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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長篇】隱津物語抄 (二、權現)
文章發表於 : 2014年 12月 29日,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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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一.山狐 (12/28)
二、權現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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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ncyc 於 2015年 1月 21日, 12:55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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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長篇】隱津物語抄 (一.山狐)
文章發表於 : 2014年 12月 29日,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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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一.山狐

由難以數盡的光點組成的星河高懸於天際之遙,銀色亮光如同瀑幕般灑落;沿著沒入晚色的道路而分布的點點燭火與亮光分布於大地,持續為漸漸莫入深夜內的津京上空增添著鋪天蓋地的神秘。

早在整個北島仍為中原大國一統的時期,津京的前身.津城就已經存在。雖然曾經被毀,也再度重建,隨著一朝二分東西,這一座城池正式成為大名主的居城。雄踞此城的羽宮氏開設最後一個武侍幕府政權過後,天皇不得不遷移來此,更讓這一座城池逐漸擴大。來自海外的「天人」叩關過後,讓武侍知道城牆在船堅炮利不堪一擊,也就使得津城能夠在大政奉還後,開始以井字型的格局開始往外擴張與發展。

雖然期間經歷過武侍最後的反撲,不過津京還是持續向外擴張。市中心由水泥磚瓦的大樓取代過去的木造平房,電力與電報線逐一拉起與擴張,在建起電車前後更有各種洋式風格的商店出現。至於過去的那些,就被擠到了津京的最外圍,最接近荒野、以及幾乎會被當夏夜色淹沒的郊區。

越往最核心的皇居,津京就是越明亮;越接近於荒野的城區,津京就是越黯淡。

從明亮到黯淡、從核心到外圍,現在持續向外擴張的皇城全貌,就被一對深邃明亮,眼中不是反射著天上繁星、而是天上繁星存在於之內,卻又難以捉摸的雙瞳收在眼底。

這對眼睛,覆蓋在半臉面具之下的這一對眼睛,身處距離津京有一段距離的雪山半山腰的懸崖之上。身上小袖沒有用腰帶束緊,所以略為鬆脫下滑,讓刀削似雙肩的雪白肌膚暴露在空氣之中,受到來自雪山之巔的微風吹拂。

那身肌膚不同於布料的白,也不像是高山之巔的萬年深雪的白,而是滾上一層淡淡粉櫻色的白,是真正白裡透紅的白。白色到就像是脫離塵世的身型背對著山坡,只有些許是直接讓大自然的氣息拂過。即使周遭沒有任何火燭,近乎是白色的光芒就是自然而然地,從纖瘦的身影散發出來。

最多,就只是讓人覺得,那個身影應當是個女子──應該沒有人會相信,男子的肌膚會是如此的柔美嬌嫩。

本來俯瞰著津京的目光,逐漸從大河轉趨荒野平原,接著看到身影所在的山腳樹林,再沿著山壁坡度緩緩移動,最後定格在行駛於蜿蜒山路上面的一隊光點。

看著那三輛黑頭汽車緩緩接近,就在半臉面具下方,帶著濃厚艷魅感的唇線微微挑起。

在一眨眼間,散發著白潤朱玉般的身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是從未存在過。

當然,那三輛還在疾駛的汽車裡的駕駛以及乘客無從得知有著那一道高高在上的身影,就只是在山路上面前進,而怒吼的汽油引擎,都讓道路為之上下震動,兩旁層層堆疊的樹木枝枒末梢傳來陣陣的沙沙作響。

滿天飛舞的不知名鳥群在夜空發出響徹雲霄的不詳鳴叫之時,車隊在一個樑柱底座已經佈滿苔蘚的鳥居前方停下。

率先步下車輛的,是身穿靛青色軍常服,同時配戴著制式轉輪手槍以及長侍刀的納東皇國警察預備隊員。這些有著要員護衛責任的警察官很快就分散到荒郊野外,直到確認周遭沒有任何異常或是安全上的隱患之後,白色手套才拉開轎車的車門,讓一名女孩從汽車裡面走了出來。

她的衣著,既不是新式洋服,也不是傳統吳服,而是兼容並蓄。

天人的到來同時帶進新的髮型、裝扮與服飾,但納東傳統吳服也沒有完全喪失殆盡,更沒有貴族與華族必然穿洋式服裝,也沒有士族與平民必然穿著吳服的規範,而是讓兩者融合,並且做出了些許的改良。

像是站在鳥居前方的女孩身上的穿著一樣,先是布織襪取代足袋,後底木屐則換成皮製的平底鞋;絕少有人還會以複雜多件的吳服做為日常服裝,就只是長襦袢外套上振袖,但不會再沿用傳統的廣袖,而是朝著比較貼身的窄袖靠攏。唯一比較明顯的改變,就是用近似於天人腰帶,只是還要稍微略寬的細腰束帶取代過去吳服使用的袋帶。

站在已經龜裂與褪色的鳥居前方,正二八年華的少女深深吸了口氣。

在不住起伏的胸前,她緊緊握著一個黑色的御守,就像是溺水之人一樣,似乎是深怕救命稻草在一不小心之間飄走。

站在一旁的拔刀隊警官,還有女孩的侍女是不會發覺到,從少女沒有完全密合的指間,是可以看到御守的封面似乎是兩片尾端交錯的白色鷹羽。

「二小姐,下官覺得這個地方似乎有點不太對勁,真的不建議您久留。」年紀最長的一名拔刀警官勸告緊握御守、雙眼緊盯著陳舊鳥居的少女:「而且,您似乎沒有把您要來這裡的事情告訴過侯爵閣下…」

「隊長大人,請安靜。」少女有禮貌、但是斷然阻止警官繼續說下去。「天狐大人正在看著我們,如果你有任何冒犯之舉,祂就不會現身了。」

「可是…」

見到千金小姐雙眼冒出他之前從未看過,不友善、還帶有濃厚的凶惡眼神之後,奉命前來保護她的拔刀警官停下了再勸說下去的心思,只能繼續根據他的職責,率領著全體的拔刀隊警官,陪著這一位大小姐繼續留在漫漫長夜之中。

雖然津京已經是納東皇國最為開化的大都市,入夜就會陷入黑暗的郊區還是偶爾傳出落單行人被咬死的事件,更不用說是他們現在所身處的荒郊野外。儘管他們有著汽車前方的明亮大燈,還有著持續維持低速轉的引擎聲作伴,卻都比不上陣陣晚風穿過樹林傳出來的沙沙作響。

