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主義-Offensivism

攻勢主義社團專屬論壇
現在的時間是 2024年 3月 29日, 02:03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16 篇文章 ]  前往頁數 12  下一頁
發表人 內容
 文章主題 :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8日, 23:55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這是一篇<風中的硝煙>世界觀架構下的中長篇小說,也是<攻勢主義>論壇的主打作之一。

內容充滿了作者(與友人的)妄想與怨念,過去已在同人販售會的場合賣過,算是版權所有但是因為公開使用而不得投稿狀態的作品。

我也希望在這裡討論角川作品的人不只是在這個交流區討論,除此之外也歡迎你們加入<風硝>的架空世界觀並享受各種幻想故事的創作樂趣。






第一篇:淑妃


圖檔
大央帝國賢淑孝惠威儀定邊蕩寇榮武貞烈詠寧皇帝司馬氏淑妃陛下御照

詠寧皇帝者,振武女也,名曰淑妃。少時,振武帝見方伯之女姚氏蘭兒,見喜而近,而後娶之;振武即位後,立姚氏為正后。振武六年,有女降生於漢都樓苑,姚氏大虛而逝,振武帝傷之,七日不朝,終身未立后。

自少時,得振武寵,博覽群書,言四海語,然未受王道之教也,一因振武愛女,二因大夫之輿也。時人皆曰,帝非雄者,何以道之;遂有群臣上奏望振武立后者,皆默殺。


---新央書,詠寧本紀




耳際響起了雲雀清亮的歌唱聲,窗外的麻雀也吱吱喳喳的跳動著;雖然大腦想要醒過來,但是感覺到光芒有些刺眼,於是便半闔著眼皮,用手遮著光源,緩緩地從床舖上起來了。

剛起床的少女揉了揉眼睛,些許睡意仍揮不去地殘留在她小巧白晰的鵝蛋臉上,但是她仍然讓身體順著剛起床時的直覺,雙腳輕輕地從柔軟的床舖中移到了光滑的地板上,站了起來。

如瀑布般的烏黑直髮順著流瀉在地,她嬌小不過五尺的身軀,似乎還撐不起這麼長的秀美髮絲,未加整理前也只能任其拖在地板上了。

如瓷娃娃般、小巧精致的女孩拖著長髮與衣袍,來到了鳥叫聲傳來的紙窗前,聚滿了早起的麻雀;再回頭看看掛在屋裡的籠子中,雲雀在裡頭,攀著一道道勾柱上下跳動。

「早上了,該餵些子兒給你們呢…」少女迷迷糊糊地開口說道,然後從鳥籠底下的抽屜裡拿出用紅繩繫起來的一口刺繡小袋。

她灑出一掬混雜著五穀雜糧的果實到窗台上,那群麻雀們便爭先恐後地擠了上來。然後,她再把手裡剩下的種子遞到鳥籠邊,雲雀很快就跳到籠邊,歪著頭從女孩的掌中啄食著牠今日的第一頓飯。

呆呆地看著雲雀啄食了一會兒之後,她把手掌放下,改用細長的食指與中指夾住小米穀子,遞到雲雀的頭前,逗著牠玩。

「鳩雀清歌耳悅兮,樂我乎?樂雀乎?」她清麗的嗓子,用唱歌般的語調對籠中鳥說道:「抑或是樂我父皇乎?」

緩緩的腳步聲來到了寢室門口,還未等門外的人從走廊裡出現,少女就對外頭說話了。

「進來吧。」

「殿下起床啦。」把頭髮用紅色的央國結繫成左右兩束的小侍女,故作驚訝地走進寢室裡,而淑妃公主則是對她笑了一笑。

「今天很早吧。怎麼樣,玉芳,有嚇著嗎?」

「不,只是對於您這麼早起感到很害怕而已。」這位看起來與淑妃差不多年齡的侍女笑著說。

「都怪鳥兒,早上餓了,就呼朋引伴來吵人家起床。」

「吵的正好,待會您還得沐浴衣冠,去晉見陛下呢。」

經玉芳這麼提醒,淑妃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思考一下之後,也點點頭,然後把掌中剩下的雜糧擲向窗外。麻雀吱吱喳喳地飛散開來,淑妃扭動腳跟,轉過身來,髮絲在空中散怖成扇狀,在東方升起的曙光照耀下,髮線邊緣泛著金色的反射。

「走吧,不要讓我父皇等太久了。」

淑妃邁出腳步,而今天輪值的內侍女則熟練地托住衣裙的擺子和公主的長髮,跟在她背後步上別館的走廊。





這裡是漢都樓城皇居的一角,和御苑相庇鄰的一座小小別館,別館的所有人,是當今振武皇帝司馬奕陛下的愛女---司馬氏淑妃公主殿下。雖說是公主,但因為振武皇帝晚婚,而且也正值英年之際,淑妃公主也才只有十二歲而已;在央國來說,十二歲距離女孩子長大成人的年紀還隔的很遠呢。

公主目前所住的故姚皇后別館不會很大,比起振武皇帝在太子時代當作治國練習「教學器材」而獲封的十六道州之領地,這塊佔地不滿二十頃的小園子只能當作是休閒用的雅居而已。

但縱使園子小,維護照料這一切生活起居機能的正常,卻是馬虎不得的工作。

在淑妃醒過來之前,甚至是天還未亮透之際,整座別館裡頭的內侍女、外侍女就已經動員起來;她們迅速的為別館鋪上新的一層地毯,桌椅布廉也都換上剛剛燙洗完畢還暖和的料,膳房更是老早就生好火等著要作早膳了。往往在清晨過來換班的御林軍衛士交接完畢之前,整棟別館裡就已經打點的乾乾淨淨。

因為沒料到公主這麼早起來,所以在淑妃來到別館後院的露天澡池時,幾個外侍女還忙著捲起袖子,用鐵叉撥弄炭火上的石頭。

「啊,殿下來了!」

一位外侍女不無驚訝的說道,而她們之中領頭的侍女則小跑步了過來;這位侍女的年紀大約二十幾歲出頭,黑髮束成了一條粗辮子,用頭巾纏在後腦杓上,算是那群侍女中較年長的。她到了淑妃跟前,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欠身跪下。

「甭跪了,快平身吧。」小公主笑著揮手說道。

「真是很抱歉,臣耽擱了殿下的時間。」

「沒關係,我喜歡看桃花姐姐妳喲喝著指揮大家的樣子。」

「謝殿下誇獎。」名喚桃花的外侍女欠身九十度說道。

淑妃的嘴角帶著一絲苦笑,這些領薪水辦事的外侍女總是非常認真,態度一刻都馬虎不得,每次要她們放輕鬆,幾乎都等於在對牛彈琴---對她們敬業態度的讚賞或許還比較具有實質意義的多。

雖然不像八名內侍女那麼親近,但是別館裡的六十四位外侍女,淑妃可是把每個人的長相和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連每日更換的禁軍門衛,也都能叫出大半的名字來。

在炭火中烤的發紅的鵝卵石,被鐵鏟一把把的挖起來然後倒進剛放滿水的池子裡;不一會兒已經可以看到騰騰的熱氣冒出來了。

桃花用溫度計測量一下之後,再用自己的手伸進去試試,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可以看到庭院與浴池的露台上,幾個與淑妃差不多年紀和個頭的內侍女架起了屏風,淑妃則是把身上的衣帶鬆開,然後雙臂往兩側平舉打開;等待內侍女為她褪去身上的衣裳。

一直跟在淑妃身旁的玉芳此時也仍然托著她的頭髮免於觸地,而在淑妃左右手邊並列的一對雙胞胎侍女,則很有默契的一邊哼歌一邊為淑妃公主拉開寬大的衣袍。

這對雙胞胎姐妹刻意會在打扮上作出對稱的造型,一人髮辮在左,另一人就在右;若一人綁著紅髮帶,另一人就打藍髮帶。這兩人經常不定期的交換造型,玩弄宮裡的大臣和衛兵,讓他們因為無法分辨出來而大感苦惱的樣子常常逗得她倆捧腹大笑。

然而,淑妃卻完全不怕她們這一招,因為她都是憑身上的味道去認人的。在別館裡,姐姐吳瑋柔在不值近侍班時是負責書庫整理的工作,妹妹吳瑋婷則是廚房組的一員,瑋柔全身滿是書房裡用來驅蟲的樟腦氣,瑋婷身上則是可以聞到麵粉的味道。

「瑋柔、瑋婷,妳們今天怎麼好像特別愉快?」

「這個是因為…」一邊把睡覺用的長衣外袍從公主的背後提起,妹妹首先開口。

「我們昨晚聽了新的唱片。」姐姐解開淑妃身上的貼身衣物,笑嘻嘻地接著繼續。

「所以睡得好!」她們一人一句的說道。

公主好奇地問道,「哦,什麼樣的東西,這麼好聽,心情都跟著好起來了。」

「是周夢筆的『愛你』,步驚雲翻唱的新曲。」

「歌詞裡啊,有一句是『擁妳入懷、在夜裡佔有妳的身驅…』」

「呀~~~好肉麻的歌唷!」

「可不是嗎,昨晚啊,我們就拿著歌詞本趴在唱片機旁邊,重覆聽了一整夜喔。」

淑妃聽得笑了,這兩人的對話語調和動作都很誇張,她也不討厭這樣,雖然心裡很清楚這是她們用來討好取悅自己的花招。但,還蠻有趣的。

她並不討厭那些做事一板一眼的外侍女,她覺得捲起袖子來工作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很厲害的,他們都會作很多想像不到的事情;可是畢竟玩起來的話,內侍女比外侍女有趣的多了。

待她們幫忙把身上的衣物褪去後,淑妃相當自然而大方的邁開腳步,讓自己幼小潔淨的身軀曝露在晚春帶些花香的空氣中,恣意地踏進浴池裡。從小就在眾侍女的服侍照料下長大,讓這位小公主對於在熟識的人們面前展露自己的驅體感到十分自然。

這個年紀差不多該是少女開始發育的時候了,營養條件好的女孩,往往在淑妃這個年齡時,就已經有了女性的特徵,和略有起伏的身材。不過,現在的淑妃呢,她的體型與同年齡的少年亦相去不遠,微微突起的兩點粉紅色,算是在細竹般的矩形幼體上,唯一的點綴。

腳剛踏進去試試水溫,淑妃就滿意地在臉頰上綻放開了新月兒彎的笑容:「桃花姐,今天的洗澡水也很完美。」

「謝殿下誇獎。」已經把頭巾和袖口解下的桃花又彎腰九十度說道,不過這時候從她的語氣中可以隱約感覺到一些高興了。那是專家對於自己的職掌感到滿意的愉悅。

淑妃漸漸地把身子浸入還冒著熱氣的溫水中,當水位到達脖頸之間時,淑妃因為完全讓身體放鬆而發出了長長的嘆息聲。

「啊,醒過來了。」淑妃閉上她清徹的眼睛小聲嚅喃說。

「意思是說之前都還在昏睡?」玉芳開玩笑道。

「半夢半醒。」公主很認真的回答:「睡了的時候享受不到感覺,而醒著的時候呢則是有許多令人傷腦筋的事情;所以半夢半醒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了。」

「聽妳這樣講還真的好像煞有其事似的…」玉芳挽起淑妃的烏黑長髮,細心的用水和藥膏混合著沖洗,順著髮線生長的方向梳理。「是穗兒姐教妳的吧?」

「被發現啦。怎麼猜到的?」

「殿下您平常最喜歡掛在嘴邊上的人啊,除了皇上以外,也就只有她了嘛。」

淑妃伸了伸舌頭,從水中舉起雙手表示認輸。

她望向浴池周圍,經過細心修剪過,在浴池周圍組成了天然屏衛的一株株櫻花樹,幾朵花瓣順風飄落到水面上,此時才發現,並非現在才有落花,而是外侍女們會用有開細目可以過水的杓子,把落葉與落花從池中撈起來。

小公主拾起了一片在水上浮游打旋的粉紅色落花,轉頭對玉芳問道:「嗯…花會開到什麼時候呢?」

「大概不會過季春吧!如果殿下您想知道確切的時間,不也可以去問穗兒姐嗎。」

「說的也對。」淑妃點了點頭。「我是在想啊,今年不曉得父皇康復之後,來不來得及參加今年的春狩祭呢…」

淑妃將她的目光拋向了遠方,那片覆蓋著厚實的黃金色屋瓦、巨大而金碧輝煌的五爪龍簷所盤踞的地方。





在全身上下都由內侍女徹底洗過一遍之後,從浴池裡走出來的淑妃將身子立成十字形,讓吳氏姐妹用乾淨的帛巾,把肌膚上的水滴給擦乾。玉芳細心地將公主烏黑的長髮用沾水的梳子順成如絲帛般輕柔的觸感,並且細心地將淑妃額頭上的瀏海整理起來。

身體擦乾之後眾人將陣地轉移到露天的別館外廊上,這裡有木頭製的地板,可以不怕衣服沾到地上的泥巴。

掌香水與粧點的的內侍女來到淑妃跟前,在淑妃的掖窩、脖頸與股間小小的夾角間,用特製的小軟毛刷把香水塗上。淑妃嗅了嗅鼻子,然後好奇地問。

「小茜,今兒個帶來的是什麼香?」

「這個嗎?是桃花香。」有著很長瀏海的小侍女停下手上的動作,雙膝屈地回答。

「啊,從桃花姐姐身上偷來的香味。」

淑妃把頭轉向恰巧名字相符的那位外侍女,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在一旁收拾浴池的女侍長不禁紅了臉頰。

「讓我聞聞。」

小茜在自己食指上一刷,然後伸到公主的鼻唇間停住;淑妃聞了一聞,稱許地拍拍她的頭。

「太好了,是很適合春天的香呢。」

「不敢當。」小茜笑了笑,繼續在淑妃身上打點。

在小茜為淑妃上香水與打粉的同時,瑋柔瑋婷她們則是用裝有車輪的架子把準備要換上的衣服都推了過來。

「今天就上得淡些吧,這樣就可以了。」

「是,殿下。」

小茜點頭應允後,把握最後的時間,打開隨身的化妝品盒,扼著淑妃的小手和玉足塗上粉紅色的指甲油。在她完成最後的工作之後,小茜就抱起她的木盒子自動退開,那對雙胞胎則是迅速動作,拿出為公主殿下準備的輕薄羅衫迎上前去。

在穿好緊貼著身子的內衫之後,瑋柔把淑妃的手舉起來,把鬆垮垮的絲質外罩衣套在她身上,瑋婷則蹲下身子,用帶有簡化過的四爪蛟圖騰的寬大衣帶束在淑妃的腰上,纏繞兩圈之後在她小巧的臀部後上方打了個美觀的大蝴蝶結。

央國的仕女服造型相當重視如何展露女性身體的曲線美,還特地將衣服的上襟打開,露出雪白的雙肩,再用無肩帶的緊身羅衫,特意強調仕女們每天精心照顧保養的乳房,無形中也是財富與權力的一種表現方式;然而,淑妃似乎卻對這種設計感到非常不滿意。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脯,皺起眉頭摸摸它,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惡劣。

「我討厭這樣的禮服。」淑妃嘆了口氣。

「嗯,公主殿下您要換一件嗎?」瑋柔抬起頭來問道。

「不用,我不是對式樣不滿啊。」淑妃連忙揮手否認。

「這樣啊。那麼是剪裁尺寸的問題?」

「嗯,總而言之就請當成我在發牢騷吧。」淑妃不想把心裡的遺憾講出來,只希望自己能早點長大,能夠快點填補這個缺憾。

待淑妃穿好正式的禮服之後,瑋婷在她衣帶折口開襟之處別上一個細絲編成的黃色央國結,連著一塊玉珮一起搭配在一起。

這件禮服的袍角比起睡覺用的長衣更寬更長了,對身材本來就瘦小的她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出門去就非得要有兩個以上的內侍女,一左一右的提著衣角跟著走,走起路來才不致於跌倒。或許是老祖宗覺得很多人來抬衣服是很氣派又威風的事情,不過淑妃可說是受夠這種鳥氣了。

不過今天要出門,而且要見的人很重要,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正衣冠,行儀禮,這是對人表達尊重的基本條件。

當殿下公主已經打點好全身上下的首飾與衣著,距離出浴已經半小時了。她簡單的吃了一盤冷食的小菜和豆漿,就急匆匆地漱口洗臉一遍之後,在四個內侍女的陪伴下步上了停在別館大門馳道上的座車。





宮內的氣氛依然如同往常那樣的凝重。

重臣們在空蕩蕩的朝廳前三三兩兩的聚集著,或是在皇宮裡各處的走廊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當然有許多人都在向上蒼祈禱,至於祈禱的內容為何,這就因人而異了。

大央帝國振武皇帝司馬奕,繼承了從宣憲帝開始對央國進行的一連串政經軍教改革,並將改革推向了嶄新的高潮。振武帝憑其過剩的精力、強烈的求知欲、永不止息的好奇心,強行推動一連串的現代化政策;十七年來,影響所及已使古老的央國上下景貌為之一變。

