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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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姆的天空還未明,乾燥的低溫空氣,讓人蜷縮著身子縮在房間的角落裡發抖。
忽然間,有人大力的推開門口,寒風吹進了房間裡。站在門口的女孩大力的搖晃手中的鈴鐺,並且扯開嗓子大聲喊叫道。
「起床囉~懶惰蟲們!溫暖的早餐正在等著妳們哦!」
睡在鐵路公司備用器材庫房裡的士兵們,有的人把身上的毛毯捲得更緊,有的人翻過身子繼續睡,也有人直起上半身之後惺忪地打呵欠。
叫大家起床的女兵走到每一團毯子堆前,用力的踹毯子裡的肉團,直到發出叫聲或有所動靜為止。然後,她又會前往下一間倉庫去叫醒另一堆人。
菲雅.克盧索中尉揉了揉屁股之後,一邊呻吟一邊掀開了身上的軍毯。
「喔,開始啦。」
菲爾把手中的兩個水杯擱著,把頭抬起來,望向鐵道對面吵吵鬧鬧的機具庫房。
一如往常般地,他很早起床,並且拿出小火爐,架在報紙上,開始煮水準備作飲料解渴。在乾燥的冬天,雖然前後左右上下四方到處都是雪,但是嘴唇與喉嚨卻會意外的感到非常渴。
雪塊到處都有,但是不煮開就吃下肚的話保證得痢疾拉肚子拉到虛脫。
在帳篷裡,裹著睡袋的潔米妮發出了噫噫唔唔的夢囈聲,看樣子應該再過不久就會醒過來了。
菲爾把馬克杯裡冒著煙的滾開水拿開,撕開一包咖啡粉加進去,蓋上橡膠製的杯蓋用力搖了幾下,再把杯蓋挪開,鼻子湊上前,深呼吸。
「嗯~」菲爾露出陶醉的神情。「這樣一天才算是有個開始嘛。」
羅伊爾曼起床之後,她立刻掀開毛毯,從地板上站起來,然後走向行李堆,找出她的鏡子。她蹲在地上,看著小鏡子裡的自己───然後皺著眉頭把睡到翹起來的髮絲給按回去。
她迅速的把把晾在窗口的襪子和內衣褲取下,當她的手一碰到襪子,不禁罵了一句。
「搞什麼,還沒乾啊。」
但是她還是把襯衫脫了下來,把內褲和內衣穿上。因為裝載她個人用品和換洗衣物的卡車已經被擊毀在往墨爾德的林道上某處,所以從前線撤下來這三天以來,她只有這一套身上的衣物可穿。
腰帶繫上軍官服,長靴套上素黑色的直達大腿的高統襪,拉緊皮製五指手套,然後戴上大盤帽,戴正之後,邁出大步推開門,踏著響亮的步伐來到隔壁的房間,毫不客氣的撞開大門。
伊莉莎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雙手緊緊抱著枕頭,把它夾在兩腿之間,被子也都被捲成了一團。羅伊爾曼默不作聲的走到床邊,雙手抓住床單,然後用力抽出。
砰咚!
九六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五零三營的一天就是這麼開始的。
在一陣亂烘烘的吵雜聲中,士兵們走出器材倉庫,彼此交談聊天,或是在鐵路調車場外的空地上伸展因睡姿不良而腰酸背痛的軀體。
「喂,早餐在哪裡啊?」有的女孩鼓譟地說道。
「是啊,剛才我是聽到有東西吃才起來的。」
「愛妮兒和琳恩她們已經出發去採買了,大家再等等吧。」
菲雅雙手扠腰,一邊安撫著部下們,一邊站在原地扭腰擺臀。這並不是裝可愛的動作,她剛剛在試圖站起來時扭到了腰椎骨,這似乎是坐在車長席上太久的後遺症。
潔絲汀娜士官長在走過菲雅身邊時,用手把鼻子捏住並且作出誇張的搧風動作,似乎是在刻意挖苦她昨晚沒有洗澡也沒有用毛巾去乾洗的樣子。菲雅以微笑的表情用力地搥了一下潔絲汀娜的背,她則是伸伸舌頭離開了。
戰車兵的雙排扣西裝剪裁式的夾克並不算保暖,所以很多人身上都加披了件步兵的大衣,或是還裹著睡覺時所蓋的軍用毛毯。沒有戰車可開、無法躲在戰車裡靠引擎暖機得到一點熱能的裝甲兵們,一群一群的瑟縮在一起相互擁抱,或是走向步兵們所生的火堆旁烤熱身體。
大家的表情看起來都像沒睡飽,不過也有人看起來顯得非常有精神。
「唷,大家早上好!」
伊莉莎白笑嘻嘻地出現在毫無秩序和隊形的數百人面前,大家都接二連三的舉手敬禮並且打招呼。之所以會加上敬禮,是因為羅伊爾曼就跟在她的背後。
「早上有一班我們的列車要開往蘭法茲,我們會先吃完早餐,之後各位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收拾行李。在把個人的裝備整理好之後,我們就會集合點名,然後上火車。這班列車配備有臥鋪和餐車───希望所有各位能夠喜歡這一趟旅行。」
「啊,到了蘭法茲之後,那邊的基地就有大規模的盥洗設施了。到時候,我要請大隊全體官兵吃一頓豐盛的。」
「喔喔!」聽見這一段的官兵們莫不舉起手臂來歡呼。
「休假很長,部隊也要重整。好好享受假期,這是你們應得的。」
士官兵們不分軍階與男女,都舉起雙手來高呼著「萬歲」聲,為了偉大的大隊長───大家都知道,這種待遇必然是她為大家爭取來的,而大家也都很樂意去享受它。
