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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楔子:王國篇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4月 10日,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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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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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莎賓娜的回憶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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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莎賓娜的回憶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4月 10日,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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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的晴朗,金黃色的耀眼陽光從蒼穹的頂端投射下來,映照著晝間的半球。一條土黃色的小道貫穿過覆蓋大地的綠色麥浪,這條狹窄的小徑在綠色的大海中浮浮沉沉,有時忽然出現,但又立刻消失,這樣的情景一直從這頭的地平線上延伸到那一頭的地平線盡頭,還有餘。

  隨著太陽的高度漸漸上升,氣溫也快速的升高了起來,刺眼的金色光芒與一切地上萬物反射不及其千萬分之一程度的反光,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因為上半身是露在新鮮的空氣中所以比較涼爽,但是下半身卻跟另外兩人一起被關在全金屬製的大烤箱內部烘烤,柴油燃燒不完全的焦味與腳底下的汗臭,二氧化碳含量非常重的吐氣味,加上硝煙、大麥芽與泥土的芳香混合在一快兒,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讓人混身無力。

  她有點暈車,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她以前都不會這樣的,想要嘔吐的反胃感已經衝上來了兩次但都被抑制下去,奇怪,今天早上明明什麼都沒吃啊?

  規律的上上下下震動突然開始變得頻繁了起來,引擎轉速衝上高鋒之後又迅速跌落,雖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卻來不及阻止了,車體兩側的冷卻水箱正在冒出大量的水蒸氣白煙。

  「可妮,快關掉引擎,往右轉,把車子停到路邊!」無力的沙啞嗓音中帶著懊惱,她不該這麼晚發現的。

  這輛HS-3A狼式騎兵戰車很快就從路央上偏離,幾乎是一頭撞上了石牆似的,重重地震了一下,兩聲排氣,便熄火,不動了。



 七月二十三日,09:20時刻,南威西尼亞,楚特弗郊區,71號國道某處支線上。



  底下的兩人一臉無辜樣的抬起頭來,望著她們的直屬長官尋求解答。菲雅.克盧索少尉臉色發青的低著頭,欠身以便把頭部更接近那兩位女孩,「對不起,是我的錯。冷卻水好像燒乾了,我沒注意…」比蚊子叫還小聲的咕噥,聽起來比較像是在為自己辯護,而非一個正當的解釋。

  隨後跟著排長的各車也停下來,一臉疑惑的對她們的長官提出關切,但是菲雅都以微笑不語作為回應,她只交代了排上最資深的潔絲汀娜幫她料理整個排,「把她們安全的帶往駐屯地,跟上戴恩考特上尉的連本部。我把故障排除之後就會趕上,妳別擔心。」

  潔絲汀娜表示可以理解的拍了拍少尉的肩膀,她是個可以依賴的好士官。但她在臨走前彷彿預言似的拋下一句:「克盧索少尉,妳不要太勉強自己唷。要不然,在混亂中什麼簡單的小事都會出錯的。」

  「哦。我知道。」菲雅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她的排很快就消失在好幾列履帶捲起的沙塵中。

  新到任的駕駛兵可妮.佩特拉二兵看來有些可憐兮兮地,用力撬開了車體前方的引擎蓋,一股熱騰騰的灼燒感便撲面而來。

  「哇!好燙!」

  她的臉變得紅通通的,不停的咳嗽著,砲手兼裝彈手愛莉絲.奧拉夫上兵連忙扶住她的背,揉揉她疼痛的臉頰。

  「菜鳥,下次別幹這種蠢事!引擎室的溫度很高的,你可能會被燙得脫掉一層皮。」

  「真的嗎?」坐倒在地上的可妮疑惑地望著學姊的眼睛。

  「當然是真的,像妳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女孩很快就會被燙到只剩下五分熟的粉紅色肌肉,就像聖誕節大餐時桌上擺的豬肉生鮮拼盤一樣。」

  愛莉絲邊講還邊作出一臉嚇唬人的恐怖表情,那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女孩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般來說碰到這種狀況,菲雅都會出聲制止這種玩笑話,像是「愛莉絲,妳別欺負學妹了!」但是她今天卻連那麼作的力氣也沒有,只是戴上隔熱手套之後,再度拉起引擎蓋,並且把折疊支架打開,撐住蓋子。

  「唔,謝天謝地,引擎沒有爆缸的跡象,只要換水就好了。」少尉在講完這段話之後覺得有些罪惡感。這算是為減輕自己所犯的錯誤而說出的做作言語嗎?

  但是故障就是在那裡,她必須要加以排除,要不然這台戰車就是動彈不得。砲塔後面掛著的備用水箱?不行,這個也快要乾了,得找些新水才行。這倒沒什麼,三位女孩很快的就驚喜地發現戰車後頭幾步外就有一個長滿了浮萍的蓄水池,雖然漂浮著幾隻孑孓的污濁水質頗令人擔心,反正又不是要拿來喝的,這麼自我安慰一下之後,她們用水桶撈起了這些綠色的,漂浮著一擺一擺的昆蟲幼蟲的水,並且將戰車左右的兩個水冷槽加滿。

  當可妮的身子鑽進戰車內部,還留著高高翹起的臀部在外頭擺動著,發動了引擎而感受到有活力的震動聲的她興奮的尖叫了起來。

  「幹得好!」愛莉絲重重的拍了她的屁股一下,稍後戰車裡傳來一陣跌跌撞撞的金屬敲擊與呻吟聲。

  於是三人都再度就戰鬥位置,「先打倒車檔,我們再轉回路上繼續前進,到時候就轉到二檔。」菲雅的臉龐上多了些這個早上許久未出現的燦爛光芒,可妮心情好到幾乎要飛起來了,「是,長官!」她愉快的扳動排檔桿,踩下腳邊的踏板,鬆開離合器───幾秒鐘之後她開始重覆拉動著排檔桿,臉上出現了慌張的表情。

  「好,這樣就可以了,好了,可妮,我們打二檔,喂,我不是叫妳打二檔嗎?快停止───!」

  「排檔器卡住了!」駕駛兵驚慌失措的回答,讓菲雅的表情上頓時增添了五十年份的皺紋。

  她連忙回頭───那是剛剛她們裝水的蓄水池。

  「不,不,快停車!我們正在往一個水池裡倒車!」

  「我辦不到!我辦不到!」駕駛兵已經哭了起來:「它就是卡死了,我扳不動它!」

  「妳做得到的,我幫妳來!」愛莉絲也使盡了吃奶的力氣與那支金屬棒奮戰不懈。但是直到最後那一刻來臨之時,她們都未能作到這件事。

  「啊───!!」

  「呀啊───」

  「哇───!」

嘎嘎嘎嘎嘎嘎───嘰咿───噗沙噗沙噗嚕嚕嚕嚕…

  大約二十秒的混亂之後。尾部陷入了泥沼與水漥之中,整個陷了下去,頭輕腳重地栽了個跟頭,履帶奮力的運轉卻只是噴出大量的泥漿,戰車的引擎轉速漸漸地降低,車內傳出了足以震破耳膜的吶喊聲。

  「哇啊啊!開始進水了!」

  「我不想死啊───」

  「全員棄車!全員棄車!」

  三名模樣極其狼狽的女孩紛紛打開車前的駕駛蓋,車頂的艙蓋而逃了出來,其中菲雅發現她爬出來的時候戰車正以垂直豎起的姿勢卡在池塘邊時已經來不及了,她整個人摔進綠色的,有些臭味和有奇怪蟲子在漂來漂去的死水中掙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水深只有兩呎,全身已成落湯雞的她一拐一拐地爬上了岸邊,她的另外兩名部下也成功的脫逃出來。

  疲憊不堪的三名女孩就這麼癡呆地望著垂直豎立在水池中的戰車發呆了好一會兒。

  「對不起。」可妮一等兵像是夢囈般地不斷重覆說著。



  全身上下除了溼透的內褲以外,沒有半件衣物的菲雅.克盧索神經兮兮地轉頭四處張望著,迅速地將唯一的那一件也脫下來,迅速地把它從兩腿之間拉下,首先是左腳,再來是右腳,然後抓起擱在一旁的毛毯把自己給裹起來。她的模樣看起來無疑是非常的狼狽,甚至連一般認知中的「前線豬」們都望塵莫及的狼狽;原本秀麗清爽的一頭金色直髮,這時候看來倒有點淡淡的紅褐色,而且還捲成一團,散發出異樣的臭味,她的米黃色戰車兵制服與別著戰車兵徽的偏帽雜亂的擱置在青草地上,全是爛泥巴的長筒靴得趕快擦乾淨不然會結成硬巴巴的土塊,所有的衣物全都濕透了,沾滿了泥沙和水草。

  她的兩名部下也是光溜溜的,跟自己差不多。這一點讓菲雅覺得很困擾,其一是單純的鄉下女孩固有的羞恥心,其二是她對自己的身材有著強烈的自卑感,就算是跟小她兩歲的可妮比…她揭開毛毯一點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又抬頭從側面盯著可妮堅挺的一對漂亮乳房。一聲長長的嘆息,菲雅自知自己的發育期好像已經結束了的樣子。

  她們倆在戰車的周圍晃來晃去,試圖找出在這場災難中倖免於難的東西───愛莉絲驚喜的叫了出來,她發現綁在戰車砲塔上的換洗衣物沒有沉進水中。相較起來,無線電收發機就只差那麼幾吋而已!

  菲雅走了幾步,忽然察覺到有點腹痛,而且下體有點濕濕黏黏的怪異不適感,她正在疑惑自己應該已經把身子大致擦乾淨時,就發現了答案。她的左手抓住毛毯使它不落下來,右手伸向私處摸索著,把那條懸吊在陰唇上的細棉繩輕輕的抽了出來,再用肉眼去確認一次。

  噢───該死。她差點罵了出來,當女生就是這點不方便。怪不得今天一整個早上都坐的不舒服。

  菲雅把已經泡成了深紅色的細線與其下吊著的紅色圓桶狀物體用衛生紙包了幾層之後隨手扔進草叢裡,挨近了她堆放在衣服堆中的自己的隨身腰包,並且翻找著新的衛生棉條。

  今天的狀況真的是太糟了,從前沒有這麼悽慘過,出血量也多得很離譜。即使如此,菲雅還是強行打起精神來,接過愛莉絲捧來的乾衣服,雖然只有汗衫內衣與內褲,但感覺上已經比赤身露體要有很大的不同了,最起碼她可以抬頭挺胸的走路而不用擔心什麼。

  「好吧,我們先來歸納總結一下目前的狀況吧。」菲雅的神情十分沉痛,「無線電機與備用發電機浸水,失去功能。我們恐怕得自己解決這些問題。」

  「對不起。」可妮小小聲道。

  「後部傳動輪損毀,彈藥室與戰鬥室後部浸水。不過前半部的傳動系統奇蹟似的,還能運作。履帶上雖然都是泥巴不過也還能轉動…」

  「對不起。」

  「地勢泥濘,太過柔軟。戰車會被自己的重量給拉進沼澤地裡,所以必須要安放一些類似乾草或木樁的東西好讓戰車獲得抓地力…」

  「對不起…」

  「閉嘴!」按著太陽穴的菲雅終於不耐煩地對可妮咆哮了起來。「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那邊嘀嘀咕咕的幹什麼啊!吵死人了!妳這個廢物!蠢蛋!白癡!妳這個…妳…嗚…」