每年年底一連串的年終密集朝議中,振武帝都會因為長時間的生活作息顛倒和飲食不正常而消瘦,還曾一度因厭食症而深受其害;然而去年十二月起,振武帝在朝議上突覺腹部劇痛而當場嘔吐在案桌上昏倒之後,才被御醫團診斷出來已經罹患胃癌。

勿論央國,即使是以世界最先進尖端之醫學技術,對於振武帝的身體狀況都覺束手無策。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倒下,無疑將會成為改變央國國運與走向的歷史轉捩點。

不論如何,當御用太醫團隊提著藥箱步出迴廊時,他們所帶來的消息立刻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華大夫出來了!」

「龍體狀況如何?」

「快問問御醫團。」

朝中官員紛紛把目光投向剛從後宮皇居走出來的白袍御醫們,走在最前頭的一位,是年逾七十左右的一位瘦弱矮小老頭,他腦袋幾乎全禿,充滿皺紋的面皮上,鑲著兩顆凸出而古怪的眼睛。

「跟往常一樣,沒有太多惡化,但也不見好轉。」御醫華敬用大學教授對毛頭學生們說教的口吻開始解釋起來:「腹部腫塊與硬化的區域沒有再增加,應是對癌細胞的擴散有所抑制了,但是對於未來進一步的狀況還得持續用藥與觀察…」

朝中大臣聽到他這一番解釋幾乎是有聽沒有懂,眾人在半知半解中只得是「病情稍緩」之意,有人擊掌慶賀,有人暗自啐聲,也有人不發一語。

不過,華敬在見到在侍女陪伴下步入宮中的淑妃公主後,眨了眨眼睛,咳嗽了幾聲之後,眾人便都退開讓出一條道路。

淑妃公主先是開口詢問父王的病況之後,華敬依然一如往常地,幾乎一字不漏的把剛才講述給文武官員聽的版本重覆講給公主聽一次。淑妃幾乎是一句也聽不懂,但是華太醫最後奉送的一句話,卻讓她瞭解了。

「快去吧,陛下掛記著您呢;小女阿香還陪在陛下身旁照顧,有不懂的就問問她。」

「…嗯。多謝太醫了。」淑妃微微低頭道謝。

「不敢當,微臣能為陛下盡忠效力乃畢生之福。」穿著洋式白袍的太醫作揖答道。

從皇帝上朝時坐鎮的朝議廳開始,再往北走,就屬閒雜人等不得進的後宮了。後宮並非如一般人所想像中,只是皇帝坐擁美女佳麗千萬的場所,事實上是皇帝日常生活的寢宮、皇室一族的住處、是維護皇帝個人隱私和休閒生活的獨立區塊。

走過迴廊來到後宮,可以見到許多戴口罩、穿白衣的外侍女和醫療團隊成員急匆匆的到處走來走去或是彼此交談,但是當淑妃公主一出現在大廳裡,所有的人都停下手裡的工作,有人作揖,也有人鞠躬九十度。

原本為免後宮男女私通,後宮的事務都是交給宦官與宮女處置。但自從央國廢除宦官之後,就由外侍女頂替了宦官的地位,接替這些打雜和事務性的工作。

與從小在宮裡長大的內侍女不同,外侍女只是一些受雇之後經過些許訓練,擔任雜役工作的女孩;換句話說,她們只是用皇室的財產雇用的員工而已。但是在近千年以來都活在皇帝威權下的央國百姓來說,皇室的存在仍然近似於高不可攀的神人。

淑妃沒有答話,但是很得體的放慢腳步,對他們微笑點頭,並揮了揮左手示意他們可以免禮。小公主在盡完自己該有的禮數之後,提起腳步走向皇帝病臥所在的無憂宮裡。

最後,從走下馬車之後過了將近二十分鐘的時間,淑妃總算來到了振武皇帝---她的父親司馬奕的床邊。

房間裡的燈光調的很昏暗,這是因為振武帝前一陣子抱怨燈光太亮、很刺眼的緣故。周圍的侍女們總是動作輕輕的,腳步走的比淑妃還慢上兩倍,像是深怕驚動到沉睡在雕花四柱大床上的那名男人。

淑妃走近了父皇的臥床,注意到淑妃的侍女們通通自動退到她的兩旁鞠躬,而坐在皇帝身邊、留有及腰髮辮的白袍人則停下把脈的動作,把頭轉過來望向淑妃。

「呀,公主殿下。」對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香姐好。」淑妃親切的舉起手打招呼道。「我可以看看父皇?」

「沒問題,陛下今天狀況還不錯。對了,他沒吃早餐。」

「我曉得了,會勸勸他的。」

「拜託殿下啦。」女醫生笑了笑並且起身讓座。

華氏香兒是御醫華敬的獨生女,國立第一太學的醫學博士。雖然說已經二十五歲了,但是她的外貌看起來就像是被凝固在十二歲的狀態,矮小的身高和稚嫩的臉蛋看來與淑妃並無二致;或許香兒的臉頰還要來得更瘦削些。據本人的說法是因為家族遺傳,但是也有傳言說是因為她老爹華敬拿女兒來作神秘實驗的影響。

玉芳幫淑妃找了張椅子,她小心翼翼地將寬大的衣擺折好,然後以端正的姿勢坐在床邊。看了床上的父皇一會兒之後,淑妃忍不住用手遮住嘴巴,眼睛中浮現了充滿笑意的晃漾。

躺在床上的振武帝聽到了笑聲,也沒睜眼睛,有些不悅地而吃力地從嘴巴裡擠出三個字:「笑什麼?」

淑妃的上身輕輕地靠了過來,然後拍了拍振武帝光滑瘦削的臉頰。

「父皇,龍鬚沒有了耶。」淑妃說完這段話之後,周圍的侍女們為免笑出聲來而紛紛走避。

振武皇帝這下可睜開眼睛了,他把頭稍稍挪動了一下角度,「…淑妃,是妳啊。」

「對呀,來探望父皇的,可是差一點認不出來了呢。」淑妃的雙手輕輕地從臉頰一路撫摸到下巴---以前的父皇,臉上留著精過精心梳理的威風大鬍子,他睡覺時,還要戴上特製的鬍套免得把它睡捲了。

皇帝的嘴巴撇了撇,露出了哀傷的表情。

「外頭的那票人說朕的鬍鬚不衛生,要割掉。」

振武帝的玉音聽起來一點氣勢都沒有,還頗令人感到可憐。而淑妃則是笑了笑,把臉靠在振武帝光滑的臉龐上,溫柔地說道:「沒關係,這樣子在親吻父皇的時候,就不會覺得刺刺的了。」

作爸爸的有些感動地吸了吸鼻子,可是還是逞強地責備她:「哎,別什麼都學洋人,口水沾來沾去的,多沒教養。」

「父皇用過早膳了嗎?」淑妃換了個話題。

「那藥令朕沒胃口,實在吃不下。」

「那就是沒吃囉。怎麼樣,讓我一口一口餵給父皇?」

「淑妃,妳不是還有劉夫子的課要上---」

「還有一個時辰呢,父皇您時間傻傻分不清楚啦。」

「妳這鬼靈精怪的,越來越像妳母后。」

「才不是呢,我都學父皇的。」淑妃回嘴道。

振武帝呵呵地笑了,他從被單裡伸出紮有注射管的手臂,捏了捏小淑妃的臉蛋,輕輕拂過她的秀髮。

「哎,好罷,就給朕來盤蜜瓜吧,朕要沾冰糖漿的。」

淑妃回頭望向隨侍在旁的華香,她點了點頭;淑妃於是用雙手拍了拍振武帝的臉頰,「沒問題,父皇的蜜瓜很快就來了。」

一位侍女跑出皇帝寢室之後,立刻撥打走廊上的內線電話,聯絡御膳房,「火速準備克薩爾蜜瓜一盤與冰糖漿,陛下要用的!」

不到兩分鐘以內,氣喘呼呼的御廚便推著裝有銀餐盤的推車來到後宮,交手給後宮的外侍女之後再推進寢室裡。引進科學技術,對於央國皇室來說首先感覺到的大概就是效率的進步吧。

已經整齊切成十二片的密瓜,宛如用最上好的玉石雕刻出來似的,汁液閃爍著甜美的光芒,皇帝不喜歡吃的瓜皮部份也都先去除了。

「看起來好好吃的瓜---孩兒先為父皇試毒吧。」

雖然知道這種東西在送來之前一定試過毒了,但淑妃還是為了逗父親一笑而叉起了一片蜜瓜,咬下一段之後細細地咀嚼著,露出享受的表情。

「啊~入口即化,口感甘美。嗯,沾了冰糖之後呢?喔哇哇,不得了的甜啊。」

看著淑妃生動的表演,躺在床上的振武帝苦笑道:「就別折磨朕了,給朕來點痛快的吧。」

「這不就來了嗎。」淑妃笑著把吃了半截的蜜瓜伸到振武帝面前,還刻意放在嘴巴前一點點的位置,讓振武帝必須自己抬起頭來,咬下那一口蜜瓜。

當振武帝吃下那塊蜜瓜之後,表情仍是有點複雜。淑妃也知道,父皇患的病會讓人毫無食欲;不管吃了什麼山珍海味,都只覺得是在吞泥吃砂般的痛苦。所以她放下叉子拍起手道:「喔喔~父皇和我間接接吻、間接接吻了。」

「搞什麼,誰教妳說這些的。」振武帝噗了一聲,很沒威嚴地質問說。

「是林穗姐姐。」淑妃正經地答道。

「林…」振武帝按住了額頭,露出頭痛的表情。「等朕的病好了,定要召她進宮,講個清楚明白。」

「甭想那麼多,來,下一口。」淑妃笑著叉起第二片瓜,自己又偷吃了一口。

這對父女倆就這樣玩了半個時辰左右,吃完這盤瓜之後,淑妃幫振武帝擦了擦嘴,然後幫他換過敷藥之後,才朝床上的父皇揮了揮手:「拜拜~」

「不要用洋文說再見,成何體統啊!」振武帝一邊笑一邊抗議道,換來了淑妃回頭伸伸舌頭的鬼臉。

待淑妃的身影與腳步聲從寢室消失之後,振武帝笑了笑,然後嘆了聲長長的氣。華香來到皇帝身邊,看了一下之後問道:「陛下的氣色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是好很多,積在朕胸口的悶氣消了不少。」皇帝如實答道。

「是嗎,那就好。」華香笑著點點頭。

「跟小淑妃在一起的時候,朕彷彿就能看到她母后的身影。」

振武帝在說出這段話之後,揮了揮手笑道,「哎,怎麼開始像個老頭一樣回憶起來了呢。給朕拉開窗簾吧。」

「是,臣遵旨。」

華香把簾子拉開,春天的暖陽從木製的窗隔間灑落在皇帝的被單上。





時間已是辰時,在結束對父皇的探視之後,淑妃來到了禮部侍郎府,開始每天行程既定的日課。

從這時開始,隨伴的內侍女就減少到兩人,因為伴讀所需的人力差不多也就只到如此而已,再多也沒意義;於是淑妃在思考一下之後,便差瑋柔和瑋亭先回別館去了,在讀書這檔事上,還是安靜的侍女好過伴嘴的侍女。

玉芳跪坐在公主身後,在席子上打開裝書和筆記紙用的袋子;而小茜則把各種粗細毫毛不同的筆照順序排列好,並且開始用磨墨在硯台上製造墨汁。

今天所上的日課,共有三時辰,上午兩時、下午一時。早晨的日課,授課的夫子是禮部侍郎劉先文---雖說主掌外交與教育事務的禮部官員可說是公務繁忙,但他每日都會抽出至少一時辰,親自對淑妃教授學問,這是振武皇帝特別拜託他過的要求。

劉先文是央國著名的史學家與政治家,除數理自然以外的文科全部,均是由劉侍郎親自教授;數理自然的教授也都是央國的權威學者。

為何沒設太傅、太師、太保之專官而教,乃是因為皇帝唯一正室嫡系的淑妃並非皇太子,目前看來振武皇帝似乎也沒打算要讓她即位,所以也始終未封她為皇太女,照祖宗法制不得設三官而教。可是,振武帝仍然對自己女兒的教育品質非常關切。

在上課開始前,先依央國禮制,淑妃將兩袖闔上,雙膝跪地,閉上眼睛彎腰作揖,行師生之禮。三秒鐘後,淑妃才直起身來,看著劉夫子,咧開嘴笑了笑。

「今天好像很有精神啊。」夫子好奇道,從淑妃手中接過昨天的課後作業。

「因為早上去探望了父皇,見他氣色還不錯,很開心。」淑妃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從小茜手中接過毛筆。

「嗯,陛下他確實需要有人多多看顧。」夫子笑道,然後清了清喉嚨:「咳咳,該上的日課還是得上。拿出夷洲志,翻到五十八頁的第三篇。」

劉夫子頭戴綸巾,身穿開右襟的長衣,手執書冊開始朗讀,淑妃也跟著他一起唸道:「汗米士,東夷大國也,央太祖後百八十年建,初小,地處北濱。其人青瞳白膚黃髮,毛盛而體壯,雖夷野,然塞亨強,故能踞列強之位。自北征妹士後勢衰,近世多亂,遠土皆失,盛不若前耳。沙諾和,人同汗米士,而混四海諸夷之種,乃東夷新邦,結六國合,擊汗米士而掠地東夷,國力日盛,汽船大砲無非鐵鋼,不可小覷。」

「唸了就知道,我們今天要上的課程是有關於近代史的部份。」唸完之後,劉夫子拍了拍手上的線裝書,手拾起粉筆在讀冊間的黑板上畫了起來。

「---汗米士即漢密斯,塞亨即洋學。老師在三十歲那年,禮部才換了新譯名,那也是廢科舉的一年。離題了,神州大陸以東的梅茵蘭,對近代兩百年的歷史影響甚大,不可不提。雖說王文的『夷洲志』記錄有點老了,不過這是很好的一個教材,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上一個世紀裡央人對於極東情勢的認知。」

劉先文的手臂迅速牽動著粉筆,在黑板上振筆疾書。

「下面講的這些我都會考,所以抄起來---資本主義、科學革命與工業化促成了梅茵蘭與希菲爾地區在短時間之內的突飛猛進,在不到兩個世紀的時間裡…」

夫子在黑板上繪出簡單的地圖,並且寫下了一大堆關鍵字,淑妃也得抬腕以筆沾起墨汁,在筆記紙上揮毫書寫。

朗誦、解釋、上課、抄書、突然的提問、然後進入到下一段。劉夫子的教學方式非常迅速而緊湊,幾乎讓人來不及思考。但是,這並非劉夫子上課的標準風格,而是他為了天資聰穎的淑妃所作的因材施教。

對於沒有興趣或是瑣碎的小事,淑妃雖然不會明確地用言語或神情表達出厭惡,通常都能夠很禮貌的面帶微笑裝出一副有在聽的模樣,但是卻會很快的失去興趣,或是左耳進、右耳出。如果她能夠百分之百掌握了上課的內容,那麼就不會拿出全力來學習,而是分心去做一些別的事情。

不過,在上到工業革命與生產變革一段的時候,淑妃的手雖然還在寫字,但速度顯然放慢很多,左手用肘子撐著臉,眼角也慢慢的飄向窗外,看著百花盛開的燦爛春天。

啊,這時候穗兒姐應該也在賞花吧?父皇也在看著窗外嗎?

