即使沒有事先登記也一定會有特地為了臨時公務而空出來的房間。等正式的調令下來,我會再過去跟你會合。但是在我抵達之前,也請你不要離開那一間旅店周圍太遠。」

「感謝您。」

雖然很簡短、但是又有些拘謹,不過見到魯普雷西特頗為謹慎又有禮貌的回應過後,葛蘿絲戴爾女侯爵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在問候過大公國的公務員、另外又跟門外的一等兵簡單交代了些事情之後,她便率先走了出去。見到她的離開,大公國的兩名政府人員也對著他說出一些客套的用詞,並且保證他們會盡全力辦到任何的需求,只需要透過葛蘿絲戴爾女侯爵手下的軍官轉達。再次為了讓魯普雷西特的旅程順延而道歉過後,他們才離開了會客室。

在這段過程中,始終保持安靜的皮爾斯大使代辦是等到地主國的兩人越過警備兵士,才從沙發椅上面站起。

「閣下,我也必須要先返回位在拉芬戴爾的大使館以替您進行訊息的轉達,還有繼續未完成的交涉。」很適合戴著單邊眼鏡、拿著手杖,如果在手上拿著一根煙斗會更加合適的皮爾斯緩慢地說道:「不過,在搭上渡船之前,我必須先陪著您到葛蘿絲戴爾女侯爵殿下提到的那一家旅店去。」

「喔?」

「我有從拉芬戴爾那邊帶了一位家鄉出生,不過後來移民到沃德西提亞的秘書官過來。估計到閣下的希望,還有大公國的立場,現在這個結果也是我考量的結局之內,所以我讓她先一步到正在旅店那邊去等待。即使葛蘿絲戴爾女侯爵殿下說沒有關係,但是並不能讓殿下真的跑來跑去,或是把她當做傳令者一樣在用。這些事情還是要由我們侯國自己人來進行才可以。我們需要維護我們自己的國格,同時也是尊重大公國的國格。」

「的確如此。」

魯普雷西特先是點了點頭,但見到皮爾斯拿起他的旅行皮箱,並且全部都交給了站在門外的一等兵時,就連忙要伸手過去自己拿。然而,作為職業外交官的皮爾斯卻沒有讓他插手,然後沒有用之前那種純粹的下對上的尊重口吻,而是有些非常語重心長的語氣,對著還在看著把他的旅行用皮箱被拿走的魯普雷西特提出了告誡。

「閣下,我知道您在國內時很長期的是一個人生活著,但那是有著馬克倫堡女伯爵與衛斯里特堡伯爵兩位的刻意照應與關說下的結果,畢竟沒有人能夠對那兩位說出一個『不』字,所以無論是媒體還是其他貴族成員,都不會有任何一句非議或是責難出現,所以家鄉裡面的每個人到最後也都習慣您的作法。但是在這裡,您還有著另外的身份在。有些您認為理所當然的舉動是現在的身份不應該做出來的事情,特別是那些事情在希菲爾大陸這個相對來說封建制度還很濃厚的地方會被視為喪失身份的行為。您現在不只是在沃德西提亞大公國,也是在整個梅菲斯特帝國的勢力圈內都是代表著家鄉。雖然我只是一位代辦,但是我的職責讓我不能夠允許您做出這一種舉動,否則就是我的失職。」

「我明白了,那麼我該做些什麼?」

貴族有貴族的榮譽與傳統,作為外交官僚的皮爾斯也有自己的榮譽與職責。一個有著貴族制度的國家是由擁有統治權的君王與貴族與專業官僚妥協、專業官僚再與人民妥協,否則無法繼續維持一個國家制度的完整。一旦有任何一方不打算妥協,那麼這個國家很快就會發生動亂。

魯普雷西特本身並不十分懂外交,羅爾.皮爾斯才真正的專業。更不用說這位職業外交官僚本身除了對他的堂哥/堂姊負責外,也要對議會與選民負責任。他不能夠隨興,否則只會讓實際執行整個外交活動的皮爾斯難作人。固然家鄉在他的到來以前並沒有這個大陸與這個國家有太多的交往,但是在他過來以後未嘗不能有新的局面出現。但是這一點能不能夠成真,就要看魯普雷西特自己,還有整個大使館的努力。

「至少在此間貴族圈與公眾媒體特別關注您的一舉一動的時候,請您盡可能節制親力親為的行為。無論您打算要做些什麼,最好是有我們的秘書官陪伴在旁。她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又不該做,會適時給予您相關的提點。」

「那就要麻煩各位了。」

「這不是麻煩。」皮爾斯朝著魯普雷西特恭恭敬敬地敬禮。「藍廳東廂的兩位閣下早就召見過我,明白表示我,還有整個大使館上下是為了擔任您的管家才被派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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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8月 30日,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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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王子與公主的對談

本德河谷的源頭位鄰國境內,是由盤據於高峰之上的冰雪融化的冰冷水滴匯集而成的池塘中流出。這條涓涓細流隨著山勢一路而下,從終年寒冷的世界之巔進入了千百年前所形成、有著涼風吹拂的山谷之中。河道的兩旁也不再是反射著陽光的堅冰與白雪,而是綠鬱的林木與植披。更多來自於地下湧泉的溪水不停地加入了這條由融雪形成的水流內,使得面積逐漸擴張,溪逐漸擴張成了寬廣的大河而持續朝著發源地西方奔流而去,直到千王戰爭時期還是本德村的這個地方才轉了一個大彎,不再與天際山脈平行,而是一路南下,沿途經過首都拉芬戴爾與幾個大城鎮,最後在從波特戴爾出海。

在轉彎之前,本德河並不存在著航運的價值,河谷陡峭不說,沿岸也沒有幾個城鎮,只有幾個居民數不到百人的獵人村莊在。但是從現在的本德鎮起,直到出海為止,沿岸有著數個市鎮,以林業、牧業與狩獵業產品的集散地,河輪串連起了這些城鎮,不僅是搭載著乘客來回,也肩負起運送貨物的重責大任。除了要將大公國自己生產的農產品與進口自克利斯提亞的工業用品往設置於下游平原的加工廠運送外,也有船舶逆流而上,運送了來自希菲爾大陸以南各個國家的產品前來,準備裝箱之後透過國境列車往北送去。

從魯普雷西特現在站住的寢室陽台望出去,轉過彎後的本德河甚為繁忙,從日出鐘聲被搖響,一直到垂暮鐘聲自教堂的鐘樓內傳出,河流上面始終都有著各色渡船來來回回。只要是有著陽光,與岸邊相連結、被河水輕緩地推動著的棧橋兩側就絕少有空置的情況,無論是旅客還是搬運工,總是人在其上來來回回。

在他的素描簿上面,已經有著好幾張的速寫,紀錄著位於山崖之下的河運城鎮在每一個時刻的點滴。有著光線剛剛爬過山巒時,拉著裝著水桶的板車的撒水工與接到清潔員在尚無人跡的接到上面穿梭的身影。有著日正當中之時,各家餐廳與麵包店旁人生鼎沸的場景。有著夕陽西下,結束工作返家、或是三三兩兩的行人在街道上散步的悠閒。當然,也有著煤氣燈亮,拿著警棍的保安官員在街道與巷弄內四處巡守的夜晚。改變的是時間、是光線、是人物、是船舶與住宅煙囪內冒出的煙霧多寡,不變的則是連同閣樓在內最高三層的磚造小屋,以及本德河上被來自山谷之風吹出的波紋。

這是本德河谷河邊鎮的四個時刻的四種風情,是他暫時逗留於此處的第一天觀察下來、並且有了靈感的成果。

本德河谷邦包含兩個主要行政區,以航運為主的河邊鎮,還有火車站與海關所在的崖上鎮。魯普雷西特所居住的旅店,剛好可以從崖上鎮俯視著整個大轉彎的本德河,以及位於河岸兩旁的市鎮。來到這個房間的第一個瞬間,他就是先衝到陽台之上,然後發現到這股景色。隨即就將素描簿與畫筆從行李袋內拿了出來,將用來襯墊的木板靠到陽台柵欄之上,開始將所見到的景色全部都留在了純白色的簿紙之上。

不過,現在留在速寫簿裡面的都是用普通鉛筆畫出來的草稿,使用彩色鉛筆畫出的第一種成品,以及利用軟硬度差別製成的黑色鉛筆來製作出光影差別的單色素描都已經被聽聞他的到訪而前來拜會的河邊鎮長厚顏請走,四個時段的四幅繪畫都被很慎重地放入錶框之中,陳列在了河邊鎮政廳的入口處。從今天早上由那位借助於隔壁的大使館員送來的本德河谷地方報紙上的報導專欄上面,魯普雷西特可以得知,鎮民方面的反應非常好-尤其是他委請使館專員轉告河邊鎮政廳暫時對身份保密的情況下,還能夠獲得如此讚譽,至少可以讓魯普雷西特對於自己鍾愛的簡單俐落並減少裝飾增的藝術風格在異大陸能不能受到歡迎的擔憂而暫時安下了心。