能夠進入到拔刀隊、並且獲得御賜階級的,幾乎都是久歷戰陣的退伍皇國陸軍士兵,再不然多次對付過極道團夥的資深警官。就算是這些老手與好手,一聽到將他們包圍住的眾多樹枝與葉子不停摩擦,還是從彼此偶爾交錯的眼神與視線看到一絲絲的不安。

他們知道,這裡是「一兵一卒之路」的起點。

越過鳥居就是音羽神社;見到音羽神社的鳥居,再越過路的盡頭,就會進到赤石古道,再往隱之岳的方向走,最終就會進到位於深山裡面的高天神地。

這一條路,在納東皇國始終是個禁忌。

不甘心大政奉還而亟思反戈一擊,最後功敗垂成的的羽宮將軍家不敵天人船堅砲利後,就是沿著這條路遭受窮追不捨,最終落入了「一兵一卒」。從開始到結束,有著太多不可說、不能說、不願說的諱深莫測,連帶讓這一條路成為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又都不願多提起,有著各種口耳相傳的魑魅魍魎鄉野傳奇。

真正站到用來製作的神木表面都充滿大小斑斕的鳥居前方,真正看著低垂夜幕之下的山色林景,真正聽著風聲、樹聲與不知位在何處的飛禽走獸製造出來的聲響,真正體驗到人盡皆知的怨恨不散就在自己的身邊,很少有人能夠無動於衷。哪怕是拔刀隊的警官們,也不能完全自外皇國民間都有的共識之外。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無視於憂心忡忡的警官勸戒,也不在乎隨身侍女身體正因為寒風陣陣而發抖,就只是全心全意地握著手上的御守的侯爵千金。她的雙眼放出的熱切,就足以驅散順著山坡而一路滾動的夜風。

接近狂熱,甚至到有些恐怖的目光,足以嚇退許多的人。

但也有些人,不會因此退縮。

不只是保護她安全的拔刀隊警官,現在連服侍她生活起居的侍女都準備加入勸說這位小姐死心回家的行列。

就算她是充耳不聞,兩個盡忠職守的人還是有著開口的義務。

「二小姐…」

兩個人才剛剛開口,就見到那一位千金小姐兩眼放光。

緊接著,就是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

在場的所有人也就順著那一位少女的目光看去。

連同兩人在內的所有人都他們看到,一名身穿白小袖與下襦,外搭著純黑色袴,套上白色足袋與草鞋,像是神社巫女、卻又不是神社巫女的女子站在鳥居中央的台階前方。

她的出現,可以說是無聲無息。

既然她出現,負責保護侯爵家小姐的拔刀隊警官就不能夠再默不作聲。

更何況,這一名女子戴著一個半臉面具。

面具上面的花紋,就與紀錄中原大國以來一切鄉野傳奇的「稱德目錄」中,所描述的妖怪「銀狐」是一模一樣。

不管她的面具是甚麼紋路,很快就反應過來的他們分成兩隊:拔出佩刀的一隊緊緊包圍住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與一群貼侍女,另外一群人則拔出來自海洋彼端國家克利斯提亞的自動手槍P-30,將槍口對準突如其來出現在荒野當中──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陌生人。

「什麼人?」

帶隊的拔刀警官的大聲質問,讓更多本來棲息於樹林之中的鳥禽就地飛起。轉瞬之間,振翅高飛與嘶啞的鳴叫交錯而成的聲響壟罩了在場的所有人。

好幾隻尾羽從夜色當中,緩緩朝著地面飄落。

就在第一根尾羽飄落到地面的時候,帶著銀狐半臉面具的女子這才開了口。

「參拜天狐大人者,務記應有的禮節,應當虔誠,應當尊重,應當謙卑。」姑且稱之為「黑袴巫女」的女子無無懼於人的敵意,無懼於刀在後者的鋒,當然也無懼於在前者的槍口。「倘若有所冒犯,就莫怪天降野火。」

最後一句話說完,在沒有人拿出點火工具的情況下,位在鳥居之上的燭光,還有後方登山階梯兩旁的篝火是一個接個一個自動燃起,照映出通往皇國上下裡外都認為已經廢棄的音羽神社道路。

雖然出現了照亮夜空的燈火,四周圍的陰森卻是沒有消失半點。與之相反的,是更增添好幾分詭譎的氣氛。

同樣看呆了眼的拔刀隊警官還是在聽到一聲巨響之後,才回神過來。

而在他們回過神來之後,戴著半臉面具的黑袴巫女先一步消失得無影無蹤。留在原地的,就只有仍舊迴響在他們耳邊的餘音,還有一團遲遲沒有散去的味道。

一股甜甜的味道。

「二小姐,下官真的強烈建議您離開這裡。」

「隊長大人,您知不知道,我為了見到天狐大人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還是您以為天狐大人是隨便登門就可以見到的嗎?」見到前往音羽神社的階梯出現,少女用著最後一絲理性讓自己站穩腳步,口氣卻是越見不耐煩。「您知道有多少人日夜盼望能夠見到天狐大人,最後卻只能在鳥居的前方失望而回嗎?」

「下官不知道二小姐口中的『天狐大人』是什麼,」帶隊的警官也很堅定的說道:「但依照下官的判斷,這地方實在太多於不安全,必須要請您立刻回去。」

「隊長大人,我來這裡是爹特別授意的。爹也說過,我必須要見到天狐大人,這也是我們家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帶隊的拔刀隊警官表現強勢與堅定,少女不願意退讓的。「你可以帶領全部的警官與我全部的侍女回去,就讓我一個人去參拜天狐大人就好。反正,一旦今天無法參拜天狐大人,並且向天狐大人提出請願,包括我在內的整個平佐侯爵家都必須要舉家清白了。」

這一番話詞沒有能夠說服中年警官,卻足以讓站在她身旁,知道侯爵家內部處境的侍女出現遲疑,隨後就悄悄的往後退了幾步。

「下官不知道侯爵家以及二小姐是要面對什麼的事情,皇族以及華族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下官應當聞問的。」握住自動手槍的警官看著之前眾所皆知是已經荒廢,現在卻突然間燈火通明的音羽神社。「但是,警察廳給下官的命令就是要保護您的人身安全,這讓下官…」

盡忠職守的警官沒有能夠把話說完。

以話只能講到一半的他為中心,連同其他的拔刀隊警官,還有少女帶在身邊的侍女們,一個接著一個往地上倒下。

一個接著一個。

一個接著一個。

很快的,沒有出現任何的對話以及爭執、沒有鳥禽在夜空飛行、沒有野獸潛藏在樹林裡面──就在短短的一個片刻過後,就只有少女仍舊站在原地,周圍有著汽車引擎的略為低沉的運轉,之外就別無其他。