伊莉莎白走入士兵群中,拍拍大男孩的肩頭,然後和女孩子們聊天,只要有她在的地方,說話與呼吸的熱氣就會多了起來,在這朦朧彷彿起霧中的煙裡,伊莉莎白的存在就好像是一具暖爐,她帶來了熱鬧與溫暖。
「唷,菲雅,昨晚睡得如何?」
「不太好啊,大隊長。」
菲雅苦笑著答道。
「哦?怎麼說?」
伊莉莎白本來還想加上一句「我昨晚就睡得很好啊」,不過她隨即想起來自己之所以睡得好是因為借住了鐵路局員工宿舍的空房。
菲雅把手攤開來,菲雅把左手食指彎曲開始說:「嗯,幾十個人和行李塞一間通風不太好、空間又狹窄的地方...喔,那個味道真的會讓人窒息啊。」
「嗯,至少比睡在戰車裡或是野外宿營要好。是吧?」
「這點我同意。」
伊莉莎白的臉上露出微笑,菲雅也笑著點了點頭。大隊長眨了眨眼睛,又去找其他軍官交談了。
等待的時間似乎特別漫長,由琳恩.馬遜中尉帶領的糧食搜括分隊成功地達成了組成時的使命,帶著全營官兵份量的糧食回來了。
在鐵道左側的月台對面,兩輛卡車停在卸貨區,然後出現了約莫一個班數量的戰車兵與步兵身影,她們抬著冒煙的大筒往這個方向走過來。
「早餐來了!」
「我要、我要!」
「是熱的啊!」
「我聞到了肉的香味!」
飢餓的士兵化為暴民,不分男女地向早餐搬運隊襲來。隊伍中的士官與軍官群吹起了哨音,這些受過長期訓練的軍人們立刻因為巴夫洛夫之犬的可悲反射神經而一齊停下了腳步,遲疑地回頭看著。
「別亂成一團!真難看,這樣還配稱我大漢密斯王國的軍人嗎?」
「所有人以我為準,排或小隊為單位,排成四列縱隊!」
「找你們的直屬長官報到,還沒集合完畢就不放飯!」
在對面的搬運班抬著飯菜與湯鍋回來的這段時間裡,人群已經從一團無規則的氧氣分子排列成如鑽石般規律的結晶體,她們並不是缺乏紀律,只是遠離戰場之後,過度放鬆的心情讓這群已經習慣硝煙氣味的少年與少女們感到有點鬆懈。
馬遜中尉來到伊莉莎白與羅伊爾曼面前,舉起手敬禮,待兩人回禮後,補給官把挾在掖下的抄寫板拿出來,交給對方。
「奶油燉馬鈴薯湯兩大鍋、肉醬一鍋、黑麵包五百條,土司四十條,碎火腿和玉米罐頭兩百個。」
「唔,辛苦了。幹得很好呀!」伊莉莎白毫不保留的誇獎她。
「多虧第十一軍有一個步兵師在海德拉上車時碰到一點問題,所以才有多出來的糧食儲備可用。」
「那麼,別動隊呢?」羅伊爾曼問道。
「啊,這個,她們說要去找可以加菜的東西。」
「會有辦法嗎...這種大攻勢發動前的時候。」伊莉莎白苦笑著。
因為五零三營已經脫離了戰線和方面軍司令部的管轄,理論上,轉入防衛軍司令部下的非前線單位,在前線的補給優先度往往是被排到末位。但是,靠著各式各樣的手段、交涉、談判,以及硬凹的功力,還是有辦法可以弄到熱騰騰的食物。
士兵們人手一個稍有弧度的不銹鋼餐桶,這種餐桶是設計來讓士兵可以貼身地掛在腰間用的。大家排成縱隊,然後逐一走過這些熱騰騰的大鍋,等著伙夫兵為自己盛上可口的美食。
「喂,妳看,那不是我們的偵察車嗎?」
四輪的迷你裝甲車出現在月台對面,從那裡面走出了造型異常厚重的愛妮兒.蒙巴頓中尉。
歪戴著大盤帽的愛妮兒,豎起冬季大衣的立領,戴著防風鏡,和另一名裝甲兵從車體側面的行李箱合力抬起一大包紙袋,看起來大概有越野車輪船般的大小,倘若裝滿了東西想必不會輕到哪裡去。
兩人搬著這包玩意兒跑到放飯的排隊處前方,砸進雪中,喘著氣的愛妮兒伸出手來撕開包裝紙,然後所有人都尖叫起來。
「是、是香腸~!」
「好久沒有看到了啊...」
愛妮兒開著裝甲車到司令部的廚房去,在跟他們的負責人進行多方的交涉後,將約有二十公斤份量的豬肉香腸以大量的葡萄酒換取到手。
「當時在莊園擄獲的戰利品真是好用。」這位偵查隊的隊長笑呵呵的拍拍車子的裝甲板,在腳座底下還放了好幾瓶瓶裝的紅酒。
「蒙巴頓中尉,妳有相當優秀的交涉手腕喔。」
伊莉莎白這麼誇讚道,但是這種回答卻令愛妮兒開始緊張了起來,她臉紅又結結巴巴的縮起身子,最後喊出一聲「謝、謝謝長官」之後就敬禮轉身跑掉了。
「這孩子總是過度認真了呢。」伊莉莎白回頭看著羅伊爾曼笑道。
「也沒什麼不好,有她指揮的偵查分隊效率一直很不錯。」
「說的對。這沒什麼不好。」
伊莉莎白點點頭,肯定了羅伊爾曼的說法。
在吃完早餐之後,就讓大家解散去收拾行李。
卡車、戰車、大砲這種東西是無法跟著士兵們一起撤到後方去的───搞不好運費本身就會高於其本身的造價也不一定。重裝備、槍枝、彈藥都只會留在前線的兵站基地裡,等待著部隊重新補充編成的那一天到來。
所以,所有人都只帶著當初入伍時的大背包、裝私人用品、軍毯和衣物的巨大提袋,以及最簡單的制服皮件,在火車調車場的一隅集結成隊列。
菲爾手腳迅速地把睡袋折起來,塞進裝帳篷的包包裡,把它踩緊盡量縮小體積之後,固定在背包上,好讓重心維持在偏上的位置。
他在清點過一次自己的行李之後,有些不耐煩地轉過頭去望著自己的副手。
「妳到底準備好了沒有啊?」
「等一下啦~我這邊還有東西...啊,這個也還沒有...」
潔米妮手忙腳亂的把所有零食、外套、毯子和雨衣帳篷布全部亂糟糟的塞進背包裡,但是光是放進這些東西就已經沒有空間了,她起碼還得再塞一倍的東西進去才能一口氣全部帶走。