  一臉茫然的可妮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她不曉得平常那個溫柔可親,和藹熱心的學姐是怎麼了,她也不清楚菲雅之所以生氣的原因,只暗中揣摩想道大概是自己又作錯了什麼事情,所以她所能作出的唯一反應依然還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說的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尖銳,到了最後一聲就跟眼淚一起溢出了眼眶,這下子反而讓少尉有些不知所措了。

  愛莉絲張開雙臂把可妮擁入懷中安慰著,她露出一種責備的目光盯著菲雅。

  「抱歉,是我的錯。」克盧索少尉苦惱地搓揉著頭上的亂髮:「我太激動了。好吧,總之我們先開始蒐集資材,準備抽水,先給戰車鋪一條可以開上來的路。」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毒辣的陽光毫不留情地從天空上投下,烘烤著少女們的細嫩的肌膚。

  因為是灌溉用的蓄水池,所以三人很快就找到了讓水流往渠道的水閘,但三人耗費了好一段時間,還是無法打開的狀況之下,菲雅決定開槍。可笑的是,當菲雅抽出她腰際的尼爾,打開保險,雙手偉佛式握姿,槍口對準水線以下的閘門連續開了八槍,但只聽到幾響低沉的撞擊聲,卻什麼事也沒發生。

  少尉再次爬到她的愛車頂上,踩著車長蓋,將那挺車頂機槍與全滿的一百發彈鼓給拆下來,然後將雙腳架起來,槍口面對水面下的閘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兩下短促的連射之後,黃銅色的彈殼與黑色的殘渣與小細片灑落一地,傳來嘩啦嘩啦的水流聲,裹著金屬鐵皮的木板順著水流被沖往下游,兩位女兵興奮的抱在一起,菲雅回頭對部下們眼神中懷抱的敬意比了個大姆指作為回應。

  水平面從半個人高下降到了腳踝的高度,菲雅慢慢的摸下去,但是一個腳滑,雖然沒有整個人跌倒,但卻整隻小腿陷進沼澤裡,好黏!她只覺得小腿以下涼涼的,好像給吸盤吸住似的,可妮與愛莉絲戰戰競競地,從旁伸手把排長給拉了上來。之後,菲雅與愛莉絲分別提著工具箱與備用零件,順著戰車側面慢慢摸了下去,這次她們可不敢大意了,兩人的腳上都穿著行李包裡的橡膠製雨鞋。

  水線下降之後後部傳動輪的檢修顯然容易多了,經過一番折騰之後,菲雅與愛莉絲先後被一旁擔任助手的可妮給拉上池塘,菲雅決定再一次啟動戰車試試看。三人的情緒馬上就激昂了起來,她們覺得腦際好像有人在用軍號吹奏進行曲,想到馬上就可以脫離這種要死不活的狀態了,雖然很餓,但所有人都一致同意要吃飯也是先把這台倔強的小男孩先弄出泥沼之後再說!

  試車,前後傳動系統正常,履帶沒有脫鍊,泥沙與小石子也都清掉了,備用電瓶與前置水冷式柴油引擎輸出無異狀,燃油殘餘續航力大概還有一百公里,沒有問題!

  當愛莉絲與菲雅把最後一片從廢棄農莊的邊緣拆下來的籬笆鋪在泥土斜坡上時,兩人四目相對並且高興地歡呼一聲,彼此擊掌。

  「菲雅姐,人定勝天啊!」

  「沒錯,人類的智慧與意志勝於一切!」

  先可妮,接下來是愛莉絲,最後是菲雅,三人陸續鑽進車內就位,經過最後一次慎重的檢查之後,兩位女兵回頭看著車長,用眼神徵詢著她的同意。

  「發動引擎,熱機!」

  「瞭解!」可妮相當快樂的啟動了引擎,四衝程活塞運動的有力心跳聲好像打鼓似地,一次又一次地敲擊著車內眾人的鼓膜。

  「啊啊啊…我從來沒想過,小不點的心跳聲會是如此悅耳動聽呢。」砲手的陶醉表情彷彿置身天國,而非關在氣溫攝氏四十度左右的炎熱金屬烘焙箱底部。

  「預備,打一檔!直線前進!」菲雅也興奮了起來。太好了,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

  「噢,是的,長官,一檔,直線前進!」駕駛把剛才已經徹底調教過的變速齒輪箱用嶄新的排檔桿驅動,引擎與四對主傳動輪接續在一塊兒,巨大的金屬齒輪嵌入寬厚的履帶金屬塊與塊之間,牽引著戰車向前行進,發出了雄壯的卡啦卡啦聲,它漸漸地開始把後半部給駛出了泥坑───菲雅把上身探出砲塔,她洋洋得意地俯視著大地,用她的雙眼,那雙承載在戰車三公尺半的身高之上的雙眼!

  一點一滴地,靠著前方鋪路基的摩擦系數提高之賜,戰車開始緩緩地爬出爛泥坑,菲雅漸漸地大膽了起來,她稍微挪動了一下臀部坐落的位置,倚靠著打開的艙蓋,側坐在砲塔頂部,享受著這酷暑中的微風。我是世界之王!裝甲兵少女的心中閃過了一絲如此的錯覺。

  但是事情從下一秒鐘開始卻變得不對了起來。履帶發出了奇怪的空轉聲,飛濺的泥漿開始增加起來,戰車的馬力雖然提升了,但是卻沒有前進。

  「可妮,打三檔,把轉速提高。」

  車上的三人很快收起臉上的笑意,狀況開始變得嚴肅了起來,這下大事不妙,難道說又要發生什麼大災難了?菲雅把目光投向後下方的履帶與傳動輪,只見全速旋轉的履帶不斷捲起泥巴,這些泥巴都灑在池塘裡或是噴在擋泥板上,被掏空的池底顯然地把戰車下盤漸漸地往下拖了進去,而且前方的摩擦鋪路面也發出了詭異的折斷與碾碎聲,整台車子的重心忽然改變,菲雅連忙緊急叫停───

  ───同日11:55時刻,戰車恢復水平狀態,但底盤與傳動輪大半陷入泥漿中,無法動彈。

  菲雅.克盧索少尉一臉頭痛得不得了的表情,蹲坐在被戰車的重量與履帶捲走了表土而造成的崩塌土坡邊,她想不通怎麼會發生這麼多麻煩事。

  她終於確認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長期浸泡在水中的溼地,其本質是不能跟下雨天時泡泡幾天水的爛泥巴路相比擬的。堅實的土層,無論其表土受到多大的破壞,要它受到如此程度的液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當初負責編寫教範的那些教官們顯然也不會想到有這種狀況。

  兩位女孩還呆在戰車上無辜的探頭探腦著,一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在詢問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菲雅沒有給她們答案,她只是蹲在那兒,就這麼一直蹲在那兒發呆,她顯然還沒有從震驚與脫力感之中恢復過來。

  就這麼過了五分鐘之後,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出了抱怨聲。

  「好熱。」可妮小聲嘀咕道,揭起高統的衣領用手煽些風進去,但連風也都是灼熱的令人驚訝。

  愛莉絲的表情更糟糕,她蒼白的膚色轉為慘白,嘴唇有些發紫的她把水壺裡的最後一口水灌下去之後,開始解開胸前的雙排扣與腰帶,不理會身旁的可妮臉上帶著數條錯愕的黑色斜線,把身上的毛料軍服給一件件脫了下來。

  「…既然車長可以那樣穿,那我們也應該可以吧。」

  愛莉絲用相當有說服力的這個理由,讓可妮把剛到喉嚨邊的問題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兩人此時見到菲雅幽幽地站起身子來,像是鬼魂似地,很沒有重量與存在感的身軀一擺一擺的貼上了戰車燒灼似的鐵甲上。

  「喂,我們先吃午飯吧。」

  克盧索少尉一邊傻笑著,一邊發表了她的投降宣言。反正太陽這麼大,水池再過不久就會被烤乾的,至少從理論上來說,這是個非常合理的推論。

  可惜的是,只要這個世界還有神(作者)之意志的干涉,那麼一切合理的事物,一切在軌道上運行的規則,其實都是虛無的存在。當女孩們把昨晚從舊駐地開拔時就盛滿的午餐桶放到攜帶式小火爐上的時候,天空上突然開始變得烏雲密佈,一片鐵灰色的天幕罩住了湛藍的蒼穹,金黃的太陽,陣陣低沉的悶雷響起。

  太陽公公不見了…活在名為現實世界的沉重天幕底下的三位女孩立刻就陷入了嚴重的騷動狀態。

  「快!快把還在曬的衣服給收回車裡…」

  「太多了,全部都還鋪在那邊的草坪上啊!」

  「盡量搶救!」

  「啊,開始下雨了啦~」

  「不要放棄!用妳的身體去保護乾衣服…啊!我的尼爾!」

  「哇呀!!打雷了啦!!」

  曾經有人說過,人類活在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是一場精彩的戲劇。對於旁觀這個故事的過程的聽眾們或許會覺得這是喜劇,但對在場的三位女孩來講,這一天,比起王國帝都歌劇院最高水準的悲劇公演,還要更讓人動容,更能叫人落淚,也更使人深深地感到絕望。

  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的午後雷陣雨一洗大地的焦熱,帶來泥土的芳香與沁涼的空氣。只穿著一件溼到緊貼肌膚的法蘭絨襯衫,以及一條褲管向上捲到了臀部的長褲,愛莉絲上兵也露出了崩潰的笑容,一邊狂笑著一邊在如每粒水滴都如同姆指般大的暴雨中慢步向前,舉首仰望著煙雲高速掠過的無秩序圖畫,偶而還夾雜了一兩發閃電,緊接著便是雷聲,與可妮一兵的哭鬧聲一起迸發出來。

  菲雅面無表情的走向小火爐旁邊,看著那三個已經開封的午餐桶已經成為水鄉澤國。

  三位女孩在暴雨中,可憐兮兮地縮在戰車裡───許多內部空間都已經被挪用來掛半濕的衣物了───開始一湯匙一湯匙地吃著不管原本是什麼東西,現在的狀態都只能夠稱之為「什錦雜糧湯」的冰冷午餐。

  雨停了,就跟來的時侯一樣快。當菲雅察覺到雨水敲擊在車頂上發出的金屬敲擊聲已經消失的時候,亂雲已經往南方飄去,明亮的金色光線穿過殘破的灰幕與灰幕之間,從細縫中將光明投向廣闊的大地。

  因為眼前的景象過於超現實的美麗而感到震撼,愣了幾秒鐘之後,菲雅才露出了笑容,隨即十分欣喜地爬出戰車,「可妮,愛莉絲,妳們快出來看!」

  兩人陸續探出頭來,懷抱著好奇心與疑惑的女孩們也都驚豔於這幅壯闊的美景。

  從眼前一直延伸到不曉得距離多麼遙遠的地平線上,雲海之間投下的光束是一道道的,感覺有些矇矓,和睫毛上的小水珠一起合力影響了些許肉眼的解析度,散射的光芒中閃爍著各色的迴光,四處張望的可妮突然叫了起來,手指指向另一塊天空,轉過頭去一看,原來是一道巨大的彩虹橋,不知何時已經浮現在地表上,高高的橋面不曉得會通向哪裡,把旅行者的思緒帶往何方?