就只剩下緊握著御守的少女單獨一個人站著。

又是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再次無聲無息出現的黑袴巫女踩著輕巧的步伐,在不醒人事的警官與侍女之間穿梭。

隱藏在半臉面具之後的雙眼一直沒有看著少女。

少女的眼睛始終一直隨著黑袴屋女的身影移動。

「在天狐大人跟前,沒有虔誠、不見尊重、毫無謙卑,為此受到懲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黑袴巫女最後來到一動也不動的少女身旁。「這群無禮之徒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醒來,但妳要注意慎選陪伴妳前來參拜的奴僕。否則,惹的天狐大人真的心情不悅的時候,可就不只是這樣子而已了。」

「您的意思是…我還可以再來參拜天狐大人嗎?」

「可能可以,也可能不可以。」少女的雀躍沒有傳遞給黑袴巫女,而她的目光也始終沒有放到少女的身上。「有人掙得二次參拜的機會,也有的人就此家門破滅。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就要看各自的表現。」

牢牢記住黑袴巫女的一字一句之後,這一位侯爵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定了定神,將昏迷過去的警官以及侍女都拋諸腦後,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鳥居。

站在表面生漆已經脫落的柱子之間,在越過第一排的篝火之前,少女穩住微微顛動的腳步,抬頭仰望著位於樹林裡面,現下已是燈火通明的音羽神社。

邁開步伐的她,越過了有好幾個人高的橫樑。

在同一時刻,少女感受到一股迎面而來,讓兩側篝火的火投射在石階的剪影剎時閃動,卻又稱不上是風的涼意。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少女可以感受得到,她的激動,還有她的堅定,以及她的不安都被剛剛那一股稱不上是風的風給帶走。雖然心情還是激動不已,少女跨上石段階梯時,腳步已經變得穩定。

一步接著一步,走向了天狐大人所在。

這一股風讓她一掃最開始的時候,擔心天狐大人會不會接見的膽戰心驚,也將她面對警官與侍女所表現出來的強硬拋諸腦後。取而代之的,則是終於能夠一睹傳說中,不僅是無所不能,還會對忠心的信徒有求必應的神祉。

一步接著一步。

兩旁雖然都有著篝火,再過去就是幽暗的森林,裡面必然有著飛禽走獸,可是少女並沒有擔心羽害怕的感覺。

她有的,就只是一步接著一步的往上爬,並且讓一心一意的渴望適時填補了她付出的氣力。

越過最後一道階梯,就是直到現在依舊雜草叢生的音羽神社。

雖然在周邊火堆的熊熊烈焰得以將神社與密林隔開,卻也同時照映出未經整理的參道石板或缺或翹,神樂殿、社務所、攝末社、拜殿等等建築物都是長久失修,屋頂出現塌陷,脫落的拉門紙張沒有得到更換,地板不用說,只剩下柱子勉力支撐住整個建築物。

唯一完好如初的,就只有仍舊有水源流動的手水舍,還有掛著木牌的繪馬掛而已。

身在石段階梯邊緣的少女雖然看到同樣破敗的拜殿旁邊,依稀有著那麼一個散發出白玉光芒般的身影。

少女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將御守收回到口袋裡面,按照參拜神社時候既定有的禮節,在手水舍用長柄木勺取了沁心冰涼的水,先將雙手徹底洗淨,緊接著清潔心靈,再將木勺洗乾淨後,這才重新回到參道之上。

越過其他經過數十年沒有修繕而顯得破舊的建築物,她一步接著一步,走到過去是凜然神聖,現在卻是荒廢頹唐的拜殿。

音羽神社沒有大到幣殿與拜殿分離的程度,而是將奉納箱直接放在拜殿前方。讓一枚五文目錢的硬幣自行落到空蕩蕩的錢箱底部之後,少女輕輕拉動面前的細繩,讓掛在頭頂上方的搖鈴發出聲響。

接著,站直身體的少女雙手在胸前位置合十。左右兩手掌心連續拍及兩下,在黑夜裡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彎著腰,她向著心目中的神祉祈禱。

少女祈禱的對象,不是音羽神社原先供奉的神祉。

她誠心祈禱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將壓低以示敬畏的頭抬起來之後,少女輕輕地吸了口氣,將身體往左一轉,沿著石座燈籠繞過拜殿,朝著後方的本殿走過去。

本殿之內,已經沒有放置神位。

這裡,也不再需要神位。

真正的神,就坐在本殿前方的階梯之上。

雖然真面目隱藏在半臉面具之下,襯衣微微滑落而露出的兩肩,還有從袖管裡面伸出的手臂手肘,還有一雙修長白皙的雙腿,還有套在草鞋裡面的纖足──僅只是遠遠眺望,但靠著些鳳毛麟角,一點都不妨礙少女冒出陣陣綺思遐想。

鮮豔程度足以與一幽暗黑夜的紅地毯鋪在地面之上,使得溫潤如玉的完美腳踝免於沾染到夜色滲透的地面。

光看到這,少女的臉龐就急速泛紅。

那個身影一動也不動,不妨礙她內心的豐富想像力去描繪出真正面貌,但僅僅是眼見到散發出光芒的身軀坐在階梯上,周遭的涼風將她的屏息壓抑下去,也讓她一點無法言語。

直到天狐大人朝著自己看來,少女這才回神,謹慎緩慢地走到神祉正對面,另外一張被篝火包圍的紅毯,就像她在家裡面,或是在學校的茶道室裡面一樣的正襟危坐,然後立刻彎下自腰肢,讓自己的額頭能夠緊扣在掌心貼的的手背之上。

就算看不見,她可以感覺的到,一股清冷正在她的背脊緩慢游移,這正是坐在台階上的神祉正在打量著她。

少女可以感受到不停冒出的冷汗。

現在,是最為關鍵的時刻。

只要有一點點的失禮,就不只是前功盡棄,整個家族都會毀於一旦。

「不過是萬石高的三浦藩名主後代,現在可也成為侯爵了。」雖然是甜甜的,聽起來清脆悅耳,就像是女孩子的聲音、也像是男孩子的聲音,卻都像是打鼓一樣,敲擊著少女的雙耳。「不過好像幾十年過去,家族門風這類的事情…倒還真是沒有任何變化。」