基於大公國方面與家鄉都希望他抵達拉芬戴爾後再召開正式的新聞發佈會、向希菲爾諸國正式宣告他的到來,而在這之前則是要將已經到達的訊息暫時保密。但是縱使他這麼要求,與河邊鎮有著敵對意識的崖上鎮長還是不知道從何處得知了這個訊息。在拜會中,也特地向他求畫。沒有指定項目、也沒有指定要跟河邊鎮的風景素描一樣,就只是求一幅可以掛出來的畫。雖然動機並不單純,但他也不諱言這是在跟山腳下的城鎮鬥氣,光是有勇氣說出來,就讓魯普雷西特有著一定程度的好感,所以他最後是同意了這個要求。

至於要畫崖上鎮的哪一個碧方,魯普雷西特還沒有決定。他打算今天離開旅店,出去走一走,看看哪裡有適合的場景。但是在那之前,他還有幾項官方的義務有待解決。秉持著快刀斬亂麻的想法,魯普雷西特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面的搖鈴,輕輕晃動了兩下。

在可以與懸掛在陽台上面的風鈴比擬的清脆聲響過後,隨時在門外候命的旅店管家侍者(Butler)將門給推開。從門縫中,魯普雷西特還能夠看到因為被他看到而立正敬禮的大公國警備官士。

「麻煩把辛克萊小姐請過來。」

管家侍者鞠躬,將門關上。等到門再度被推開的時候,抱著一箱電報的安娜.辛克萊走了進來,但在那之前,也隨著管家侍者的動作,同一時間向著魯普雷西特鞠躬敬禮。

看起來,好像希菲爾大陸這邊下位者面對貴族時必須要彎腰才行,不像家鄉那邊只需要比出一個將帽子舉起然後微微點頭就足以表達禮節。如果是別人尚且難以論斷,但是從初等學校後就一直居住在這裡的使館員都是這樣表達禮節來看,在禮節這點上,兩邊的差別敵視存在著的。

「勳爵閣下,我這邊有著來自各個地方的電報,已經分別按照兩位伯爵閣下、家鄉、大公國內、梅菲斯特帝國與希菲爾大陸其他國家等類別分好。比較需要注意的有用紅色的鋼筆墨水做出註記,請您閱覽。」

聽完這位比自己大概大五歲,本來只是在使館打工,卻因為人力缺乏而被直接提昇為正式館員、現在卻依舊是大公國立大學的女大學生的口頭報告過後。魯普雷西特將眼鏡盒給打開,按照過去他在寫字或是讀書時的習慣,把鏡片只是比較厚的玻璃、實際上全無度數的眼睛戴上,依序拆開了電報信封。在讀過電報內容過後,他取出已經用了好幾年的鋼筆,在電報紙的正面空白處或是背面寫上自己的回應。頓時,撕紙、靜默、鋼筆筆尖在紙張上面滑動、最後是紙張被拿起與傳遞的聲音所組成的循環。

現在就跟他平常在作畫的時候相似,有著些許的聲音,但是都不是讓他無法專注於回覆那麼多來信的噪音。來自陽台外鼎沸人聲,來自山谷之間的微風所吹動的風鈴,都沒有能夠分散掉他的注意力。在這股有的適度的熱鬧作為恬靜氛圍的點綴的環境裡,一封接著一封用著非常典雅與符合身份,並且有著禮貌又恭敬文句的回信逐一從魯普雷西特的手上交給了站在一旁的安娜.辛克萊。

等到需要回覆的信件都寫的差不多了,魯普雷西特才將幾份應該可以說是最重要的電報拿在手中。

第一份是沃德西提亞大公的秘書官署發過來的訊息,雖然事由秘書官長代筆,不過是來自維克絲朵莉亞女大公本人。開頭很平常、也很親切,並沒有太過華麗的詞藻,而是以很普通與家常的用字遣詞。除了問候魯普雷西特的身體狀況外,也請他務必要期待大公國上下的招待。在電文的末了,也提及葛蘿絲戴爾女侯爵即將擁有一定程度的休假,不只她本來就有假、也因為大公國要舉辦歡迎他的正式晚會,所以很有可能會與他一同上路返回拉芬戴爾,女大公非常希望兩個人能夠在路上能夠彼此照應。

第二份電報來自魯普雷西特的堂姊,由皮爾斯大使代辦代為轉呈。內容除了註明堂哥回去巡視領地所以並未署名外,只有很簡單的交代了三件事情,其一是專門負責保護他的海陸軍官在之前已經從家鄉啟程,最快在電報抵達的第二天就可以追上他。其二,則是家鄉貴族階級組成的聯合銀行團派在沃德西提亞的代表將會在魯普雷西特抵達拉芬戴爾後向他報告。最後,是在家鄉的上議院內有了他的席位,往後整個梅菲斯特帝國勢力圈範圍內的大使都由他擔任代表,議會上院的年度會議要盡量出席;如果梅菲斯特帝國召開帝國大會的話,他也要代表家鄉去觀察。

第一封電報被魯普雷西特交給了秘書官,要她謹慎收好。至於第二封電報,他則是東瞧西瞧了老半天之後取出火柴後付之一炬。

雖然已經答應要協助外交事務,不過從堂姊在電報內的語氣來看,家鄉內邊似乎並不真的打算讓他只是「協助」而已。希菲爾大陸的外交活動,議會那邊抓的並不是很緊,交付給在地的貴族主責也市有前例,只需要定期報告就好。既然他已經來到了希菲爾大陸,再怎麼樣都沒有辦法撒手不管,哪怕是霸王硬上弓的要他擬定外交方針,魯普雷西特也不可能推辭說真的無法處理。

不過,大概不會是在近期吧。他現在還是學生,不是職業的外交官僚,也還沒有太多的經驗,誰都不會貿然地就將事關重大的事情完全交付到他的手上。

「請問閣下今天有什麼打算嗎?」

接過呈裝著電報灰燼的煙灰缸過後,安娜.辛克萊謹慎地提出詢問。但是她的態度與應對再怎麼拘謹,還是沒能夠掩飾臉龐上面的那抹緋紅。

或許她也不會想要掩飾。

雖然比不上堂哥與堂姊那對完全是用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就像是在鏡子裡面看著彼此的雙胞胎,不過長相的相似程度高達八成,同樣穿著女裝就可以騙過所有人的眼睛,可以在晚會上變成男士們注目的焦點,只是他的男性化程度比較高,穿上男性社交服就無法吸引同性,在這點上跟堂哥相比就有點略為遜色,但仍舊是同樣的天生麗質,不需要花費太多的精神去打理。這個評語不只出自嘴巴最苛薄的御用造形設計師,連他的堂姊都這樣說;甚至當著他的面講到,要不是他幾乎是醉心於風景繪畫的話,只要是以畫人物肖像作為藉口,想要把女孩子拐上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即使沒有那兩位素來不留情面的人的直接評語,魯普雷西特對於自己的容貌仍舊有著絕對的自信。當然,他的個性也沒有會爛到去騙女孩子上床的地步。所以對於像安娜那樣的反應,魯普雷西特也就只好假裝成沒有看到的地步。

即使是個性問題而已,他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能夠像堂哥那個樣子。

從來沒有過。

「請妳去轉告國境警備官士,我今天想要在鎮上繞一繞,大概會在過十點鐘後出門,讓他們有準備。」

「會在夕鐘響起之前回到旅店嗎?」

「沒有意外的話,但是我無法保證。」

其他的事情尚且不論,但是只要牽扯到作畫上,魯普雷西特就非常不願意妥協。只要找合適的風景,或是覺得有價值畫下來的風景,只要不是在限制區域,最少在把草稿畫完之前是不願意離開。除非是有像是治安官那樣的強制力介入,否則他就會緊握住鉛筆、用來塗掉多餘線條的麵包屑與畫紙,然後坐在一個不至於讓視線被擋住的位子上面,直到光線無法再讓他繼續畫下去為止。

這是他從開始繪畫之前就養成的習慣,也是他很不願意去畫人物肖像的原因。雖然山不會改變、水不會斷流,即使改變的是太陽的位置與光線強度,但美感卻因此而有所變化。但是在肖像畫上,卻是取決於模特兒的忍受程度,那種是需要長期、甚至是斷斷續續的繪畫,與魯普雷西特力求一次到底的風格有所差別。他喜歡捕捉著那種一閃即逝的景色,或是因為時段不同而有著不同風貌的景色,也就是會有所變化的景色。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面,看著同樣端端正正的坐著的模特兒,然後把身影留在畫布上面,這不是他喜歡的事情,更不用說他一點都不喜歡油畫顏料的味道。