「為什麼你,凜冽的朔風
 吹彎了河畔蘆葦的腰桿?

 為什麼你,要這般氣憤,
 把雲朵埋到遙遠的天邊?」

不曉得為何,菲雅很自然而然地就哼起了那首曲子來。那是下雨天不能出去外頭玩的時候,母親總會把自己摟在懷裡,輕輕地吟唱。

 「為什麼你,炙烈的朝陽
  也會在臉上燃起羞澀的紅霞?

  為什麼你,要如此害羞,
  遮起自己的面容好讓夜幕降臨?」

  愛莉絲盯著菲雅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隨後也跟著唱起來了:

 「為什麼你,繽紛的虹彩
  要嫁給冷冽的夏雨作它的新娘?

  為什麼你,眷戀如此深,
  總是在雨後依然深情的留步?」

  可妮也很快樂的用腳打著拍子,並且哼著鼻歌的和弦,三人以這種有些奇特的方式合奏著,向天空訴說旅人的問題,這一刻,痛苦被拋到了腦後,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風格把她們的心情從極壞的那一端給推了回來,那道藏在心底的情緒的天平再度恢復平衡,一顆顆小小的紅太陽從心底升起。

  鬥志再度燃燒了起來,「沒錯,我們不能夠就這麼放棄。」菲雅.克盧索握緊了自己的雙拳低聲自言自語道。



  「班長,班長,雨停了。」

  「哦?噢。」

  中士把埋在雙膝之間的腦袋緩緩地抬了起來,睡眼惺忪的她眨了眨眼睛,把雙臂跟兩腳拉直,骨頭發出了嘎啦嘎啦的響聲,「啊啊~嗯」長長的呵欠拖了足足五秒多鐘,眼淚從眶角處滴了下去,睡得好飽。

  她把軍綠色塑膠雨衣的頭套放下,從裝甲車的艙蓋裡頭直起身子,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庫寧娜爾學姐~換妳來開了啦!」下頭的駕駛兵傳來了求救聲,「妳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睡覺!這不公平!」

  「這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妳的職責本來就是開車啊,不是嗎?」

  「可是八個小時實在是太長了,學姐。」

  「怎麼不找莎賓娜,找我?」

  「她說她要看雨景,我也沒輒。」

  「妳不是跟她認識很久了?」

  「就是因為認識所以才能夠彼此相互理解啊。」

  中士搖搖晃晃的爬上車頂,站直身子之後,又伸了個懶腰:「再撐五分鐘就交棒呗。」

  「班長妳…」欲言又止的按了下去,冷靜,再忍個五分鐘吧,女兵悄聲的嘀嘀咕咕著。

  這輛用破損的HS-4A支援戰車之底盤改造而成的裝甲救濟車,在少了上頭的沉重砲塔與內裝的無線電、近百發75mm砲砲彈的重量,再加裝一對酷似螃蟹雙鍘的粗短吊車臂之後,整個重心比起原先的戰車構型要改變很多,實際上操縱起來難度相當的高,以至於駕駛兵無法分神半刻,否則隨時都會有自己翻車的危險存在。這跟重心低,底盤穩的HS-3輕戰車相比起來更有如天差地別的遙遠。

  「妳醒了啊?」披著雨衣,躺在車頂淋了一小時半左右的雨,綁著馬尾的女下士微笑道。

  「嗯。莎賓娜,妳呢?又有啥感受啦?」

  「風景很漂亮,空氣也很新鮮。」下士坐起身子來,把沾滿了水痕的防風鏡拉下,放開盤在頭頂上的髮結,輕輕地甩了甩頭───棕紅色的馬尾在雨後的清新空氣裡擴散開來,漸漸停下之後,吊在女孩的後腦杓上,隨著微風起伏擺蕩,用一幅很陶醉的表情嗅著濕潤的大氣味道,少女長長的吐了一大口氣出來。

  「還有彩虹和撥雲見日的美景呢!妳剛剛沒能跟我一起上來,真的是太可惜了。」

  她有些生硬的說出感想,雖然不自然,但卻是她心坎裡的實話。莎賓娜.麥提下士,把雨衣脫下之後翻出內襯,鋪在溼漉漉的車頂上之後,又坐了下來,靜靜地遙望著地平線的彼端。

  庫寧娜爾看著她帶些憂鬱氣質的側臉,高挺的尖尖小鼻頭下逐漸浮現出笑容,中士笑了笑,也罷,她本來就是這樣,有點兒怪怪的,感受力很敏銳的纖細女孩子。隨著整個國家漸漸地邁向近代化與工業化之路,現在這種人也已經不多了。

  這就是歸還兵與常人所不同之處吧,她這麼想道。

  「唔?」莎賓娜的眼睛定格在目前的視野上,試圖把焦距對準到一粒黑褐色的的小點上。

  「怎麼了?」氣氛頓時開始緊張了起來。

  「等等,讓我瞧瞧。」下士隨手撈起吊在車體旁的望遠鏡。「1點鐘方向,距離…三千以上。一輛輕戰車,是我軍。好像躲在掩體裡,所以不太容易發現。」

  「噢,自己人啊。那就沒必要緊張了。」

  「可是那輛車看起來…」莎賓娜皺著眉頭放下了望遠鏡,遞給身旁的班長。「有點怪。」

  「…我大概可以理解妳在說什麼了。」

  中士拿起望遠鏡時,那台戰車裡的乘員(令人意外的沒穿制服。那是裸體嗎?)已經爬上了車頂,向自己的方向猛力揮舞著讓空軍辨識用的巨幅王國國旗。

  在十幾分鐘的全速狂飆之後,工兵車上的三人終於比較能夠用肉眼清楚的確認到那台HS-3與乘坐於其上的車組們的慘況。

  「嘿,我看到妳們在朝我們揮旗。需要幫助嗎?」庫寧娜爾在距離五十碼處左右就扯開嗓子大吼。

  「是的!我們很需要!」一位只穿著內褲與汗衫的女兵把手掌包成杯狀集中音波傳過來。

  「我想也是。」中士嘆了口氣,莎賓娜則是一言不發地打量著這台戰車,以及朝她們揮手的三位女兵。

  那三位女孩雜亂捲曲的頭髮,光著膝部以下結了一層土塊的腳ㄚ,幾乎是瘋狂地搖擺著身子,一個站在車旁幾公尺上拉開國旗,一位站在車上抓著砲塔蹦蹦跳跳,還有位一副疲倦至極的樣子,癱瘓在車長塔上的女孩。

  「好淒慘。」莎賓娜對菲雅.克盧索等一干人等的初次印象就是如此。



  經過為時大約四分之一小時的辛苦求救過程之後(只差沒把信號槍也用上了),總算確定對方會來幫忙,菲雅與她的部下們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但是接下來,只因為一句不經意脫口說出的話,卻又讓女孩們再度陷入了恐慌狀態。

  「如果…那台裝甲車裡裝的是男人怎麼辦?」菲雅小聲的說出這句話,但另外那兩人可也聽得清清楚楚,幾乎像逃難似地鑽回車上準備穿衣服。

  那台看起來造型相當奇特的裝甲螃蟹(可妮評語)慢慢的停了下來,兩位女兵跳出,只有頭頸露在車外的菲雅對她們發問:「請問~你們之中有男生嗎?」

  庫寧娜爾與莎賓娜對看一眼,噗哧笑了出來,「別擔心,大家都是姊妹,別害羞。」綁著馬尾的下士回答。

  於是戰車的前蓋、後艙蓋分別同時打開,出現三個女孩同時探出身子的有趣景象。克盧索少尉在起身時順便抓起了還濕漉漉的軍官用大盤帽,把它戴到頭上,盡可能的裝出一副有威嚴的樣子。

  「我是五零三戰車營的陸軍少尉菲雅.克盧索,感謝妳們前來協助。」她先報上自己的身份。

  「別客氣。我是二五五戰車營的保修中士,庫寧娜爾.拉篤許,初次見面請多指教。這邊這位是我的同事,莎賓娜.麥提下士。」兩人禮貌性的握了握手。

  當菲雅向那位綁馬尾的女士官伸出手時,注意到了對方的視線,於是低著頭看了一下自己,苦笑幾聲,「不曉得今天是怎麼了,真是有夠狼狽的。」

  「是的長官,看樣子狀況確實很糟糕。」莎賓娜上下仔細打量了菲雅一番,「長官,我們還有很多件乾衣服放在車上,不介意的話可以先把妳身上那件換下來。」

  「啊!太感謝了。該怎麼稱呼,下士?」

  「別客氣,叫我莎賓娜就好了。」

  「嘿,莎賓娜,這輛車是新型的嗎?我沒看過耶。」

  「不是啦,是二級廠的人讓報廢車借屍還魂,自己加了吊車和發電機把它變成一台四不像。」

  於是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走向裝甲車旁綁著的一大袋一大袋用防水布裹了一層的包裹。那些包裹裡頭裝的大都不是車上三人的衣服───這是軍部為了因應酷暑的開始,而緊急增產的新式夏季短袖野戰服。這些衣服倒不是沒有配發給士兵,而是配發的量太少了,讓很多想要貪圖涼快的官兵們必須忍受長時間不換洗衣物的痛苦。

  至少比起戰車兵的黑色高領毛衣,棉質的米黃色長袖制服與法蘭絨襯衫,這種採用新式材料製成的短袖戰鬥服是透氣的,光這一點就把短袖野戰服捧上了軍中黑市夏季價目表上的榜首,所以當菲雅打開包裹時,不禁發出了驚喜的叫聲。

  「天啊,小可愛!妳們去哪裡弄來這麼多?」

  「本土!這都要歸功於我要報到的那個單位損失太多人跟卡車了。」

  「兩星期,三百多個,真的很誇張。」戴著防風鏡的駕駛兵也下來幫忙抓住袋口。

  「這麼說妳們是剛剛受訓完的補充兵?可我看不像啊。」

  「中士是,我跟她不是。順便跟妳提一下,」駕駛兵推了一下莎賓娜的肩膀。「如果是新兵,就不會破格擢升一級,藍色十字勳章的得主!」

  「咦?真的嗎?」

  菲雅吃驚地把目光投向莎賓娜,雖然說是十字勳章中等級最小的一種,但也代表著受勳者曾經有過不凡於常人的經歷或是英勇事蹟,才能獲頒的獎項。但是她───那位拼命搖頭的綁馬尾的女下士,很顯然地並沒有把獎章或藍色的授帶別在胸前。

  「噢呃,其實這整件事說起來是滿複雜的。總之那是一場誤會,我沒有資格戴上它。」

  「為什麼,為什麼?」期待繼續聽故事接下來發展的眼神從少尉的眼中冒出來。

  莎賓娜一邊試圖迴避菲雅充滿了期待的閃爍眼光,一邊將責備的視線投向旁邊的女兵,可惜收件人不在,她已經背對著莎賓娜溜回車上去了。

  沒辦法,雖然不想講出來,她只好先應付應付式的交代一句:「如果真要說的話,我所遭遇的事情和這台報廢車倒是有點相似…」

  工兵車開到了土坡旁,換上了乾衣服的愛莉絲與可妮在庫寧娜爾的指揮下把鋼索接上了戰車車前的掛勾,菲雅則是跟隨著莎賓娜的腳步晃到了工兵車旁的吊車臂操作盤邊。

  「大概是三、四個多月以前的事了,我們還在更南方的國境線上打戰的時候,那天的天氣…也是跟今天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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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四日,17:15時刻,南威西尼亞,亞爾楓省,群.貝格村

       ───聯邦代號UV-19───

  在大雨中。世界的一切全都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鐵灰色厚雲下,別無倖免。陰沉的幽鬱氛圍,打落在地上的如豆大般春雨,濺起朵朵水花,積成了道路左右上的無數水窪。整個世界好像是被絞碎之後揉成一團再放進毛玻璃作成的罐子裡,景物看起來全都模模糊糊,缺乏它應有的真實感與存在感。

  但就在這片有些詭譎的未知氣息中,其中一方率先打破了沉默。

  「開火!」

  咚!