天狐大人的有感而發,少女聽懂一些,不懂一些。

在武侍幕府還在時,她的祖先是幕府分封的一個小藩名主,但不僅最早響應大政奉還,還在羽原之亂爆發後,成為第一批勤皇的生力軍更也是在圖籍檢正令下頒時,最早將世代領有的石高地奉還給天皇的名主,隨後透過經商、再步入政界,一路晉爵為堂堂的侯爵家。

包含少女在內,眾多家族與親戚們對於家族史都是耳熟能詳,至於秘辛或是傳聞,就不是年輕一代的晚輩所能夠知曉的事情。但少女可以聽得出來,天狐大人知道整個家族的內幕。

不敢造次的她,是越發的敬佩與崇拜天狐大人。

「也罷,吾倒也不是那些老人家,還不至於過分在意那些過去的執念。」稚嫩,但也充滿迷人魔力的聲音持續在少女的耳朵旁邊繚繞不已。「對吾的當務之急來說,就是讓爾等心悅誠服地向吾拜倒。」

就在天狐大人把話說完的時候,少女聽到微微一聲的「叩」響。

她的眼角餘光,瞥到一個置物木台,上面放著一個信札。固然是無法看到內裡,不過依稀可以見到,是用紙筆硯墨寫出來,堪稱是龍飛鳳舞的字跡。一陣冷風緩緩地吹過少女的身與心,讓她不微微抬起頭,剛好看到天狐大人的玉足輕觸到木台上面的信札封面,紫色的紋路就隱藏在肌膚之下。

那是真的,如玉一班的圓潤。

就在她沒有辦法移開目光的時候,剛剛那個聲音輕飄飄地傳了過來。

「這就是爾今晚來此希冀得到之物。」

聞言,本然跪坐的少女微微挪動身軀,好更清楚看到

她的動作,比較像是被無形的絲線強行拉起的;織成無形的絲線,就是天狐大人獨特的聲線。

少女先是見到另外一個同樣穿著黑袴的巫女,就像是貓在行走一樣,沒有傳出任何的一點聲音,走緩步退開。緊接著,她才看到,好整以暇地坐在本店階梯之上,身處在一張油紙傘之下的天狐大人。

一條腿是盤著,一條腿是立起;一隻手的手肘撐在膝蓋上,成為下顎的支撐,另外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腳踝,輕輕地繞著圈圈。

撩人,又妖豔。

少女目瞪口呆之餘,只能想出這兩個詞彙。

「吾知道平佐一族後裔之當主為何囑託爾來求見於吾,這只信札就是吾的答覆。雖然要付出些許不斐的代價,但只要按照信札行事,當可解除爾等一族當前的燃眉之急。」

少女大喜過望。

她什麼都還沒有說──還沒有表達她的虔誠,還沒有表達父親委託她轉達的祈望,天狐大人就先一步為她們一族面對的難關。

對於天狐大人為什麼知道他們一族所面對的困難,那就不是少女關心的事情。

她知道,她面對的,可是天狐大人。

「信女代平佐一族感謝天狐大人的大恩,舉族上下將對此沒齒難忘…」

「吾可不信爾等凡人真能沒齒難忘,不需要這等文謅謅的言論。」天狐大人的聲音淡淡的,好像很遙遠,可是又很接近。「吾不是第一次見過背信忘義之徒的面幕,也有的是各種方法對付背信忘義之徒。」

天狐大人的聲音,像是笑著在說話。

少女卻也能感覺出來,那會是不寒而慄的笑容。

「平佐一族斷然不會忘卻天狐…」

「吾向來不信血肉之軀代己身之外者做出的任何承諾。」

她還想說。

但是,聽到面前傳來衣著布料摩擦的悉嗦聲傳出時,少女不由自主的停止解釋。緊接著,她就見到其中一隻完美的足部伸到自己的眼前,纖長的趾頭抵著她的下顎。隨著一絲涼意直衝腦際,少女也就見到一抹似笑非笑的唇線。

「真要講,吾現在就只相信凡人為己而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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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當方舟寫,但越寫越長,最後發現一篇也寫不完,所以就不冠方舟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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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長篇】隱津物語抄 (一.山狐)
文章發表於 : 2015年 1月 16日,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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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20日, 23:35
文章: 683
來自: 帶刀浪人
文章長短跟方舟無關

方舟的用意是希望領國者能構思出一個關於該國的故事,引出大神對自己國家的愛與興趣,至少透過故事可以表達出國家特色、感覺、人物等等(畢竟總是在大區靠嘴砲很容易讓人忘記,不會印象深刻,大家聽過就忘了),作者若寫出故事寫出興趣也可以繼續寫下去(像繪品的梔子),基本上對風硝領國者來說也是一個好的開始,至少國家有了靈魂,而不是敷衍了事

而這篇文章,基本上可以斷定納東的故事出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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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fürst von S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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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長篇】隱津物語抄 (二、權現)
文章發表於 : 2015年 1月 21日,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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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19:01
文章: 480
二、權現


天上夜間星羅棋布之時,就是人間行將進入萬籟俱寂之刻。

津京,則非如此。

自從武侍幕府消失在一兵一卒之路後,海外的天人不只是就此長留,還特地指導皇國的重建。隨著天人影響日深,一些新的風氣就逐漸在津京落地生根,並且逐漸深化,進而似乎難以逆轉。

最直接的,就是夜晚。

那怕是在花街散里之外,入夜之後也依舊有著活動。有些花街散里外的地方,甚至是徹夜通宵未眠。

許多的人、許多的事、許多的物,都讓明月高懸之刻,變得多彩繽紛。

也讓皇都的居民在夕陽西下過後,不再有著理由繼續龜縮於家中。

既有的人、既有的事、既有的物,也再不像過去那樣,就只有畏懼。

那怕是在前引導以及在後護衛的是拔刀隊或是軍憲兵,由新型的「汽車」組成的隊伍一邊按響喇叭,一邊在已經點亮的華燈之間呼嘯而過,也就只是讓晚間出門的居民多朝著路邊走上幾步路。

他們不用像是如同幕府仍在之時,躲在房屋寢室之內,擔憂著究竟是何等大事突然發生。

在相對的津京東條通與西條通上,各有一個車隊朝著市中心疾駛而去。

逐漸將嘈雜以及喧囂拋諸腦後,讓難得的夜深人靜籠罩的隊伍,在接近護城河的時候,很有默契地一起轉變行進方向,沿著數百天勞役挖掘出來的人工河流岸邊行駛,然後又同時在東南與西南角轉彎,最後在南條通的終點停住。