「沒有空間了?!」
「真是...妳這年以來真的是什麼都沒學到嘛。」菲爾按著鼻子,搖搖頭嘆息。
「人家也已經很努力在學怎麼做了耶!」
「沒辦法的話我可以幫妳打包唷。」
「唔!」這一句話挑起了某人的自尊心。潔米妮紅著臉,用鐵匠打鐵的方式硬把剩下的東西全部壓扁塞進背包裡。
「看嘛,雖然不得要領,但有心還是能辦得到。」菲爾忍住笑意認真地挖苦道。
「吵死了,我一個人就能作好!」
菲雅的裝備倒是非常輕簡,她身上就穿著那件裝甲兵制服,手上提著一個裝有個人物品的皮箱,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她的衣服、睡袋、背包等個人裝備都在墨爾德一起跟戰車炸成稀巴爛,只有放在勤務兵與專車上的那一部份得以倖免。而且那些私人的行李,她也在昨天就去郵局用包裹的形式寄回家裡了。
單位裡的重傷者,如愛莉絲和其他傷員,狀況嚴重的已經坐飛機後送到大都市的軍醫院,狀況已經穩定下來的人就被送進茲姆的軍醫院裡休養。
她來回游走在自己的連隊裡,一臉輕鬆地集合所有第一連的戰車兵們。
緹妮安少尉蹦蹦跳跳的跑出來,向菲雅舉手敬禮。
「學姐,我的排集合完畢了。」
「幹得好,可是妳也不用那麼緊張,這裡是後方。」
「是,我知道了。」
菲雅轉過頭去向連隊士官問道:「潔絲汀娜,里希緹亞去哪裡了?」
「她說肚子痛,八成是去廁所吧。」
「那麼,其他的人都到了嗎?」
「紅二車的拉法兒她們還在收拾行李。」
「這麼慢?」菲雅挑起眉毛。
「好像是和其他連隊的人的行李混在一起...啊,回來了。」
三個戰車兵少女一邊喘著氣一邊提著行李跑了過來。而在她們的反方向,里希緹亞.沃夫崗少尉則是摀著肚子一臉發青地晃到菲雅面前。
「妳看起來好像不太妙。」
「是不太好...」里希緹亞把口罩戴上,半睜著眼睛。
菲雅把手放到對方的額頭上,「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為什麼不說一聲?」
「其實在墨爾德的時候我就不舒服了,不過昨晚開始變得很難受...」
「是那種高燒加腹瀉型的流感吧,這個冬天很流行呢。」潔絲汀娜抓抓頭說道。
「學姐,要不要去找醫生?」緹妮安也湊上前,爭著把手貼到對方的額頭上。
「反正又不是什麼能後送的大病...若是被送去軍醫院的話,只會讓我錯過這班火車而已。」
「話是這樣說沒錯...」
里希緹亞苦笑著說道,而菲雅則是一臉傷腦筋的表情。
「好啦,好啦,既然里希緹亞都這麼說了就沒差。」潔絲汀娜擠到圍觀的眾人間,然後用輕鬆的語氣說:「不過提醒一下坐在她身邊的人,如果火車坐到一半聞到怪怪的臭味,千萬不要白目到問是誰的味道唷!」
里希緹亞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紅暈,然後用力的揮出拳頭毆打潔絲汀娜的後腦杓。
大家都笑出聲來,菲雅也笑了。
此時大隊全員的腳步開始移動,羅伊爾曼本人親自吹響哨子,引導連長、連附等幹部均負傷後送的擲彈兵連,成一列縱隊向隔壁月台前進。
「好啦,我們準備上車了,火車可是不等人的。連隊出發!」
於是,五零三營開始向火車停靠的九號月台行軍。
這時候,巨型的蒸氣機車頭正在和車廂結合,金屬扣環相嵌住發出了清楚的敲擊聲。全身煤灰的火車工人們一邊喝啤酒一邊聊天、洗手,站務人員上前將煤水車上的燃料和水加滿,而身穿類似軍服般設計的黑衣列車長,則是被叫到一旁,與茲姆的火車站長低聲耳語了幾句。
「皇族?不會吧?」
「聽說是皇孫女,不過她沒啥特別要求,應該不會到處亂跑。但是你務必要嚴格約束服務員,此外不要讓機車頭的人員經過頭等車廂。好好接待她。」
「是,屬下知道了。」列車長有些緊張的點點頭。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從來沒碰過皇族的列車長也為了要如何處變而傷透腦筋。就用對付以前達官貴人那一套的標準程序來處理吧...他這麼想。
在略事休息過後,機車頭上的駕駛員下令打開鍋爐蓋。
「加煤、鍋爐點火!」
火夫將灑上油料的煤炭堆進鍋爐裡,然後另一位在這種大冷天裡赤著上半身的火夫將火柴點燃,扔了進去。待火生起之後,他們就關上了火門。
「告訴列車長,再過十五分鐘應該就可以加壓完成。」
「我知道了。」身穿肋骨狀條帶服的服務生小弟點點頭,把駕駛員的口信帶給列車長。
接到這個指令的列車長拿出懷錶,確認時間後,點了點頭,然後對聚集在頭等車廂裡的服務員們告知這次的乘客身份。不分男僕或女侍,大家看起來都很驚訝,鼓譟的氣氛迅速擴大,不少人交頭接耳了起來。
「待會在侍應時不可怠慢了,對方若是一個不高興,搞不好我們全部都會被判不敬罪。」
列車長用有些誇張的口吻威脅道,大家也都噤聲不語,緊張兮兮的前往各自的崗位上準備,有些人祈禱著千萬不要碰上那個皇族,也有人抱著期待的心情,希望能夠親眼瞧瞧君臨在這漢密斯王國之上的蘭吉亞一族的模樣。這在報紙或廣播上都是無緣見到的呢!