  村莊北東側的民房的樹籬裡冒出了並不明顯的膛口燄,黑色的箭頭以次音速迅速飛馳著,大約飛行兩百公尺左右之後才達到了它在設計上的最大初速───也同時在這個時刻,原本以為會如同前些日子聽到『鏘匡!』的反彈聲的防砲組員們卻聽到了『滋咻!』的尖銳貫穿聲。

  二次爆炸,悽厲的慘叫聲微弱地傳來,無力地迴盪在大雨中。然後是引擎轉速忽然提高,伴隨著吵雜的履帶聲迅速消失在遠方的明顯提示。

  戰防砲組員與趴在一旁的工兵們,無聲息的彼此拍肩握手道恭喜。

  「好啦,姊妹們,休息時間結束了,我們開工吧。」莎賓娜.麥提上等兵抓起身邊的圓鞦站起身來,向她的班兵們揮了揮手。

  來到前線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雖然曾經恐懼,但她對於這種情況的適應能力還真的是出乎自己與旁人的意料的好。代理班長的上兵綁著一條紅棕色的馬尾,因為淋了些雨而無力的垂癱在後腦杓,但她本人還是盡可能的打起精神來,因為這事做得好不好關係到活命與否。

  帶著累累彈痕與班駁的凹凸不平,那輛大約一小時前出發的六輪裝甲偵查車有些搖搖擺擺的開進了村裡,支隊本部的人立刻迎了上去,但工兵們沒有時間浪費,她們得盡快挖好反戰車壕,設置地雷與更多的步兵塹壕以供迎擊未知的敵軍。

  不同於一般正常的常規編制,如營,團,旅之類的單位,莎賓娜的上一個單位因為損害過重而被解編,打散之後分配到第四十七支隊───上級通稱為傑爾維格支隊───的道路修築連裡,雖名為連,實際上只有一個半排的數量。為了護衛,事實上只是做心安的,上級分配了一個裝甲擲彈兵排來保護她們。

  支隊長傑爾維格上尉在聽取完偵查車組員透過一死三傷的代價換來的情資報告之後,臉上很明顯的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連或營級的大規模戰車與裝甲步兵混合單位?而且是裝備那該死的新型大笨熊戰車?他只是個主修築路科的後備役工兵上尉,從來沒聽說過工兵要怎麼反戰車的方法。

  軍官們馬上就陷入了爭執之中。迎擊?不可能,毫無勝算。怎麼會呢?運用縱深防禦原則,活用工兵的所長,逐步削弱敵軍戰力啊!縱深個屁,這麼一粒鳥屎大的破村莊何來縱深之有?有沒有援軍?援軍是有,五七三戰車營的。但他們要明天下午才會到。去他的戰車!

  在一陣陣火氣逐漸升溫的叫罵聲外,綁著馬尾的女孩爬上一個木箱,舉起了望遠鏡,視察整條村莊東北側的防線內外。

  「雅桑,可以了,妳去叫大家可以不用挖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地雷。」

  「咦?」戴鋼盔的短髮女兵疑惑的瞧著同梯。

  莎賓娜從木箱上跳下來,然後拍了拍那位表情有些錯愕的女兵的腦袋瓜。

  她並不太清楚,這條堪稱群.貝格防線的塹壕與土坡防線,如今實質上的領導就是她一個人,一個小小的,但充滿行動力的小女兵。

  在大家都抓不穩主意的當下,能夠毫不猶豫地下達指示與命令的莎賓娜,頓時成為了所有工兵們的一致希望。就算不知道有沒有用,就算不曉得兩門戰防砲和幾挺反戰車槍能幹什麼,他們還是咬著牙撐下去了,因為他們有明確的目的。

  莎賓娜把幾位分別各自負責幾條壕溝的士官與老兵叫過來,並且告知他們,要在塹壕與塹壕之間的空隙埋下地雷,為了不妨礙行進,聯邦的大笨熊是一定會這麼走的,當他們觸雷停頓之後就一台台擊毀。在塹壕裡準備幾箱集束手榴彈,當戰車開上土坡時往它底盤扔過去。當然別忘了汽油彈!

  但是當大伙兒興致高昂的吼叫,並且四散開來去蒐集裝備時,攻擊開始了。

  從天空上傳來了尖銳的呼嘯聲,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尖,當它落進地裡時卻發出了不協調的沉重攪拌聲,隨後就在身邊爆散開來。

  「敵軍砲擊!敵軍砲擊!」

  「快散開,各自找掩護!」

  聚集在一塊兒的人群很快散開,但是幾個被彈片打傷的人卻只能倒在地上哀嚎掙扎著,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有人想到他們而過去攙扶。

  第一發與第二發射擊都是單發的響起,而且都是觸發信管式的榴彈,只要距離夠遠,趴得夠低,原則上都能避開,但是第三發───或該說是第一波效力射,才是真正的好戲上演。

  在幾公里之外看著一片煙雨茫茫的村莊中燃起了閃光,E連的觀測員渾然不知自己標出了有生以來最精確的砲擊灑布界。

  一整片的榴彈在頭頂上炸開,鋼鐵的豪雨挾帶著次音速的呼嘯聲咆哮著,屋頂上的磚瓦發出了啪啪砰砰的爆裂聲,在空中旋轉飛舞著礫片,然而被彈片擊中的人卻是發出了令人髮指的悲鳴,與某種有機質,像是豬肉被大力揮舞的柴刀砍中的破碎聲。

  從旁經過的裝甲偵查車開始燃燒起來,車上的乘員像是乾柴般地起火,誰也沒想過人居然會是這麼容易燃燒的助燃物,即便雨很大,但他們還是在逃出來之前就被活活燒死在車上。

  莎賓娜在第一時間就臥倒在泥濘與水窪交雜的泥土路上,溼溼黏黏的,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感覺,可是如果不這麼作,那就連這麼抱怨的權利都將永久的喪失,隨著消逝的生命。

  第二波齊射剛結束,她試圖利用這段空檔摸向最近的壕溝,但是第三波砲彈又迫不及待的逼近,發出了帶來死亡的預告通知。再度臥倒,當眼睛沾到泥漿而痛得想要擦擦它的時候,旁邊的籬笆叢爆散開來,燃燒著小小的火燄,提醒了莎賓娜:現在的妳連這點小小的奢侈都是不被允許的。

  彈著群密集得嚇人,「上尉,對方居然動用這種火力來轟我們!這不公平!」幾名軍官與支隊的領導中樞躲避在村子裡最大的一棟雙層建築物───事實上是一所旅舍裡, 所有人都縮在這片保命的屋頂下,外頭的大地已經像是被炸的掀起了一層皮似的,閃光與震波清楚可見。

  「敵人一定是大單位才有辦法弄到這麼多砲兵,我們抵抗不了的!」

  這句話一喊出來就好像魔咒似的,軍官們在一陣沉默之後便敲定了共同的決策方向,那就是…

  「說得對,我們沒有辦法,撤退吧。」還在震驚狀態中的傑爾維格上尉喃喃道,「別忘記通知所有官兵,把還能用的車子集中起來,多餘的裝備就拋棄。等到這波砲擊一結束就馬上開始動作。」

  一旁的幾名軍官與傳令兵點點頭,但是當他們前腳剛踏出旅社大門,一響巨大的尖嘯便穿過屋頂,直接貫穿天花板與二樓地板,然後在室內炸開。

  聯邦砲兵連的連長憑他的經驗認為,在人員殺傷彈的射擊之後敵軍一定會躲進房舍裡,到時候再用觸發信管的高爆彈摧毀房舍,但一通無線電從前線打來,要他停止砲擊,因為觀測不出有效的彈著,這倒是讓他滿灰心的,打了將近一百多發砲彈卻都落在不對的地方,真浪費。

  為時十五分鐘的砲擊結束了,原因是攻方認為他們的砲擊成效不彰。事實上,如果這波砲擊再長個一倍的時間,或許固守在村中的王國軍會因為損員過多導致士氣崩潰而自動投降。不過這十五分鐘對捲縮著身子藏在焦黑的樹籬邊的莎賓娜,以及其他躲藏在陰暗的角落,骯髒的土洞裡的士兵們而言,已經夠久了。

  莎賓娜很努力的把有點被嚇到軟的雙腿直起來,但失敗了,她只好用雙手撐著身體慢慢往前爬。才前進沒多遠她就注意到了。在異常的寂靜中,有一個微弱的呻吟聲在呼喚,是女孩?轉頭看看四面八方,終於注意到了求救聲的源頭。

  「蒂芬妮?是妳嗎?」

  「誰都好…誰來幫幫我…好痛,好疼,好熱…」

  「別擔心,蒂芬,有我在,我會照顧妳,妳會被治好的。」

  莎賓娜輕輕的把這還是一張娃娃臉的女孩擁入懷中輕輕的安撫著,對方雖然紅著眼眶,還是表示信賴地點了點頭。

  距離塹壕還有將近一百公尺,莎賓娜拼了命也得把這段路走完。

  所有人都擔心這是一場騙局,多疑地把眼睛探到地表線上四處探索著,這時候有人發現了那團在街角蠕動的類似簑衣蟲般的物體。

  「那裡有活人。」

  「等等,那東西看起來有點眼熟?」

  直到莎賓娜直起身子來,拉起負傷的同伴一拐一拐地向塹壕過來,才終於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那是莎賓娜?她還活著?」

  「嘿,妳沒事吧?」

  「真是不可思議!她們怎麼辦到的?」

  大伙兒從壕溝裡爬出去,奔到了兩位奇蹟從鋼鐵的暴雨下生還的女孩身旁,試圖扶住重心不穩而將行跌倒的兩人。

  「有人負傷了!我需要軍醫!」

  「哪裡來的軍醫啊?」

  「喬瑟怎麼樣,我剛剛才看到他往北側壕那邊過去了。」

  「我來送她過去,交給我吧。」

  「好,就交給妳了。」莎賓娜如釋重負地點點頭,工兵們再度聚集到她身邊,期待著她作出下一個指示。

  雖然每個人臉上都被燻的一團焦黑,和潔白的牙齒形成強烈的對比,但砲擊沒有打垮她們,這群女工兵還能戰鬥。雅桑上兵要大家冷靜下來,把每句話每個字講清楚說明白。

  莎賓娜靜靜的聽完了所有人的報告之後,確定了幾項事實:

  傷亡人數不明但砲兵沒有帶給她那個掩蔽良好的工兵班太大的損傷,戰防砲班也依然健在。但是剛怖下去的地雷被砲擊清掉了大半。

  「這麼一點程度是打不倒我們的,大家要繼續加油。」她再次強調每人應該要守好自己負責的區域的重要性之後,給大家增添了樂觀的氣息:「我們做得到,我們可以打贏的。」

  但是,她渾然不知,手中抓著一紙被雨水糊成一團的命令的傳令兵,他倒臥在距離壕溝幾步遠的泥土路上,背上插滿了砲彈的碎片。

  七點三十二分,代理支隊長帕布亞中尉下令撤退,由於聯絡不上殘餘的工兵,所以決定先行退卻。被友軍拋棄在群.貝格的女孩們,展開了一場毫無勝算的戰鬥:兩班對一連,而且是工兵班對裝甲連。

  八點整,從東北方飛來了幾十發像是黃蜂過境般吵雜的火箭彈,它們像是巨型衝天炮似的發出類似國慶日煙火的奇特噪音,然後炸爛了北防線上所有的屋舍,也包括藏在灌木叢後方,燒成一團焦黑的廢鐵的那門戰防砲。

  「啊啊啊啊啊!!!」雅桑歇斯底里的擦拭著臉上、手上、身上、頭髮上、衣服上沾染到的血跡與肉塊,但她越這麼作卻只是帶給自己更多的驚慌,莎賓娜翻過了兩條壕溝,幾乎是整個人撲上去才制止住失控的女兵。

  「妳哪裡受傷了?別鬼叫,告訴我妳哪裡受傷了!」

  但是雅桑只是不停的尖叫,不停的哭,她努力地把自己的身子捲縮成球形,但是莎賓娜拉住她的衣領,往對方的臉頰上不停的用力揮耳光,但儘管她打得再用力,火箭彈的呼嘯與爆炸聲還是徹底淹沒了莎賓娜的咆哮。

  一發火箭彈就落在旁邊,掀起了血肉模糊的殘肢與一陣血雨,劇烈的震動與爆炸聲響令她暫時失去了聽覺,強烈的衝擊逼迫著她的呼吸,她趴在地上張大了嘴巴大口喘著氣,卻只能夠吸到燃燒不完全的硝煙味。喘不過氣。

  鼻子好酸,眼睛也被燻得好痛,睜開眼睛,紅色與黑色的噴濺物又跑了進去。莎賓娜劇烈的咳嗽起來,肺部像是即將從裡面炸開的不適,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與粘粘的脂肪燃燒味散怖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火箭彈停止落下了好一陣子,她卻依然保持著這個姿勢與目前的位置不動,她真的是幾乎沒辦法動彈一步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有些恢復意識,伸伸手腳,確定自己還很完整之後,打開了眼睛,目光投向她握緊的同伴的手───嚇!

  那已經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它一點也不像是人類的肢體,但它就是。莎賓娜害怕地把那截血淋淋地斷臂用力擲出好幾公尺遠,但是過了幾秒鐘之後又開始產生責備自己的罪惡感,「那是雅桑啊…我怎麼可以…」

  左翼開始零星的傳出槍聲,夾雜著敵軍的戰車開炮的轟鳴,但是,她已經無心再戰。四周處處可聞同伴們的吶喊聲,還有她們的血肉殘骸,這一切的後果,難道不是她的判斷錯誤造成的嗎?

  莎賓娜.麥提恍恍惚惚地拉起沉重的腳步,緩緩地邁向村子裡頭,這是她從軍以來第一次的臨陣脫逃,即便本人並不明白,也無自覺,但是戰線上的女孩們失去了她們的指揮官。

  好冷。好溼。全身都髒髒黏黏的。

  村落裡只有少數幾座建築物的屋頂還能倖免於難,東北側防線旁的穀倉就是其中一座。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告訴她要找個可以躲躲雨,歇歇腳的地方,而她也這麼作了,於是往穀倉的大門一拐一拐的走去。

  穀倉的大門打開了,「不要殺我!不要…」裡頭突然發出驚慌的哀求聲,「是自己人嗎?我是莎賓娜啊,冷靜下來!」她驚喜的掩上門走了進去。

  穀倉最裡頭的位置,一個全身都染上了深紅色的女兵帶著些微恐懼的表情爬了出來,血腥噴灑在她身上的程度誇張的離譜,她的臉上仍是一片迷茫。

  「漢妮?是妳嗎?妳受傷了?」

  對方沒有回話,只是在認清來者的身份之後疲憊的倒坐下來,她肩頭上的騎兵步槍滑倒在乾草堆裡。莎賓娜又往裡頭走了幾步,才發現漢妮旁邊還躺著另一名女孩。

  「蒂芬也在這裡?」這時,莎賓娜理解了,這裡是臨時的野戰醫院,是醫務兵喬瑟安置傷患的避難所,但是喬瑟人呢?她詢問了漢妮,對方緊抿著嘴唇支支吾吾的小聲回答,但那是個很糟糕的答案。

  「我…我沒事…剛才我…我被醫生拉住…他要我顧好蒂芬…然後他說他要出去找其他傷患…但是他…他…」

  「死掉了?」用徵詢的口吻。

  漢妮點點頭,「被砲彈,我親眼看到。噴的到處都是…」於是把頭埋進兩膝之間。她整個人開始發起抖來,發出嗚嗚的哭泣聲,讓自己縮在穀倉的角落。

  莎賓娜趨近幾步,用衣袖擦了擦她的臉上:「把血擦一擦,別哭,妳這模樣看起來真是恐怖。」

  她沒辦法投入時間精力去注意漢妮更多了,因為負傷的蒂芬妮顯然比心靈受創的漢妮更需照顧。欠身下,一膝單跪著開始檢查女兵的傷勢如何,莎賓娜也看到了對方左腹部靠近腎的部位被鮮血染紅而想要去撕開衣服,但是直到一開始動手才發現衣服的纖維和血肉黏在一起,而女孩也發出了微弱的呼聲。

  「痛…好痛,學姊…」

  「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對不起。」莎賓娜連忙鬆手,因為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知識或經驗,她很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過錯。

  想到這裡,又把視線聚焦到到剛才為止都沒有機會仔細檢查的傷口,她忍不住別過頭去,淡淡的焦味與滋滋作響的血管抽動依稀可聞,而且不只一片,而是有好幾處傷口幾中在一個部位上,想必一定很痛。但是蒂芬妮沒有叫,也沒有哭,她只是臉色發白地靠著穀倉的木造牛欄,僅靠微弱的呼吸和喘息提醒大家:我還活著。

  「噢,天啊。妳很勇敢,蒂芬。妳真的很勇敢。」莎賓娜有些哽咽的輕輕摸摸女兵的頭,她也小聲地嗯了一聲,用細的像是蚊子叫的聲音說道:「我沒問題,我可以忍耐。啊…」

  莎賓娜的鼻頭酸了起來,淚水湧上了眼眶,但是她忍住了,沒有滴下眼淚。戰車的履帶聲與引擎排氣聲越來越近,槍聲在一響較大的爆炸之後漸漸消失,步兵的腳步聲在大雨中不很清楚,但可以察覺出端倪。本來就很昏暗的天空因為入夜而讓亮度更加下降,外頭已是一片漆黑。

  我不能哭,她們只能依賴我,我不能倒下。莎賓娜告訴自己,她又安撫了蒂芬一陣子,站起來環顧著穀倉內部。那些軍人要開始搜索了,她想,現在我們三個人待著這麼明顯的地方分明是找死,得找個地方躲起來,雖然可能只是延後一下被那些敵軍發現的時間…

  那麼,被發現之後呢?莎賓娜慢慢地轉頭看著仍靠牆坐在地上的兩名女兵,蒂芬半張班閉的沉重眼皮依然注意到了莎賓娜的目光而抬起頭來微笑;但是漢妮的兩隻眼睛卻是空洞無神的望著自己的靴尖,一副茫茫然的失神狀態。

  她也不是沒聽說過,聯邦軍對待女孩的方法。最常聽說的就是淪落為供那些與女人隔離許久的禽獸作慰安婦,或是成為戰俘營裡黑市買賣的性玩具,至於那些被先姦後殺的,反而最輕鬆,最快解脫。比較誇張一點的,她還曾經聽說過有些老兵看過女孩子身首異處,甚至是整齊地少掉了一對乳房或是四肢的慘狀。

  心中暗自下了決定,如果自己保護不了她們,那至少也不能讓她們淪落到被別人玩弄的地步;這表示如果時候到了,她得親自下手殺掉兩位同伴。

  不…先別想那麼多吧。「姊妹們,我們挪個身子,先找個好藏身的地方。」

  莎賓娜先挽起漢妮的手臂,強行把抽抽噎噎的她帶到比較不顯眼的陰暗角落,接下來又把蒂芬妮給拉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同一地方,雖然疼痛但女兵仍然沉住氣,一聲不吭。莎賓娜悄悄地取走了漢妮的那把短管式卡爾,自己的步槍與刺刀早就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八成已經和大地融為一體了吧。

  所幸腰帶上的卡爾的子彈包沒有掉,她把步槍裡已經裝上但還未上膛的兩發彈莢片退掉,取出全滿的五發彈莢片裝上,上膛───這時候門口傳來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不久後便傳來一陣悉悉囌囌的怪響,看來是有人在翻弄穀倉門閂。

  空氣中的緊張像是清晨突然冒出來的濃霧似的迅速襲捲了所有人的心頭,漢妮上下兩排牙齒開始打起去穀機似的敲擊聲,雖然意識漸漸模糊,但是蒂芬也能感覺到狀況不對而把目光轉向莎賓娜。

  「別出聲,壓低身子!」

  一個黑晃晃的人影推開了穀倉大門,三人藏身在稻草堆與牛欄後頭角落的掩護裡,屏住氣息不敢發聲,莎賓娜悄悄地用手指把稻草撥開一個細縫往外頭看出去,但是很暗,不太清楚。但是那個傢伙真的是愚蠢的離譜:他居然自己點燃了一盞油燈!