正式對外宣稱不畫人物肖像的原因是這樣。

會答應堂哥/堂姊來到沃德西提亞,某種程度上也是這個原因。魯普雷西特並沒有厭倦家鄉的風貌,只是他很希望能夠見到各式各樣的景色。畫多了深藍海與有著如波浪般小麥的金黃色平原過後,他覺得讓筆下的景色改成以綠色的山與白色的頂峰為主軸並不會是一件壞事。

當然,這也不代表魯普雷西特不能夠畫肖像。他曾經畫過不少的肖像畫,但都是堂哥、堂姊還有他自己。在魯普雷西特的心目之中,就只有這三個人有資格讓他破例畫人物肖像,因為這股美感不留下來簡直是對不起自己或是創造出這一切的造物主。而他排斥畫肖像畫,也造成以化名發表的所有畫作裡,正式以肖像畫的定價最高。最高價賣出的繪畫,正是以堂哥、堂姊與他一起坐在露天咖啡廳的洋傘下的圓桌旁,看著在道路上面的形形色色的人物。這幅畫作最後賣出去的價格足以讓那個時候拋棄貴族頭銜與身份的他長達五年都衣食無虞。

很可惜的,往後恐怕是暫時不能夠做出以假名發表畫作,然後站在一旁觀看著拍賣過程的樂趣。在很多地方的貴族圈內,繪畫可以被當作興趣,但是不能夠當作換錢的職業。那些是受到僱用的畫師的職業,不是貴族的營生。在以前他那樣作還可以說是因為他放棄了成為貴族,但既然現在重拾了這個身份,他就必須要尊重這個身份,以及隨之而來的應有義務。

這就是他不得不放棄的事情,而且這會是第一件,也不會是最後一件。

想到這裡就有點傷感的魯普雷西特帶著替他拿著畫具的安娜,以及在大公國國境警備官士的尾隨保護下,離開了那間稱得上是非常豪華的旅店,開始在本德河谷崖上鎮內漫步。

由於城鎮當局在交通規劃路線上有作過刻意的分流,使得崖上鎮內並沒有能夠見到載貨或是卸貨的散裝卡車,有的只是由單匹或是雙匹馬所拉動的馬車。前者在離開火車站就直接從鎮郊的道路前往河邊港口,就只有運載著民生雜貨的載貨馬車會在崖上鎮內的石板路上,邊發出「喀登喀登」的聲音、邊越過走在寬敞道路兩旁的人群。除此之外,還有著有黑色頂棚的載人馬車。如果是私人擁有的封閉式車廂,那車夫必然是坐在正前方揮動馬鞭。但如果是以計算行程或是地點來計價的出租馬車,則車夫就會坐在黑色遮雨棚的後方搖動韁繩。

馬車有馬車行經的道路,也有專屬於人行走的道路。雖然同樣是石板道路,但是馬車道與行人道之間有著被稱為「分隔島」的磚頭隔開,那並不只是搭乘馬車的乘客在離開車廂時踩踏用,同時也有著下水道排放口。不只是為了雨季來臨時使用,同時也是讓灑水車經過時,能夠將沖刷那些使役馬排放出來的穢物的污水能夠在不污染行人道的就得以直接進入下水道內。

這種馬與人並行的道路專用的設計,傳說在是遠在兩百年前的希爾戰爭時期就開始使用了,直到今天為止也始終是運作的很好。

雖然現在的時刻還不到正午的正式營業時間,但是街道兩旁的絕大多數商店的門鎖都被業主給解開,諸多載貨馬車就直接停在店舖的門口,讓學徒們將營業時間所需要的貨物通通搬進店內的倉庫之中。人潮雖然還沒有正式的湧現,不過熱鬧的氣氛卻已經渲染了開來。經過那些馬車與來來去去的搬運工時,即使是魯普雷西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加以避開,甚至是暫時停住腳步,先讓那些商店學徒們將貨物送入。他謹慎地在充滿活力與朝氣的氛圍中觀察著他所見到的一切動靜,看著每一個人的臉龐,尋找著任何足以讓他覺得有價值、足以讓他撥出時間留在白紙上面的風情。

雖然說這些正揮灑著汗水的工人們是很適合作為繪畫的對象,不過並沒有能夠表現出崖上鎮的特點,加上他也不可能就這樣站在空間有限的行人道上面作畫。所以也就只好放過,繼續地朝著前方走過去。

走著、走著,魯普雷西特等一行人來到了本德河谷崖上鎮的鎮中心廣場。越過環繞廣場的圓環道路,他暫時停下了腳步,在噴水池旁邊的長椅上坐下。除了安娜還站在她的旁邊之外,尾隨在後的國境警備官士們則在第一時間散開,搶佔了每個重要的角落。

等待著小腿上的沈重感緩慢褪去,魯普雷西特也抬起頭來,看著正前方、亦即廣場正中央的紀念碑。

-我等歷史由此地起。

樸素的紀念碑上,也就只有這麼一句簡潔的話語浮刻於已經有些斑駁的銅板之上。落款者是首代沃德西提亞大公羅蘭特,於建國當年豎立。其上與左右都沒有梅菲斯特種華麗風格的裝飾物,例如象徵英勇的騎士、象徵純潔的幼童或是代表神祇的天使等等,只有活生生的鴿子與麻雀停留在上邊休憩、或是品嚐著噴水池內的清水。而在紀念碑上,除文字之外唯一有的,就只有大公國的國徽,鐵十字與長劍位於縮小到盾牌外框的國旗圖紋之上,乾淨、俐落、簡潔。

在這個圓形廣場的周圍同樣是各式各樣的商家,主要是以款待遠道而來的旅客而設立。要從海關下到河邊鎮,就必須要經過這裡,也必定會路經那些餐廳與小賣店。然而,這些店鋪共通的特色就是同樣在送貨與卸貨,否則就是在進行門前的打掃工作。

稍微看了一下,魯普雷西特跟安娜要來他的鉛筆與速寫簿,開始將眼前見到的各種景象描繪在白紙上面。

一開始作畫,他的心力就會投注於筆與紙之間。縱使是有聽到馬匹的嘶鳴在背後響起,他也沒有將視線轉回去,依舊是專注地盯著面前的景色,還有活動中的各種人物。其間,鴿子與麻雀因為風起而飛、因為風停而降,有馬車經過而後離去,有人見到他在作畫以及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而駐足旁觀,但是魯普雷西特都沒有將注意力挪作他用,而是著重於用粗淺不一的線條和區域將面前的各式動靜都留在紙張上面。

直到即使會到旅店的房間內也不足以忘記面前的景色後,他才將手上的鉛筆放回了套子之中,然後起身,朝著從到來起就站在後面觀看的葛蘿絲戴爾女侯爵行禮致意。

「日安,殿下。」

「說過了,叫我瑪德蓮娜就好。」

示意魯普雷西特回到座位上面之後,瑪德蓮娜將馬鞭與脫下的手套都交給隨她而來的警備官士,然後在他的身旁、雙人座的另外一側坐下。然後,她就側身往魯普雷西特手上的素描簿看過來。

「你在畫崖上鎮長請託的那幅畫?」

魯普雷西特並不意外於瑪德蓮娜知道這件事情,只要報紙的報導的確真實,沒有虛構的話。

「是,也不是。」魯普雷西特回答道:「繪畫曾經是我的工作,但現在則是我的興趣。即使他不請託,但只要我見到足以畫下來的東西時,我就會坐下來,把鉛筆與紙張拿出來。」

「那你為什麼不會人物肖像,難道沒有人足以讓你覺得應該把他畫下來嗎?」提出問題過後,瑪德蓮娜接著才說出她為什麼知道這件事情的原因。「我們派到你的國家去的大使在你透露出要過來的消息後,就透過外交郵包把你近幾年來的事蹟統統送過來。絕大多數都是報紙,有可信度很高的報紙雜誌、有可信度很低的八卦小報,全部都有。不只是我而已,連我的父母親都對你近年來的—突出作為有所了解。」

「願兩位陛下不會因此討厭我。」

「我父親是頗有微詞,我母親倒是沒有什麼意見,至少她沒有講給我聽。」很快的,瑪德蓮娜又將話題轉回到魯普雷西特的繪畫上面。「我還沒有聽到你的答案呢。」

「抱歉,這是隱私、也是秘密。」

「秘密?」瑪德蓮娜微微皺起眉頭,不過很快就舒坦了開來。「說的也是,我跟你的交情倒也沒有好到可以分享秘密的程度,強迫你講出來的確是一件非常無禮的行為。」

「感謝殿下的體諒。」魯普雷西特接著蓋上了速寫簿的封面,對著坐在旁邊,專注地看著祖先所留下來的紀念碑的瑪德蓮娜。「請問,您應該不是專程為了我的作畫才來找的。那麼,是有什麼事情找我呢?」