這種天氣出去野餐應該不錯…

「公主殿下!」淑妃突然被一個出自丹田的有力吼聲給拉回現實。

因為突然被嚇到,她的臉從手上滑了一下,玉芳與小茜連忙按住,案桌才沒翻倒。

「…微臣教的還不夠好嗎?」夫子臉上露出了有些受挫的表情。

「不不不,沒有這回事,是學生分心了。真是抱歉。」淑妃連忙說道。

「最近妳經常這樣啊。」劉夫子嘆了口長氣道。

「嗯…」

「臣知道陛下他龍體微恙,但就特別是這種非常時刻,才更要認真努力學習啊。」

「是…」

「若是陛下他見到妳這樣,一定也會很生氣的。皇上很關心殿下啊,可臣是擔心陛下動氣,最近才沒稟報這些情況。」

「對不起…」

劉先文就這樣嘮叨碎碎唸了一刻左右之後,他才停了下來,從講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潤潤喉之後,在淑妃正慶幸聽訓結束時作出了結論。

「公主殿下今天的狀況好像不太利於學習,恐怕是風水的關係。」

「咦?」淑妃和兩位侍女的腦袋上都充滿了大大的問號。

劉夫子捻捻鬍鬚故作樣子道:「依微臣見,這兒流息不通,有害氣神;咱今兒就到外頭去,露天上課吧。」

淑妃的眼睛圓睜起來,然後從發紅的臉頰溢出濃濃的甜意,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古人有云,君子讀冊,以地為席,張天而床,壯心志而宏氣魄也。臣以為殿下雖女流者,但生於帝王,與常輩有所不同,得以適用君子之原則。」

劉先文在為自己找了個理由之後,把課本裝進手提箱裡,然後將茶具放到碟子上。

「謝謝夫子。」淑妃笑著向老師鞠躬。

「就不用帶文房四寶了,待會我們只用口頭上課。」他提醒兩位侍女道。

於是,上課的地點就從劉先文的讀冊間裡移到了戶外。

在和煦的陽光與帶來花香的春風中,四人席地而坐,距離拉的比之前上課要近的許多,劉夫子一邊上課,一邊突然抽問襲擊,而淑妃則要迅速的轉動腦筋回答夫子的問題。上累了,四人就躺在柔軟的草皮地上,看著天上的雲朵和藍天、與不時拍翅飛掠頭上的粉蝶與麻雀。

每個月之中總是會有幾次,劉先文為了要改變氣氛換個地方上課。淑妃之所以對這個並不好搞定的夫子覺得還頗有好感,或許就是因為他很能夠引起淑妃的注意力和興趣。

「在我國近代發展的道路上,出身北島的學者對於譯作和考證方面可說是起到了極大的影響,例如說『環輿志』與『資本論』的譯者宮本賢,他對於洋學的各種譯作…」

他上課的速度依然沒有放慢,但是淑妃在後半場的課上都比較集中注意力,上午的日課很快就快上完了。

太陽越來越高,劉先文抬起手腕看看,「喔,快午時了。剩下來的部份再講會來不及,就留著等下一堂吧。不過在下課前還有件事情---」

「是課後作業嗎?」小茜一邊幫淑妃收拾文具一邊問道,夫子卻搖了搖頭。

「來打個賭---不,算是玩個遊戲吧。」

「遊戲?」

劉先文笑著說,然後從自己的衣袖裡抽出一個小木盒子。

「什麼嘛,只是注音紙牌而已。」玉芳看到盒子就認了出來,咯咯地笑不停。「我們家殿下再不濟也不至於要連這個也從頭學起吧!」

淑妃臉紅地推了玉芳的背一下,小茜在一旁摀住嘴偷笑。

「哎呀,微臣怎麼敢小看殿下呢,這當然只是一個工具罷了。」劉先文將三十七張印有彩色版畫和以那個注音為起頭詩句的紙牌,以背面排列在草坪上。

「這是考驗注意力與集中力的遊戲,規則是在抽牌之後,交給所有玩家輪流洗牌,能夠正確說出別人所選的牌是什麼,就贏了。在我們老家還有用麻雀牌子來玩的呢。喔,不好,臣答應過陛下不可以教妳玩些不良的遊戲,請把那四個字忘掉吧。」

淑妃笑道:「如果連麻雀牌子都不知道,那我可真的是孤陋寡聞了。」

「總之現在請殿下抽一張牌。拿到之後,請把它記起來,不要告訴任何人。」

淑妃在紙牌陣中摸索了一下,然後抽出一張,端詳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

「玉芳、小茜,妳們倆也可以抽看看。」

「哦,好的。」玉芳有點驚訝地點點頭,然後伸長了手抽走牌陣邊邊的一張牌。小茜在思考一下之後拿了從外往內數第二層東南角的牌。

「我抽的是這一張。」劉夫子從牌陣中央取出一張紙牌,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今天的賭注嘛---如果公主殿下能夠猜到臣手上的牌,我待會就去打通德律風給徐先生,叫他今天下午不用來上課了,妳就可以出宮去找林姑娘玩。怎麼樣?」

淑妃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真的?」

「真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劉先文點點頭。

「那麼劉先生,我們也想要賭些東西。」玉芳舉起手笑著說。

「是啊,淑妃殿下去找林姑娘玩兒時,跟我們可沒利害關係。」小茜分析道。

「那今天就特別放送吧,真是不公平的賭博。妳們兩個若贏了我,就給妳倆一人買一件衣服。」

「啊,那定要挑紫金樓百貨城頂層最貴的那件!」玉芳笑道。

「贏得了我再說吧。」劉先文批了一句,然後把自己的紙牌放回牌堆中。「請集中精神。玉芳,第一個就由妳先洗牌吧。」

內侍女玉芳在把牌堆聚攏之後,作出了誇張的攪拌動作,然後一邊洗一邊咯咯笑。

「天啊,這樣根本分不清楚嘛。好好笑的遊戲,真的有人能勝出嗎?」

「當然有囉。下一個換妳,小茜。」劉先文提示道。

有著長長瀏海的侍女從同伴手中接過了牌堆,然後將它堆成整齊的一疊,用很熟練的洗牌動作唰唰唰的開始把牌堆順序弄雜。

「喂喂,妳在幹嘛啊?」玉芳忍住笑問道。

「洗牌。」小茜回答道。

「妳也不想想看待會兒還要玩遊戲呢!」

「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贏。」小茜說完這句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嗚哇,好黑,真的是太黑了。」玉芳伸了伸舌頭抱怨道。

劉先文只是微笑卻一言不發,他用眼角餘光注意著淑妃---從講到賭注開始,她就沒有開過口,只是認真地張大了眼睛盯著牌堆。

她可是很認真的想要贏呢。待小茜洗完牌之後,劉先文伸出手從她手裡接過牌堆。淑妃露出了很驚訝的表情,原本以為像這種遊戲,多半是作莊家的在最後一個動手腳;劉先文也看出了公主殿下的神情。

「為師者怎麼能給學生留下壞的示範呢?請放心,最後一個洗牌的是公主殿下。」

淑妃緩緩點了點頭,歪著頭對劉夫子露出一臉燦爛的微笑。

接下來劉先文跟小茜作了同樣徹底的洗牌動作,玉芳已經完全放棄,和一旁的小茜玩鬧起來了。最後,劉先文把牌堆遞到了淑妃面前。

「殿下,換妳了。」劉先文提醒她。

淑妃在看了牌堆一眼之後,「我不用洗了,看起來只是多此一舉而已。可以嗎?」她這麼詢問。

劉夫子愣了一下。「當然可以。那麼,有沒有人要猜猜我剛才抽的是什麼牌?」

「啊~猜不到猜不到啦。」玉芳揮揮手笑道。

「三十七分之一的機會,猜猜看嘛,跟抽獎是差不多的。」劉先文鼓勵道。

「嗯---就這張吧。」玉芳把手伸進牌堆裡,摸索一下之後拿出:「ㄩ牌,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

「很遺憾。」劉先文對她眨了眨眼睛。

「啊~~可惡。」玉芳拍了拍腦袋。

「三十六分之一。」小茜在抽牌前鼓勵自己道,然後取牌。玉芳在後頭叫著:「好詐!原來讓我第一個就是為了這個理由…」

「這張?」小茜把牌面亮給大家看,是ㄕ部牌,牌上的辭句是「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不是。」劉先文跟淑妃異口同聲道。這兩人互望了一眼之後,淑妃先開口了。

「老師果然有方法知道。」淑妃說完之後,嘴角向上彎了起來。

「您不也是嗎,殿下。」劉先文故作神秘地說道。

「這兩人看起來好可怕啊。」玉芳對小茜耳語。小茜小聲回答:「他們都不是凡人,不能用我們的標準來衡量。」

「老師先講我的吧,若我猜錯了,那也有三十四分之一的機會。」淑妃伸出手來,向劉先文微微低頭請安道:「老師請先。」

「…」劉先文從牌堆裡取出了一張紙牌,然後念了出來。「噢,是很適合殿下身份的牌。鳳凰翼其承旗兮,遇蓐收乎西皇。」

淑妃點頭,然後拍拍手,笑著說道:「老師猜對了,是ㄈ字牌。」

「咦咦~?沒搞錯吧?」玉芳睜大了眼睛問道。

「我猜對了也沒什麼獎賞,所以換殿下猜吧。」

在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淑妃從牌堆裡抽出一張牌。一陣微風吹來,地上的紙牌被刮的到處跑,兩位內侍女手忙腳亂的到處撿牌。

「這張。」

劉先文看了一下,撇了撇眉毛。「哎呀,非常可惜。」

淑妃用手掩著半張臉笑道:「我這麼努力的看進去了,沒想到還是沒能抓到呢。」

「那麼今次的遊戲就是微臣贏了---不過殿下也別傷心,微臣明天要去出一趟差,李先生也有事情要辦,所以明天就調課吧,以後再另外決定要補課的時間。」

換句話說,不管這場比賽是輸是贏,打從一開始,隔日就是放一整天的假。劉先文釋出了好消息之後,淑妃高興的拍了拍手。

「我就知道,老師您待我最好了。」淑妃站了起來,把臉靠到劉先文耳邊小聲感謝道。

夫子瞄了她一眼,裝咳幾聲道:「好啦,今天就上到這裡,下課。下午要專心上課唷。」

公主與兩位內侍女把地上散落的紙牌整理好之後,淑妃用雙手捧著交還給老師。下課前,劉先文提醒道:「殿下,請偶而也適當的讓自己放鬆心情吧。」

淑妃呆呆看著劉夫子一會兒,然後用很有朝氣的聲音笑著說:「沒問題,這是我唯一拿手的!」

「別玩得太過火啦。」

於是,他揮手目送淑妃一行人離去。待她們走遠之後,劉先文從衣袖裡抽出一張紙牌,把它翻了翻,然後嘆了口氣。

「那孩子,她明明知道,卻沒拆穿啊。」

夫子手中所持的那張牌,正反兩面都印著背面的底色花紋。









【下集預告】

她是最要好的朋友、如同母親一般的存在、無可替代的寶物。

在春櫻花瓣紛飛的庭園中,一長一少兩個女孩的身影,在微風中愉快的品茶。

天空被落星所劃破,那燃燒的痕跡,將搖撼星辰的存在。

詠寧本紀,第二篇.穗姐。

敬請期待。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8日, 23:56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圖檔
林穗

林氏穗兒,振武年間漢都樓人,母為宮人,父為漢都樓藥草大夫林志;謠指實出振武,至其死亦未有定論。通百草,善花卉,幼與淑妃識,詠寧年間為其所用,獻數策,善天下之謀略,如無攝政之言,幾無信史載也。

定公掠曾評穗曰:「若非雌身,彼可爭半壁江山也。」

---新央書,林氏穗兒列傳




第二篇:穗姐

晨霧才剛消散,陰暗昏沈的空氣中充滿了水氣,白色的霧氣化作了枝葉上一滴滴的露珠。沙沙的腳步聲後,一雙纖纖的素手拾起草枝,輕輕地將它折斷,遞到了鼻前嗅了嗅。她用小剪刀把主枝以外的枝節都修剪乾淨,並且在地上插進深褐色的肥料棒。

在視察過整個園子一遍之後,少婦看著露天栽培園和溫室的花花草草,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折枝的少婦露出了優雅的笑容,把折下的花草放進手上的竹籃子裡。素白的鵝蛋臉上掛著秀美的五官,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小巧挺俏的鼻樑,漆黑發亮的素髮,在後腦杓用髮鐕與絲帶結成兩個繡球,單邊的鬢髮從右頰垂下;她有著高挑的身材、勻稱而凹凸有致的體態,豐滿的胸部在央式露肩單衣的托高下顯得更加凸出。

她總是帶著甜蜜的笑容,眼神裡帶有些神秘,就宛如一尊造型精巧、受了道士咒語的玻璃人型;也有人覺得她是魎魅妖精之類的陰氣鬼怪,只在晨曦初現、陽氣未開前才會現身。

而在這神秘的霧氣中出來走動的她,久而久之也成為了附近往來書生和市井鄉民們口中的傳奇故事。

不過呢,這位女子並非什麼用了咒術的玻璃人型,也非只在晨曦未出前才會現身的妖精幻象。

她是林氏穗兒,從小生長在漢都樓的一位央國仕女。現在的她,目前一個人住在漢都樓城北郊的一座園子裡。





太陽升起來後,整座漢都樓城也就漸漸因著光芒所帶來的熱力,而漸漸地活了起來。街坊胡同裡的爐灶因為作早飯而升起了陣陣煙霧,西市街道上的攤販在微光中把他們賣燒餅油條的推車拉到了定位。

最先拉開喧鬧序幕的是碼頭邊傳來的汽笛聲,在暗淡的微光中,吃水較淺的明輪氣船在轟隆隆的拍水中駛到了岸邊,水面上的數百艘木製容克船與十餘艘淺水輪船,在狹窄的水域中交錯航行。幾輛牛車與雙頭馬車牽引著要拿去市場賣的鮮肉和蔬果,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快速奔馳著。

蒸氣機車頭拖著滿載貨物的車廂呼嘯地駛過鐵路,第一班路面電車從修理站駛出,大多數的人們這時候才開始陸續醒來。

身穿排扣制服與水手服的少年少女們,匆匆忙忙的從家中跑出來,來到距離最近的燒餅油條店,買了早餐之後帶著邊跑邊吃。身穿連身帆布工作服的童工們,則是往最近的工廠擁去。

工廠的煙囪開始溢出濃濃的黑煙,巨大的機器運轉聲催促著男女工人們迅速來到自己的崗位上,身穿洋服或是改良式央服的男男女女,則是跳上自己的腳踏車,或是攀上從路中央緩緩駛過的路面電車,抓著它的外扶把,前往自己的上班場所。

悠揚的鐘聲在遠方響起,聽到了鐘聲的學生們連忙加快腳步,把握最後的兩刻往學校衝刺。

在漢都樓城最熱鬧、面對沙灣的西市街上,有一家挾在商家之間的小小茶鋪。身穿深藍色馬掛、頭戴寬邊帽的央國男子騎著腳踏車急匆匆地來到茶鋪旁;他跳下車之後,推著腳踏車在牆邊放好之後,拿出鐵鍊把腳踏車鎖在一旁的煤氣燈燈柱上。

這個穿深藍色馬掛的男子身高大約一米七上下,他在鼻唇間留了一道小鬍子,並用蓄鬍來掩飾腮幫子過於瘦削的骨感面容。雖然蓄鬍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上不少,但光從乾靜無皺的額頭與皮膚看來,他的年紀不會大於三十歲。

男子再從衣袋裡拿出鑰匙串,翻找一下之好找出正確的鑰匙,把茶鋪的外門拉開,走進店裡,打開電燈的開關,並且開始整理店裡的擺設。

茶室的木頭門板推到一旁之後,門口還有洋式的一對紗門;走進店裡之後,內部也是現今正流行的東方風味擺設。

呈狹長空間分怖的店面裡,怖置著四張小方桌與相對應的十幾張椅子;桌面上鋪的桌布是交錯織成的格子狀花紋,桌子中央都擺上一個泡著各式插花的細口花瓶,花瓶旁則放著糖、奶精、蜂蜜、糖漿。

抬起腕錶一看,「快八點鐘了…」男人苦笑道,今天不知道為何起得特別晚。

背後傳來了拉門被推開的聲音,雖然還沒作好開店的準備,但穿馬掛的男人還是轉過頭來直覺地反應道:「歡迎光臨!」

「嗯,阿貴你今天起晚了呢。」

「老闆娘啊…」

名叫阿貴的男人聽到這個聲音才放了心,秋水茶鋪的老闆娘林氏穗兒今天也一如往常的,出現在她一手建起的店裡。

穗兒背後的人力車夫一臉通紅地向她鞠躬道謝之後,拉著空車依依不捨的離開了;林穗出門前已經換上了較為方便行動的長靴,但是身上依然穿著淡綠色鑲白邊的央式露肩低胸仕女服,手裡提著紅底繡有花樣的小提包,這是她外出到市內的標準裝扮,一般來說通常只有衣服的樣式會有變化,其他都大同小異。

穗兒相當優雅地邁出腳步,一看就知道受過極為嚴格的禮儀訓練。她來到一張桌子旁,找個位子坐下之後,已經換上圍裙的阿貴上前問道。

「老闆娘今兒個想喝什麼茶?」

「就涼烏龍吧,上星期不是才進一批東萊的茶葉嗎,順便烤些土司吧。」她思索了一下之後回答。

「好的,這兒馬上來。」

阿貴動作迅速的把烤麵包機打開,把兩片土司放了進去。

他從櫃台後頭的櫥窗裡按照分門別類抽出櫃子,小爐子升起了烈火烤著青瓷製的煮水壺,並用溫水為茶具先暖過;等待一會兒之後,將還未沸的溫水沖進茶壺中,又將壺中初泡的第一壺茶水倒掉,第二泡倒在聞香杯中輕輕搖晃試聞後,這才點頭,第三泡完成後才恭謹地用漆木盤子奉上茶壺與茶杯。