約四百餘人的隊列在九號月台上聚集,而列車長本人也親自率領餐車組和整備組以外的全體乘員,在月台上排列成整齊的隊伍,等候對方的到來。
他倒覺得有些詫異,因為聚集到月台上來的這些軍人大多都衣衫襤褸、骯髒破爛,所有人都看似剛剛從垃圾場裡走出來似的,而且隊伍十分散漫。伊莉莎白見到列車長等人的列隊,馬上就想到了對方打算做的事,於是她主動上前去,來到列車長跟前。
「您好,我是伊莉莎白.蘭吉亞.馮.奧維索森,陸軍少校。」
伊莉莎白以相當標準的姿勢立正,敲響騎兵長靴的鞋跟,向列車長行舉手禮。列車長先是愣了一下,原本打算舉手回禮,但連忙改為彎腰九十度。
「殿下,讓您久等了。本班列車全體人員已經準備好為殿下服務...」
「不用那麼拘謹,叫我伊莉莎就可以了。」
「殿...殿下...」結結巴巴了起來。
「對了,可以開始上車了嗎?大約再過幾分鐘開車呢?」
「沒、沒有問題。大概再過十分鐘左右吧。」
「好的,我瞭解了。」伊莉莎白左右手各提著一個手提箱,滿臉笑容的走進車廂裡。客車服務員也連忙上前去幫忙提行李。
「注意,第一戰車連的車廂分配是由第三節至第五節!第二戰車連...」
羅伊爾曼大聲宣讀著她事先安排好的車位條,而五零三營的官兵們則在軍官的指揮下魚貫進入自己單位所屬的車廂後,就開始自己尋找包廂坐進去。
這時候女兵單位的特性就表現出來了───大家各自以平常就在一起的小團體為單位,大家以某人為中心聚集在附近,而其它的小團體則佔據遠遠的位置,。至於擲彈兵連的男女們似乎就不怎麼在意這個,反倒是情侶檔坐在一起的機會大些。
至於戰車部隊,則是以平常搭乘的戰車乘組員聚在一起為多,菲雅也不例外。可妮斜背著一個布製包包,這是她放在後方卡車上,因此得以倖免的行李。她跟菲雅走在走道上,然後找到了一個位於三號車廂左邊的包廂。
包廂裡有四個座位,和兩張雙層床,座位的中間是一張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桌子上有餐具和飲料架。置物架則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
菲雅看到了置物架的高度,不禁皺起眉頭來。
「有點高度啊...」
身為戰車兵的菲雅原本就不算高,而可妮比她更矮,兩人面面相覷後,菲雅把長靴脫掉,只著襪子的狀態站上了桌面,墊著腳趾頭,試圖把行李箱塞到架子上。
這時候,從背後伸出了一雙手,把行李箱接過並且堆到了上面去。
「啊...」
菲雅回頭,見到騎兵分隊的費希特.馮.拉爾少尉正從可妮手裡接過包包,並且放上架子。
「失禮了,長官,我在外頭看到妳們辛苦的樣子,總覺得沒辦法坐視不管。」
「謝、謝謝。」
菲雅盡可能維持不卑不亢的表情面對費希特,她的心中並不是很感謝對方仗著身高來幫的這次忙。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傢伙的身高加上言談還蠻能吸引小女生的。
「古德林上尉以前找我喝酒時,經常說到他幫妳拿高處的物品的事情呢...」
「那個死傢伙啊,還好,你比他紳士多了。現在他不在反而覺得有點怪怪的呢。」
「學長他命很硬的,休養一陣子就會沒問題的。」
費希特把他的大盤帽扶正,向菲雅敬禮後轉身離開。
「沒問題是吧...」菲雅苦笑道。
過了不久,潔絲汀娜帶著緹妮安走過菲雅她們的包廂門口,菲雅探出頭去叫住她們。
「喂,潔!緹妮安!只有兩個人嗎?」
「學姐?」
「有位子啊,剛好。」潔絲汀娜一臉笑嘻嘻地拉著緹妮安來到包廂裡。
「怎麼,最近看妳跟新來的走很近唷?」
菲雅用拐子推推潔斯汀娜,而她則理直氣壯的回答:「我這是為了避免新來的被大家孤立,所以才特別好意帶她適應新環境!」
「學姐...」緹妮安慌慌張張的伸手想要阻止潔絲汀娜繼續說下去。
「胡扯,都來一個月來還能不熟嗎。」菲雅笑著吐嘈道。
「話別說的太早,我可是親自教了她許多(嗶───)和(嗶嗶──)以及(嗶───)的事情唷!還有像是...唔!」
緹妮安一手摀住潔絲汀娜的嘴,另一手架住她的拐子,然後嘿嘿地尷尬笑著。
「少尉,我沒想到妳學壞的這麼快。」
「女孩子們聚在一起談論的話題通常都是比男生還低俗的,其實沒差...」可妮也以一副相當理解的表情點點頭,只見緹妮安的表情就快要哭出來了。
五零三營的官兵們都陸陸續續地上了火車,月台上只剩下來零零星星的其他閒雜人等。鄰近的月台有數輛列車進站,大批士兵與軍火正準備要卸貨,因此顯得相當熱鬧,與九號月台形成強烈對比。
在確定月台上已經沒有乘客之後,身穿燙的筆挺的黑色制服男子,也就是列車長,搖了搖手中的鈴鐺,按下手中的發條式計時錶,然後與車頭的駕駛員打聲招呼,然後跳進在火車頭與煤水車之後的第一節客車廂裡。
火車工人拉動氣笛,鍋爐工把火門拉開,用大鐵鏟把一鏟又一鏟的煤送進火堆裡,主機部開始劇烈的震動,蒸汽在壓力管裡奔馳著,連桿逐漸牽引著路輪往前運轉。
運轉的頻率開始加快、加快、然後震動在到達一個高峰之後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相對穩定的加速度。
火車從站內駛向曠野,拖曳著十餘節客車廂,迅速地將兩旁的景物拋在後方。
菲雅.克盧索中尉把她的視線從窗外移回車廂內,掃視著與她同處一個空間內的軍士官兵們,她們大部份看起來都顯得相當興奮,而且臉上一點倦容也沒有,反倒有不少人聊的相當起勁,像是有一萬隻渡鴉被關在車廂裡飛不出去似的。
這趟火車旅行很短,一百多公里左右的路程,加上一些中途停車的時間,三個小時以內就能夠抵達目的地。
對王國軍的將士們來說,蘭法茲僅僅是歸鄉之旅中的第一站。
原本想要睡一覺的,但是菲雅卻發現自己沒辦法閉上眼睛。
───太亮了...