「喔,對了。」

瑪德蓮娜的雙手拍了一下,清脆響亮的聲音連麻雀與鴿子騰空飛起。接著,她把金色外殼已經褪色不少的懷錶拿了出來。

「應該是現在吧?」

「現在?」

「你抬頭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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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9月 2日,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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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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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

隨著瑪德蓮娜的高舉的手,魯普雷西特抬頭朝著晴朗的天空望去,雖然下意識地避開刺眼的光芒,但他很快就發覺到,距離天空正中央還有段距離的朝陽與正被微風推動的雲朵全都被短暫的淺灰色所取代。巨大的陰影不只出現在他的眼界之中,也越過了地面上的人、馬車與那些正在休憩當中的候鳥。四具轟隆作響的螺旋槳引擎的呼嘯而過,讓受驚的馬匹嘶叫著,也讓鳥群放棄進食或是飲水或是休憩,拍開翅膀又四散而去。

雖然一閃即逝,不過魯普雷西特還是在這架巨大的鐵鳥離去之前,看到了位於機翼頂端相連的浮筒、沒有降下的輪子,以及較尋常陸基運輸機更為寬廣的機腹。

還有,塗在其上的盾型紋章。

淺藍、藍、淺藍,從海岸越過大海來到另外一個海岸;木製八分儀,讓帆船在渡過風暴四起的惡水時不至於迷失方向。

那是他的家族紋章,也是家鄉海軍的國徽。

有著這個紋章的水上飛機不只是越過魯普雷西特與瑪德蓮娜,也越過了整個本德河谷崖上鎮。她所製造的陰影很快地掠過了山坡上面的樹林,以及正在林間道路行駛的散貨卡車與載客馬車。眾多因為這架運輸機的到來而好奇無比的鎮民連手上的掃把、水盆或是貨物都沒來得及放下,就急急忙忙的朝著崖上陣地是最高的中央廣場邊緣跑過去,擠在欄杆的後方,看著那架鐵鳥飛臨於本德河大轉彎的岸邊之上。

魯普雷西特也是在這個時候重新翻開速寫簿,拿起夾在紙頁之間那截只有拇指長的短鉛筆,快速地在白紙上面畫動。

在教堂鐘聲響起的時候,水上飛機已經轉彎,沒有再直接往山壁的方向衝去。在天空之中畫出一個笨重但完美的弧線過後,大鐵鳥順著位於對岸的凸岸山壁來到沒有船隻的本德河上,沿著有著眾多車輛來回的山崖轉彎過後,來到了河邊鎮的邊緣。越過有著尖塔的教堂與隨著波浪上下起伏的河輪港口,水上飛機終於降到距離河面是只要波浪略高都可及於機身的距離。如同是在開場時候的芭蕾舞者一般,浮筒與機腹在河面上輕輕一點、濺起不足以為道的痕跡後隨即略為拉高,然後再緩緩降下,最後在本來平靜無波的河面上劃出了朝著左右分離的巨大浪花。隨著水上飛機的速度開始降低,被浮筒、被機腹激起的浪潮開始減緩,最終就只見到轉彎朝著碼頭而去的大鐵鳥破浪前進時出現、但也很快就消失不見的白色痕跡。

霎時,鼓掌與叫好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本德河很難得見到有水上飛機來臨,一年都不見得能夠見上一次。」瑪德蓮娜翹起腳,也不在意一旁的魯普雷西特有沒有在聽,邊對著散潮返回道工作崗位、又有把她認出來的平民百姓們點頭致意,邊繼續像是在自顧自般的說著。「最近的國境警備隊機場就在本德河往下兩個港口,從那邊起飛的飛機永遠都是高高在上,在雲端與天際飛行。如果不是機緣湊巧,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生活宗旨的我的國家的人民幾乎不可能看見有飛機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即便是我,也沒有常常見到這些由人打造出翅膀的機械。」

聽著瑪德蓮娜的述說,魯普雷西特一邊把剛剛看到、記憶仍舊是十分鮮明的景象畫在紙上。

還是跟昨天送給河邊鎮的繪畫是完全相同的背景,但他把剛剛見到的水上飛機加入其中,讓它與風景融合在一起。在圖紙之上,仍舊是那個有著淙淙河水流過、有著候鳥在谷間飛翔,一切看起來都是無比恬靜的小鎮。但是在這張紙上,多出了正在飛越過城鎮上空的飛機。有著這個完全由人類打造出來的人工鳥的加入,畫面的組成並沒有被破壞、也沒有突兀。小鎮依然是小鎮,飛機的越過也依舊是那個小鎮。從圖紙之上那些以複雜的技巧所勾勒出來的簡單線條,能夠感受到不曾止息的風、不曾停止流動的河水以及碧綠依舊的山谷所交織而成的,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的閒適。

「無論是從我的家鄉出發,還是來自於其他國家;無論是現在的水上飛機,還是數十年前的蒸氣火車,那終究只不過是臨時到訪、暫時停留、然後離去的過客。風在、山在、河在,只要純樸的人們依舊在,這裡還會是這裡。」

「你的話很像是詩句,簡樸、但是有著某種哲理。」

「您過譽了。」深深覺得那只是感嘆,而非讚譽的魯普雷西特將畫筆擱在一旁,很小心地把那張即興完成的畫作從簿冊上面撕下,然後很慎重的遞給了側身過來觀看的瑪德蓮娜。「這個就當作是您剛剛那句話的謝禮。」

「這可以給我嗎?」

「既然貴國派駐到我的家鄉的大使有把我這些年來的一舉一動收集起來,那麼您應該知道我習慣於把即興創作當作送人的禮物。」魯普雷西特說道:「雖然並不精緻,但這不是為了金錢或是其他的目的而動筆。在我看來,只有我的即興創作才是反應了我的心思的繪畫。出於各種目的才動筆的作品並不真實,而是因為那個別有心裁的目的而失真。真實是只保留給那些單純感覺到可以留下的美感後才動筆的作品,也是我少數可以拿出來送給至交好友的東西。」

魯普雷西特沒有全部的事實說出來。

他所說的,是他所想的,這並不假。但是他的繪畫代理商也刻意利用這一點在炒作他的作品的價格。誠然,比起委託給拍賣行售出的畫件,他的即興創作在市場上幾乎沒有流通,都只留在他那一本本的素描簿裡面。代理人就是利用這一點選他的畫作的稀有價值,從而讓普通的繪畫價格更高。

整個程序,魯普雷西特並不完全清楚,他只知道結果而已。所以,他也稍微利用了下這個結果。

別的不說,現在的他能夠拿的出手的,就是他的繪畫。

「我想我們之間的交情並不符合你所說的情形。」瑪德蓮娜將那一張圖畫紙拿在手上,沒有接過、也沒有退回。只是拿在手上,靜靜地端詳著。「這是我們認識的第二天中的第三次交談,連朋友都說不上。在這種情況下,我並不覺得我是你可以贈送這張即興創作的對象。」

「那是現在,不是往後,再說這也只是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心意。雖然這只是白紙與鉛筆畫出來的,就名義上的價值比不上那些職業外交官們幫忙挑選出來、要在正式晉見的時候致贈給女大公與公爵殿下的昂貴禮物。但是論心意上,我自認這些最簡單的筆與紙所畫出來的圖樣,也能夠讓你們能夠見到一名外來者對貴國的最真實感受。」

「卻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瑪德蓮娜沒有把那張畫在最普通的圖畫紙上面,以簡約俐落的風格把大公國最為讓世人所知的田園之風的畫作假手於侍從官,而是很謹慎小心地將繪畫折起,放進了軍裝的口袋之中。

等到把防水口袋的扣子扣上,瑪德蓮娜才將目光重新放到了正前方的山巒、河谷和小鎮。

在這個時候,水上飛機已經離開了碼頭。四具螺旋槳再度全速轉動著,在寬廣的河道上面加速前進。藉由兩旁放下的襟翼,大鐵鳥在劃下朝著兩旁擴散而去的潮痕過後再度將機身拉起,朝著天際飛去。很快的,水上飛機的高度就超過了山谷的邊緣,向下游、向南方飛去。

最終,則是消失在如同棉花的雲霧之中。

「魯普雷西特,你覺得那架飛機上面是裝載著什麼樣的東西?」

「我不需要猜測,即使家鄉那邊並沒有告訴我,我也一樣知道飛機上面裝載的是什麼。」魯普雷西特回答道:「肯定是我家裡面各式各樣的家具、畫具與書籍,要送出去的禮物,以及要來維護我安全工作的海陸軍官。」