  那人的輪廓還是看不太出來,只曉得戴了一頂沒有帽緣的便帽,但很明顯只有自己一個人,他也沒帶步槍或衝鋒槍。他背著提著一堆大包小包,看起來活像是在搬家似的,空出來的左手還拎了一個玻璃瓶,莎賓娜還在想那是什麼,後頭的蒂芬就用很虛弱的聲音喃喃道:「瓦拉協…手槍…」

  對,手槍,該死的手槍,那傢伙把它掛在腰帶上。聯邦的軍用手槍口徑太大,很重,後座力又過強,有俘虜幾把玩玩的老兵們都說不太喜歡它,但打起人來確實很痛。他的吊帶與腰帶上沒掛手榴彈或子彈包,但是又帶了一大堆看不太出來是用來作啥的盒子。

  那個人越走越近,莎賓娜以為他就要走過來了,當即下意識地抓緊了步槍。但是他走到只有一壁之隔的另一大叢乾草堆旁,把油燈掛在牆上的掛勾,瓦拉協擱在地板上,打了個很長的呵欠之後,放開手,讓所有隨身行李以自由落體方式砸落在柔軟的乾草堆中,鬆了口氣,把雙臂伸直了揮舞了幾圈,莎賓娜才理解這傢伙是在伸懶腰。

  他轉過身子,面向三人躲藏的方向卻一無所覺,他還愉快地吹著口哨呢,但莎賓娜等人可是嚇個半死;這時侯女孩們才能比較清楚的看到他的輪廓:那是個相當稀罕的樣貌,淡黃色的皮膚,細長的眼睛由一對明顯的雙眼皮構成,是東方人嗎?可是輪廓又蠻深的,鼻頭高挺的角度在昏黃的光線照明之下格外顯眼,說不定是混血兒吧!莎賓娜在心中暗自揣測,但是從下一刻開始她就停止了這種胡思亂想,因為一件非常驚人的事情正在女孩們的眼前上演。

  男人把便帽和風衣也掛在和油燈同排的掛勾上,開始脫衣服。

  三人張大了嘴巴,癡呆地望著這幕有點詭異的情景在穀倉中上演。那傢伙把溼透的衣服一一換下,最後一件汗衫也脫掉之後,銀色的兵籍排與四常生活中不經意鍛鍊出的小塊腹肌,手臂上屯起的塊狀筋肉與體毛被女孩們看的是一清二楚,莎賓娜看的呆了,臉上泛起一抹淺淺的羞怯。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聯邦士兵,也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看到父親與弟弟以外的男人的軀體。

  這還沒完!那傢伙開始解開了腰帶,噢,上神啊,他打算脫光嗎?褲子褪了下來,巨大的屁股突然冒了出來,它的主人渾然不知自己被看光了,還在那邊很愉快地扭動它。莎賓娜突然開始覺得羞愧,搞什麼?我居然有點期待他這麼作…這什麼蠢想法啊…甩甩頭拋開雜念,她繼續看著那男人更衣,眼光飄向地上的皮帶,這傢伙現在是沒有武器的!她大喜,但又想到開槍會驚動了穀倉外的敵人,所以得用無聲無息的方法,做掉他。

  她回頭看了看兩名女兵,把手伸向蒂芬的刺刀鞘上摸了一陣子,抽出刺刀,白晃晃銀亮亮的刀身還是全新的,跟她本人一樣,都是初次上陣。她向兩名女兵比了個把食指放到雙唇上的手勢叫她們保持安靜,把刺刀插進刀座裡旋轉半圈固定好,惦尖了腳步,盡力不讓自己踏在乾草上的靴子發出任何的噪音。

  那傢伙正在擦頭髮,腳步旋轉著身體,轉向了另外一方,好機會!莎賓娜慢慢的,悄悄的從他的背後接近,那傢伙把扔到地上的濕衣服拿起來,嘴邊在碎碎唸什麼東西她不清楚,只知道這個機會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完美───她將刀尖對準敵人身體中心線左側,把身子挺直,倒退一步,站穩之後猛地衝了上去,把刺刀用全身的力量與加速度,給捅進了───穀倉的木牆上掛的濕風衣裡。

  呃?該死!有東西從他的衣服口袋掉了出來,那傢伙怎麼這麼剛好彎腰下去揀呢?那位聯邦軍人帶著錯愕的神情轉過身來,先是看到了莎賓娜的臉,與她四目相對,又很快的把視線飄向她手中的步槍,最後移到了槍尖上掛著的刺刀。

  僵持之勢大約持續零點五秒,對方的表情就由迷惑轉為恐懼,他很快的把雙手舉高,但是才舉到一半又停了下來,他的眼睛在看哪裡?莎賓娜順著他的視線尋找,兩人的視線同時聚焦在地上那一團雜亂無章地捲起擱在乾草堆上的皮帶與配槍。

  聯邦軍人立刻轉身撲向他的救命武器,莎賓娜暗叫不妙,奮力把深深嵌入牆壁的刺刀給拔了出來,因為施力過大而向後倒退走了幾步,再定神一瞧,那傢伙已經開始在解開槍套了!於是毫不考慮的,在穩住腳步之前,端起步槍又奮力刺了出去,他驚慌的扔開皮帶與槍套,但是閃避不及的食指還是被刀尖擦過,幾滴血液飛散出去。

  因為本來就有點重心不穩,這一刺讓莎賓娜又多花了幾步才站穩,若非對方也跟自己一樣處在半震驚的狀態下,恐怕早就已經…莎賓娜懊惱著自己的失誤,憤恨的心情全部寫在臉上,她深皺著的眉頭不知不覺中竟也投放出了某種程度的殺氣。

  那是絕望者想要求生存的殘酷眼睛,在一對橄欖綠的眸子裡,堅定不移地投射出恨意。

  雨漸漸地變小了,穀倉裡好安靜,只有兩人的喘息聲。他是在策劃什麼嗎?一時之間不曉得下一步棋該怎麼走的莎賓娜把食指慢慢地放上扳機,她已經作好了最壞情況的打算,為了要救裡頭的兩位姐妹,開槍打死他倒也未嘗不可,只是這樣一來就也非得賠上自己一條命。

  那男人的表情藏不住秘密,他的眼睛在穀倉中游移,顯然是在找尋什麼可用的契機,莎賓娜嚥了口口水,慢慢地把腳步往前挪移,試圖再度貼近到可以使用刺刀的距離…那名男子的視線突然定格在左轉三十度左右,他的脖子好像卡住了,出神地注視著那端。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在我背後的漢妮和蒂芬。就是現在!莎賓娜再度執起步槍往他刺去,但對方的眼角餘光也注意到了快速逼近的威脅,他笨拙地向左一個翻滾,又躲過了一擊,莎賓娜似乎開始抓到了步槍上刺刀的手感而反手再次出擊,那男人雖然馬上站起來,但卻被逼得再次欠身閃躲,一個狼狽的翻滾之後,撞到了穀倉的牆壁。

  他的臉上露出了蒼白的不安感,他用手摸了摸身後的牆───那是兩面牆壁間的九十度夾角,穀倉中的角落。無路可退了吧!看你還能躲到什麼時候…莎賓娜的嘴角揚起了笑容,但是這笑容看在別人的眼裡並不怎麼討喜就是了。

  正準備要給他致命一擊的時候,那名聯邦軍人開始說話了。他的聲音很沉穩,雖然從臉部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但是他盡可能用清楚的音量,緩慢的速率把單字從口中吐出,似乎是想要讓莎賓娜理解什麼。

  「%$##,&**^&&?(*$&(@#?」

  他又說了一句話,然後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露出了苦惱的表情,低聲喃喃自語。莎賓娜疑惑地歪著頭,直盯著他瞧,這傢伙在講些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啊。

  發現語言溝通無效,聯邦軍人決定採取視覺信息的方式,他拉起了衣袖上的布條,白底紅十字?是醫護兵?他還指了指牛欄後頭躲著的另外兩人,又拍了拍臂上的紅十字和自己的胸膛。

  這就可以理解了,莎賓娜吃驚地望向那名聯邦軍醫,他是在向我提出要求嗎?她把身子轉了四分之一圈,好同時掌握牛欄後的女孩們與敵人的狀況,她微微地轉頭並且飄移視線,深怕那傢伙會起身來奪槍而保持著安全距離。

  眼神不停的在蒂芬與軍醫之間猶豫的飄浮著,我該怎麼作?要答應他嗎?或許這樣一來蒂芬會得救…她第四度把頭轉向穀倉角落,凝視著他的眼睛,他點點頭,於是莎賓娜作出了決定。

  她小心地倒退了三步,晃了晃槍尖的刺刀,示意他站起來,走過去。軍醫也很謹慎的慢慢起身,慢慢的舉起、放下每一個腳步,他也不想發生被誤會。他走到了牛欄邊,低下身子檢查著女孩的傷勢,莎賓娜以他為圓心旋轉了幾步,仍然保持一定距離。

  他把手伸向蒂芬,女孩輕輕地叫了一聲,從莎賓娜的角度看過去是看不出什麼個所以然,所以莎賓娜很緊張的又繞了幾步,更靠近醫生與傷患的所在。

  軍醫仔細地檢查著她的患處,不時伸出手指撫摸觸碰著,從他的側臉上可以看出眼神的專注。他頭也不回地喃喃自語,是兩個短促有力的單字組合而成,但是他把手伸到背後卻什麼也不作。

  過了幾秒之他才想到什麼似的轉頭過來,眼睛先是看向莎賓娜,然後又投向她的足部。莎賓娜急忙退開兩步,低頭望向地上的雜物,當即理解了他的意思,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包包,對方點點頭,莎賓娜把腳伸長將醫藥包往他的方向多推了一呎,聯邦軍醫自己走上前來,在刺刀與槍口的威脅下拾起它。

  他又把眼睛瞄向莎賓娜,不過這次是落在她的身旁,那是剛剛兩人曾爆發激烈爭奪戰的皮帶,上頭還掛著手槍槍套。莎賓娜的神經不禁緊繃了起來。這傢伙想作什麼?太得寸進尺了吧!軍醫發現莎賓娜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連忙把雙手騰出來作出拿容器喝水的模樣,她才注意到腰帶的另一端掛具上懸著水壺。

  但是由於剛才的警覺性提高了,讓莎賓娜更加提防小心,她不敢直接彎下腰去撿水壺,因為這樣一來就沒有辦法好好的把槍口對準那傢伙,所以她無法用最省事的方法,只好求助於他人。

  「漢妮妳過來幫忙一下。把水壺給他。」

  莎賓娜用相當清楚的音量朝穀倉的另一個角落說。軍醫回過頭去,發現另一個女孩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她微微抬起頭來,但只是一直抽泣。莎賓娜看她這樣子不自覺有些火了,她又加重了口氣:「漢妮妳給我過來,水壺給他!」

  那位短髮的女兵這才有些猶豫的站起身來,拉起衣袖拭了試眼淚,走過去把水壺遞給軍醫。

  那男人點了點頭,回到躺著的傷者身旁,準備開始他的手術。莎賓娜與漢妮出了神的凝視著,以前從來沒見過醫生動手術,對莎賓娜來說,她唯一的經驗就是十三歲時因為盲腸炎而去作了盲腸切除手術,而且那次也是睡一覺起來,身上多條疤痕之後就不痛不癢的回家了。

  醫生先是把他要用的器材用布墊在草上,一字排開,方便隨時取用。他用手帕擦拭著蒂芬前額上的汗水,之後拿出了銀色的小剪刀,把刀鋒打開,輕輕地讓刀刃從約略為肚臍的位置切入衣物,從下往上緩慢的讓布料迎刃而解。終於接近患部了,醫生又深呼吸一口氣,特意又放慢了速度,仔細地把被燒融在皮膚上的纖維與皮下組織小心的分離開,他可不想讓女孩痛的放聲大哭或是感染致死。

  蒂芬微微的睜開眼睛,「不要,那裡是…」意識模糊的她無力的低聲低喃著,醫生停下他的動作,回頭向兩位女兵投出相當認真的眼神徵詢協助。

  漢妮尷尬地看著莎賓娜,而莎賓娜帶著緋色的面頰點了點頭,所以漢妮便走上前去,欠著上身把嘴唇遞到了蒂芬的耳邊小聲安撫道:「別害怕,他是來幫妳的,學姊會看好他,他沒辦法對妳作奇怪的事情。」蒂芬欲言又止,她相要說些什麼但是又覺得喉嚨乾得很疼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微微的點點頭,咬緊牙關,闔上那雙無法正確對焦在一件事物上的迷茫藍眼睛。