也是在同個時刻,兩個隊伍都有一個人影半浮現在強烈的車前燈內,接著就將位於正中央的那輛汽車後車門拉開。

身穿西裝的,是內務省「瀧機關」的機關長;身穿軍裝的,是軍務總省的海陸兵憲局長。

兩個人,一東一西,朝著彼此接近,最後同時在進入御所皇居的木橋前方停下腳步。

點頭,然後無語,再然後轉身。兩名男子就這樣,同樣不發一語的通過架在護城河上面,已經很久都沒有升起的木橋,再越過特地為兩人而打開的夏堇門。

厚重的木門緩慢關起,讓天人帶給津京的種種逐漸化為薄薄的煙霧,消失在滿滿是經年累月而越發青翠,讓外邊房宅的明亮燈光無法穿透的樹林之間。

這裡,是津京城的正中央。

曾經是武侍幕府的中樞,

現在是皇居御所的所在。

留下的,在他們與面前的城廓之間的,就只有月光、星光、樹影、風影。

機關長與兵憲局長安靜地站在原地。

在他們面前的,依然是隔絕裡外的厚重城門。

經過了數年數十年,很多人就算是沒有親眼目睹過,也還是透過口耳相傳知道,豎立在城門兩邊的,曾經不是有著金色橘紋的錦之御旗,而是有著伺月輪交錯鷹羽的軍幟。

但是,不會有人公開這麼說。

更不會有人在一度以專門抓捕這些說三道四者為己任的兩人面前這麼說。

心知肚明的兩個人就這樣等待著。

他們等到皇居御所的典女出現。

拿著刻出橘花紙雕的燈籠的少女,她是隸屬後宮十二司的典女,同樣是梳著傳統的垂髮,在丈長下方用黑元結整理成髮束。身上的吳服比較沒有太多天人帶進來的風格:在小袖服與切袴外再套上有著寬袖的袿衣,腳上仍然是足袋與厚底的鞋屐。

機關長與兵憲局長每一次越過夏堇門時,看到的都一定是她。

沒有例外。

面對在外牆之外是眾所皆知的低調,行事詭譎,更可以讓人無聲無息消失的兩名中年男子時,她毫無懼色。

都是接近完全面無表情的她。

點頭,接著,轉身。

不發一語。

兩名男子同樣不發一語,就是直接跟在她的身後,走在大小鵝卵石鋪設出來的步道上面。

親眼目睹天人的艦砲堅不可摧,因為天皇入主而稱為皇居御所的津京城廓沒有經歷太大的改變,仍舊是沿襲著數十數百年的格局。唯一的明顯改變,就是過去各藩名主參勤交代居住的屋敷都已經拆除,那些空出來的城內地都改成種植樹木,讓天皇的親眷在城牆之外,還有著另外一層城牆。

經過數年數十年,縱然綠蔭還沒有成為森天樹海,卻也已經是深不可測;身處其中,再怎麼仰望,也無法見到天守。哪怕有著步道,有著石座燈籠,也哪怕是煤氣燈取代燭火,但沒有後宮十二司典女引路,就會不知不覺地走到樹林。

這一座隨時都有著一對眼睛在窺伺來人的城中樹林。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只能亂走,看看能不能碰觸到石垣或是城牆,再往前走或是往後走,直到找到城門,或是希望自己有著遇到典女的運氣。

沒有人聽說過,有人曾經成功。

只有人聽說過,有人人間蒸發。

市井之間,始終傳說,是陰陽寮的博士曾經在大正奉還後進到皇居御所,在尋常人等不會注意到的幽暗之處佈下迷魂陣的緣故。也有傳說,這想要防備的,其實不是圖謀不軌的刺客。

這一些,都只能口耳相傳,要是給人通報到警隊或是兵憲,或是被「瀧機關」偵知,就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事情。

永遠都有人背著機關長與兵憲局長,東張西望之後說三道四,享受著分享祕密的快感。

兩名男子都知道此事。

兩名男子都不在乎。

有著其他自覺以及不自覺的眼線去查緝微小的流言蜚語,這讓他們都有著時間去進行更為重要的事情要辦理。

就是他們連夜趕來皇居御所的事情。

在典女的引導以及帶領之下,兩名男子沿著看著排列得就像是毫無章法的石座 燈籠前進。

在他們的頭頂,是皇居御所之內才能見到的滿天星河斗帶;兩旁,是四到五層樓高的森林,讓他們踩踏著交錯的枝葉所投下的葉影,聽著樹葉的摩擦作響,不知道何處而來的涓涓流水聲,還有就是他們自己的呼吸與腳步聲。

沒有的,就是風聲。

也沒有的,就是為他們引路的典女發出的聲響。

沒有任何聲響。

機關長與兵憲局長一路從夏堇門往本丸走去的過程中,都沒有聽到在他們面前的典女任何的聲響。

一樣沒有的,是兩名男子的反應。

他們早就見怪不怪。

兩個人也都知道,皇居御所之內,不管發生甚麼事情,都要見怪不怪,也只能見怪不怪。

於是,從夏堇門、到三丸、到二丸、再到天皇居住的本丸門口,這一路上,就只有樹林內傳來的大聲小聲,就是沒有人的聲音。彷彿此地不是皇國境內規模最大的都市,而是從皇都前往其他地方的山中街道。

如果是尋常人,特別是剛剛進入皇居御所的後宮十二司典女,就算知道自己身處於皇居御所之內,毛骨悚然感還是會不自覺地冒出來。

機關長與兵憲局長,就完全沒有這樣的怯場反映。兩個人始終是按步當車地走在上坡路,緊緊地跟隨著在前面帶路,步伐始終是不緊不緩,也始終不發一語的年輕典女身後五步,不多也不少,沒有拉長也沒有縮短,而他們的呼吸也沒有變化,始終平和如一。