「我看,即使你不想要在抵達首都前太過招搖,不過你這下就算不想也要大大的出名了。」瑪德蓮娜指著水上飛機遠去的方向,用著有些調侃的語調說道:「我們這裡的報紙記者不太可能放著『水上飛機』降落於本德河谷的新聞不報,至少地方報紙不會放過這個消息。一旦地方報紙報了,首都的報紙就會被迫跟進,我們就不得不證實你來訪與留學的消息。」

「你們之前一直是把消息壓著?」

「在我的國家,即便是首都方面的報紙,平日版面上最多的是農林知識與生活訊息,政治新聞不是我們關心的事情,災難新聞更是稀少。雖然還不至於連哪一家的貓在做什麼趣事都會被當作頭版來刊登,不過在外鄉人眼中看起來很微末的事情也能夠當作頭版新聞來報,隨便哪個小國家的議員來訪都會被刊載於頭版上宣傳好幾天。身為世界上最有錢國家之一的第三順位繼承人來訪、長期居住與留學的消息,你覺得不會刊出來嗎?」

「會刊出來。」

「那就對了,更何況,在我的國家回覆說接受你的意願之後,來自大洋彼端的大筆資金就流入了我的國家的期貨交易所與公益基金內,很多食品公司也獲得了超過去年至少兩成五的訂單量了。記者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把消息刊載出來,要不是我們沒有承認,而你們的大使館又晦深莫測,所以記者們才把消息壓了下來。現在水上飛機大喇喇地降落在本德河谷上,消息要再壓下來就不容易了。」

「也許就是不用壓制消息的意思了。」魯普雷西特把速寫簿放到了他與瑪德蓮娜之間的那個空位上。「雖然我並不清楚我的堂哥與堂姊的想法是什麼,不過他們自有道理。」

「馬克倫堡女伯爵與衛斯里特堡伯爵…那對了不起的雙胞胎?」瑪德蓮娜抬起頭來,望著晴朗無雲的天空。「就是可以在那麼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就取代你們在一百五十年前建立了國家的開國者,成為貴族們對外介紹時使用的代名詞的那對雙胞胎?」

「是的。」魯普雷西特以無比尊敬的語氣回答:「他們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

「那我會很期待見到他們。」

見到瑪德蓮娜露出了有些嚮往的神情,魯普雷西特偷偷在心中嘆了口氣。

「應該是有機會,我的堂哥與堂姊曾經承諾過他們會找個空檔來到沃德西提亞看我,不過時間就不一定了,他們現在都很忙,一個要注意本島與聯邦,一個則三不五時要走一趟南普雷斯坦。不過,要是你在她們的面前這個樣子講的話,他們八成會這個樣子回答妳—」魯普雷西特稍微咳了咳,清了下喉嚨後,用了他印象中的堂姊的冷峻口吻:「『只要把魯普雷西特想成我與魯弗斯加起來後除以二,外面灑上消毒水,裡面打入一隻盤尼西林後的產物』。」

「呃—」

「至於我堂哥的說法,則是這樣—」在瑪德蓮娜還沒有從強烈的家鄉說話風格鐘回覆精神前,魯普雷西特接著又換上一個聽起來頗為溫柔敦厚的聲音:「『我跟碧姬一樣,差別在於,很多人一眼都知道她看不起所有除了她自己與我以外的所有人,而很多人從頭到尾不知道其實我根本看不起我自己與她以外的所有人。但我們兩個與魯普雷西特在人性上就是徹頭徹尾的相反,要說我跟碧姬是暗的話,魯弗斯就是人性的光明面,至少我還看不出來他心中是不是看不起我跟碧姬。我是不希望如此,但是他真的是低調到讓人看不出來心中的想法』。」

「這個-」

「要是用我自己的方式的話,我則會這樣子形容。」這一次,魯普雷西特沒有改變聲調,用的是他自己的聲音。「在得以獲得馮.謝勒克赫這個姓氏、但是看起來幾乎完全相同的三人當中,最沒有特色與最容易被忽視的那一人就是我,最大放異彩的就絕對不是我。」

瑪德蓮娜不置一詞,而是默默地思考著。過了半倘,她卻只能夠頗為苦澀的做出回應。

「這樣聽起來,我還真不知道你們三人的感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接著又對著魯普雷西特說道:「當然,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評價自己。」

「感情不好又豈能說出如此生動又貼近事實的彼此評價,而我的自我評價正式因為我對於我自己的能力在於什麼地方、會到什麼樣的程度有著絕對的自知之明,否則我又豈能理所當然地接受現在的自己。」魯普雷西特很平靜地回答著:「若無自知之明,則無從產生自嘲的雅量;若無自嘲的雅量,則無從產生真正的自信;這是我們開國者說的,這是我們這些國民信奉的。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無一例外。」

「說實在話,我會很佩服你能夠接受這樣惡毒的評語,還有對自己做出那麼刻薄的評價。」瑪德蓮娜將雙手交疊,朝著身體的正前方伸展。「如果是我的話,恐怕早就翻臉了吧。」

「這是因為國情與民情不同的緣故。」

「的確…」

沒有把話說完的瑪德蓮娜將雙眼順著向前伸展的雙手朝著天空望去,又是陷入了短暫的思考,不過她很快就將目光轉回來,眼光之中多了不少興致盎然、又有些弄人的意味。

「魯普雷西特,如果以你的家鄉的那種修辭方式的話,我會得到什麼樣的評價?」

「我不太擅長那種修辭方式。」魯普雷西特有些勉強地回應著好奇心突然旺盛起來的女侯爵。「而且,我跟您的相處時間還不久,貿然以家鄉的風格對您做出評論的話,不客觀、不禮貌、不真實。」

「如果我很堅持的話呢?」

這個時候的瑪德蓮娜沒有什麼貴族的模樣,離這個國家元首儲君的模樣也有著很大的距離。雖然不很莊重,但是不會讓人生厭,甚至覺得看起來有種除了英姿颯爽外的美感出現。

要魯普雷西特說實話的話,現在的女侯爵不像軍人、不像貴族,反倒像是一位頗為驕縱的大小姐。

但這股風情,和穿著軍服的她完完全全的不搭。

「除非您所希望聽到的是或多或少有著虛假程度的謊言,否則就請容許我繼續很堅持的拒絕評論。」

禮貌還是需要非常注意的,尊敬也是。所以,任何出身於同樣家鄉的人都會像是現在的魯普雷西特一樣,委婉地拒絕任意加以評論。這種事情必須是關起門來說的,而不是能夠在大庭廣眾下大放厥詞的行為。不是每個異鄉人都能接受他們獨樹一幟的幽默,也不是每個異鄉人都能夠坦然接受這種直入本質的評價,以投機和善於見風使舵而聞名於世的謝勒克赫人是絕對不會隨隨便便的將自己的文化和風俗習慣套用到其他人的身上。

即使可以說出很多溢美之詞填塞過去,不過魯普雷西特並不願意做出這種虛偽的反應。刻意的奉承會讓聽者歡心,但會讓他自己感到噁心。不說謊、不做出違心之論,這是他的人生準則。同時,這也不僅只是他的處事態度,也體現在他的作畫風格,筆下盡量不美化、盡量貼近於真實。

縱使如此也有可能得罪人,但是魯普雷西特並不希望輕易地改變自己的信念。

然而,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不把瑪德蓮娜是萍水相逢的外人;如果是見過即忘的不重要的過客,他也不可能說出那樣一番話出來。

應該沒有會花那麼多時間對一名無關的人解釋那麼多。

「你這樣,反倒是讓我更想要知道你對於我的評價。」瑪德蓮娜看起來就是真的沒有放棄的打算,只是暫時同意推遲。「既然你有準備在這裡長住,那表示你有的是時間,在你停留於我的國家的這一段時間內,我已經會讓你對我做出有著你的家鄉風格的評語。」

「…殿下的要求有些異於常人。」

故意對瑪德蓮娜用上尊稱,臉龐上則盡是無可奈何。魯普雷西特頓時覺得這會有點麻煩,畢竟對象很不一樣,一國的儲君可不是能夠輕易得罪的,否則在兩國外交上面會引來大麻煩尚且不說,傳播到其他國家的耳中,也會對自家的名聲有所損傷。換一個方面來講,要是不按照她所說的,指不定也會對將來的往來造成影響,特別是大公國與家鄉一樣,君主的意見並不弱於民選議會。雖無法做到一言九鼎般徹底翻盤,但是做為國家長期性政策的維護,以及避免政治人物為了競選連任而胡亂開支票的防波堤,怎麼都不能夠輕易讓壞映像產生。更不用說,魯普雷西特現在也是在代表國家了。