  醫生看似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但他完全不清楚漢妮的言下之意,便是隨時都能置他於死地的辛辣。

  剪刀繼續向前推進,通過了糾纏不清的危險區域,接下來便很輕鬆的把患者上半身的衣服完全劃開,醫生的雙手攤開了最後一層的屏障,躺在地上的女孩羞澀地別過頭去,雖然已經面無血色的慘白,但嘴中仍低聲喃喃自語道「不要看…」

  一對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小乳房,北國少女白晰的肌膚毫不保留地暴露在男人的面前,如少年一般的女童體型,兩點粉紅色的櫻桃點綴在小丘陵的頂端,醫生一時之間居然也有些慌了手腳,他的嘴巴上上下下的一張一合著,呼吸亂掉了拍子,感到很害羞的把視線迴避開來,將眼睛固定在胸部下方的傷口。

  接下來醫生拿起了鑷子慢慢夾起傷口附近殘餘的衣服纖維,他盡力不去刺激到少女鮮血淋漓的肌膚與模糊的傷口,這麼細膩的工作就花掉了好幾分鐘,他把水壺拿出來,將水慢慢地倒到傷口上清洗掉乾掉的血漬與肉片死皮等穢物,等清差不多後,再拿棉花沾沾已經開瓶的瓦拉協,在傷口附近擦拭消毒,蒂芬因為這種灼熱的疼痛感而哼了幾聲,眼淚從眼角溢出,漢妮連忙握住她的手安撫著。

  醫生為了蓋住女孩的胸口而把剛剛的手帕攤開,鋪平在女孩的乳房上,漢妮以眼神向醫生的紳士風度表達了謝意,但始終不明白他到底有沒有接受到自己的想法。醫生拿開了忙於照顧傷患的雙手,相互搓揉著手掌好像在思考什麼,平常碰到這種狀況都會有旁人或同僚給他建議的,如今他卻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完全憑自己的判斷來救人,會有壓力是很正常的事。

  他從一旁的手術用具備取區上拿出了唯一的一劑注射藥,在他的醫藥包裡也有很多與這同型,但已經使用過的空針劑筒。他把針頭前的保護蓋打開,尖銳的針頭在油燈的微光下閃閃發亮,然後又漸漸地沒入了女孩的皮膚裡,不過這一次她已經沒什麼感覺。

  在注射結束之後,醫生四處張望著,然後把剛才用過的剪刀遞到蒂芬的嘴邊,晃了晃,張開嘴巴,要她咬住。蒂芬輕輕地點頭表示瞭解。醫生把金屬鉗拿起來,開始撐開傷口,蒂芬不自然地扭動著身子,嘴角發出漏了氣的哀哼聲,但漢妮都用力的把她給按住了。

  一旁警戒的莎賓娜也感到緊張而不自覺的多靠近了幾步,醫生突然回過頭來,讓莎賓娜嚇了一跳,原來他的臉上已經流了一大堆汗。他把手指比向掛在牆上的油燈,要她把油燈提近。

  由於現在是要救蒂芬的性命,莎賓娜便不加思索地拿下油燈,一手舉著油燈靠近醫生,另一手還是拿著步槍。醫生點點頭,開始仔細地進行手術。莎賓娜與漢妮都看的出神了,他的雙手很熟練地動作著,以釐米為單位作調整,把一片片肌肉剝開,用鉗子與夾子固定住開口,但是隨著蒂芬的胸部起伏,每次總有幾許鮮血從傷口中滲了出來,兩位女孩看了都暗自不忍,但是醫生還是堅定的進行手術。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突然間,醫生停頓了下來,他張大了眼睛瞪著自己的右手瞧,嘴唇間痛苦地擠出一個憤恨的辭彙。莎賓娜注意到不對,心裡頭便緊張了起來,難道說是我剛剛砍傷他手的哪裡了?她著急地探頭探腦,想要更瞭解目前的狀況。醫生遲疑了一下子之後,工具換手,深呼吸一口氣,改用非慣用的左手持夾子,右手依然撐著鉗子與開放的傷口,深入到傷口內部,左手慢慢的移動著,順著傷口的角度慢慢移出,避免破片銳利邊緣再造成新的出血,如此細微的動作花了兩分多鐘才結束,醫生把破片棄置在他擱置手術用具的墊布上,鬆了口氣。

  他把手術用具收起來,拿出針線,把針用酒消毒過後,開始縫合傷口,他迅速而熟練的快速動作讓莎賓娜不禁想要叫住他,「慢慢來,別急!」但是一想到語言不通就又住了嘴。

  最後,幾道傷口上都已經漂亮的呈現出一條條白色交叉交錯的肉色直線,手術完美達成。醫生正在進行最後的完成階段,他又將沾了酒的棉花球擦拭了縫合部一次,蓋上紗布,並且要漢妮抬起蒂芬的上半身,他好綁上繃帶,最後他與漢妮一起把她移到了旁邊的乾草堆上,長長的嘆了口氣,想要說些話不過又停住了,他退到一旁開始處理自己流血的食指。

  莎賓娜的興奮完全顯示在她的表情上,把油燈隨手一掛,步槍也亂擱在地上,完全沒有了危機意識的漢妮也和她一樣,毫無防備的開心笑容綻放開來,她們兩人湊到蒂芬旁邊妳一言我一語的開始搶起話來。

  「妳沒事吧?還會痛嗎?」莎賓娜湊上前問。

  「一點點,不過好多了。」蒂芬小聲說。

  「這真是太好了,真是上神庇佑。」

  「那個醫生真是太神奇了,」漢妮興奮的說。「他真是個好人!或許我們應該好好感謝他。」

  這句話才剛講完,出人意料之外的急促局勢演變劇烈地讓女孩們無法置信,醫生面無表情的快步將地上的步槍拾起,女孩們錯愕地看著她,慘白的臉色毫無生氣,莎賓娜在心中暗自責備著自己不該這麼大意,但她還是反應很快的抓起敵人的腰帶,僅花了不到對方先前所花時間的三分之一就成功的拔出手槍,並且指向眼前的敵人。

  可是,這傢伙有保險嗎?我現在扣扳機下去真能擊發子彈嗎?莎賓娜的心底一直在恐懼惡夢成真。

  對方沒有驚訝,只是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的手在槍機上翻弄了一陣,把彈莢片退出來放回口袋,並且把刺刀給卸下了,然後把步槍輕輕地扔到了地上。

  原來是這樣…莎賓娜鬆了口氣,上前去把那支刺刀給撿起來,收到自己的刀鞘裡,把手槍的彈匣退了出來,同樣是收到上衣口袋,把手槍丟還給他。當醫生接過自己的佩槍時,莎賓娜的嘴唇彎彎地笑了;那是個美麗的微笑,表達出信賴與理解的放心笑容。雖然稻草、泥漿和黑色的燻痕讓她看起來不是那麼的完美,但是醫生仍然怔住了幾秒鐘,或許也是對這張笑容的某種禮讚方式。

  醫生回到了自己的置物堆裡翻找出一件乾的襯衫,走過去輕輕交給了漢妮,指指蒂芬的胸部,臉又有點紅了,他用翻找乾草塞到蒂芬的身體下面來掩飾他的害羞,莎賓娜也過去幫忙蒂芬直起身子,由漢妮幫她把衣服套上。在這段期間醫生把身體轉過去,他自己的處境想必也是十分尷尬而彆扭的。漢妮盯著莎賓娜,嘆了一口氣之後,笑了笑。

  「今天好長、好累哦。」

  「是啊。」莎賓娜也露出了苦澀的微笑。「今天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好像上神特別眷顧,派了天使下凡來幫助我們一樣。」

  「那,那個男人就是天使囉?」

  兩人一齊把視線轉向醫生,這時的醫生正拿起水壺來,讓金黃色的瓦拉協燃燒自己全身的能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厚的酒氣味。

  「亂講,哪裡有聽說過天使是酒鬼的。」

  漢妮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好放肆,笑得好開心。醫生疑惑地轉過頭來,她才收斂地咬緊嘴唇,整個人卻還是發著抖。

  「而且這個不怎麼純潔的天使還有點色色的…」躺在地上的蒂芬有些虛弱的插話進來,三個人都笑了。

  「快睡覺,小孩子跟病人不該晚睡。」莎賓娜用戲謔的口吻命令道。

  「嘿嘿…」蒂芬瞇起眼睛來,把頭歪到一旁,她也很累了,而且麻醉的藥效還持續著,她沒多久就沉沉的進入了夢鄉。而兩名女兵的聊天還是持續著。

  「那,學姊。莎賓娜學姊。」

  「嗯?」她抬起頭來,打了個寒顫。

  「明天我們怎麼辦?」

  「明天…怎麼辦啊…」

  莎賓娜無言的低下頭去,搖了搖她的腦袋,「不知道。」感覺夜晚的空氣變得更寒冷了,溼答答的衣褲讓狀況更加的惡劣,漢妮還打了個不小的噴嚏;這時醫生走了過來,他的左臂下挾著他的大風衣與上衣,漢妮接過了卡其色的戰鬥服,而莎賓娜則是從他手上獲得了風衣。

  正打算說謝謝,醫生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把左手手掌裡抓的東西攤開在女孩們面前,又把右手抓著的片狀鋁紙搖了搖。

  「噢,巧克力和糖果!」漢妮驚喜的叫了出來,而莎賓娜則是張大了嘴巴,向那個聯邦軍醫拼命搖頭推辭,想要說話卻又結結巴巴的卡住了,醫生便趁虛而入,把糖果點心巧克力全部都塞到了漢妮的懷裡,帶著爽朗的滿意笑容回到了他的乾草堆。

  「我們不應該收下這些…」

  「有什麼關係!」漢妮孩子氣的嘟著嘴嚷道。「難道說巧克力還有分敵我的嗎?」

  「這樣說也對啦…」

  「就是說啊。來,這些給妳!」

  莎賓娜從漢妮手中接過了一把糖果和半片巧克力,她笑了出來。歪著頭思考一下之後,又把自己的糖果分成兩堆,已經把一顆橙色的水果糖放進嘴中品嘗的漢妮有些不解的發問:「那是什麼?」

  「保留給蒂芬的份,」莎賓娜突然露出了奸險的笑容:「該不會,妳根本就已經忘記她的存在了吧?」

  漢妮支支吾吾的想要狡辯,但是沒有台詞可用,只好一邊用傻笑敷衍過去,一邊不甘不願的把一點點糖果分出來,交給莎賓娜保管。

  就這樣,時間持續流逝著,漢妮也疲倦地倒在乾草堆裡,顧不得醫生睡覺時會發出非常、非常響的打呼聲,她幾乎也是頭一歪就趴著睡著了。

  脫下溼透的長靴與襪子,把被水泡得發腫發臭的腳ㄚ子按摩一下,將束著長髮的髮帶鬆開,輕輕地甩了甩頭,莎賓娜也找了個位置給自己休息,但是她睡不著,不曉得是寒冷,或是依對今天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就這樣一直發呆,盯著逐漸微弱,不斷跳動閃耀的油燈,最後,終於熄滅,一切歸於漆黑的夜晚。