「不錯嘛,越來越有獨當一面的樣子囉。」

面對主人的誇獎,阿貴直搖頭笑說:「比起老闆娘您,還差得遠吶。希望今天能喝到您親手泡的一杯茶,那我今天來上工就值回票價了。」

「誇張,倘若我真扣你薪水,這種話肯定說不出口吧。」

她用手背拄著臉開玩笑道,阿貴笑而不答,將茶壺拿起來,將茶水倒過細目編成的濾杓,令帶著淡琥珀色的茶水從壺中沖開來。如滿園花開的清香頓時在小小的茶室中擴散出去。

「請慢用。」阿貴攤手道。

穗兒輕輕地端起茶杯,湊到鼻前,嗅了一嗅之後,滿意地舒展開眉頭,然後輕輕晃了晃杯子,然後遞到唇邊,讓溫熱的茶水進入口腔中,輕輕漱了漱,讓味道完全發揮之後才嚥下去。

「好,非常好。」穗兒閉上雙眼,靜靜地享受著在舌根與喉嚨中擴散開來的沁涼與甘甜:「收你作弟子以來,這兩年真的進步很多。」

「多謝誇獎啦。」阿貴一邊送上烤土司和奶油乳酪一邊說道。「倒是老闆娘您今天要在店裡坐多久呢。」

「大概最晚到巳時,還得到市場買些吃的用的回去。昨天,有人從宮裡捎來了信差要找我呢。」

「老闆娘的交遊廣闊啊。」

「嗯,不過這個跟那些王公商賈不太一樣。」女主人托著臉,看著阿貴笑了笑。

阿貴敏銳地猜道:「公主殿下?」

「對。」她點了點頭,將空茶杯遞出。「再給我來一杯。」

「公主殿下跟您感情很不錯呢。」阿貴邊說邊抬起茶壺,將小小的茶杯再度注滿了烏龍茶。

「───沒辦法,因為她很不一樣。」穗兒晃了晃捧在手中的茶杯,看著水面上盪漾的餘波。

「說實話,我實在很嫉妒那位小公主,把我家老闆娘待在店裡的時間都搶走啦。」

在店小二說出這段話之後,女主人先是睜圓了眼睛,然後掩著嘴呵呵地笑了。

「嫉妒啊?阿貴,這不像你耶。」

「哈哈哈,開個玩笑而已。」阿貴眨了眨眼睛。

「我已經心有所屬了,早點放棄吧,反正店是遲早都要交給你的。」

「沒關係,若是不能讓老闆娘回心轉意,我就作一輩子店小二也無妨。」

聽到阿貴充滿鬥志的發言之後,穗兒的右手順著她臉際旁的鬢髮輕輕順著梳,忍不住地笑道:「你這傢伙,大男人一個卻如此胡攪蠻纏。」

「從小到大,胡同裡的朋友們都叫我牛皮糖!」他理直氣壯的說。

「很粘嗎?」

「是又甜又粘。」阿貴眨了眨眼睛。

穗兒先是噗喫地笑了一下,然後擺擺手道:「你呀…老是逗我開心。」

在解決掉烤土司、並且喝完第二杯茶之後,林穗雙手交錯置於膝上,用端正的坐姿開口了。

「今天下午會有一批貨從新葉埕上京來,記得幫我去簽收。如果有什麼特別的狀況,再用德律風聯絡我吧,午時開始我會待在家裡。」

「瞭解啦,老闆娘吩咐我照辦。」店小二舉起手敬禮,林穗滿意地點點頭之後站起身子來。

「可別怠慢了客人,好好幹。」

「老闆娘的招牌,我可不敢砸了呀。」阿貴雙手扠腰,很有自信的答道。

「很好,就是這種幹勁。那麼、明天見!」老闆娘站起身之後,揮揮手向阿貴再見,轉身離開了這間小小的茶室。

待林穗離去之後,阿貴臉上帶著相當悲傷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要哭出來似的,把桌上的茶具收拾好之後,拿到櫃台裡的水龍頭旁沖洗。

「別放棄、阿貴!天時地利都站在你這了,要打持久戰!」他喃喃自我安慰道。





今天淑妃起了個大早,在簡單的梳洗過後,她走出了浴池,瑋柔瑋亭就迅速上前來用毛巾給她擦乾身上的水滴。

泡過水而顯得溼潤有光澤的黑色及地秀髮,在東方射來的晨曦照耀下,反射著明亮的光輝;淑妃公主嬌小無瑕的潔白玉體,則是如畫布般走出來似的吹彈可破。

「湘梅、雨燕,妳們倆動作快一點啊。」

她一邊張開雙臂,等著小茜為她噴上香水,一邊開口催促道。

「我們已經在快了,殿下。」

湘梅用不卑不亢的態度回口道,圓圓的紅潤小臉上帶著些許睏意。一旁的雨燕則是邊為淑妃收拾要帶出去玩所攜行的東西,邊打著呵欠。

換作是在其他人眼中,或許會被當成大不敬,但是對於長期陪伴淑妃公主,而通曉她性情的內侍女們來說,可以在公主的允許範圍內適當地表露自己的情緒也可算是小小的特權之一。

待上香完畢後,雙胞胎侍女為淑妃換上一件衣擺較短的央式無肩低胸單衣,這一件固然樣式和造型都比較樸素,但是也比較便於外出行動,又不失正式的禮數。

別館裡頭一大早開始就很熱鬧,公主今天的興致沖沖,難得的活力使得習慣於往常日復一日規律生活的侍女們手忙腳亂了起來。

換了個造型,今天將頭髮編成單縱辮的玉芳從走廊邊緣冒出頭來喊道:「公主殿下,已經聯絡過近衛連的先生們了,車子再過幾分鐘就會到。」

「好的,我知道了---去幫我找雙涼鞋來。」淑妃清楚了下達了指示後,玉芳點點頭,再度從淑妃的視野中消失了。

「何必這麼急呢,昨晚林小姐回的電話,不也約好了是在巳時前後嗎。」雨燕用濕毛巾為自己擦了擦臉,瞇著眼睛疑惑地問道。

「是啊,還有一時辰兩刻以上的時間呢,坐車到那兒也費不了幾刻鐘吧。」

「哎唷,可是呢,人家想快一點看到穗姐姐嘛。」

等瑋柔在她後腰用寬大的長衣帶紮上蝴蝶結後,淑妃愉快地跳了跳,因為裙擺較短,一雙著素白色短襪的小腳ㄚ在木材鋪成的地板上愉快地舞著滑跳步。

看著神情這麼快樂的淑妃,提著涼鞋走來的玉芳掩嘴笑道:「吶,大伙兒就認命點吧,難得我們家殿下今兒個正值興頭、又有假期呢。」

「唉~下次希望劉夫子別亂調課了,弄得咱們雞飛狗跳的。」湘梅苦笑著抱怨。

「這趟外出,我、茜、瑋柔、瑋亭、博麗留守,殿下就交給妳和雨燕照顧了。記得多注意公主殿下的安全。」

內侍女中最老練能幹的玉芳鄭重地向老是在發牢騷的湘梅提醒道;雖然這兩人的年紀都只有十三歲,彼此還差距不到三個月大,但是湘梅還是非常服從的用力點了點頭。





雖然到目前為止從未發生過「最壞的事態」,但是對於淑妃公主的警備體系,打從她出生以來,就無一日鬆懈過。

皇宮內雖然修築有汽車使用的道路,但考慮到安全上的理由,除了皇室成員以外,所有乘車的官員都不得將車開進八德牆以內的宮內範圍;大多數的時候,在宮內的移動手段都只有乘馬車、騎馬或是步行。而皇親國戚們的乘坐用車,也都必須向守衛宮廷的禁軍申請才能支給。

近衛軍的護衛車從停車場和駐在所出發之後,沿著鋪裝道路來到淑妃別館的園區大約一百步之外。

一輛車頭有著龍頭造型商標的震旦牌黑色轎車,保持引擎未熄火的狀態停在別館門口旁的車道上,負責開車的駕駛將頭髮理成平頭,身穿央國侍從的衣服,戴著墨鏡與黑色皮手套;只從髮型就能判斷出他是屬於禁軍的隊員之一。

在公主座車前方跟隨著一輛小型的四輪卡車,車上坐著全副武裝的十名鑲白近衛兵;在車隊前後各有一輛重型機械腳踏車開道,駕駛機械腳踏車的央國驃騎衛兵則是跨騎在車上,雙腳著地、不放煞車板,保持隨時可發動的狀態。

專門負責保護淑妃公主的鑲白近衛兵們,整整齊齊地站成兩排,手執最新型的振武十四年式步槍,在新式的野戰常服外套著一件近衛兵的號衣袍,等待著淑妃邁出腳步,走過他們用血肉之軀樹起的兩堵護牆間。

因為日曬與長時訓練而呈現出古銅色的鐸裔近衛兵,從五分鐘前就保持這種站得直挺挺的狀態,直到現在仍無一人晃動身體或是張望分神,訓練極為精實。

唯一一個四顧張望的近衛軍官兵,則是在一群鐸人衛兵中,膚色顯得格外淺的一位央國軍官;他頭戴大盤帽,咖啡色的眼睛在腕錶和別館玄關來來回回,偏倒五角形且輪廓深遂的臉孔是這位軍官最不像央人的外在特徵。

「---五分鐘了。」

雖然說他很清楚,即使要站上一天一夜,這些央國精挑細選出來的近衛兵也不會有人喊一聲累字,但是對於警備護送體制來說,在目標區停留多一刻,就是多一分險。移動的過程通常是越短越好,盡可能以一直線方式來回,減少突發狀況的可能性。

若淑妃在宮中則無此顧慮,宮內有整整一個近衛旅編制的重兵扼守,專責皇室人員近侍的暗部明部無數;但若是出外,則警備單位需盡到最大之集中力護衛之。

淑妃在近衛軍官兵中的評價,尚屬好搞定的不難纏角色,因為她對於提供她人身保護、同時也限制了她行動自由的近衛兵沒有帶多少負面觀感。

相對來說,淑妃的皇叔能廉親王司馬和出入宮中時,就因「討厭被一群人拿槍包圍的感覺」,使得近衛兵必須費盡苦心,在一定的距離外暗中保護他,這種角色就屬於難纏的傢伙,私底下甚至會被近衛軍官兵戲謔地稱呼為「鰻魚燒」,取其烤太久易焦、烤的少又不太容易熟的「難搞」特性。

前導車中走下一名少尉軍官,來到上尉身旁。

「真久啊,上次是弄好之後才叫我們來的吧。」少尉發了點牢騷。

「別怨東怨西的,這比親王府的差事要好幹得多啦。」上尉對少尉批評道。

「也是啦…不過,實在是想不通耶,以前明明不用排出這種陣仗來的。」

「因為陛下龍體的關係嘛,現在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上尉遙望著遠方淡淡論道。

總算,淑妃收拾完東西打扮好走出來了,她踏著輕快的腳步,後頭跟著兩位與她差不多年歲的侍女跟隨著淑妃,圓臉的小侍女抱著竹籃子、而鵝蛋臉的小侍女則提著手提箱。

最年長的內侍女玉芳,則率領別館裡全部手中沒有要事的侍女,列在玄關的廳堂上目送淑妃離去。

淑妃笑著轉頭看看左右兩側站得滿滿的近衛兵,那位率領近衛兵的央人軍官則是舉起戴了白手套的右手行禮,並且為淑妃打開轎車後座的車門。

「讓你們久等了。」

「能為殿下效勞是我等的榮幸。」軍官微微欠身道。

淑妃先坐進後座中間的位置之後,湘梅跟雨燕分別坐在她的左右手邊,湘梅先為淑妃和雨燕把安全帶扣上之後,自己才來到另一側把車門開啟後坐下。近衛軍官把後座車門闔上之後,自己坐上了前座的位置,坐定扣好安全帶後,把手伸出車窗外比了個手勢,示意所有車輛發動前進。

這支小小的車隊,只花了不到十數分鐘的時間就很快的從朱雀門離開城廓,面對插有鑲白近衛旗號的公主座車與前導車,守衛城門的近衛兵經過簡短的檢查之後,全體以端正的姿勢向車隊敬禮,目送公主的離去。

離開皇居之後,外圍的一圈幾乎都是朝廷公卿大臣置產所在的高級住宅區和各級辦公官廳的所在;穿過官眷區後,才算正式進入漢都樓城的市街。

漢都樓城的西市街面對沙灣,通向廣闊的大洋;綿延十數里的面海街道上遍布新式的夷式洋房與高樓建築,是國都內最繁榮、夜景最漂亮的地帶。

雖然最近因為河道淤塞,漢都樓城的港都功能逐漸被位於南方的新興市鎮---新京所取代,但是西市的繁榮卻絲毫未見衰退跡象,透過鐵路的連結,漢都樓城南方市郊外的工廠區,仍然能夠順利地消化來自內陸河運、新京陸運、沙灣海運的物流吞吐量。

看著窗外熱鬧的街景,雨燕扯著淑妃的衣袖,小聲撒嬌道:「公主殿下,都已經快夏天了,我們還沒進城裡採買過新衣服、新玩具呢。」

湘梅用很凶惡的眼神瞪了孩子氣的雨燕一眼,但她顯然選擇刻意忽視前輩的目光。淑妃則是不置可否地望向窗外,喃喃自語著。

「哦,這麼說來,今年確實還沒採買過呢。」

「是呀是呀,公主殿下您就擇一日,帶我們去逛逛嘛。」

「嗯。」淑妃隨意應了聲,眼睛仍盯著窗外的風景。

正當小侍女打算再出聲勸說淑妃時,卻被另一個人先打斷了。

「雨燕,妳給我適可而止點。」湘梅終於出聲了。

雨燕嘟起嘴巴牢騷道:「什麼嘛,前一陣子湘梅姐不也在抱怨腰圍變粗了,想換件新衣服嗎。」

「妳…!」湘梅的臉頰頓時變得緋紅,淑妃則是作勢用手掌拍了拍雨燕的頭。

「太過份囉,回家罰妳拔草去。」淑妃看著雨燕,面帶微笑地下達了裁決。

「咦咦?!」她慌張地用雙手抱著臉抗議道,但是淑妃則是輕輕搖了搖頭,婉轉地表達了沒有轉圜的餘地,請乖乖受罰吧。

車隊一路沿著宣憲帝時修築的光武大道往北開去,道上偶而可見幾輛運貨卡車和汽車擦身而過,而隨著距離與市中心越來越遠,傳統的央式合院磚瓦建築也取代了新式的洋式樓房,翠綠起伏的山頭、原野、田地逐漸從地平線上浮出。

終於,一座圍繞在矮矮的女兒牆中,素白色的古典央式庭園建築呈現在眼前。一位氣質獨具、容貌出眾的成熟黑髮少婦,正站在入口大門的前方,等待著客人的到來。

坐在前座助手席的軍官轉頭報告道:「公主殿下,我們就要到達目的地了,待會兒可能得請殿下先待臣等先怖署好再下車,可行嗎。」

「可以的,令狐上尉,就請你照標準的程序作吧。」

淑妃點頭應允道,近衛軍官嘴角微微撇起,低聲說了一句「感謝之至」,然後他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步下停妥在庭園門口的黑色官用轎車。

姓令狐的上尉下車後,先是指揮卡車上的近衛兵,如往常般散開到牆外四處,對這座地處城郊的庭園進行鬆散的全週界警戒。他隨即步向站在門口的林氏穗兒,笑著摸摸後腦杓對她鞠躬道:「真是抱歉,林小姐,這次也多叨擾了。」

「不會不會,安全工作是一定要作的。倒是你們,今天出勤也辛苦了,待會我吩咐僕人倒些茶水給各位吧。」

「對不起,我們的規定是出勤時不可隨意服用外食,回去都得寫報告的。」

「我瞭解了,那麼請多加油吧。」穗兒的眉毛一撇,苦笑地為諸位近衛兵們打氣。

「感謝妳的合作。」上尉對她敬禮後,來到轎車旁邊,確認四位負責近身護衛的近衛兵都到位之後,鄭重地打開車門。

雨燕看著這些看起來就一臉殺氣的近衛兵,連頭都不敢抬地把腳探下車,抱著籃子走到路上。接下來,從門另一側下車的湘梅則迅速跑到靠玄關這一側來,伸手打算扶淑妃下車。但是,淑妃輕輕地推開她的手,示意自己來就可以了,於是湘梅便往後退開,讓小公主自己走下車。

淑妃踏上石子鋪的步道,提著自己的裙角站起身來,用不很明顯的動作扭了扭臀部與腳踝,用以稍解坐在車子裡造成的酸麻感。

她水靈靈的一對大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到門口的女主人身上,「穗姐姐!」淑妃睜大了眼睛,熱情地喊道,隨即邁開腳步,往林穗的方向連走帶跳的撲了過去,少女天真可愛的動作中,帶著無限的欣喜。

幾位近衛軍出神地盯著淑妃看,也有人的目光被穗兒飽滿雪白的胸脯給吸了過去;但隨即就因為道德感的提醒而讓他們重新回到眼盯半空中的狀態,其中一位近衛兵則面帶困窘地夾緊了雙腿。

姓令狐的那位近衛軍官則小聲地在兵仔們耳際低語說道:「要看就大膽地張了眼睛仔細瞧進去,去別地方翻遍了啊,也沒機會看到這麼高水準的姑娘們。」一位近衛軍上士面有同感地點點頭。

「小淑妃最近有沒有乖乖的啊?」

「有的,劉夫子、李夫子的課都有認真上、而且每天早上都有去探望父皇呢。」

「今天是例外吧~?」被喚作穗姐姐的女主人用食指戳了戳淑妃的小腦袋,讓她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笑了。

接著穗兒轉過身來,拍拍湘梅跟雨燕的頭,用大姐姐般的口吻詢問道:「湘梅有沒有對婦德多加研習?雨燕有沒有多積點口德呢?」

兩位內侍女都很尷尬地笑了,面對穗兒溫柔的另類責備,總是會讓聽者心中累積有某種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好了,那妳們就先進來吧,茶和點心都等著妳們來用喔。」林穗拍了拍手,然後牽起淑妃,把她帶進自己的家中,兩位小侍女則緊跟其後。