直到接近本丸,燈光才又再度出現。

飛簷、斗栱與窗口透露出來的白熾燈光先是一點一滴的穿透樹葉與枝椏間的縫隙,逐步取代了幽暗的夜色,最後讓滿天星辰為之黯然失色。

在御所前方,年輕的典女停著腳步,先一步退到路邊。

兩名男子分別取下禮帽與大盤軍帽,向著有著更大的橘浮雕,也是「真正的」御所大門行禮。

典女才搖動沒有拿著紙雕燈籠的那一隻手。

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青銅門扇從裡往外推開。

一如白晝般刺眼的明亮宣洩而出,就像是旅人在一無所有的荒郊野外,開啟一座豐富的寶山。

津京城本丸在天皇入住,並且正式改為皇居御所前,內在先經過徹底的翻修與改裝,時時刻刻都有打掃而顯得窗明几淨不談,定期進行更新讓走廊、用來隔開裡外的「襖障子」與燈芯疊席都傳來一股淡淡的木頭香氣,每一面牆都塗上乾淨的白漆,做過防水處裡的柱子與樑木隱隱反射著電燈的光芒。

隔著城門,津京與皇居御所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隔著青銅大門,皇居御所與本丸之內也像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在保持著大名主的居城,內在卻已經是截然不同;沒有擺出任何價值不斐的裝飾品,但只要是身在其中,都可以感覺的到,居住在此地的,必然是不凡的人物。

帶領機關長與兵憲局長的典女沒有越過玄關。

玄關之內,已經不是典女可以進入的地方。

早就等著迎接的女房,年紀雖然差不多的青澀,但是沒有典女的深不可測,而是有著好幾分的沉著穩重。

就算是沒人能夠知道後宮十二司的典女來歷,所有人都知道本丸與其他御苑之內,負責天皇一族.萬世一系庶務的女房都是來自有著家學淵源的皇國各大勳貴世家。

即使身分天差地遠,但典女以及女房都不是可以輕易怠慢的。

能夠進到本丸的,當然知道這一點。

越過玄關,機關長與兵憲局長再度微微鞠躬行禮。跪坐在走廊之上,前來迎接他們的女房也是行禮回應。然後,她才起身,接著轉身,帶領著深夜趕來皇居御所晉見的兩名男子走往他們應該去到的地方。

他們經過一幅接著一幅懸掛在牆壁之上,分別出自皇國與天人畫師筆下,分別身穿皇國吳服與天人服飾的今上肖像與全身照相。

舊津京城外觀是宏偉的大名主居城,內在卻是相當的幽靜,沒有閒人出沒,偶爾才有一位女房與他們擦身而過。沒有過去的殺戮之氣,也幾乎沒有津京城內已經有的人聲鼎沸與甚囂塵上,但又不至於像是荒廢的鬼屋那般給人毛骨悚然或是鬼氣森森。

這一股氣氛,也只在本丸一樓存在。

上到第二層,就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

內在格局與第一層一樣,還是維持著中原大國以降,讓所有格間都呈現方方正正,被稱為「中室」的格局,也都是透過襖障子與走廊隔開。

不同的,就是裝潢,還有氣氛。

電燈投射在牆壁上面的顏色,一層樓是白,二層樓是黃;在下是外用捲簾覆蓋的明障子,在上則是有著精緻花邊與蕾絲的布幔蓋住的玻璃窗。先見到的是紙筆硯墨寫成的書法或是繪畫,再見到的就是出自不同尺寸的刷筆與各種顏色塗料在油布上的揮灑。

在走廊上面陳列的,踏上階梯之前是皇國武侍兜,踏上階梯後則是古代天人穿著的步兵甲。

走過一段木製樓梯,就是從一個世界跨越到另外一個世界;從皇國,進到天人在大海彼端的國度。

說奇怪,但也不奇怪。

眾所周知,今上曾經不惜冒險犯難,遠渡重洋,因為國難而緊急返回後,落後一步的侍從才把祂在天人國度的藏品都裝船運了回來。

說奇怪,但也奇怪。

就是奇怪。

也要真正親身見過的人,才會體會出那一股不協調感。但能夠親身經歷的重臣與要人,都不會當面說出他們所體驗到的那一股不協調感。

當然,會開口談論這種事情的人,本來就不可能進入到皇居御所的本丸,更不用說是見到今上接見臣民或是與重臣論事之外的一面。

像是…現在。

女房將機關長與兵憲局長帶到一扇紙門前方,並且按照傳統禮節再次跪坐在鋪設地毯的走廊之上。不過,就在她伸手之前,也在兩位高官立定與挺直身體之前,另外一側傳來有節奏、充滿力道的碰碰作響。

不只兩名男子都沒有因此面露異色,女房也是很乾脆的伸出纖纖素手,將襖障子給拉開。

這一間中室電燈亮度非常的微弱,甚至弱於明障子之外的星光以及月光,也裡面的人們身影多少都隱藏在暗夜之中。

他身穿一件相對寬鬆的長褲,上半身衣無片縷的青年男子,正一拳又一拳的反覆擊打著吊在橫樑之上,用粗布縫製而成,大約有半個人那麼高,外面是用粗布縫製,顯得有著相當分量的布袋。

這名打著赤膊的男子體格非常精壯,肌膚佈滿著大小的舊日傷痕,一滴又一滴的汗水沿著正因為反覆揮拳而整個鼓起,線條也因此更加凸顯出來的肌肉表面紋路流動。拳頭刺出的勢道讓平靜的夜晚出現一陣陣的旋風,讓沉重的布袋隨著猶如沉重擊鼓聲響那樣不停反覆擺盪。

如果此時此刻有著燭火,將必然是或明或滅。

碰、碰、碰、碰、碰。

青年男子並非胡亂發洩氣力,而是又快、又狠、又準,把沙袋當作一個真正的人在對付。

碰、碰、碰、碰、碰。

縱使襖障子在木製軌道上面滑動造出些許的聲響,他也一樣沒有轉身,就是將低著頭的機關長與兵憲局長置之不理。

同樣沒有搭理外人的,還有同樣身處於中室之內的三個人。他們動也不動,就只是全神貫注地觀看著青年男子的動作。

直到最用力的一拳,讓沙袋將近轉了半個圈之後,青年才停住了動作,也停住了雙手。在汗流浹背的他微微喘著氣的時候,同樣身穿著傳統吳服、跪坐在中室一腳的人影才起身,用著手拭布輕輕地擦拭著他的身體。

也是在這個時候,才能夠看得出來,這一位今上側近的更衣,其實是一位髮瞳色皆異於皇國國人的天人女子。

要在皇國見到天人不是難事,要看到天人穿著皇國的吳服也不是難事,但是要見到天人對著皇國國人低眉耳順就是難上加難。

自從叩關以來,天人就享有著有形無形的特權,有那麼幾個地方甚至是適用天人的律法,直接將皇國兵憲局與警官隊拒於門外。

就算是沒有擺出頤指氣使的模樣,他們光就只是站在那邊,就會有著明顯的倨傲、有著明顯的高人一等的神態。豪富之中的豪富,高官之上的高官,只要見到天人,都會不由自主的矮上好幾截。