要設法把這個要求給推掉。

魯普雷西特馬上就想到了一個頗為實際的藉口,可以避免掉這一樁簡直就是在走鋼索般的難題。

「我想這並不容易,因為我將一直待在首都,而您的工作崗位是在這裡,往後會被調動到哪邊去則不清楚,我恐怕沒有太長的時間進行觀察,並且做出正確的評價。」

「我要被調回去了。」

「…什麼?」

「我在這裡的任期已經屆滿,調令昨天下來,晉升中尉、調任警備團團本部與皇室之間的聯絡官,聽說這是我母親向警備團指揮官親自交代的。」瑪德蓮娜聳聳肩。「雖然我不太確定我母親在想些什麼,不過事實就是如此。不然他們也不會要我承擔你的安全護衛工作的工作交卸之後,還要跟你一起回拉芬戴爾去。」

「我原本以為是因為歡迎舞會的關係。」

「我也這麼認為,在最起初的時候。」瑪德蓮娜接著比了比崖上鎮中央廣場的一角。「至少,在我以為把工作交給你的人之後,我跟你會有一段時間暫時不會見到面,直到歡迎舞會為止,但現在顯然不是如此啦」

魯普雷西特在瑪德蓮娜指著的方向,看到一位正在鞭策馬匹快速奔來之中的騎士。雖然面孔是慢慢清晰,但是在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他就知道即將在異國見到的會是哪位舊識。

在距離魯普雷西特與瑪德蓮娜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那位頭戴藍色扁帽、身著深藍色軍裝上衣與白色長褲,與髮際相連的帽沿則是藍/棕色的色塊相互交錯。在魯普雷西特的同意之下,大公國的國境警備官士沒有阻止這名比起瑪德蓮娜都還要年長一點的軍人走上前。

正對著魯普雷西特,她雙腳併攏,致上軍禮。

「魯普雷西特閣下,奉馬克倫堡女伯爵與衛斯里特堡伯爵命令,琪菈.聖菲德海軍陸戰隊中尉向您報到。」

「好久不見了,琪菈。」

在旁觀看的瑪德蓮娜似乎察覺到了一股不比尋常的親近存在於魯普雷西特與這位海陸軍官之間。

「你們認識?」

「琪菈的姊姊莉菈是我的堂哥的貼身護衛,所以我們兩個之前見過面。在我重拾貴族身份後,就是由琪菈擔任我的貼身安全勤務兼任機要祕書的雙重工作。」

魯普雷西特沒有把真相說出來,畢竟在正常世人的耳中,那將會是無比驚悚的一個訊息,也是最好不要給人知道的秘辛。雖然說普通人民根本不覺得這很重要,但家鄉在外的臉面可就丟大了。

這不是說謊,而是有意的忽略。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的時候,魯普雷西特也很佩服自己能夠面不改色。

「那,也就是說,我可以把我的工作交給妳了,在魯普雷西特離開之前,這一個班的警備官士還是會持續進行安全勤務的保護。」從座位上面起身,瑪德蓮娜來到解除敬禮姿勢、但還是站得筆挺的琪菈面前。「不過,在妳接下工作後,請記得把軍服換掉,我們還沒有承認其它國家的軍人有權利在大公國領土上執行任何勤務,如果有任何要求可以透過你們的使館與國境警備團本部聯絡,警備團將會盡力達到你的需求。」

「感謝殿下的厚愛,不過魯普雷西特閣下的貼身安全勤務並不會麻煩到貴國上下,外圍警戒則不是我的職務範圍之內,將由大使館武官進行聯繫。」

瑪德蓮娜的眉弓因為琪菈那平板的回答而彎起,她轉身看了看魯普雷西特,他只是聳聳肩。他知道琪菈的能力、他見過琪菈的能力,但是這是另外一件不能說出來的事情。

總不能真的把琪菈是個活著的戰鬥機器的事情說出來吧?

這也不是說謊,而是善意的沉默。

「好吧,反正任務已經交卸,剩下的問題就不在我身上了。如果還有任何的疑問或是困難,就要你們的大使館跟團本部聯絡。」

「明天見。」

很隨意地比出一個軍禮過後,瑪德蓮娜就帶著她的下屬離開。看著她的背影、等到她走遠,魯普雷西特才轉而面對著琪菈。

「堂哥與堂姊允許妳向我宣誓了?」

「是的,他們已經批准我向閣下提出騎士宣言。」琪菈.聖菲德以近乎沒有任何情感的聲音說道:「同時,兩位也有個口信要我帶給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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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Das Waldseetia:妖精王子.騎士公主
文章發表於 : 2009年 9月 9日,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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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王子的騎士.公主的騎士

窗外是黑夜的盡頭、黎明的前夕,清晨的光線還未爬升到天際山脈的邊緣,天空之中並沒有耀眼的陽光所佔滿,有著僅只是昏暗與光明的過度,河水的蔚藍尚未渲染整個穹蒼,有的是近於白的清,亦是近於清的白。從山嵐變化而成的霧氣正緩緩地從谷間傳出,越過了平靜的河面,從岸邊漸漸地滲流入了每條街道與每條巷弄,讓兩旁的煤氣燈籠罩在一股霧濛濛的簾幕之後,其中所蘊含的絲絲寒冷,讓清晨巡察時的警官忍不住在提早開張營業的飲料小鋪前駐足,要求一杯熱奶茶以驅散這夏季的寒氣。

無論是崖上、還是河邊,整個本德河谷城鎮現在都處於萬籟俱寂之中。偶爾有貓有狗因為不同的原因發出叫聲,但還是不至於打破這股正在醞釀著天亮過後的熱鬧的氛圍。

魯普雷西特躺在旅店的床鋪上面,盯著由木頭打造而成的天花板。前往陽台的門不僅是被關上,簾幕也被拉起。但即使如此,房內與房外的溫度卻沒有太大的區別,仍舊是有些冷意的風在房間內流動,名為寧靜的舒適則是涵蓋到房內的每個角落。

他的睡眠狀品質向來很好,不過昨天晚上到今天卻不好。他睡得很淺,眼睛就彷彿是能夠穿過蓋著眼皮,見到室內與感覺到他自身的每個大動作與小動靜。因為琪菈帶過來的那一句口信,讓魯普雷西特整個晚上都在沉思意義之中。

「當為而為」。

他的堂哥只有要琪菈帶來的這句話,但其中到底是什麼意思卻沒有明講。為了什麼目的、要在什麼情況下「當為而為」,這個問題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之中,也讓魯普雷西特一整個晚上都睡不好。

就字面上來看,堂哥的意思無疑是要他在認準了一件事情就動手去做,不要太有顧忌。但這個提醒在魯普雷西特的想法中是多此一舉,如果不知道「當為而為」的話,他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會離開那個雖然有點壓力但終究是溫暖的家庭,將自己投入了平民階級為主的社會,也就是個對他來說是徹底且完全未知的世界之中。所以,他知道「當為而為」的意義,而他的堂哥與堂姊也都知道這點。

那,為什麼他們突然間要琪菈把這一句話帶過來?

如果是為了提醒他,卻又沒有說出是為了什麼而特意要提醒他這個對他來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生準則。

魯普雷西特想不太明白,所以他一直在想。從聽到開始,到作畫途中,在吃飯的時候,直到躺到床鋪上面,也都一直在想。

但是,他沒有想出來,甚至毫無頭緒。

所以他在想。

直到清晨時刻的陽光緩慢地越過背著崖上鎮的山坡,讓象徵著一天開始的曙光出現在臥室的房內,這才打斷了魯普雷西特的思索。他將不算是厚重的棉被微微掀開,坐起、輕輕轉個身,將雙腳套進鞋子裡面,離開了床鋪。在上過油的木板上面發出的一陣輕微吱呀聲後,魯普雷西特就來到了陽台的門口。

他才剛剛伸手去握著門把,琪菈的聲音就從那張他昨天晚上到今天清晨翻來覆去的那張大床上面傳了過來。

「閣下,您不應該就這樣到開放空間去,至少要先穿件衣服。」

琪菈.聖菲德那拿起了一件睡袍,非常細心地替魯普雷西特換上,完全沒有考慮到她自己現在的穿著也只不過是女性的制式內衣與內褲而已。如果不是插在腰際的那把施萊瑟,她怎麼看都像是魯普雷西特這種男性高階貴族的情婦或是床伴罷了。