「好啦,接下來就等她玩到累想回家去吧。」

「這傢伙…」少尉遮住了自己的雙眼不住搖頭。

無視於部下的惱怒樣,在宅邸的外頭,令狐上尉翹起二郎腿坐在車前引擎蓋上,以一副悠閒的姿態仰望著竹林間的碧藍天空。





在宅中的庭園裡,女孩們吱吱喳喳地交換意見,找了個讓所有人都感到相當滿意的位置,那是個面前迎著飼有幾條錦鯉的水池;周圍樹立幾顆柳樹與青竹,不遠處還能見到沿著東牆種了一整排的櫻桃樹,地上落著粉紅色的櫻花瓣,營造出傳統央式庭園富有詩意的美感。

女主人林穗兒領在最前頭,一位綁著紅色髮帶的小侍女為她抱著茶具箱走在最前頭;雨燕挽著淑妃的小手,兩個年紀相妨個頭相似的女孩一起高歌唱起春天出遊的歌謠,湘梅則提著手提箱和籃子緊跟在一行人的最後尾。

「就這兒吧!」

穗兒一句話就決定了接下來的發展;她指示家中的侍女把席子攤開在草皮上,淑妃高高興興地解開涼鞋的繫繩,跪坐在席子上,而雨燕小心地捧著林穗的黑色長髮,免得它在坐下時折到,或是沾上了地面的塵土。湘梅把籃子和手提箱輕輕放在席子上,跟著公主一起跪坐下來。

在鋪好席子並帶來茶具火爐等器具之後,綁著紅髮帶的的侍女輕聲欠身道:「那麼小的先告退了。」

「嗯,小紅妳就先在家裡顧一下吧。」

女主人對她雇來的小侍女親切地提醒之後,又轉過頭來對訪客們。

「在這裡沒有別的人了,放開點,隨意坐。」

穗兒相當自在的側身坐下,將一雙曼妙玉潔的長腿完全展開來,雙手撐住背後。她解開束在後腦杓的髮鐕,放開一頭流順茂密的頭髮,自由地甩了甩頭。

淑妃看到之後,笑了起來,也有樣學樣地稍微挪起臀部,將腳伸長,讓曝露在春風中的腳ㄚ子舒舒服服地踢了踢。她沒有解開頭髮;因為要整理起那頭比身高還長的秀髮,可是會忙死人的。

「啊,這風可真舒服。」淑妃閉上眼睛:「又香、又涼,讓人醒神卻又半醉半迷。」

「春風撫面神悅兮,醒神乎?飄香乎?」林穗吟了一個經典的調子並接道:「此風是到處都有,只是呢,淑妃妳的心情有所不同罷了。」

「此話怎解?」小公主睜開了她的眼睛,望向成熟的大姐姐。

「只要有心,不論何時何地,都能求樂。春時人曰有花開之樂、夏時人曰有蓮荷之樂、秋時人曰有食欲之樂、冬時人曰有戲雪之樂。」

一邊解決淑妃的疑問,她一邊從侍女的手中接過墊盤、熱水壺、茶罐子、茶壺與子杯,然後挽起袖子,準備親手作泡茶的準備。

接著她繼續說道:「事以人為,無所謂不能己所欲之事;與其為事所惱苦,不如退一步想便能海闊天空。」

聽了大姐姐的一席話後,淑妃歪著腦袋思考了一下,然後咧開嘴,露出兩排潔白牙齒的燦爛笑容。

「原來如此,穗姐姐您說的我瞭解了。」

「妳呀~還是老樣子,話老是説得太快太滿了。」

林穗把目光從茶具堆中抬起,然後用指節彈了一下淑妃的額頭。

湘梅與雨燕兩人相視而笑,不知為何,這位林穗姑娘雖然熟知淑妃的尊貴身份,但卻能以相當放得開的態度,待之若如妹妹般的親近。而淑妃在她這兒也很放得開;往常為了避免給下人添麻煩而顯得十分乖巧的小公主,在這裡卻經常撒嬌或鬧些彆扭。

淑妃把頭湊近,看著大姐姐的雙手熟練地在各種茶具中移來送去,穗姐姐於是抬起頭來問道:「怎麼盯的這麼緊呢?」

「這是因為人家不會泡嘛。」淑妃伸了伸舌頭答。

「我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不是有教過妳嗎。」

「可是,我從穗姐姐這裡拿了茶葉,照著妳說的方法來弄,也不覺得有哪裡好喝了。」

「那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她停下手來,向淑妃攤開手道:「妳當著我的面,練習一次看看,我來瞧瞧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淑妃這麼一聽,露出有些慌張的神色:「可是,我怕又泡砸了。」

「練習而已,沒什麼砸不砸。來,試一試。」用半強迫的口吻命令之後,淑妃呆了一下,然後把身子往前挪近些;兩位內侍女也起身靠近了看。

「我看穗姐姐剛剛已經溫過茶壺茶杯了。」

「是的,所以妳可以略過這一步。」

在得到確認之後,淑妃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用手將茶葉捧在手中掬了掬,投入茶壺裡後,開始加進熱水。

滾燙的蒸汽一陣陣的冒出來,淑妃小心地把壺蓋闔上,口中默念著數字,靜待茶葉在熱水中燙過的時間。

隨後,她在聞過之後,將第一泡茶水倒在土中;隨後才將第二泡湊近鼻前,聞過之後開始進行下一步的沏茶。

這時候,穗兒姐從背後扶住淑妃的手,淑妃似乎感到有點驚訝而停下了動作。林穗抓著淑妃的手,端起茶杯,從母壺裡將茶水倒進一盞盞杯中。

她在公主耳際輕聲細語道:「都很正確呀,妳都有把我告訴妳的聽進去呢。」

「這是因為穗姐姐教得好的緣故。」淑妃臉紅地回答。

「我瞧,倒不是妳不會泡的問題,」她的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了轉,以瞭然於胸的語氣輕聲質問道:「是妳想吸引我注意力的問題吧?」

淑妃的臉龐上染了一抹羞紅。

「年紀小小,童言無忌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經常撒謊就不好囉。」

「但是…」淑妃有些吞吞吐吐的回答。「有時候,非得要撒些謊,才能夠讓大家高興。」

聽了之後,穗兒愣了一下,然後用略帶責備的眼光盯著淑妃瞧了好一會兒,淑妃則是一臉無辜樣的張著那雙漆黑的眼睛。

最後穗姐姐嘆了口氣,笑笑道:「那麼,就盡可能達到兩全其美的境界吧。麻煩撒謊要到達已樂樂而人不知的境界。」

「是,穗姐姐。」

「還有件事情,樂並非求於他人得,如果妳願意的話,是可以自得其樂的。」

在小小說教兩句之後,看著淚眼汪汪的小公主,她摸了摸肚子,望向頭頂上的太陽,露出了笑容。

「哦,肚子有些餓了,咱們用午膳好,還是用點心好呢。」

「用點心吧!」侍女從旁插嘴道。

「雨燕!」湘梅急忙把說話不經大腦的小侍女抱進懷裡,掩住她那副口無遮攔的嘴巴;自己則很尷尬的笑著。

穗兒把手伸向侍女身旁帶著的竹編籃子裡,掀開了覆蓋於其上的帷布。

「那好,就吃點心吧。看妳們今天也有帶來的樣子,宮裡的點心也比我這兒的要好得多。」

「可是我覺得,還是穗姐姐作的糕點最好吃了。」淑妃趁機稱讚道。

「什麼話,加了糖粉的烤硬麵餅,隨便去街上找都有人會作,少拍我馬屁啦。」

雖然她說的一副毫不領情的樣子;不過,事實上今天只是因為嫌麻煩而不想自己動手作料理而已。她把盒子打開,拾起包裝看了看:「哎呀,是全紀的蛋黃酥?」

語氣聽起來十分驚豔的樣子。全紀是央國著名的連鎖糕餅店,自古以來都是以供應給宮中各種口味的點心零嘴而聞名,在一般對民間開放的的門市部,往往要排上很久的隊才能買到全紀的糕點。

淑妃笑笑說:「特地吩咐宮裡準備,帶來給穗姐姐的。」

「呵呵呵,那我就收下囉。」穗姐注意到小侍女們臉上的好奇與羨慕表情,便把手攤了開來說:「來,不用客氣,想吃可以盡量拿。」

「我可以?」雨燕的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不待湘梅阻止她就先把手探進餅盒裡。

「請問姐姐,我們真的可以吃嗎…?」湘梅輕聲問道。

「穗姐姐都說可以了,妳們就放心的吃吧。」淑妃這麼說。

於是,在和煦的春日暖陽下,三個少女與一位女人圍坐在點心籃與茶具旁,沐浴在帶花香的微風中,邊欣賞水邊的柳條與不遠處盛開的春櫻。

吃糕餅點心易口乾的問題,在茶水的輔助下便不成困擾了,點心的份量並不很多,四人一陣談笑和嘻鬧中,很快就把小侍女們所帶來的點心悉數解決。

「瞧妳吃的到處都是,連鳥兒都來吃妳剩的了。」湘梅看著雨燕身旁的麻雀挖苦說。

雨燕臉紅地擦了擦嘴邊的酥渣,不認輸地回嘴道:「這不正好,咱們來捕鳥兒。」

穗姐看著她倆,掩嘴笑了起來:「果然,妳們兩位還是靜不下來啊。」

倒是靜靜看著她倆在吵嘴的淑妃,在飲盡杯中的茶水後提議道:「那麼,咱們就來捕鳥吧。」

「…」雨燕和湘梅停止動作,一起看著淑妃。

「殿下,您作這種事不大恰當啊,我們代勞吧。」湘梅先開口。

「我也有興趣了,這樣正好拿來當運動,消耗消耗一下過多的熱量。」出人意料之外的,女主人表示了有興趣的念頭。

於是有了這關鍵性的一票助長,淑妃直起身子來,瞰視著眾人說:「還等些什麼呢,我們快開始吧。」

「我去拿抓蟲用的網子吧。嘿咻…」穗兒姐馬上開始行動了。

在穗兒與淑妃兩人有意推波助瀾的條件下,庭園裡很快就傳出了鳥兒的吱吱聲、和驚慌地振翅飛出的各種小鳥叫聲。

女孩們很開心的在園子裡玩鬧,但可苦了那些全無戒心的鳥兒;被追得滿園子飛來飛去,穗兒又去屋子裡拿來碎餅乾和麥穀殼灑在園中,被追著跑的鳥兒才剛落地,還來不及啄東西吃就又得慌張逃跑了。

一開始還有些矜持的淑妃,差不多在玩了半個時辰之後也變得越來越瘋,現在每一個人都是光著腳丫子,在青草地上踏過來踏過去的,不時還發出尖叫聲。

然而,差不多過了午後沒多久,鳥兒們便陸陸續續從園子裡消失了;或是變得相當遲鈍,意外的好捉。正當她們以為是自己抓鳥兒的技術進步了的時候,卻發現頭頂上已經雷聲隆隆,幾許雨滴一點一點的落到了地上。

「啊,什麼時候變了天。」

「快進去吧,看起來天空水氣很重…」

「下雨了、下雨了。」

大家手忙腳亂的把籃子、茶具、席子都收了起來,幾乎是在淑妃的兩位內侍女把野餐茶具帶到屋子裡的同時,一道閃電就從空中劈下,並且帶來了宛如從天空中把盆子倒過來的豪大雨。

穗兒用寬大的衣袖護著淑妃,像是母雞帶小雞似的帶著她跑進屋裡,因為雨勢來得太急太快,淑妃甚至是光著腳ㄚ子跑到屋簷下的。

全身幾乎溼透的穗兒,一身絲袍因為沾了水而令衣服底下的肌膚呼之欲出,頭髮也很狼狽地散亂貼在臉頰上,這可是平常少見的景象。淑妃則是溼了一半,她的下半身因為沒被遮住,而被幾乎是呈背面撲來的大雨給灑了一身都是。

雨燕有些喪氣地坐在走廊地板上,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與咆哮的電雷。

「這下一個好好的賞花天就全毀了啦!」她這麼抱怨道。

戶外的櫻花瓣都被雨水打落在地,濃厚的溼氣讓所有人都感到些許的不舒服,春天的花季過去之後,接下來就該是充沛的梅雨季節到來了。

但穗姐卻似乎不怎麼沮喪,她把絲衣脫掉之後,交給待在屋子裡的侍女小紅,一邊擰乾自己的衣服一邊機會教育道:「妳們可知道嗎,在我們央國,從櫻花綻放以後,降下的第一場雨可是被農民們視為玉皇大帝的天賜呢。」

「啊?」雨燕揚起眉毛發出疑問的語氣。

「春雨貴如油…」淑妃喃喃自語道,「穗姐,是這樣說的沒錯吧?」

「是的,櫻花的季節過去了,接下來該是梅雨的季節啦。」

林穗肯定地笑著回答:「央國雖說已經作了不少現代化的努力,但是實際上還是有九成以上的人口是以耕種維生的農民,像這種合於時節的雨啊,可說是天命與天道的一環。」

「不過,這樣一來櫻花就要等明年才能看到了呢。」湘梅說到了重點。

「是啊…」淑妃望向外頭,被雨水打落在地的粉紅色花葉,沾染上了泥水;樹上的花葉也被沖打的越來越少。

在仰起頭來注視著戶外的豪雨跟水坑一會兒之後,淑妃不知為何開始彎腰把裙角挽起來塞進衣帶裡,而且還把衣袖往後捲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問她想要做什麼,淑妃就跨出了腳步,跳進暴雨籠罩下的園子裡。

「公主殿下,妳幹什麼…」湘梅急匆匆的反應過來。

「來玩水吧!」淑妃在雨中攤開雙手大聲喊道。

「啊?」屋內另外四人都有些愣住。

「待會兒我們在這兒洗完澡、再換衣服回宮去!」臉上帶著玩興未消的笑靨。

「…真是被妳給打敗了。」女主人按著頭苦笑道。

「穗兒姐,妳也有說,樂趣是要靠人自己找出來的。」

穗兒一撇眉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是我教壞妳了。」語畢,穗兒也跟著步出園子,張開雙臂,仰起脖頸享受從天而降的甘霖洗刷著身軀的感覺。





在這陣突如其來的雨中,隔著一堵差不多到男人腰部高的女兒牆,藏身在樹林間的近衛兵如同木頭般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

已經換上墨綠色套頭連身雨衣的令狐上尉湊上前去問道:「狀況如何?」

「無異狀。」有著深色皮膚的鐸族近衛兵低聲報告道。

「她們可玩得真開心啊。」

「…」

近衛兵默聲不語,只是看了看園子裡,現在又多了兩個女孩跑到園子裡淋雨玩了。淑妃則是跑到魚池旁,開始灑水攻擊林穗,林穗連忙拿起水桶還擊。

「這樣很好,這個年紀的女孩若每天都那麼乖巧也會憋出病來哦…」

令狐上尉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評論道,一個人影同時從他背後出現,拍了拍上尉的肩膀。

「嗯?」回頭一看,是擔任前導車指揮的王銳少尉。

「學長,近衛本部剛剛派了人來支援。」少尉從自己的雨衣夾層中掏出了一紙信封。

「哇哦…」令狐上尉伸了伸舌頭,露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他接過那紙信封,然後又看看跟在王少尉背後,披著墨綠色雨衣的小鬍子軍官。

「長官好。」上尉以非常自然的動作向對方的官階敬禮。小鬍子軍官回禮之後,比了比女兒牆的對面。

「殿下就在那裡?」

「是的。」

「去叫她們收拾一下,得儘速回宮裡才是。」

「難怪我就覺得這陣雨有點奇怪。」

「不許胡亂猜測。」小鬍子軍官嚴厲地叱責道。

「是,屬下知錯。這馬上就去辦了。」令狐上尉把腰彎成了九十度回答。

令狐小跑步走向車隊,準備召集近衛兵,跟在他身旁的王少尉於是就忍不住開口問了:「喂,雨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哎,你那一輩大概當時年紀小,沒印象了。」令狐上尉壓低了聲音說道:「想當年,宣憲皇帝駕崩的那天,也是突然就下起了好大好大的雨。」

王少尉聽了之後,整個人像是突然結成石像似的頓在原地動彈不得好一陣子。





往常,禁軍的大哥哥們不論刮風下雨,不論淑妃在宮外耗得再久,也一定都會毫無怨言地在他們的崗位上等著她的歸來---雖然帶隊的軍官會向淑妃小小抱怨一下,麻煩她們以後儘可能在日落前回宮。

不過,今天的狀況有點不太一樣。

看到令狐上尉帶著十餘名荷槍實彈的禁軍官兵走進院子裡,穗兒首先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有些詫異地望向近衛兵們。淑妃注意到林穗的視線焦點,也跟著轉過頭去。