原本想要拉上窗戶上的百葉吊簾,但是坐在窗邊的可妮似乎把目光都放在車外的風景上,看得正高興,還不斷地踢腿。看到這種情形的菲雅實在沒有勇氣告訴她「麻煩妳把窗簾拉起來」之類的台詞。
「...沒坐過火車嗎?」菲雅隨口問了一句。
「嗯嗯,」可妮轉過頭來,對菲雅搖了搖頭。「我從家裡到軍隊裡受訓時,還有到蘭法茲集結時,就有坐過了。」
「那怎麼一副好像從來沒見過火車的興奮表情?」
「我不曉得開起來這麼快。妳看,電線稈唰-唰-唰地就這樣過去了。」
「不曉得?我搞迷糊了。」菲雅抓抓頭道。
「因為我坐的是貨車呀。」可妮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笑著說。
「貨...」
「就是那種運牛運馬、或是運馬鈴薯的那種。很暗唷,地板又都是糞便的味道,很臭呢。」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也帶著笑容。
菲雅這時候想起來一件事,自己是軍官,而且是士族出身。不知不覺中居然忘記了大部份士兵們來到前線的方式...而且一般鄉下人是根本不會有機會離開自己所生長的城鎮的。提到貨車,她不禁回想起當年坐火車到前線時,看到用貨車廂搬運成堆官兵屍體的景況。
「...那麼妳就好好享受這次旅行吧!要感謝大隊長唷。」
她拍了拍可妮的頭,輕輕地摸了摸,然後溫柔地笑著說道。
「嗯!多虧了大隊長呢。」
菲雅把視線轉向同包廂的緹妮安與潔絲汀娜,這裡的情形則是只讀完小學的士官老兵正在指導全女子寄宿學校出身的軍官,如何打撲克牌。
「我也會啊!」
「喔?那妳會什麼?」
「像是說橋牌...」
「哈,在這裡沒有人會玩那種複雜的遊戲。」
潔絲汀娜揮揮手笑道。
「咦?」緹妮安看來很震驚。
「要跟士兵玩的話,就得玩二十一點或是大老二之類簡單又刺激的才行。」
「二十一點我知道,大老二是...?」
「喔。」潔絲汀娜邪惡的笑起來,她以十分熟練的默劇手法,在半空中摸著不可見的棒狀物似的:「就是男生的(嗶───)呀。」
緹妮安的頭上「噗沙」一聲出現了大量的水蒸汽,臉也變得通紅。
「喂,潔妳不要玩新人玩的太過份唷。」菲雅忍住笑意說。
「我哪有?只是因為我喜歡教學的快感。」
「是能夠把純真的小女孩騙得團團轉的快感吧。」
「這麼說也沒錯啦。啊...別哭別哭。」
潔絲汀娜轉過頭去,試圖安慰抽噎抽噎的少尉。菲雅把背靠在座椅上,仰起頭來看著天花板,長長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這裡還真是悠閒。」
悠閒到,感覺有點虛假。
最後終於感到有點坐不住而站起來,正在鬧菜鳥軍官來玩的潔絲汀娜和看車窗外的可妮都轉過頭來。
「我要去探險。」
「噗。」潔絲汀娜憋笑。「在小不隆咚的火車上探險?」
「學姐妳也發燒了嗎?」緹妮安笑呵呵的把手伸過去摸菲雅的額頭。
「嗯,如果找到好吃或好玩的,會帶來給妳們。」
「我要汽水哦。」可妮踢著雙腳說。
菲雅笑了笑,並且把胸前裝甲兵制服上的扣子一一解開,把外套脫掉後掛在牆上,只穿著襯衫來到走廊。
由車廂號碼判斷,左手邊是機車頭,右手邊是車尾。餐車廂,照慣例來說應該是放在列車的中段,所以應該是往後走。
菲雅於是邁出大步,在車廂中行走。窗外的雪景依然以每小時六十公里以上的速度向後飛逝,但是由於火車已經保持在穩定的一個速度上,所以身處在車廂其中的人並不會覺得有什麼感覺。
列車駛入向左的彎道,菲雅也抓住了走道上的扶手,支持住身體。列車走廊中所看到的車廂也逐漸彎曲,而菲雅仍然繼續往前走。打開車間門,來到火車車廂間的連結處。在聯結勾的上方是由可動的數塊鐵板組合成的露天步道,從這裡可以感覺到冷冽的強風和刺鼻的煤煙渣。
進入下一節車廂,迎面而來的是正推著手推車的販賣員。從清秀的面目看來,應該是還未進入第二發育期的少年少女。菲雅舉起手來向對方打招呼,而對方發出的應答聲讓菲雅聽出來了些端倪。
「啊,客人您想買些什麼呀?」
───是女孩。菲雅很肯定的在心中想道。到了這個年紀還沒變聲的,除了童聲合唱團以外就只剩女生了。
「有報紙和三明治嗎?」
「有的。請問您要哪...」
「觀察家日報。」
「抱歉,我們沒有在供應哦。」
菲雅歪著頭思考了一下───她想起來自己搭的火車是國鐵所屬的,那麼就不難理解為何火車上不擺王國國內銷量第二的大報了。
「那麼就...前鋒論壇報。」她選擇了立場比較溫和的另一家大報。
「好的。一共是十分錢!」
菲雅從衣服內袋裡掏出鎳質的三枚五分錢硬幣,交給對方。