但是,這只是萬能的琪菈所可以扮演的其中一個角色而已。

畫作行銷代理、機要祕書、貼身護衛、私人女僕、爆破特工、潛行間諜、情人與床伴…無論是哪一種身份,被要求不能夠離開他五公尺範圍之內的琪菈總是能夠很完美的辦到,但多少也肇因於魯普雷西特並不身邊有太多人的緣故,就跟他那位偉大的堂哥在年幼時期就孤身帶著他的護衛阿莉雅到南方大陸去一樣,不能有太多人、也不允許有太多人隨侍在側,就只能有一人跟在身旁,而這位跟隨在一旁的人就必須要打理各種的雜物與排除任何可能的敵對人物。很自然的,就讓主人與騎士會非常的親近,程度是旁人難以想像的程度。

在魯普雷西特年紀還很幼小的時候,琪菈就被安排給他擔任啟蒙老師、玩伴兼護衛,在進入學校後則多了一個學伴的身份,等到魯普雷西特可以喝酒的法定年齡那個晚上,他則是拿走了琪菈的「初夜」。到了可以正式發出騎士誓言的年紀則是隨著他離開了家庭與家庭-雖然,按照古老的規章,琪菈本不應該繼續待在已經不是家族成員的他的身旁,但是當時已經嶄露頭角的堂姊力排眾議,還是讓琪菈繼續留在他的身旁。所以,他與她的關係是要遠比那些尋常的雇主與保鑣要深厚很多,如果說堂哥與堂姊並列於魯普雷西特覺得是最親近的人,那排在第二位的就是琪菈了。

然而,也因為琪菈始終跟著魯普雷西特,在他離家的那一段期間是不能夠進行騎士資格的審核考試。在他前來沃德西提亞的時候,她就沒有隨行,而是趁著空檔到了現在民族武裝衝突正炙熱的德茵斯堡去接受了細節不明的考試,通過了才趕來沃德西提亞會合。

現在,琪菈已經是正式屬於他的騎士。只不過,這具殺人機器在只有她與魯普雷西特的私人場合裡,永遠都是一位溫柔體貼的侍女。而就在魯普雷西特推開大門之時,她就暫時隱藏到捲起了簾幕後方,盡可能的隱藏著氣息。不只是避免妨礙魯普雷西特觀賞景色,也是要避免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

這是魯普雷西特與琪菈的相處模式-琪菈就像是線控木偶,只有他需要的時候,她才會應答。如果他沒有任何的吩咐,她就會安安靜靜地站在角落。但是,魯普雷西特永遠都會感覺到她的存在。

雖然微冷的晨霧正逐漸被旭日的光芒所驅散,但魯普雷西特還是感受到絲絲的冷意。如同他的短髮的珀金色光芒正在逐漸於清與白的畫布上面擴散,薄薄的雲霧也未能擋住,也無法在地面上形成足夠的陰影,河水的蔚藍也正在逐漸的從底部上升。隨著山嵐的褪去,林木的淺綠趨向於清晰可見,即便距離略遠,也能夠到有著葉子的枝枒正在緩緩的搖曳。即使無風,也一樣能夠隱約聽到那股輕輕的沙沙作響。

很快的,帶來溫暖的陽光就觸及了位於教堂頂端的鐵住十字架。黃銅色的大鐘被搖響,清脆的鐘聲旋即開始傳遍城鎮的大街小巷。這個提醒大公國民一日已經開始的聲響,就像是按下一個開關那樣,蓬勃的生氣從開啟的窗戶、陽台、屋門之內傳出。正當清潔隊出現在街頭,以幼弱之軀踩著腳踏車的報童開始出現在街頭之際,一如約好的那樣,市鎮內的每一動房屋的煙囪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開始冒出淡青色的煙霧。位在廚房灶頭的鍋碗內的麵包與奶製食品的香味正隨著清新的風不停地飄來,刺激著魯普雷西特的嗅覺器官。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房門被敲響的聲音。在他回頭之時,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換上女式男風社交服的琪菈已經走過去將門給打開。一如昨日,旅店的侍者與安娜.辛克萊在門外恭恭敬敬地彎腰、站在走廊之上的大公國國境警備官士嚴肅地行禮。在面無表情的琪菈注視之下,誠惶誠恐的侍者將裝著早點推車送了進來,而安娜則是將信件與報紙都交給了琪菈,同時低聲將一些事情轉告。

在琪菈到來之後,安娜已經被解除了機要祕書的工作,而是負責傳遞大使館要給予魯普雷西特相關訊息的聯絡官。只不過,她在聽到魯普雷西特所表達的改職位徵詢似乎沒有不滿,只是在還不知道新工作前有點微微的慌張,直到確定能夠在他的身邊留下,才長長地、偷偷地吁了一口氣。

在魯普雷西特的猜測中,安娜考慮的或許不是職位異動的薪水問題,而是能不能留在他的身邊。他也懷疑,如果他開口,安娜就不會有任何的異議,而是會立刻把自己都奉獻出來。

這不是枉言或是無端的猜測,魯普雷西特就親眼見過堂兄在貴族階級的宴會上如此「表演」過,讓一位品行端正的大家閨秀就是如此地墜入情網而不可自拔。現在,那位同樣是有著長久歷史的貴族家族的千金小姐已經是堂哥的未婚妻-即使魯普雷西特從頭到尾都在懷疑堂哥與那位小姐的結婚意願。

在猜測他人的想法、以及判斷他人可否信任的基準上,他的能力是遠遠不及彷彿為了勾心鬥角才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堂哥與堂姊,只能約略推斷。他也不會沒有禮貌到真的出口詢問當事人的心中想法,畢竟他的身旁有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女孩子可以代替魯普雷西特做出判斷。只要她說沒有問題,那魯普雷西特就不會有任何的疑心。雖然這跟堂哥與堂姊告誡他「要懷疑所有人」的信條相違背,不過他有著另外一套揣度人心的準則,而魯普雷西特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得出琪菈不值得信任的疑慮。

魯普雷西特就任由琪菈替她整理餐桌、擺放信件與報紙,自己則是來到浴室,藉由涼水洗了晨浴,把汗水與其他分泌物都沖洗掉,然後換上半套的整潔社交服-在這個氣侯怡人的國度,外套幾乎可以是拿在手上的裝飾品,真的穿上只是讓汗腺活動的更加踴躍。

等到他走出浴室,一切都已經整齊的擺放完成:在圓桌上,剛剛烘培好的麵包與冒著熱氣的燉菜正冒著如雲彩般的蒸氣,顏色較窗外的光線還要濃郁的流程所打成的果汁備註入高腳杯內,擦拭的閃閃發亮的麵包刀與湯匙放在餐盤兩側,而信件與報紙則是分門別類的放在桌子的邊緣。最後,琪菈則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座位的斜後方,見到魯普雷西特走出來,就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將木椅歡緩地往後拉動。

若非風是如糖般的甘、而非如鹽般的鹹,魯普雷西特幾乎要產生…這裡還是那座位於家鄉市區的公寓,不是位在山中河旁的高級旅店房間內。

坐在餐桌前,魯普雷西特想要先把報紙與信件看完,然後再吃早點。所以他開始尋找著自己的那一付無度數的眼鏡。但就在他的頭轉過去的時候,已經打開的眼鏡盒救出現在他的眼前。

「葛蘿絲戴爾女侯爵殿下託人捎來訊息,早班渡輪,河邊鎮第二碼頭,十點四十分開船。」

「瑪德蓮娜?」

魯普雷西特發現自己開始有點不習慣瑪德蓮娜的正式頭銜,至少在昨天早上的那一段對話過後就是如此。他不知道原因,或許是因為那位儲君表現出來的風姿並不像是貴族,所以他才會在不知不覺間習慣於她的名字。

他的改變並沒讓琪菈出現任何的特別反應。

「是。」

「那就要趕快收拾行李了。」

「我了解。」

說完這句話之後,琪菈又退回到房間的角落去。這次不是站著等候魯普雷西特的命令,而是開始撿拾著各種被他在過去的兩天中從行李袋裡面拿出的各色大小物件,包含速寫簿、彩色鉛筆與不同硬度的鉛筆,最後就是才剛剛換下的內外衣物等等。抬起投來,有些貪婪地欣賞一下工作中的琪菈的背影,魯普雷西特最後才重新埋首於那些信件與報紙。

還是老樣子,信件基本上都是來自於大公國內的達官貴人,包含禮貌性的問候與邀約。雖然魯普雷西特的家鄉的綜合國力真的沒有辦法與那些超級強權相比,和區域強權相較也只不過是勉強,但是在這個位於希菲爾大陸的一隅,他還是察覺到自己的高貴重要。更不用說,家鄉那些透過數百年累積下來的財富與資本相當雄厚,在戰火連天的現在、以及貿易狀況也因為戰亂而受到威脅、市場也因為種種因素而有所疲軟的時刻,如何有效獲取更多的資本的挹注就成為很多國家的課題。雖然魯普雷西特的家鄉並沒有這種煩惱,但是當過去的主要貿易對象也是烽火繚繞的情況下,那些在開戰後得以緊急撤離回來而沒有被徵收的資本需要一個平穩的新投資環境。