令狐上尉還未來得及清喉嚨咳嗽之前,女主人就先開口了。

「能否給我一蠋的時間和殿下說句話?」

「可能的話,希望能盡量簡短。」

「謝謝您了,令狐大人。」她感謝地鞠躬道。

「哪裡,份內的事而已。」令狐舉手敬禮。





深呼吸之後,林穗蹲下來,伸出雙手抓住淑妃的肩膀,看著她一會兒之後開口了。

「答應我,淑妃。」

「是,穗姐姐,淑妃有在聽。」淑妃一邊發著抖一邊小聲回答。

穗兒的眉毛挑成了嚴肅的銳角,一字一字用很清楚的音量和語調說道:「接下來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千萬不要緊張或著急。絕對不要放棄思考和行動。即使狀況再艱困,妳都不要輕易流下眼淚來。」

淑妃點點頭,剛想抬起手到臉頰旁,卻又突然止住,緊握小小的雙拳。

「妳絕不是孤軍奮戰,身邊還有好多好多支持妳的人,作姐姐的也是站在妳這邊。打起精神、鼓起勇氣。今天回宮之後,記得要換件衣服,小心別著涼了。頭髮回去要記得梳直…」

穗兒一邊說,一邊哽咽了起來,然後換了口氣。

「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但是,時間不夠了。無論如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定要遵守跟姐姐我的約定。知道嗎?」

淑妃張著一雙大大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緊盯著穗姐瞧,最終才點了點頭,小聲呢喃了幾個字「淑妃知道」。

「好孩子。」穗姐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拍她的背。

兩位內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地提著野餐籃和提箱侍立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直到穗兒放開雙臂,淑妃倒退開了幾步之後,轉身走向近衛兵們,才越過穗兒跟上前去。

大雨依舊傾洩著,落在神州的大地裡,厚重的烏雲籠罩,在央人們的天頂兒上。

「主人,再待在外頭會著涼的。」

「這我知道…謝謝妳了。」

繫著紅髮帶的侍女在穗兒身後提醒道,穗兒點點頭。她走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頭後,燒了洗澡水,換下身上溼透的衣物,把自己整個人從頭到腳梳洗一遍,換上較為單薄清爽的單衣,然後走向設於走廊中間的電話。

她把手指伸進撥號盤裡;左三圈,右三圈的撥了幾個數字。

『喂,您好,這裡是秋水堂。』電話對面傳來熟悉的回答聲。

「阿貴啊,貨收了嗎。」穗兒問道。

『已經拿了,收據和簽單明早會交給老闆娘您。』

「有件事情麻煩你明早辦一下…」

『老闆娘請說?』阿貴的口氣聽起來有點驚訝,但還是表肯定的語氣。

「明早起幫我買一份報紙。記得,一早就去排隊,所有種類都買一份。」

『啊?』這下可就是完全沒了頭緒似的,發出了疑問的語氣詞。

「聽得清楚嗎?接下來幾天都要這麼作哦。」穗兒確認道。

『有聽見是有聽見,不過,報紙?』

「嗯。」老闆娘在電話中再次表達了肯定的口吻。

阿貴質疑這個命令道:『有必要專程去買嗎,老闆娘妳來西市的路上到處都是小報攤吶。』

「因為有大事要發生了…抱歉沒辦法在電話中跟你說明。不過,報紙恐怕會供不應求。」

在她作出了這番說明之後,阿貴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然後壓低了聲音答道。

『…我瞭解了,今晚我會睡在書報攤旁的。』

「拜託你了。會給你親一個。」她呵呵笑道。

通話結束之後,穗兒端著喝到一半涼掉的剩茶,來到簷下的露台走廊,找塊景致還不錯的地方跪坐了下來,配著抹茶羊羹一起吃,雙眼疲憊地望向那片鐵灰色的厚重天空。

「春風撫面神悅兮,醒神乎?飄香乎?」

她頓了一下,將下段子給唱出來:「抑或是風雨夜前乎?」






【下集預告】

他是一個領導,男人,皇帝,父親。

是受萬民敬愛景仰的皇上,也是對女兒疼愛溺憐的爹爹。

傾盆的豪雨洗去了花香的氣息,鋪天而來的暗雲將光明給遮蔽殆盡。

在雨水的洗刷中,硝煙的火種,卻在玉座的椅腳底下開始燃燒。

詠寧本紀,第三篇.父皇。

敬請期待。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8日, 23:58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圖檔
央國士兵制式配備(水師陸勇)


振武皇帝,央天子也;宣憲皇帝之嫡長,幼少時受練於軍旅,精通騎射,於央奚之戰中立軍功,封新鐸侯之爵,領十六道州之采邑。

於新鐸侯時,開山修道,實行貳治,得山民與央人之信,宣憲帝以其實績,於三十六年夏,下詔立新鐸侯為太子。

宣憲五十六年帝崩,太子即位,為號振武。振武開源節流、選舉賢能、黑代紅字、賦稅改之,凡此種種新政,皆繼宣憲帝之維新,而更發揚光大…

---新央書,振武本紀



第三篇:父皇

雨,仍舊在下著。

水滴彷彿永無止境地從天上灑來,敲打在家家戶戶的屋瓦上,落在遍地田野與河海裡頭,在水面上積起無限的連漪和飛濺。

飛輪碾過水坑,疾駛在風雨中的黑色轎車在前後護衛車的蔟擁下,迅速穿入皇宮敞開的側門,一旁身披黑色號衣的近衛兵們則忙碌地增強戒備,紛紛從平時駐紮的營舍裡穿戴好裝具,跑到各自的崗位上集合。

「喂,這裡是雛鳳一號。你那邊準備好了嗎?對,現在已經快到了。」

令狐上尉在前座助手席抱著碩大的無線電,戴著耳機手持話筒和另一端的人通信。在結束這次的通訊之後,他轉過頭去看著後座,全身溼透而披上毛巾捲在一塊的三位少女。

「待會我們不回別館裡更衣,直接進宮裡。」

「這怎麼成?殿下都溼成這樣了,會給看光的!」雨燕睜大了眼睛叫嚷。

「是呀,著涼會受風寒呀。」

這一回,湘梅倒是罕見地表達了和雨燕相同的意見。令狐上尉傷腦筋地抓了抓臉頰,雨燕又追問道:「什麼事非得要這麼急呢?」

「剛剛我已經和別館聯絡過了,玉芳她們會帶換洗衣服坐別輛車來,很抱歉得請妳們忍耐一下。」令狐上尉很有耐心的解釋道,但卻又不透露半點口風。

「我知道了。」淑妃無視於身邊的小侍女,向上尉點了點頭。

淑妃張開雙臂,把湘梅和雨燕都搭進自己懷裡,在她們的耳朵旁輕聲低語了幾個字。

「是我父皇的事。」

這下子兩個內侍女都噤聲不語了。

雨不只是雨,此時已成滂沱之勢,落在車頂上,宛如密集不斷的鼓聲。看著窗外搖搖晃晃又濛濛瀧瀧的雨景,淑妃想起以前父皇曾經開過的玩笑。





『從前朕還未封太子時,總是很受朋友們的歡迎,每次聚會都要邀請朕呢。』

『為什麼呢,父皇?』

『因為朕是太陽男啊,凡出門在外,都會帶來太陽的男人!』





說起來也確實是如此,從小到大,還未看到他出門在外時下過雨的。

想著想著,淑妃不禁微微的笑了。

載著公主殿下的座車很快駛入平時禁止車輛通行的正殿範圍,但因為令狐上尉有事先通報,門衛的近衛兵也未多加阻攔便讓他們放行。

終於來到了車子所能開得最深入的位置,轎車在青龍殿的前方減速停下。在登殿梯旁,可以見到一輛同款的黑色轎車,車旁站著兩位持油紙傘、年紀約十二三歲的少女,急急忙忙地抱著什麼東西往淑妃的座車跑來。

這次也如同往常般是令狐上尉先下車,指揮護衛車上的近衛軍下車布署完畢後,才打開後座車門。全身溼透的淑妃感覺到車外,冬寒冷冽未褪的春風而打個哆嗦,跨出一對赤裸的玉足,雖然有些狼狽卻不失威儀地踏上了地面。

「哎呀,殿下妳怎麼溼成這樣?」玉芳詫異地問。

「是我的錯,別怪罪湘梅雨燕她們。」淑妃連忙先自己扛下了責任。

小茜捧了捧手中的長形木盒子,「殿下,我們帶了換洗衣服來。」

淑妃點點頭,回過身對車裡的湘梅和雨燕道:「妳倆就隨車回別館去,由芳和茜先替著先。」

「是,殿下。」湘梅有些呆滯地點頭回答。

在兩位內侍女與前後共約十數名鑲白營親兵的護衛下,淑妃公主一行人迅速登殿,來到宮殿的屋簷遮蔽下後,淑妃靠到一根赤紅的樑柱旁,小茜把紙傘收起,木盒子交給玉芳,然後拿出一條大毛巾,倆人一左一右張開手,把公主圍住。

令狐上尉也指揮近衛兵們肩併著肩背對更衣中的公主,聚成一道人牆,將裡外隔絕。

過沒多久,淑妃已經將溼掉的衣物都褪在了地上,並且換上了乾爽的新衣服,但這件的樣式比較樸素簡單,衣擺也沒有普通禮服那麼長得誇張。玉芳把毛巾放下,為公主調整細部的衣袖和領口等部份,淑妃本人則是微微低身好讓小茜幫自己整理頭髮,同時伸出腳踩上乾的涼鞋上。

她們的動作可說是非常迅速,僅費不到兩分鐘時間就把全身溼透的公主恢復到可以見人的狀態。可以看出這些侍女平常並不只是陪公主笑笑鬧鬧,還得對侍奉的本職學有專精才行。

略事梳妝整理後,小茜把溼衣服和毛巾都打包收拾好,玉芳向公主屈身鞠躬,淑妃擺擺手示意她倆平身跟上前來,原本圍成人牆的鑲白近衛們也立刻變更隊形,配合公主刻意加快的腳步隨侍在側。

雷電轟地打穿灰暗的天際,強抑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寢宮的門前,但是面對的狀況卻出乎意料之外。

正黃營的近衛兵成一橫列排開,駐立在通往皇帝寢宮的走廊上;見到這情景,就連令狐上尉都疑惑地咧開了嘴。

他立刻走上前去與正黃近衛的帶隊軍官敬禮,那位戴著小圓眼鏡、唇上留著一片薄薄鬍髭的軍官則是相當簡明扼要的交代了上級給他們的傳話。

「很抱歉,目前暫時不許任何人晉見陛下。」

「為什麼不能?」

玉芳的口氣中帶著些許不解,以及平時鮮少在人面前表露出來的些許怒意。令狐上尉回頭看了一下淑妃,然後又試圖東拉西扯的與對方攀親故舊,希望能夠通融,但遭到斷然地拒絕了。

「這是總兵閣下的直接命令。」軍官毫無動搖地回答。

眼見如此,即使是為人圓滑且善於處世的令狐上尉也苦無辦法可以尋求突破。

淑妃木然地注視著吞吞吐吐試圖解釋的宮女與侍臣們,又稍微轉頭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步上前去,站到玉芳身前,置於臀部旁邊的手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不必再講了。

「那麼我就先回別館去了…不過,請在有進一步消息時通知我。」

淑妃用很慎重的口吻一字一字地慢慢說出,雙眼眨了眨,直視著那位帶隊的正黃營近衛軍官。對方沒有迴避她的目光,而是服從地鞠躬應道「諾、殿下。」。

點點頭後,央國皇帝直系的唯一後繼者轉過身子,果決地邁開腳步離去。侍女與鑲白近衛兵們也就都跟在她的腳步後頭走。

「殿下!您怎麼…」在稍微遠離門衛之後,玉芳著急地叫住淑妃。

「急也沒有用,進不去就是進不去。」淑妃苦笑道:「這門禁也硬闖不得啊。」

「這真的很不尋常,平常寢宮外圍只是由鑲黃衛在守的,今兒個不知怎麼換上正黃衛了。」小茜也應道。

令狐難正欲發言,淑妃伸手制止了他:「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但是別在這裡講。」

「是。」上尉點點頭。

小茜撐開油紙傘,準備給淑妃遮雨;淑妃則抬起頭來,她那一對清徹的半睜眸子哀愁地望向鐵灰色的天空。

那雨仍然像是毫無止盡地下著,水流似乎毫無止盡地在腳邊推積。





在回到自己的別館後,淑妃稍事休息,並且將身體沐浴梳洗過一遍,換上了樣式較為單薄涼爽的浴衣。一開始雙胞胎姐妹拿來的浴衣上印著春天常見的粉蝶樣式,雖然這是投淑妃的所好,不過在看到這件浴衣之後,公主身邊的小侍女們也注意到淑妃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那,我去拿件別的好了。樸素點的?」

「不好意思,麻煩妳們了。」淑妃輕輕點點頭,為對方的白跑一趟致上些許欠意。

小茜為暫時無衣可穿的淑妃披上一條乾毛巾裹著身軀,瑋柔瑋婷則動作迅速地去找了件單色的青藍色浴衣,然後趕來為淑妃穿上。

「去洗滌房的時候記得問問,這幾天能不能優先處理素白色的衣服...」

「是,會去提醒她們的。」玉芳應道,為淑妃的一頭黑色秀髮仔細梳直。

在洗潔乾淨後,淑妃端坐在自己的坐墊上,吩咐內侍女們倒杯茶、把放常用書的手推車推來,然後安安份份的拿起每日上課的參考用書開始閱讀。

可是,僅僅用眼睛瞄了兩三行後,淑妃便用手指夾住了書頁,闔上本子,仰著頭嘆了口氣。

這種像是在自欺欺人的感覺...根本無法放心。

淑妃的嘴角微微動了幾下,玉芳注意到這細微的小變化,轉頭問道:「殿下,您有心事嗎?」

「啊...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殿下沒事就好。」內侍女露出了真誠的笑容:「對我來說,殿下您的苦憂也會成為我的苦憂;若是有煩惱的事,又或是沒辦法告訴我們這些下人的事,那麼...我也願意與殿下您一起分擔這種感覺。」

聽到玉芳這麼一段鼓勵,倒是有點讓淑妃呆住了。淑妃有點從自己的世界中被驚醒過來的感覺,隨即感受到自己的不安,同樣也會傳染給這別館裡的所有侍女。查覺到這一點之後,淑妃用力拍了拍臉頰,然後雙手握拳,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沒問題的,玉芳。」淑妃這一次咧開了愉快時候的笑容。

就這樣,白晝結束了、黑夜到來。夜裡雨還是不停的下,雨水啪答啪答的打在屋頂的赤瓦上。一道閃光忽地出現,轟隆聲後,淑妃放下手中的書,往隔著一道窗的外頭瞧去,露出了有些擔憂的神情。

注意到公主殿下的目光落點,在旁陪讀的玉芳開口說道:「雨下真大。」

「是啊,好像停不下來似的。」淑妃若有所思地按著太陽穴:「我說玉芳啊,花圃那兒沒問題嗎?」

原本別館水池後方的園子裡只是生長著幾株柳樹的稀疏園林,但差不多在一年前,林穗姐送了一些薄荷和各種花卉的種子之後,小公主一時興致來了,便與幾個侍女,帶著園丁去把後頭的雜草和灌木鏟平,開闢出一塊小型的田圃來。

雖然說一開始是淑妃受到林穗影響而作出的決定,但後來則是隨著熱情的退燒,目前交給了內侍女中最懂植物的小茜和侍女長桃花負責。

「...我去問一下桃花姐。」玉芳直起身子,臉上很明顯帶著些許緊張。

雨太大了,這種下雨法幾乎可以媲美夏季的颱風,只怕未在花圃與小菜園上搭蓬架、拉開排水門,到了明天,別館前的園子就會變成一片汪洋大海。

在玉芳快步離開房間後,淑妃放下了書本,從坐墊上起身,打算巡個別館一圈。因為這波從下午開始的大雨已經持續到積水成災的地步,這別館也不新了,到處可見外侍女們端來鍋碗瓢盆忙接閣樓上滴落的滲水。

「哎唷,殿下,這兒天花板到處都滴水啊!」

雨燕很不高興地用手護著溼漉漉的頭髮,因為沾到了太多滴水的緣故,原本已經梳好盤起的髮團也因過多水份而土崩瓦解。

淑妃裝作沒聽見雨燕的牢騷,攔下一位抱著盆子的外侍女問:「有人去補天花板上的縫嗎?」

「季夏她們已經帶著木工器具箱上閣樓去了,她們剛補好東側的天花板,請殿下暫時移駕過去。」外侍女用手比向淑妃個人的寢室,淑妃望過去,點點頭。

不過淑妃並沒有照著外侍女的話乖乖回到沒漏水的房裡───她在侍女們的一片手忙腳亂中,去拿出了油紙傘,換上有墊高鞋底的木屐,先脫掉襪子之後往外頭走了出去。

雨勢真的很大,斗大如豆般的雨滴敲在紙傘面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地面已經不能稱之為土地了,現在的狀況稱它為爛泥或許是最恰當的吧;走出了幾步,回頭望著別館的淑妃可以看見幾位身披雨衣的侍女在身上綁了繩子爬到屋簷上,把橡膠製的遮雨布攤開來鋪在貼得並不密實的屋瓦上。