「不用找了。」
「謝謝!」推著四輪車的服務生面帶微笑地說。
「妳是哪裡人?應該是北部出身的。」
「哦,我是謝嫩人。」
「難怪,北部人講話的鼻音總是特別重呢。」
「這是因為總是鼻塞嘛。」服務生開了個北部常見的玩笑。
「哈哈哈。」菲雅笑了出來,「我也是北部人,老家在威斯特。」
「噢!真巧,那麼妳就住在塔森秀河對岸?」服務生女孩睜大了眼睛。
「對啊,就座落在河岸邊哦。」
兩人就這樣聊了一段時間之後才分開。其實,在加入軍隊之前,菲雅也不知道原來人的口音可以「看」出身份,不過在軍隊裡最容易和陌生人搭上的話題,就是「你從哪裡來」。這也是不知不覺中學會的事情之一。
報紙的頭條上是有關於年底議會要作年度決算的消息,還有一些政治新聞。幾天前的激烈戰鬥,似乎就連第十六版的角落都排不上去的樣子。或許是需要封鎖消息吧!這種慘烈的戰鬥若是讓國民知道的話會影響士氣也不一定。
菲雅在瀏覽一下頭版與封面的提要之後,把報紙挾在掖下往前繼續走著,空出來的雙開始拆三明治的包裝紙。
土司夾煎蛋、生火腿和生菜,是那種最基礎的單層三明治。
邊走邊吃,兩三下就吃完了───這種份量對於一個正值活力充沛歲月的少女來說根本不夠。她把胸前制服與長褲上的麵包屑拍掉,將包裝紙捏成一團,然後在經過垃圾箱時拋進去。
果然還是得找到餐車才行。繼續往前走了兩個車廂,然後她注意到在第五節與第六節的連結處間,一個人抽著煙的琳恩.馬遜中尉。
她的左臂靠在扶手上,眼鏡摘下來並且放在外套的胸前口袋裡,右手食指與中指交叉地挾著香菸,緩緩的吞吐出白色的雲霧。
「琳恩?」
「是妳啊...」
補給官輕輕挑了挑眉毛,又把頭轉回去望著火車右方的雪景。
菲雅抓著扶手慢慢來到她身旁,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問道。
「妳怎麼了?」
「沒什麼,抽悶煙而已。」琳恩小聲說道。
「哦...」
「車廂裡是禁煙的,所以我就出來了。」
她把那截燒得快只剩屁股的菸頭含進雙唇之間,又貪婪地吸了一大口。平常琳恩都是看起來很和藹可親、很好相處、又好欺負的類型。看到這種表情的她,菲雅心裡倒是有點毛毛的。
「...什麼時候開始抽的?」
「大概五分鐘前突然煙癮發作...」
「不,第一次抽。」
「...」琳恩吐掉了嘴裡的煙屁股,轉眼間那截殘煙就被火車給捲到後面去了。
她思索了一會兒之後緩緩說:「大約是...十六歲那年。我進士官學校的時候。」
「噢。士官?」
「嗯。我不是官校出來的,很久以前就在當兵了。之所以會成為軍官也是因為擴軍太誇張的關係...」
她的雙手不斷發顫,想要伸進外套口袋裡找東西,但是她的右手忽然按住了左手,然後把雙手按在欄杆上。
「一天最多抽兩根,這是我自己訂的標準。我們家,有肺癌的遺傳血統。」
「既然如此,戒掉不是更好嗎?」
「如果真能戒掉就好了...」琳恩把眼睛轉向遠方,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這樣啊。」菲雅站在她身旁五秒多鐘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加油,打起精神。」
「...呵。」琳恩先是用有點詫異的眼光看著菲雅,然後笑出聲來。
在離開琳恩身邊之後,菲雅繼續往餐車的方向走著。就算別人有別人的煩惱,但那也是要自己解決的事───自己解決自己的事才算得上是大人。
現在,她要解決自己的口腹問題了。
繼續走過幾個車廂,總算看到人群騷動的餐車。一走進去就可以感覺到熱鬧的氣氛───沒有包廂隔間,打通成吧台與許多座位、餐座的餐車間裡,到處都擠滿了人。
不過奇怪的是,有一處吧台旁的座位裡裡外外都圍滿了人,而且是火車上的服務員們。定神一看,菲雅不禁驚訝地叫出聲來。
「伊莉莎?」
她們的大隊長此時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坐在吧台前方,把連著蛋殼一起煮的水煮蛋放在精致的專用陶瓷杯中,用茶匙輕輕敲了敲蛋的尖端。
圍觀的群眾們發出了嘩然聲,一旁的士兵們都忍住笑意默默的吃著東西,或小聲交頭接耳。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來會覺的「皇族就連吃蛋的樣子都很優雅呢」,但在菲雅和其他同僚們的眼中,只會覺的這樣子硬撐的伊莉莎白看起來好蠢。
───伊莉莎白平常吃蛋的方法通常是直接將生雞蛋打開倒進嘴裡...