就算是萬世一系的天皇,也是如此。

即使今上的祖先曾經有過天人的血統,但是天人幫助過前幾代的天皇討滅武侍幕府的反撲,再加上遠強過於皇國的國力與武力,都讓天人對皇國事務可以提出諸多的勸告,也就讓皇國上上下下面對天人都沒有辦法抬起頭來,也盡可能不會去到那幾個天人之里。

就只有在皇居御所的本丸之內,卻可以見到一位天人女子細心地服侍著今上。

這不是一樁秘聞。

不管是皇國國人,還是在皇國的天人,無不知道今上身旁有著好幾位天人女子充任更衣,也都知道這些天人更衣是今上在天人國度就納為側近,海外歸國便一併帶回來。甚至,今上即位當時,幾位天人更衣就有露面。

坊間也就開始有著傳言,說這幾位天人更衣其實都是海外天人高官的女兒。

這些傳言,一度讓擔心天人不滿而膽戰心驚的外務省,還有堅決反對民間私語禁內之事的宮內省要求抓人。

結果,沒有用,人越抓越多,流言越傳越廣,一直到宮內與外務省大臣突然一起辭職,許多咬耳多的國人也陸續得到釋放。

很快的,就出現流言。

兩位大臣辭官,是因為他們收到今上親筆的「歌葉」。

短短的幾句詩歌,讓兩省大臣同時罷官,也讓燎原野火逐漸平息下來。

從這事件開始,皇國國人開始對年紀輕輕,在臨危受命即位之前很少露過面的今上好感倍增。

這是最開始而已。

雖然,很少有人能說清,到底是因為今上堂而皇之使喚天人,還是因為今上為了擾民而訓斥重臣。

機關長,還有兵憲局長,都知道後來發生的大小事情,足以讓他們面對年紀與自身子姪相去不遠的今上面前畢恭畢敬,不敢擺出老持成重的模樣,也不敢對面前這點小事做出勸戒。

有些事情,不是不好說。

有些事情,根本不能說。

說,都不要說

擔任刺探隱私以及拿補皇國之敵的他們,特別知道何時發聲,又應該在何時沉默的其中三昧。

「菈莉莎,先帶安雅與恩雅去書房,讓她們先去寫作業。」

兵憲局長曾經在陸軍大學校學過名為「王聯語」的天人語,而職司包括偵緝天人的機關長也能夠聽得懂這一門天人語。

「耶──」、「怎麼這樣…」

不可置信。

滿心失望。

一前一後,兩個用刻意拉長尾音的聲音,直接從中室的另外一個角落傳出。

兩個年紀都是七、八歲的小女孩,肩並肩坐在正圓形的窗台之上,心型臉龐都有些略尖的他們有著一頭不遜於銀色月光的金色波浪型長髮;雙眼半藍半黑褐色即便在微暗夜色之中,一樣是猶如璀燦星宿那般閃閃動人。

已經帶著成熟神采的雙眼、臉龐以及五官的輪廓、膚色紋理,都可以看出帶有天人血統,卻也有些近似於納東國人的血統,與彼此也都幾乎是一模一樣。

差異,就是一個女孩的眼睛是左藍右黑,一個女孩是左黑又藍。

一個女孩髮型左側分,一個女孩髮型右側分。

兩個人的中間,就像是有一面鏡子。

不用再等上十年,不用再等上五年,兩名不到十歲的小女孩現在就是一對活脫脫的美人胚子。

兩個人都與今上的容貌有些相像。

「安雅,爸爸是不是說打完拳擊之後,就會讓我們出去玩?」

「恩雅,爸爸的確是說打完拳擊之後,就會讓我們出去玩。」

「妳也聽到,爸爸現在卻要我們先去寫功課。」

「妳也知道,爸爸要我們寫功課就不能去玩。」

「好過分。」

「好過分。」

兩名小女孩逕自進行一問一答。

雖然構句有著些微的不同,她們聲音就不僅只是聽來清脆悅耳,兼且相似程度是完全的不分軒輊,就像是一台唱針放下、唱盤正在轉動的留聲機,足以讓人希望一聽再聽。

安雅,還有恩雅,各伸出一隻手,十指緊扣,都已經隱隱呈現修長的雙腿在半空微幅擺盪。

只是,她們身上那身有著裙襯的天人式連身洋裝,裙襬卻沒有隨著她們的動作產生晃動,甚至有一點微微的垂下。

聽到兩名小女孩在抱怨,今上沒有說什麼話,也沒有朝向圓型窗那邊多看上一眼。皇國至尊的舉動,讓兩名小女孩同時間掘起嘴巴,表達著遭受今上忽視的不滿。

「要是小姊姊與大哥哥在的話,我們就能出去玩了。」

「要是小姊姊與大哥哥在的話,我們就不會無聊了。」

她們,看著彼此。

「但是小姊姊與大哥哥都不在,我們應該要怎麼辦?」

「既然小姊姊與大哥哥都不在,我們只好寫功課了。」

兩個女孩在說完話之後,對著彼此點了點頭。她們從坐著的窗台一躍而下,使得燈芯疊蓆傳出一點點略偏沉重的聲響。

面對著今上的她們先是用不同的手朝著今上扮了個鬼臉,很快又拉起兩邊裙擺行禮,接著手拉著手,自顧自地走出今上所在的中室。

途中,他們沒有再看著靜靜佇立在一旁的天人更衣,也沒有正眼瞧過站在門口的機關長與兵憲局長,就這樣直接走了出去。接著,天人更衣也是微微彎腰鞠躬,行了一個納東式的禮節,緊追著安雅與恩雅而去。

在皇居御所本丸就是外人的兩位男子沒有隨著三位女性的身影而移動。

「什麼事情讓爾等深夜來見朕?」

聽到今上發出他們可以抬起頭的允諾,兩名中年男子才敢將頭給抬起。

在面前那張俊朗臉龐,那一對炯炯有神的雙眼裏面,還有中氣十足的聲音裡面 ,都感覺不出是有著任何一點的親近感,完全沒有他身後那張肖像裡面、或是表現在國人面前的溫柔敦厚,更不用說是一絲一毫的親情。