淑妃繞著別館的廊下,經過池子,走向後院,可以看到桃花、玉芳、小茜和幾位外侍女正聚集在花圃與菜園的裡外。

「桃花、小茜,花圃怎麼樣了?」

「啊,淑妃殿下。」頭上頂著斗笠的桃花轉過身來,正準備要摘帽時,淑妃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不用動作。

小茜拉起淑妃的手,來到已經架起遮雨蓬的地方,她指著花圃周圍的區域:「前一陣子挖的排水渠效果不錯,水都會自然往低處流去。但現在土質太溼了,再這樣下去會把植物都泡爛的,所以桃花姐姐她們幫我架起了遮雨蓬。」

「那麼那邊的薄荷園呢?」淑妃望向園子另一側。

「那兒的地勢比這裡高,所以我們先處理花圃。」侍女長答道,然後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趕快補充道:「啊,別館的屋頂我會想想辦法的,我剛才已經用德律風叫工匠過來了。」

「別擔心,不用急,可以慢慢來。」淑妃本人倒是不那麼緊張。她環顧周圍的侍女們,親切地提醒道:「辛苦各位了。雨下很大呢,各位姐姐們別著涼囉。」

其實,身為下人,大家都早已有心理準備會在這種手忙腳亂的時候挨罵了。雖然穿著絲製的衣服、可以在身上綁繫著有染色的高價衣帶、在頭上插著雕刻精美的髮飾;但那些都只是主人的賞賜,就像給玩具加上的裝飾品一樣,這些侍女們的身份,實在是稱不上作家臣,連地位是否與寵物位在同一級上都還有疑問。

說穿了,所謂的侍女只不過是因為不放心在公主身邊安插男官,而央國立憲修法後也廢除了宦官,為了在日常生活中保有足夠勞動力的一種變通手段。當然也有不少士大夫和王公貴族,將玩弄這些侍女當成一種令人愉快的雅興嗜好看待的。

但是她們的主人非但沒有為了漏水的屋頂或是差點被淹沒的花圃發怒,反而還走出室內,對侍女們手邊的工作給予一點口頭上的關心。

僅只是這樣,就很令人感到心滿意足了。

桃花笑著點頭應答:「是、殿下。您也小心別淋到雨...」

在確認過花圃的情況後,為此感到安心的淑妃於是可以放輕鬆的回到別館裡了。原本呈現出深紅色的屋瓦上罩了一層黃色的橡膠製雨布,與皇宮裡其他的建築物相較起來顯得格外突兀。

有幾座梯子搭在別館的屋簷邊,可以看見幾位戴斗笠、披蓑衣的工匠在屋頂爬上爬下,一旁則有侍女指出漏水的地方,引導他們進行維修的工作。

走到別館玄關的時候,湘梅正領著一個矮個頭的人影進門去,在察覺到淑妃的存在之後,湘梅拉了拉身旁小個頭的衣袖,提醒她回頭看去。然後淑妃才發現到,對方是換掉了醫師袍、將頭髮梳理好並用髮簪固定住的華香。

若沒有見到她那張熟悉的蒼白瘦削臉蛋,幾乎認不出來。她手裡提著一個布製的小提包,臉上化了正式的簡單淡妝。這實在不像平常的她。

「哦、香兒姐您怎麼在這種時候來了?」

淑妃狀似難掩驚訝的說,實際上,她已經等很久了。香兒的神色有些古怪,她沒答話,只是默默地點點頭;淑妃親自牽起對方的手,然後用輕快的語調接著繼續講下去。

「來,快點兒進來,外頭雨勢好大,會被淋濕呢。」

「啊...好的。」華香幾乎是被淑妃強行拉進別館裡的。

湘梅沿路攔下了沒事可幹的雨燕,指示她去想辦法弄些茶水和點心送進淑妃在館東二樓的寢室裡;湘梅自己則緊跟著淑妃和華香進了寢室,在光滑的檜木製地板上鋪好了坐墊。

待雨燕送來茶點後,淑妃舉起手來,跟湘梅和雨燕說道:「不好意思,有些私人的事情要談,可以麻煩妳們倆個先出去嗎。」

兩位內侍女聽後點了點頭,雨燕收拾了一下剩下的多餘東西後直起身端走;湘梅則必恭必敬地倒退著彎腰九十度離開了淑妃的寢室。

香兒跪坐在軟墊上,然後拿起茶杯,想要稍微抬起頭來注意淑妃的眼神;但卻發現淑妃也正盯著自己看。她連忙將眼睛的焦點轉開。

「為什麼低著頭?」淑妃笑著端起茶杯,「我已經等您很久了呢,香姐。」

御醫之女的臉色大變,頭垂得更低了───是的,淑妃先前心神不寧的原因,是因為她正在等待。某些事情發生了之後,該負責的人自然會來找她報告,這是可以預想到的狀況。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香兒端起了茶杯,將茶一飲而盡之後,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將眼睛張開,正眼看著淑妃。

「是這樣的...殿下。接下來的事情,我沒有辦法開口說明。」

緊接著,女醫生從她手腕上提的小提包裡拿出筆記本,以及一支自來墨水筆。淑妃的眼睛稍稍地張大了少許,碇黑色的眸子凝視著她的動作。

「詳情我會在紙上說明。」香兒這麼說道───然後,往房間四周環視了一下。

淑妃也感覺到了她話中的含意,背脊稍微涼了一下;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香兒伏著身子,左手握筆開始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安靜了數分鐘後,她把筆記本翻過來,封皮朝上地推到淑妃面前,淑妃從她手裡接過筆桿,然後開了一句玩笑。

「我一直以為左撇子寫出來的字比較漂亮呢。」

「...沒辦法,這手平常都在忙別的事,懶得練字。請殿下忍耐著看吧。」香兒也自嘲地回答。

淑妃看著筆記本上寫的東西一會兒之後,抿緊了小小的雙唇,然後微微閉起眼睛,雙肩垂了下去。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淑妃也伏下身子,在本子上迅速書寫著她想要追問的事情。

香兒也是從頭到尾都緊繃著臉,接過筆記本閱讀後,從淑妃手中接過自來墨水筆,寫下她對淑妃所發之疑問的答覆。

淑妃則趁著這空檔,端起手邊的茶杯,這一次她一口氣就喝了半杯左右吧。

之後,兩人就在非常安靜的狀態下、彼此交換著筆記。就這樣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後,寢室外傳來了侍女的叫喚聲。

「殿下───」

「───需要送上茶點嗎?」

吳氏姐妹的疑問聲從外頭傳來,這種一人接一句的說話方式是她們創造出來的諸多把戲之一。這陣宏亮清楚的喊話頓時把淑妃嚇了一跳,一直在注意淑妃寫字的右手的香兒也猛地抬起頭來。倆人看著彼此,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殿下?」

「殿下?」

她們倆聽到沒有回答,卻傳出笑聲之後打拉紙門,把頭探了進來。淑妃邊笑邊朝瑋柔瑋亭揮手道:「呀,我感到有些嘴饞了,去開盒蛋黃酥過來吧。」

瑋柔點點頭,「馬上拿來~」然後便跑掉了。

瑋亭問:「那麼客人需要些什麼?」

「我...還不...」華香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被淑妃打斷接話下去。

「幫香姐拿蜂蜜蛋糕來。」

「是、殿下~」瑋亭很有朝氣的應道,咚咚咚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走廊上可以聽到玉芳的喝叱:「輕聲慢步!」淑妃一聽見,又忍不住咯咯笑了。

因為這陣銀鈴般的笑聲,使得香兒也鬆了口氣,身體往後傾,用雙手撐住臀部附近的地板,試著伸直雙腳踢踢腿。

淑妃把眼神回到了華香身上:「啊,下次香姐姐還是穿妳平常那件醫師袍來吧,穿這麼正式,我會緊張啦。」

「其實我也很緊張...」香兒搔了搔後腦杓道。

「我懂妳的感覺,在央書裡我經常看到類似的記載。不過,妳放心吧,現在已經和那種時候大不相同了。沒人會因為這種事被降罪的...」

「殿下,我緊張的原因並非自身的去留。」她正色注視著淑妃道。

對於醫生姐姐的一派認真態度,淑妃僅是笑了笑,把嘴唇瞇成一條細線,將手指置於唇上。

「知道的便是知道了,我們兩個心裡曉得就行。」

香兒的眉頭這才稍稍舒展開來,然後笑著點了點頭。淑妃把筆記本拿在手上,對她眨眨眼睛試探,香兒則點頭應允道:「請殿下把它處份掉吧。」

「嗯嗯,我知道。」

「那麼,小女子在此也不便再多作叨擾...」正準備起身時,淑妃卻拉住了她的衣袖。

「咦?」

「妳的蛋糕還沒送來呢。別裝傻,我知道香姐妳愛吃甜食的。」

看著臉色抹上一層淡紅的香兒,淑妃則是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當醫生離去時,淑妃也撐著傘親自帶她到玄關外頭送客,揮手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夜雨籠罩下的宮裡。事後,淑妃回到屋中,吩咐玉芳與湘梅把火爐抬到庭院中,在紙傘的遮蔽下,於雨中生起了火燄。

「要生火為什麼不用廚房呢...」好不容易用洋火作種,生起一點小火來的湘梅抬起頭詢問。

只見把兩條髮帶紮成央國結式樣的玉芳肯定地回答:「淑妃殿下這麼吩咐必定有她的原因,我們這些下人就甭想太多了。」

見火爐子裡的廢紙被點燃,火勢逐漸擴大之後,淑妃把筆記本一頁頁撕下來,在手裡捏把揉成團塊後,輕輕地哼著歌,拄著傘把紙張餵進晃動的火光中。火光一燃一閃地,好似也在品嚐著這下雨天中意外的點心,而嘖了嘖嘴。

淑妃微微的揚起粉嫩雙唇的緣角,她的臉部輪廓在火燄的反射中,也顯出了分明的光影分怖。

不知為何,注視著這一幕的玉芳,這時忽然感覺到了股從背後竄上腦門的涼意。眼神中帶有哀傷、但是嘴角卻露出笑容;這樣的淑妃,自服侍她這麼多年以來,還是未曾見過的情景。





翌日一早,當玉芳推開寢室門口時,見到淑妃已經睜開雙眼,躺在她的床位上,兩隻眼睛盯著天花板。

「殿下?」

玉芳走近她身邊,淑妃才緩緩轉過頭來,把眼神移到了玉芳身上。

「喔,是妳啊...」

「天已經亮了,殿下。該起床了。」

淑妃從床上坐起上身,按住額頭輕聲應答。玉芳試著彎下腰窺探淑妃的表情,隨即看到了她眼窩旁的淡淡一圈痕跡。

「睡不好嗎,殿下?」

「不、沒有這種事。」淑妃連忙搖了搖頭,把身上的蠶絲鳳紋被揭開,伸出雙腳踏上地板。玉芳笑了笑,不再追問,然後幫她把室內用的涼鞋給套到腳上。

「那麼,讓玉芳帶殿下去洗個澡吧。只要熱水沖過腦袋,精神肯定會好上很多的。」

「謝謝妳。」淑妃笑了笑,伸出她的小手,親暱地摸了摸玉芳的臉頰。這位包著兩顆包包頭的內侍女也笑了開來,咧出了嘴唇兩邊的酒窩。

淑妃來到了室外,在那裡,綁著紅色髮帶的內侍女博麗,和將青絲往兩鬢梳開的內侍女湘梅正佇足在廊下等候。她們牽起了淑妃的衣袍,在長長的通廊上以和公主同樣的步調配合的邁開腳步。

走過有窗的地方,聽見了滴滴答答聲響起的淑妃朝外看去,只見一片陰雨連天。

「比昨晚小點了。」

「是。可聽廣播說,漢都樓城裡不少地方已經積了水窪,知事府正頭痛呢。」

「這樣呀。」淑妃點頭應聲。

下雨,洗澡時又得多麻煩侍女們勞動了───但此時擔心這個已經沒有影響,她們想必已經在前來喚淑妃起床前就打點好一切了吧。

果然,出現在淑妃面前的,是已經在頂上搭好了遮雨蓬的石浴池。桃花正在給池水加熱,旁邊有幾個侍女則忙著在水中加進香劑。看樣子今天也會如同往常一樣...

...至少,得暫時假裝如此。想到這裡,淑妃的嘴角不覺地抽動了些許。

出浴後,內侍女們迎上前用毛巾為她擦乾身體,小茜則提著她的化妝籃子來到淑妃跟前,在淑妃身上施了些香水。

在她身後,比平常安靜乖巧許多的雨燕則捧著一件青色的央服───這件衣服雖是用絲織成,但花色卻非常單調,衣帶與袖口的部份也沒有裝飾用的繡花,可說是非常樸素的類型。

看見這件樸素的青衣後,淑妃平直的眉頭有些舒展開來,直誇道「辦得不錯」,還提醒道這幾天要追加準備足夠換洗的量。

「今兒個早上要作什麼事?」

在雨燕和湘梅正在幫忙她穿上衣服、束上衣帶之際,淑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玉芳從袖裡拿出筆記本,「這個...今天是金曜日,李老師要來上課呢。」

「席娟老師啊...」淑妃幽幽道,點了點頭。

早上在洗過澡並用了簡單的早膳之後,侍女們便把別館二樓的書房稍微整理了一下,把地板再擦過一遍,準備了茶與點心,就等著老師登門到來。

與劉先文不同───這位外籍老師比較喜歡在固定的地方、規規矩矩的上課。對於時間,更是要求嚴格;她總是會準時出現,誤差不會超過正負三十秒。

考慮到她上課時比較不能像劉夫子那樣彈性和輕鬆,淑妃因而挑了內侍女中最聽話乖巧的小茜和玉芳兩人伴讀。在漫長的等待之後,門外的走廊傳來清楚的腳步聲,宛如軍人赤著腳踢出正步般,規律而清楚;這和那些在走廊上會刻意輕聲慢步的內侍女們有著顯著的不同。

腳步聲在門外停了下來,然後傳來了問話聲。雖略帶點口音,但仍是相當流利且溫柔的語調。

「殿下、方便開門嗎?」

「請進來吧。」淑妃四平八穩的應道。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令人驚豔的美麗外國女性。以央人的角度來說,首先會對她的相貌感到注意的部份,就是她如同陳年啤酒般色醇的棕褐色長髮與清徹如紫瑪瑙般的一對大眼睛吧。她的鼻頭上方戴著一架略嫌老氣的厚重方框眼鏡,散發出一股成熟和文靜的感覺。

她的身高相當於央國男性的平均水準之上,翹挺結實的臀部在尺寸緊湊的及膝短裙遮蔽下,將衣服繃得很緊。她一踏入室內,修長的雙腿便以極佳的柔軟度併攏屈膝,將手提包置於膝上,向淑妃低頭行了個恭敬的叩拜禮。

「起來吧,今兒個您是老師呢。」

「是,殿下。」這位異國女子仍有些矜持地答覆道。雖說淑妃很清楚,她還是不會因此而改變這些禮數的。

眼前的女老師露出些許微笑,然後從她的手提袋裡拿出了教材。李氏席娟,原名是榭絲卡‧西謝爾,來自遙遠東方,大陸另一側的威西尼亞的外語老師。

雖然現在作出很謙卑的樣子,但待會上起課來她可是毫不放水的───十分瞭解這一點的淑妃,用手掌拍了拍臉頰,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專心上課,不要分心多想。

話雖如此,但若是能這麼簡單就集中精神的話,也不會有到目前為止的這麼多困擾。

「那麼狀況開始囉,可以吧,殿下?」榭絲卡老師對著淑妃微笑道。

『是的,老師。』小公主端正坐姿,用清楚的音量與標準的言調吐出異國的話語。接下來,師生兩人全程的對話過程,就全部轉換成了鼻音和喉音極重的漢密斯語。

先是從幫忙淑妃整理課業用具的巧茜那兒收走了上次交代的作業,然後把上回收走的作業本拿出來,毫不遲疑地攤開那一頁。被紅色筆跡所大量圈起的那頁───說是大量也只不過兩三個缺失而已。

可是專注於錯誤檢討的老師仍然如臨大敵般的,一再重覆的提醒著淑妃。

『我說過,像這種文法的錯誤,一天不改,問題就會繼續存在。這種小錯誤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雖然殿下可能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用這樣的態度能學的好一種語言嗎?』

『不能,老師。』

淑妃很迅速的回答。為什麼會這麼做,是因為她知道李老師想要聽到肯定或否定的清楚應對,而非大多數央國學生的唯唯應諾或是低頭沉默。

而李老師的訓話也僅是點到為止,不會死纏爛打;隨即她抬起手腕來注意了一下時間,然後下了一句總結。

『既然要學,就把最正確也是最正統的那一套給學起來。』接著她回到了正題上,開始了這一天的新課程。

李席娟上課的習慣大致上就是先簡討上回的作業之後,隨即開始上正課───主要是那些沒有辦法在紙上完成的為主,也就是對話。對話的內容異常廣泛,從國際政治到央國內部的一些趣聞與時事都在討論的範圍內。

在課程結束之後,會依照今天所討論的話題內容,由李老師指定題目,在下次上課時遞交作文的報告。之所以如此著重聽跟說的練習,主要原因是淑妃過去在傳統央式教育下學習了漢密斯語和聯邦語的基礎,因此有必要加以平衡一下,以免太過生硬而失去實用的能力。

李老師轉頭看顧了一下四周,『從昨天起,就一直在下春雨。我們這回就用雨作為討論的題目吧,殿下。』

『好的,老師。』

李席娟稍微輕咳一下,然後開始講起她家鄉───威西尼亞所下的雨。梅茵蘭的雨量不像神州大陸中部這麼的多,一年裡的降水量多半集中在盛夏颶風的贈與,和冬季短暫的下雪後所累積的雪水。

更北方的漢密斯情形與此相仿,不過他們的冬天更長、更冷、更乾。雖說在農作的季節裡,人們都很期待下點雨來滋養作物;可是當秋收前後下起雨時,大家可是會一團慌亂地跑到外頭去搶救作物,以免收成被雨給打爛...