菲雅也忍住笑,走到吧台前方,出聲把一直看著伊莉莎白的販賣員叫了過來。
「老板,有什麼吃的?」
「噢,請稍等,菜單在這裡。」
菲雅接過那張單子稍微瀏覽了大標題。嗯,從飲料到餐點都有嘛。雖然麵條是用最便宜的工廠袋裝製品,麵包也是晚上就烤好放到現在又冷又硬的東西,但是以空間有限的火車餐廂來說已經很好了。
「奶油白醬麵條一份,還有檸檬蘇打水。」
「瞭解了,馬上就來。」
碟子很快就端了上來,熱騰騰的水煮麵條淋上濃稠的乳白色奶油醬,這是菲雅最喜歡吃的東西之一,也是北方居民的最愛。
伊莉莎白仍然在人群的包圍中極為困擾地吃著敲敲蛋,而她點的海鮮飯也已經送到面前來了。看到她點的食物,火車上的服務員們都發出驚呼聲。
───真是辛苦妳啦!菲雅心中偷笑著想。
菲雅在走前點一份盒裝的烤馬鈴薯,瓶裝的橘子口味汽水、四顆水煮蛋和一包剝殼過的花生,這些零食就夠包廂中的四人一起吃到抵達為止了。
火車疾速奔馳在冰封的原野上。車頭的楔形金屬鏟,把凍結在軌道上的冰霜切開,沿路灑出銀白色的冰煙霧。
站在機車頭裡的駕駛員看到眼前的景象,連忙抓起電話打給列車長,隨即拉動汽笛,並且啟動煞車。
尖銳的金屬摩擦音響徹雲霄,火車猛地減速,不少原本睡在包廂裡的人直接滾下床,也有人往前撞到東西或是被巨大的力道往後壓回椅子上,頓時每節車廂中都充滿了哀嚎聲。
「嚇?」菲雅緊張兮兮地把頭從報紙中抬起來,雙腳頂住地板,用手肘撐在桌上才沒有讓自己往前撞上桌子。
坐在一旁的可妮,則是直接身體向前九十度,把頭撞上桌面,剝完的花生殼全部都灑到了地上;坐在菲雅對面的潔絲汀娜與緹妮安則被緊緊地黏在座位上,撲克牌也灑了一地。
「喔哇…好痛…」可妮摀住鼻子呻吟道。
「妳流血了,不要緊吧?」緹妮安抬起頭來發現可妮的口鼻都是血。
「我看看。」菲雅側身檢查一下,「還好,只是流鼻血。來,衛生紙。」
「謝謝。」可妮接過菲雅遞來的面紙,把上唇與鼻間的鼻血擦掉。
「到底怎麼回事啊?火車停下來了耶。」潔絲汀娜疑問道。
「緊急煞車吧?」緹妮安答道。
「我知道啊,但為什麼會停車呢。」
「這大概得問車長囉。」菲雅苦笑。
「可妮,妳那樣看起來好蠢哦。」
「咦?會嗎?」
潔絲汀娜指著兩個鼻孔都塞了衛生紙捲的女孩嘲笑道,被嘲笑的女孩則很慌張的遮住自己的鼻子。菲雅站起身來,「我出去問一下,狀況如何。」
「那我也...」潔絲汀娜準備起身。
「我去就好了。」菲雅穿上外套───這個動作也代表她有離開車廂勘查環境的打算。
她來到走廊上,馬上就可以看到到處都是疑惑地探出頭來的士官兵們,還有極力安撫乘客的服務員們。
菲雅走了幾步,攔下一位服務員。
「請問一下到底是什麼狀況?」
「真的是非常抱歉!請各位放心、冷靜下來並且坐在原位!」
千篇一律地制式化回答,對方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菲雅忍不住吐嘈道:「該冷靜下來的是你們吧…」
「真的是非常抱歉!」
服務員一邊重覆說著一邊擠開了菲雅,表情慌張的往車頭擠去。
「服務一點都不親切嘛…下次寧可自掏腰包改搭西鐵。」
「說的好,西鐵還有很古典的女僕裝服務員。」
「呃?伊莉莎白?」
出現在菲雅背後的,是鼻孔裡塞著兩條衛生紙的公主殿下。在她的背後,跟了許許多多直嚷著「對不起」、「殿下請息怒」的男女服務員,他們幾乎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淚水積在眼眶裡打轉。
「妳下巴的鼻血沒擦乾淨唷。」
「啊,是哦。」她很隨興的把下巴放在衣領上夾著摩擦幾下,在金色的領章上於是多了一層深紅色的血乾。
菲雅盯著伊莉莎白的樣子,摀住嘴巴笑了出來。
「我知道這個樣子很可笑,」伊莉莎白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雙手扠腰皺眉道:「但妳也不用笑的這麼殘忍吧!」
「不,我只是想到如果沒遇到妳的話,大隊長,我一輩子都會相信公主跟王子是很優雅高貴的…啊哈哈…」
伊莉莎白愣了一會兒,然後也摸摸自己的頭笑了。在輕鬆的閒聊之後,菲雅先收起了笑容。
「狀況瞭解多少?」
「嗯~剛才車掌打電話給機車頭瞭解狀況,聽說是冰雪厚度超過機車頭除雪鏟的處理能耐。這跟凌晨的小雪也有些關聯性啦,雪是在除雪列車通過之後才下的。兩公里長的積雪,聽說要從謝拉蓋特那裡的調車場派遣人力除雪隊過來呢…」
「這樣啊…那簡單嘛。」菲雅笑著說。
「哦?」
「軍隊可是體力勞動的專家。」這位戰車軍官笑嘻嘻地說道。
「啊~到底是誰出的主意!乖乖等除雪車來不就好了嗎!」
潔絲汀娜挖到一半,扔掉手中的鏟子,仰天悲鳴道。始作俑者的菲雅盡量保持面無表情的狀態,把頭上的大盤帽拉下蓋住眼睛的一半。
在她身旁,是上百名的火車服務員與士兵,不分男女地用鶴嘴鋤與圓鞦挖掘起覆蓋在鐵道上的冰雪。
「厚度大概要減到多少啊?」伊莉莎白雙手環抱,注視著面前那片如螞蟻般在雪原上鑽動的人影。
列車長呆了一會兒,喃喃說道:「呃…至少要減到四分之一米以下,而且不能結冰。」
「那還好嘛,鐵道上的積雪還沒超過半公尺。而且,」伊莉莎白抬起頭來仰望著和煦的太陽:「天氣很幫忙啊!」