戰爭可以帶來利益,和平也能夠帶來利益;但是對魯普雷西特的家鄉的貴族與資本家來說,他們比較喜歡後者,對於前者有種排斥感。這也是家鄉那裡的軍火工業十分不發達的因素,要不是他的家族在獨立後死命的支撐著,家鄉的軍火工業就不會如同現在這樣平穩、也讓國家得以渡過為期十年的大蕭條。附帶好處是,軍火工業固然沒有爆炸性的發展,但至少存在著自主權且不會因為北方的戰火而斷了來源。

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講,魯普雷西特現在代表的並不只是家族,還有整個國家。換句話說,他就代表了躍躍欲試的雄厚資本。大公國內的商人也都知道,想要爭取到那些資本訂單,就必須要跟魯普雷西特打好關係,特別是在梅菲斯特帝國很有可能與特瑞希瓦爾特王聯開戰的時候;在政治、商業與貴族制度層層環繞糾纏勾結的家鄉,身為此區域最高階貴族的他,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家鄉的商人或是前仆後繼、又或是謹慎保守。他的血緣與身份注定他是不可能當個單純的留學生,不只他自己知道這點、大公國的商人也知道這點。

然而,他對於大公國內的各個家族與其他勢力都還是處於狀況外的情況,即使有那麼多的信件傳來,他也沒有辦法立刻做出批示。所以,魯普雷西特沒有拿出鋼筆,同時也將那些信件重新折好、重新放回到了信封之內,接著則是拿起了本地與首都的報紙。

本地報紙很薄、張數也很少,這類報紙都是用最簡略的方式報導了基本上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很多內容都發生在鎮上居民的四周,點到為止卻不會過度深入。可以聯繫起居民的感情,卻也不至於會讓他們覺得隱私遭到侵犯。

不過,今天很明顯的會是個例外。

在鄉村報紙最上面的頭版,斗大的不是標題,而是NC-2M水上運輸機降落前夕的繪畫-也就是魯普雷西特與瑪德蓮娜一起目睹的那一刻。雖然是地方性質的報紙,不過記者的筆鋒可以和魯普雷西特的家鄉相比,沒有滲入任何的私人見解或是評論,只是很簡單的將NC-2M降落的消息寫上,並且附加上駐紮於本德河谷國境警備團、河邊鎮政廳與目擊者的相關發言。裡面都沒有提到魯普雷西特,而是很有默契的把解說的工作都推給了首都

至於首都那邊賣的報紙就沒有那麼少了,除了NC-2M降落的繪畫外,還有大公國樞密大臣(家鄉稱為「首相」的政治人物)的行政首腦與羅爾.皮爾斯大使代辦的發言,分別肯定了那架水上飛機的降落是因為魯普雷西特而來,但是又同時拒絕提供進一步的訊息,一起將說明的工作推到了等他到達首都後會舉行新聞發佈會親自進行說明。

輕輕地嘆了口氣,魯普雷西特把報紙折好,並且放到空著的椅子上面,並且開始沉默地吃起早餐。

魯普雷西特不喜歡面對媒體,甚至是從未喜歡過。在鎂光燈與收音機麥克風環繞下的他永遠都不會有著自然的情緒,不會有正常的反應,所有的表現全都是戴上面具的表演。這不是真實,而是虛偽,從未有成為他畫筆下面的產物或是主題的可能。他喜歡真實,可以接受適可而止的美化,可是他沒有辦法忍受全然的假造與彷彿如同海市蜃樓般的虛幻。但是他不能夠把這一面表現在公眾的面前,他沒有完全放任的權利,能夠表現出來的就是公眾能夠接受的面相,即便是脫離了家族的那一段時間內也是這個樣子。魯普雷西特必須要戴上面具,然後在轉達資訊給公眾得知的媒介之前,如同演員的表演。

-一旦降生,無人不是演員。

這是某位哲人筆下的感嘆,也是魯普雷西特的借鏡。他心中有著排斥,但是他不會真的排斥。當他生為貴族之時被賦予了某些特權,也被剝奪了某些特權;他有某些自由,但也被剝奪了其他的自由。

認清這點是很早的事情,接受這點也是很早的事情。他表現的很好、一直都很好,無論是出生之後,脫離家族的那一段時間,還是現在。儘管魯普雷西特並不是很願意這麼表演,但是他還是有著戴上面具之後揮灑著另外一面的能力。感謝他所羨慕的堂哥與堂姊,曾經生疏過的功夫已經重拾了回來。他們是天生的演員,魯普雷西特並不是。但是他們也是天生的老師,把他交的非常好。

嘆氣,這只會是魯普雷西特最大的反應,也只會是唯一的反應。不會有言語、不會有放肆的舉動,不會。

魯普雷西特很欽佩自己能夠調適心情的功夫。

圴起燉菜的湯汁送進口中,但溫暖並不只是從喉嚨與食道散播到全身。另外一骨截然不同的溫暖從他的肩頭,透過微血管傳播在他的周身上面。

白上衣的單薄並無法讓魯普雷西特無法認出那雙扶助他兩旁肩膀的手是屬於誰的,雖然隔著上衣,但是他還是能夠感受到並不細緻、甚至有著傷痕的掌心;那些傷痕是因為訓練與實際的戰鬥而出現的,是為了他而出現的-也只是為了他而出現的。他在努力的時候,琪菈也為了他而拼命努力。這股溫暖提醒了魯普雷西特,有人在他的身邊並陪著他,他並不孤單。但是,也提醒他不可以任性,因為還有很多人同樣是沒有選擇,必須仰賴他、以他為中心。

「我沒有事。」伸出沒有握住湯匙的手,魯普雷西特搭在琪菈的其中一隻手上。「還有,謝謝。」

這不是魯普雷西特第一次對他的騎士說謝謝,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從他的騎士的手掌心傳過來的微微一顛。

然後,那雙手很快的就從他的肩頭消失,繼續去做著她應該要做的事情。

琪菈永遠都知道,她應該在什麼時候親近、什麼時候又應該退開。所以魯普雷西特對於她能夠成為他的騎士而感謝他所應該感謝的一切人、事、物。

加快速度把早餐吃完,魯普雷西特把湯匙放回到餐盤之內。然後看到琪菈在這個時候已經把行李袋與皮箱都收好,並且放到床鋪的上面。見到他輕輕地點頭同意過後,她就朝著臥房門口走去。

在彈簧被勾動而使得木門能夠開啟的時候,陽台之外傳出連續九次的鐘響聲。在琪菈的跟隨下,魯普雷西特離開曾經讓他能夠穿過窗戶、看到被星光籠罩的山川城鎮的房間,順著樓梯來到旅店的大門口。腳步才剛剛踏到玄關上,門上鈴鐺的晃動都還沒有止歇之時,位於兩旁的國境警備官士同時間併攏他們的腳跟,致上了軍禮。至於停在門口的那輛馬車的車夫則是緩慢但是慎重地從座位上面走下,舉起帽子、然後彎腰。

不只是他們,人在旅店面前的街道上面行走的早起上班的行人們紛紛停下他們的腳步,面對著站在旅店門口的魯普雷西特行禮。其中也有幾位攝影記者,但是他們也是同樣行禮,沒有因為在見到魯普雷西特後立刻要趕上前來進行採訪,或是讓鎂光燈閃動個不停。雖然不一定知道他是誰,但平民百姓們知道那些官員在行禮,所以他們跟著行禮。所表現出來的並不是卑微,而是莊重,以及從骨子裡面所散發出來的尊敬。他們不見得知道魯普雷西特為何需要尊敬,但是當他們表現出尊敬,他就必須要回應這股尊重。

現在就是要表演的時候。

輕輕地點頭,然後魯普雷西特走向馬車。而在行禮過後,車夫與行人們就恢復到他們本應該要做的事情。一切看似隨興,但是井然有序就隱藏於其中。即使車門關上,但魯普雷西特還是感受到那股屬於這個國家的特有氛圍。

那是隱藏於風中、融合於風中的精神,就跟家鄉的風是一樣的。即使他們表達的是截然不同的意含。

行李的裝載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琪菈很快就做到魯普雷西特的正對面。至於車廂的另外一個隔間,則是由安娜一個人獨享。不是因為她可以擁有特別待遇,而是因為她需要獨立的空間進行作業,要把魯普雷西特的一些回覆變得比較官式、正式,然後再透過電報局發回去。

隨著車夫手上的鞭子甩動,馬車開始向前行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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