  翻過來,轉過去,總睡不著,把那件穿在身上有餘但蓋住全身不足的風衣捲了又裹,裹了又捲,還是睡不著,莎賓娜直立起身子,把目光游移向著斷斷續續發出呻吟聲的醫生,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或許也有一點點好奇心或是惡作劇的心態夾夾在裡面,莎賓娜拎起了風衣與一把稻草,光著腳走向醫生的身旁,悄悄地開始鋪床,睡在醫生身邊。

  當然,莎賓娜永遠也不會曉得自己所作的事情,對另外一位當事人而言是多大的困擾。

────────────────────



  時間已經是接近傍晚,圍繞在用固態燃料點火的小火爐旁邊的五位女孩們不安的騷動著,以莎賓娜.麥提下士為中心,大家在聽完一段故事之後,在中場休息時間裡,一邊吃著熱食,一邊熱烈的開始討論起來。

  「然後呢?然後呢?」一臉迫不及待樣的眾人,著急的問。

  「什麼然後,妳們想到哪裡去啦?一覺醒來就早上了啊!」

  「噢。」「啊…」「這樣嗎?」「只有這樣?」女孩們失望的嘆息與質疑聲紛至沓來,莎賓娜的臉上露出了又氣又好笑的複雜表情。

  「妳們說要聽,我才勉為其難的告訴妳們,哪知道妳們根本就不安好心眼嘛。」

  「他真的沒對妳作什麼?不對,該問妳沒有對他作什麼吧?我不相信,莎賓娜…」

  「喂,班長!」她當然也很明白庫寧娜爾只是開玩笑的。

  「不過,還真是令人驚訝的故事,但是總覺得好像少了一點什麼。」菲雅興致盎然地點點頭,發表自己的感想,莎賓娜感到很滿意的稱讚道:「克盧索長官,妳的直覺很準,因為這個故事還有『明天』沒講啊。」

  大家安靜了幾秒鐘,隨後又開始騷動了起來。



────────────────────



  對莎賓娜等一干人而言,她們的早晨,是在一段連續的重重敲門聲與男人的沙啞嗓音中開始的。

  莎賓娜揉了揉眼睛,聽到身邊的醫生尖叫了一聲,穀倉的大門被打開來,第一道曙光透入陰暗的穀倉裡,那人背對著光源,看不清楚他的臉部輪廓是啥表情,只知道他是個高大的男人。

  醫生馬上站起來,飛也似的撲向門口,再度掩上門,拉住開門的那位男人,把他拐到角落裡說話。

  蒂芬、漢妮也都被吵醒了,她們睡眼惺忪的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爭論著什麼,還一副莫名其妙的疑惑表情,但是莎賓娜已經開始擔心。

  怎麼辦?醫生會放過我們,但他的同伴會嗎?莎賓娜已經開始擔心了起來,她慢慢的從醫生身邊的草堆裡爬向蒂芬與漢妮,「醒醒,快醒醒啊,有事情發生了。」她想盡辦法讓眼皮半開的兩人回到現實世界中。

  因為穀倉大門關上了,光源消滅的緣故,所以可以看清楚那位開門的人的長相與衣著,對方也是聯邦軍人,他的個頭兒比醫生要高些,方方的臉方方的下巴,輪輪廓深得很明顯。雖然長了一副威嚴的臉,但是他的表情卻藏不住笑容。醫生跟他比手畫腳,一副害怕光用嘴巴解釋似乎不夠有說服力的表情。

  她注意到了男人肩膀上的金屬製階級章,是中尉?她吃驚地望著它,她想,他大概就是醫生的上司吧!

  最後,醫生是半推半拉的把軍官弄出穀倉,在掩上門之前還把手指放在嘴巴上,以非常誇張的音量說「噓」。醫生關上門,開始穿上自己的大衣,他打了幾個寒顫,這是當然的,陰雨後的早春清晨,總是還帶有一絲尚未褪色的冬日痕跡,有時候甚至會讓露水結凍,讓農民們辛苦播下的麥種和玉米穗毀於一旦。

  女孩們不安的縮在一塊兒,同時也是為了用體溫給禦寒衣物不足的彼此取暖。

  醫生紮好皮帶之後,回過頭來,像是七隻小羊神經兮兮的母親般地,比手畫腳的示意三人安靜,別發出聲音,再三確認過了之後,還有些不放心的回頭又顧了一眼。

  然後,他打開穀倉大門,身影消失在令人不習慣的白光中。

  當醫生一闔上門,莎賓娜便馬上衝向穀倉角落抓起了她的步槍。

  「妳幹什麼?」漢妮驚呼道。

  「預防措施,只是預防而已,我也不想看到最糟糕的狀況發生。」

  「他是個好人,莎賓娜,他不會對我們怎麼樣的!」

  「他或許是,但他的長官?我不知道!」語畢,已經把彈藥盒裡的彈莢片嵌進槍機,拉動扳手球,讓第一發子彈上膛,安靜的空氣中迴盪著清晰的金屬撞擊音。

  想到這裡,剛剛那個大個頭軍官他是在笑什麼勁啊?多疑的心看東西難免多了些偏差,中尉單純的譏諷他同事的嘲笑,在莎賓娜看來卻成了不懷好意,印堂發黑,準備要幹下驚天動地的暴行的冷笑。

  「學姊…真的要這麼作嗎?」蒂芬有些哽咽了起來,她昨夜的剛強似乎被醫生的溫柔給融化,幾乎消失無蹤。

  「我…我也不想下手。」莎賓娜暫時停下把刺刀掛上步槍的動作。「可是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試試看。」

  這句話講出口之後,莎賓娜便低下頭來,兩排牙齒厥緊了下唇,猶豫與遲疑的複雜神情統統寫在痛苦的臉上,她從來沒想過,殺一個人,殺一個已經產生了好感的人,居然會是這麼的困難!

  那位醫生靦腆而害羞的笑容早已像烙印一樣刻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他認真的表情,慌張失措的誇張動作,他也跟我們一樣,是個大男孩,而我們是女孩,差別不過如此而已,跟政戰官宣傳的那一套東西實在是差太多、太多了。

  「我和蒂芬會躲起來,如果有機會,學姊妳別開槍,我們會試著從旁邊制服他。」

  漢妮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堅持,而蒂芬愣了一下之後也點點頭:「總要試試看的。」

  穀倉裡的三人當然無從得知外界的變化,只知道雨變小了,天空變亮了,履帶車轟轟的引擎聲和士兵的腳步聲增多了,同時,一陣腳步聲接近了穀倉。三名女兵很有默契的迅速各自找地方掩護藏身,但是當穀倉大門再度推開的時候,眼前的情景卻讓她們有點不知所措了。

  三個男人抱著三個女人進來,是同伴!莎賓娜與另外兩人都暗自吃驚。他們的動作十分緩慢小心,眼睛偶而定格在某些地方,莎賓娜很清楚那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但是,那幾個敵軍士兵並沒有多作什麼───他們來到穀倉中央,把三位傷兵輕輕放下之後,就很迅速的離開了穀倉,由最後離開的那位瘦瘦高高的金髮青年把門閂關上。

  「黛西、迪麗亞、葛瑞絲!」漢妮與蒂芬都撲了上去,莎賓娜把手中的步槍先擱在地上也跟著去了。

  「妳們沒事吧?」

  「是…是學姊?哇啊!」

  躺臥在地上的三名女兵雖然都有負傷,但是都已經接受過相當細膩的戰傷應急處理,甚至都能夠自己撐起上半身來,但或許是手已經沒有力量了,其中一人的手滑了開來,重重的摔在地面上,讓她想要大叫,但是又想到外面還有人所以咬緊了牙關。

  「別亂動,好好躺著,姊妹們,躺著說話!」莎賓娜首先是安撫她們,然後才開始詢問她們的狀況怎麼樣?有沒有被毛手毛腳或是打了什麼奇怪的藥?

  「都很正常啊,」女孩們有些遲疑的搖搖頭,「他們…他們對我們很好。」

  「他們有一個會戴眼鏡,講標準語的醫生,很有禮貌。」一位女兵附和道。

  「學姊妳們呢?」

  「我們啊…」莎賓娜不禁掩著嘴巴笑了出來:「可以說是跟妳們很像吧。」

  「才不像呢。」漢妮與蒂芬齊聲道,蒂芬頑皮的補充一句:「起碼,葛瑞絲她們的醫生沒有被病患用上了刺刀的步槍追得到處跑。」

  六位女孩花了一點時間交換彼此擁有的有限資訊之後,更加感到放心。穀倉門又打開了,醫生那張令人熟悉的臉孔再度出現,不過他這次並沒有進來,而是那位臉方方的軍官抱著一堆瓶裝的清水與長條裝的麵包和土司進來,同樣也是放了就走。

  原本有些話想要跟醫生說的,也有很多想問的問題,但是都沒機會說,就算說了好像也不會有結果,但是莎賓娜就是想講出口而已。只是這樣而已,她不再奢求什麼多的,只要他能聽到就好了!最起碼也要知道恩人的名字吧…

  雨漸漸停了,一連串低沉的爆炸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士兵們嘻笑打鬧的談話聲與採在水窪裡的腳步聲先是密集,然後漸漸地變小,履帶車輛帶來的震動也沒有先前那麼劇烈,看樣子他們好像已經撤退了。

  這時候,門口傳來了醫生與軍官的對話聲。門打開了,醫生回到穀倉裡收拾自己的隨身行李,順便從皮箱裡再拿出了一片完整的鋁紙,又是巧克力!漢妮跟蒂芬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口水都快要從嘴角流出來了。

  醫生把一個布袋、巧克力、他自己的皮帶上的配槍一同交到了莎賓娜的手中,莎賓娜吃驚的望著他,有些呆板的想要表示客氣,又想到了自己的問題,雙手接過雜物時,一手將雜物擁入懷裡,一手指著自己,「莎…」她正打算作個短短的自我介紹時,醫生作了一件她從來不曾預料,也不敢想像的大膽行動。

  他吻了她,雖然只是額頭。

  只是輕輕的一碰而已,根本不像她以前看的言情小說那樣『令人酥軟的溫暖嘴唇貼上了肌膚…』云云的鮮明感,她甚至一時之間還察覺不出來醫生作了什麼,她是看到他把像是著火一樣滾燙的紅臉甩了甩,才知道了剛剛發生的事情,他親了我!

  醫生轉身,抓起他的大包小包,頭也不回的狂奔而去,用力的摔上門;另一方面,莎賓娜則是愣住了約莫一分鐘左右,才驚慌失措的摸著自己的額頭,發現自己的心臟在狂亂的跳動,身邊的女孩們紛紛露出害羞、臉紅、羨慕、讚許的不同表情。

  確實,他不是天使!莎賓娜有點想哭又想笑的摀住了嘴巴,回味著醫生的嘴唇上殘留的濃濃酒臭味。

  之後莎賓娜開著那台醫生留下來的卡車,把受傷的女孩們與日用品移到車上去之後,遠離敵軍進擊的幹線道路,多繞了一天半的路程才和友軍取得聯絡。

  『英勇的女兵帶領負傷的眾多戰友,從兇殘的敵軍手中英勇脫逃!』如此這般的軍方報導在王國各大報紙的頭版上刊出,為了因應開春時軍部的慘敗,他們必須找出幾個英雄或是激勵人心的事蹟來遮蓋事實。

  至於女孩們,她們早就已經作出了什麼也不說的共識,好讓這個謊言得以圓滿的繼續存在於國民的心中。除了少數人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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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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