「嗯…殿下說的是。」列車長完全不敢轉頭與身旁的女孩四目交接,彷彿警戒著梅杜莎放射出殺人光線的冒險者。
「列車長,電報拍給茲姆的人了,海一幹線阻塞,列車無法通行。」服務員拉開煤水車的通道大門,向火車頭喊道。
「嗯,這麼一來就不必怕有來車追撞我們了。」列車長點點頭。
雪原上,一個黑髮的中等身材男孩子指著另一個趴在雪中的褐髮少女,抱著肚子仰天大笑。褐髮少女迅速站了起來,雙手從地上鏟起一把雪,然後用力擲向黑髮男孩。閃避不及的男孩直接被擊中頭部,抱著臉在地上打滾。
旁邊那群身穿軍服的少年少女們看到這個情景之後,彼此相望,然後發出歡樂的笑聲,從地上拾起積雪互擲。
「喂!你們怎麼開始打起雪仗來了,快回工作崗───」
留著紅色長頭髮的女軍官剛站到放工具的箱子上出聲大喝,就被雪球轟了下來。很快現場就響起了軍官們的哨聲,雪戰則是在哨聲中持續進行了五分鐘左右才結束。
「哦呀哦呀,被強行中止了啊。」伊莉莎白很愉快的用望遠鏡觀察著她的部下們,隨即,她向某位朝火車頭走來的人影揮手。「唷,菲雅,戰果如何?」
「我還是很顧人怨啊…遭到猛烈的集中砲火攻擊呢。」
「現場呢?」
「秩序恢復了,羅伊爾曼現在正對元兇的機車二人組訓話。」
她一邊苦笑,一邊甩掉手上所持盤帽的殘雪,走到伊莉莎白面前。因為她站在機車頭的駕駛座上,高度比起菲雅高了將近一公尺半。於是,伊莉莎白直接翻身跨過欄杆跳下火車。
「他們是怎麼了?感覺氣氛好像倒帶回去年三月時的五零三。」
「那個啊,剛從前線脫離,大家的螺絲釘全部都鬆脫掉滿地了吧。」菲雅抓了抓頭,望向在齊聲唱起的歌聲中,打著節拍很有節拍在鏟雪的士兵們。
「呵呵,這樣也好。」伊莉莎白很滿意地點點頭。「在進入地獄第二趟之前,先暫時感受一下當「人」的感覺也不錯。」
「沒辦法,只要軍階還在,我們全部都是豬狗不如的畜牲啊。」
「诶,妳這句說的太讚了。」
伊莉莎白開懷地笑了,拍拍菲雅的肩膀。
雖然打打鬧鬧,但是速度出人意料之外的快。為數約三百人的工程隊休息輪班一次,才不過三小時的光陰就挖通了長達兩公里的厚厚積雪。
「真快…比除雪車還要早一個小時。」
列車長吃驚地用望遠鏡觀察前方的軌道。伊莉莎白則是用手掌遮住嘴唇與塞了兩團衛生紙的小巧鼻子高聲笑道:「哦呵呵,我的部下們可是曾經在伐維洛,一天之內挖好長達兩公里、深一點五公尺的塹壕陣地哦。」
「少校說的沒錯,陸軍是挖坑的專家。」跟在一旁的羅伊爾曼應聲道。
「不過火車這下誤點可大啦。哦,糟糕!我這下變成要請晚餐!晚餐比較貴啊!」
「妳家又不窮,抱怨什麼…」
伊莉莎白抱住頭大喊道,羅伊爾曼則在一旁小聲吐嘈。列車長則是低聲下氣地請這兩位女孩回到特等車廂內,清場結束並且確定所有人都上車之後,再下令啟動機車頭。
因為包含了整個重新啟動引擎與熱機的程序,傳統蒸氣煤水火車的發動是十分緩慢的事。先是用手搖式的電暖機爐為引擎加熱,把輸水閘打開,將原本結冰的壓力管內壁沖洗一遍,確認鍋爐輸水正常,燃料添加完畢,燃燒效率增大…
終於,火夫彎下腰來注視著火門內,燃燒成金黃色的鍋爐。
「可以了,拉汽笛。先倒車兩公里,一口氣加速衝過去。」
「是。」一旁的服務員小弟拉動汽笛,機車頭駕駛則扳動了開關。導輪被蒸汽帶動而倒轉著,火車向後緩緩的後退了約五分鐘之後,慢慢地煞住。
「壓力閥打開,蒸氣最大功率輸出,加速。」列車長用車上電話遙控命令位在車頭的駕駛,駕駛點點頭,拉動汽笛之後,讓火車開始加速。
十、二十、三十、四十。速度計上的指針逐漸向上提高,火車頭以六十公里的最大速度,衝過剛剛被挖得差不多的薄雪,將軌道上的殘雪推擠到道路兩側,衝出了這塊積雪特別深的盆地。
機車頭駕駛與火夫互相擊掌,愉快地哈哈大笑著。
「不過,誤點這麼大會害列車長被刮吧?被那個皇族。」
「哎呀,被刮是他家的事,不關我們這些小人物啦。」
火車駕駛一臉輕鬆地回答火夫的問題。
雖然後半段有超速趕路,但這班列車多花了將近一倍的時間,才抵達位在蘭法茲城的火車站,太陽都已經移往西方的天空去了。
蘭法茲城的鐵路網規模,多達扮演前線兵站角色的茲姆十倍以上。在這座人口二百五十萬的大都市裡,匯集了王國縱貫線、橫貫線、西部幹線與大北幹線等多條鐵路,有十條以上的鋪裝快速道路交錯,是整個王國南部最重要的陸上交通要衝。
從開始看到衛星市鎮的房舍群開始,直到停靠進火車站為止,全速奔馳的火車也走了將近十分鐘以上,市街的縱深廣度非常驚人;光是蘭法茲市的行政區內,就有八條路面電車與九條地下鐵構成的運輸網,鐵路多半也要分三站停靠,因為都市面積實在是太大。
尤其是車站附近,高層樓房與新式的水泥鋼筋建築比比相鄰,身處其中幾乎會感到天空被遮蔽住大半。
十數條鐵路同時並列的壯觀場景,恐怕除了王都以外也就只有這裡才看得到了。天空被蒸汽火車與工廠煙囪排出的濃煙所染成深灰色,但是官兵們卻興奮地望向窗外的景象。
那是回家的感覺。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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