皇國是今上最看重的事情。

今上即位不過短短幾個月,就斷然將叔叔的女兒、自己的堂親、橘宮家的內親王流放到南邊的南宮王國去,成為萬世一系唯一對外開枝散葉的成員。哪怕那一位的宮號是皇國象徵的「橘」,象徵著上皇對於的寵愛有加,但為了確保皇國局勢不至於更加惡化,今上是連手足之情都可以徹底割捨。

彼此的年齡有著一點的差距,但號稱才華洋溢、品德容貌兼備、被稱為「嶺之冰華」的內親王夫婿仍舊是一國之君;夫妻之間不僅是親密到旁人稱羨的水乳交融,那一位少年甚至是將整個國家都放給她治理。

即便如此,橘宮家的那一位沒有隻字片語傳回來,更沒有再度踏上皇國故土過一次。無論是再怎麼美滿的婚姻,還是不能改變內親王被今上流放的事實。

這一步讓其他皇族都知道,今上不會被親情或是血緣所妨礙。

「稟陛下,瀧機關掌握了充分的證據,今日特地委請兵憲出勤,捉拿與對立朝廷疑似有所勾結的平佐侯與其黨羽。」

「然後呢?」

今上的聲音非常淡然,一點都不像是有將機關長會報,可能是試圖顛覆納東皇國的陰謀得到瓦解的事情放在心上。

站在窗前,背對著兩名中年男子的他將手伸進掛在屏風上面的天人式長袍口袋之內,將一個長方形的銀製扁盒取出。掀開盒蓋,掏出細長的香菸。將一根火柴取出,劃亮,將香菸點燃。

只是,今上就只是將香菸擱在置放於窗台的菸灰缸上面。看著微弱的火光,還有冉冉上升的輕薄煙霧。

「絕大多數的目標都被成功抓獲,而平佐侯在機關成員上門的時候,也主動願意配合調查,也交代一些相當重要的情報。」報告可能會讓今上不甚愉快的後話,機關長還是一字一句地說明著應該說明之事:「只是…被機關列為最重要目標,掌握著東朝秘密輸送人員、物資與金錢到皇國路徑,被平佐侯當作親信的幾個人,卻是下落不明。」

「既然沒有抓到,派人出去把目標追回來就是。」看著天上星河的今上還是不很在意。「至於平佐侯被爾等帶走的事情…在朕看來,連點波瀾,都稱不太上,不是需要深夜來報的事情。」

「秉陛下,其實事情有一點反常。」

機關長一口氣說完話後,今上並沒有任何的反應,還是一樣背對著兩人,看向窗外的夜空。

室外無風,室內無語。

當今上再度開口的時候,對象並不是剛剛在解釋所作所為的機關長。

「反常?」

「平佐家的二小姐穗波前夜外出後失去蹤影。」兵憲局長回答的意簡言賅。「偵訊過當時護衛的拔刀隊警官長與隨行的女僕長,兩人都說平佐穗波被狐仙帶走。已經暫時下獄,等候瀧機關審問。」

聽到「狐仙」兩個人,今上的兩肩有著短暫的顫動。

「瀧機關有那兩位的備檔,都是經驗又忠誠可靠的協力者,不像是會為了平佐侯隱瞞事情,甚至說出『狐仙把人帶走』的人。」無可奈何的機關長很誠實的稟告道:「事情實在太過於荒誕,瀧機關只能認為平佐穗波身上攜有關鍵資料,那兩人涉有包庇潛逃的重嫌。」

室內依舊無風。

室內仍然無語。

「就當那女孩子被山裡面的野狐帶走吧。」

今上的語氣一如室內,平靜到掀不起任何一絲波瀾。

機關長與兵憲局長面面相覷。

捻熄根本沒有抽過的香菸,將之前攤在沙發椅背上的編織襯衫穿到身上之後,今上才轉身面對兩名中年男子。

「該做的還是要做,以避免悠悠之口,事後讓平佐侯自己遞上謝罪書,貴族院革去他的議員,再頒旨降平佐一族為民籍,這樣應該足夠讓他有利益往來的人們仔仔細細地想想。至於瀧機關,將現有的人證物證交給司法省,就不用再糾纏在平佐侯的事情。」

「平佐穗波的下落是否繼續追查。」

「影佐宗家會接手處理這件事情。」

這一個關鍵字,讓一切都塵埃落定。機關長與兵憲局長再度對望一眼後,深深的一鞠躬。

也是在這個時候,帶著他們進到皇居御所本丸之內,然後靜悄悄地不知去向的女房,現在再度出現,又一次安靜且沉默地帶領他們離開。

現在,中室內外,只剩下今上。

但今上,從來都不會獨自身處於任何地方。

「陛下真要讓我等去處理此事?」

不知道來自何處的聲音,向今上提出詢問。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與東朝沒有半點關係,朕只是拿他們當個由頭。現在也只是用你們的名聲讓瀧機關知難而退,不要繼續糾纏下去,捅到南邊太宰府那個馬蜂窩。」

「陛下的意思是,

「外有洋人在指東指西,東邊有動作頻頻的東朝,要是瀧機關再查到山裡面的那頭野狐狸,朕的天下馬上就要亂了。」

「可是,就這樣放過眼線,實在有違我等的使命…」

「雖然那頭見色起意的小狐狸插了一腳,順手拿到一點好處,但目的還是有達到。其他的,朕勉強還可以容忍一下。」

「那,就這樣算了?」

「小督再過幾天就回到國門了。」

今上浮現出笑容。

幸災樂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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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ncyc 於 2015年 1月 22日, 00:42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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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長篇】隱津物語抄 (二、權現)
文章發表於 : 2015年 1月 21日,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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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02:31
文章: 118
一個被狐仙勾走魂的少女,那種狂熱讓人不禁對狐仙更充滿著疑惑?甚至是聖上都曉得之人。

看來是一齣充滿著誘人陰謀的宮廷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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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長篇】隱津物語抄 (二、權現)
文章發表於 : 2015年 2月 7日, 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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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該有的國家氣氛與特色很好的表現了出來這點至為可取,特別又是風硝故事中罕見的疑似導入了超自然要素的故事,就這幾點來考慮往後的發展性與可能性是無窮的,也令人遐想不止的。

運用短促的分句來營造宛如詩歌般的閱讀節奏感,以及拿捏著用語詞藻的寫作風格,這種文字美學的層次是難以挑剔的精致典雅之傑作。我想是可以對這篇方舟文予以通過的。

題外話。ncyc一向都很擅長描寫這種古靈精怪的、早熟的、天才的角色呢。大概也跟那種遠離塵世的脫俗筆觸有關?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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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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