坐在一旁陪讀的兩位內侍女保持職業精神的恭敬跪坐著,倘若換成比較活潑好動的那對雙胞胎或是雨燕來陪讀,恐怕現在便開始打瞌睡了吧。

說到這裡為止,李老師稍微把眼光移往淑妃的臉上盯住,然後稍微皺了下眉頭。平常聽到了故事,多少都會有些反應才對...今天不知為何怎麼顯得特別遲鈍。

『那麼,淑妃妳也來講講吧。央國的雨又是什麼樣子呢,能說給老師聽聽嗎?』

在李席娟開口問了之後,淑妃先是呆了一下,然後想要開口回答───但卻因為腦袋裡面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淑妃?』

老師對她擺出了苛責的目光,然後口氣也嚴肅了起來。

『這樣子是不行的,殿下。雖然您是尊貴之身,但上課的時候,就該要有上課的樣子。我也盡了我的全力在上課,希望殿下能以同樣全力的精神來作為回應。』

淑妃聽著老師的說教,原本就有些煩躁的心裡更是生起了一把火,氣頭上央語就出口了:「可現在這種時候還上什麼課...」

出言之後,淑妃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面色羞赤地用衣袖遮住臉,難為情的把身子伏在矮案桌上。榭絲卡也有些被淑妃這突如其來的反擊給嚇到了,兩旁的內侍女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稍微回過神來之後,榭絲卡把手伸出去,輕輕拍了拍淑妃的背,「殿下,您沒事吧?」

『對、對不起。』淑妃低下了頭,嘗試躲開老師的眼睛。

大致上察覺到了學生有些難言之隱的榭絲卡也未加追問,僅是來到淑妃的身邊坐下,然後輕輕伸出手來,把她摟進懷裡。

兩位內侍女有點看得呆了,不知該不該阻止的玉芳張大了嘴,小茜則是看得直臉紅心跳。

「咦...」

「不管殿下您有什麼困難,不願意說出來也好,總之先別說話,讓心靜一下。」

淑妃起初有些驚慌的想要掙脫,但因為老師高大的身材而一時之間無法起身。放棄了掙脫的念頭後不久,竟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靜靜地躺在榭絲卡柔軟的大腿上,像一隻疲倦的小貓,乖巧的趴著。

鼻酸了、眼眶也濕了,但淑妃沒讓眼淚流下來。她用衣袖擦擦眼角,用漢密斯語小聲地開口問道:『老師,倘若妳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場謊言與造假之中,會有什麼感覺呢?』

『這樣啊,殿下為了這些事在煩惱...』

榭絲卡繼續摟著她,然後緩緩的開口說道:『人生啊,本來就是一場戲劇。每一個人都有臺前臺後的面貌,遭遇到痛苦與挫折時都必須作出選擇...殿下,您知道我為何和懷斯曼閣下一起來到央國嗎?』

懷中的淑妃搖了搖頭。

『我的祖國威西尼亞,如今已經名存實亡───現在淪落為漢密斯王國所操縱的傀儡,形同背後牽了線的人偶般,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窘態。雖然我們無力改變現狀,但還是有辦法作些什麼───抱著這樣的決心和想法,我們離開了祖國。』

榭絲卡頓了頓,將口水嚥下喉嚨:『我不想被命運操縱,只想抓住現在我能擁有的微小幸福。殿下,您不需要為了這種事擔心。您是強者,所以一定有辦法可以看破這些謊言,小心不讓自己落入陷阱,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

一旁的兩位內侍女並無法得知這兩人交談的內容,她們眼中只見到榭絲卡抱著躺在她膝上的淑妃,然後輕輕的在她耳際細語了一串聽不懂的外國話。過了一會兒之後,淑妃從李老師的膝上抬起頭來,然後大嘆了一口氣。

「啊,謝謝妳,老師。」

「哪裡的事,能幫上一點忙,微臣十分高興。」榭絲卡與淑妃用央語對答道。

「我現在開始羨慕起懷智叔叔了...」

「此話怎講?」榭絲卡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發言有些不著頭緒。

「每天都能被這麼溫暖又舒服的胸懷摟抱,真是無上的享受呀。您說是吧,老師?」

淑妃的眼睛露出了小惡魔的奸笑。遭到這位聰明又狡黠的學生反咬一口的老師露出了困窘的羞澀臉色,連忙用力咳嗽幾聲清清喉嚨,把滑到鼻頭上的眼鏡扶正:「好了,殿下,總之我們繼續開始上正課...今天就改上文法...」

「啊~對不起,老師,您別生氣──」淑妃連忙道歉。

之後,這一天的課程就在略帶點風浪的平順中結束了。又是個正常的日子。在李老師收拾東西準備離去時,她抬起頭來對淑妃說道:「殿下,如果可能的話,微臣認為不論何時何地,學習絕對不能有中斷的時候。越是在關鍵時刻,這些基礎的功夫就顯得更加不可缺少。」

「是,老師。學生知道了。」淑妃恭謹地對老師行禮。

「後天別忘了交作文,看是要寫雨的還是寫人生觀的都可以。」榭絲卡對淑妃眨了眨眼睛,淑妃也笑著牽起了榭絲卡的手。

「老師,今天讓我帶您出玄關吧。」

恢復了小雲雀般唱歌跳動活力的淑妃,自告奮勇的作起了本應是門房擔當的外侍女的工作,在下不停的雨中撐著傘,拉著榭絲卡的手,一路帶她從別館門口走出了庭園。

就在淑妃帶著榭絲卡來到庭園盡頭的出口時,注意到在那兒已經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洋醫的白袍,微微喘氣的站在那裡。是華香姐姐。

「對不起,老師,學生有些事得先離開。」淑妃的臉上少不了緊張的壓抑。

榭絲卡點點頭,讓淑妃往香兒的方向去了。一臉嚴肅的醫生將嘴巴湊近淑妃的耳際低語幾句,淑妃於是不待內侍女跟上,自己提起了裙角快步回頭往別館跑去。

公主踏破水花的腳步聲,很快就在宅邸裡掀起了不小的騷動。





雨,仍舊在下著。

水滴彷彿永無止境地從天上灑來,敲打在家家戶戶的屋瓦上,落在遍地田野與河海裡頭,在水面上積起無限的連漪和飛濺。

央國水師陸勇的大本營---新京,是央國本土吞吐量最大的商業港。它取代了因為水道淤塞而喪失港埠機能的國都,成為整個大陸西岸最繁華的物流交通中心。

而水師陸勇督統,則是當今的四皇弟尚武親王、司馬掠。

尚武親王的相貌有相當程度繼承自母親貴妃梅氏的血統,他擁有與母親同樣的一雙單眼皮大眼睛,而非皇家相傳的丹鳳眼;但是其挺拔的鼻子和寬厚的肩膀卻與宣憲皇帝如出一轍般的相似。

相比起幾位年紀較大的兄長,因為司馬掠身為宣憲晚年時所寵的貴妃所出,顯然要年輕了許多,他與長兄振武皇帝的歲數差距就高達十五歲,和三皇兄能廉親王的差距也有九歲之多。

央國的男人在結婚後,通常會開始蓄鬍,以示由丈夫邁入家主的人生階段開始了。只是,因為受到洋式教育與現代審美觀的影響,尚武親王的下髭只留了薄薄一層,起到點象徵性的程度。

身為水師陸勇督統、坐鎮央國水師大本營的尚武親王,今天也一如往常地坐在新京司令部的二樓辦公室案桌後方,批改文件或是接幾通打來求助的德律風,乃至於接見會面者等日常行程。

在漢都樓城南方的新京,同樣也被這片不知何時才會停止的雨雲所籠罩著。事實上,整個央國中南部的領土,從昨天下午開始都下著非常誇張的大雨。港口與河道的水位都因此升高了不少,對此感到憂心的新京知事甚至還打了通德律風到當地駐紮的水師陸勇司令部,麻煩軍方作好豪雨成災時出動支援的準備。

雖說公務繁忙,但司馬掠還是給予對方善意的回應,表示水師陸勇已經儲備了八十萬袋沙包,隨時都可以出動支援防災工作。

掛上話筒之後,親王嘆了口氣,然後起身,揭開了窗簾,望向窗外陰雨濛濛的天空。電龍在雲隙間流竄,隆隆的雷聲宛如皇帝誕辰閱兵時的戰鼓般不絕。

從北側的窗戶往外看去,新京軍港的事物一覽無遺。大規模的造船廠、起重機、倉儲裝置、和隱藏在一層霧雨之後的巨大煙囪與鋼鐵艨艟,一直綿延到視界所不能及的遠處去。

「今年的春雨來得可真快啊…」

司馬掠感嘆道。看樣子,今年又錯過賞花的季節了。早知道前天就該推掉兵部的那場會議,把家人找來,在梅園擺張席子,把酒對歌享受春天才是。

房門外,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司馬掠問道:「何人也?」

「夏中校求見。」衛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讓他進來吧。」

「是。」

辦公室的大門被推開,一位身穿素白色海軍常服、腰佩禮劍,將帶羽頂戴挾在掖下、手提公事包的中年男子走入室內;他走到桌子前方,舉起戴白手套的右手至眉稍敬禮,腳跟的白皮鞋鞋跟發出“啪”的響亮敲擊聲,併攏在一起。

這位著央制水師夏常服的中年軍官,下巴蓄有一片薄薄的鬍髭,雙眼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前方。

「閣下,我回來了。」

司馬掠轉過身看著對方,挑起了眉毛,用看似很正經的語氣開起了玩笑:「夏語添,你果然人如其名,怪不得一到我這就下起了這麼誇張的雨。」

「閣下可真是喜歡開玩笑。」夏中校也咧開嘴笑了。「陛下他龍體如何?」

「皇兄啊,昨天消息說,稍有穩定些了。倒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以為還要再十幾天呢。」

「東自由港那兒的武官交接後,就回來啦,上午才剛坐飛機到新京國際機場呢。」

「來,甭拘束,隨意坐吧。」司馬掠比比案桌旁的椅子,然後很輕鬆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夏中校點點頭,隨即也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恭喜,聽說你在大使館那邊幹得不錯,今年你就能升上校啦。」

「實在不敢當,只是盡到些份內的責任。」夏中校客氣地說。

「怎麼樣,有沒有帶些紀念品回來給我。」

「說實在的,那兒有的東西,漢都樓的沙灣市街沒一樣買不到的,只是價錢多少有差罷了。倒是這裡有個有趣的東西…」

夏中校把手提箱放到膝蓋上,打開之後,取出了一疊文件。

約二十頁的文件中,除開頭幾頁是以聯邦語打字的條文和戳印外,接下來的部份就是密密麻麻的表格與數字。

「這是…?」司馬掠從夏語添手裡接過這疊東西,然後看著對方疑問道。

「算是我卸任前,某位線人交給我的臨別禮物。」軍官簡單的回答,於是司馬掠就開始翻了起來。

「好像是帳目啊,這數量還真不少。央圓轉聯邦達勒?」

「是的,這是我國海外武官透過東自由港,進行大額海外洗錢作業的證據。用貨幣兌匯的方式,以多個人頭帳戶分別轉成乾淨錢,再用支票匯回央國國內。」

「如果這帳本是真的,那麼漢都樓城那邊肯定要炸了鍋啦。」司馬掠笑了笑,用食指擦了擦鼻尖。「看樣子,你就算升上校了還是靜不下來呢。」

「情報工作是我的專長…畢竟,一個既不會游泳又容易暈船的男人,在海軍裡想出人頭地就要努力點才是。」

「怎麼,把這東西交到我手上,是有什麼用意嗎。」

「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小官希望在取得更加直接的證據前,閣下能夠幫我保管這份東西。」

「哦。」司馬掠用手掂了掂這份文件。「牽涉到多高的層次?」

「實際上,這筆錢的來源是東萊的平波銀行,簽字人是駐東萊使館武官田克難上校…他的後台是誰您應該很清楚。」

「不會吧。」司馬掠臉上難掩驚訝之情。

「是的,我也很意外,不過田上校的財力和職掌恐怕也出不起這筆錢。」

「真是奇了…」

司馬掠又把這份文件反覆看過來、看過去一陣子之後,突然抬起頭來,然後用手指彈了彈文件,這麼問了一句。

「如果,你今天來找的我也是這上面的同黨之一,你該如何自處?」

夏中校被這麼一問之後,呆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回答道:「若真是這樣…那…我今天恐怕就得死在這兒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後,小聲問道:「閣下應該不是吧?」

親王揚起了嘴角,笑了出來。

「有沒有嚇到?」

「嚇到了。」夏中校點點頭。

「小心點,這種事情別隨便張揚,如果可以的話,只需辦到某個層級即可,再往上扯是很麻煩的事情。」

「是,下官知道。」

正在司馬掠還欲開口的此時,他案桌上的電話就鈴鈴地響了起來。

通常來說所有打進來的電話都會先通到樓底下的總機那裡去,過濾掉來路不明的電話和惡作劇的撥號後,經證實過身份或重要性的電話才會被轉進來他的辦公室。

司馬掠接起了電話應道,「喂,新京鎮守府。」

下一瞬,親王的雙眼忽地圓睜起來,扶住桌子,往案桌後方的落地窗外看去。金色的叱吒,劃開被雨霧所籠罩的鐵灰色空氣,映出遠方的漢都樓城之山形輪廓。





尚武親王府就座落在司馬掠日常上班地點附近的新京市郊,親王府與大多數的央國政治菁英擇居的邏輯不同,此處遠離高級的官員住宅區,就地理位置上來說反而比較接近央國近年來新興的中產階級住宅區中的高價位地段。

建築的外形在簡樸中不失氣派,一對精美的石獅子鎮守在王府大門前,粉刷成深紅色的高牆築成一道品字形,座落其中的府邸裡不論是庭園、園林、池水等等都應有盡有。

在雨水敲打的屋瓦間,廚房之上冒出陣陣炊煙的排煙囪顯得格外明顯。

在親王府的廚房中,有一位成熟而富有韻味的黃膚女性,身穿有著寬大衣帶的和服、在後腰繫成結狀裝飾的長髮女性正以專注的神情注視著湯鍋,並以固定的頻率攪拌著鍋裡的大型調羹。

她有著烏黑的長髮,流順的髮線往臉頰內側微微捲起,粉色的嘴唇一開一合的小聲唱著歌,光看她的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愉快的氣息。雖然北島式的寬鬆和服遮蔽了這位美貌少婦的姣好身材,但舉手投足間卻又多了幾分優雅和異於央國的別種風情。

經過發酵的濃郁香味隨著味增倒入湯裡而暈散到空氣中,陣陣香味從廚房裡擴散到家裡───這陣令人垂涎的香氣,也引來了其他人們的關照。

身穿央服的小女孩把頭探進廚房裡,清徹的一對大眼睛水靈靈地眨動:「要孩兒來幫忙嗎?」

短髮的少女相貌如同荷花出水般,清秀又一塵不染;白潔而透紅的皮膚宛如琉璃吹出的工藝品般精巧,稚嫩的臉蛋與孩子氣的發聲,與她的母親形成有趣的對比。

「不用了,這裡有我來就行。」

身為母親的長髮女子用小杓子打起一口湯,遞到了嘴邊細細品嘗。

「唔,太鹹了。」

「但人家也想要做些什麼事,好學起些您的手藝...」少女試圖鼓起勇氣,把蚊子叫大小的聲音提高到兔子哀嚎的程度。

「哎,小櫻妳急什麼呢。娘還想好好留著妳在身邊呀,別這麼急著嫁人嘛。」

「那、那是...」

雖然作母親的只是開了個小玩笑,但是女孩的臉卻已經敷上了一層鮮紅。一時之間感到無計可施的少女,也只能垂下眉毛,抬起腳來暫時從廚房裡撤退了。

無視於因為沒幫上忙而陷入情緒低落狀態的女兒,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母親將這塊約兩張榻榻米大的空間列入她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領域內,拿起菜刀以熟練的刀法,將大蔥迅速地切成一顆顆細小的粒狀。

一個身高比少女略高的少年跪坐在外頭的矮桌旁,靜靜的捧著書。他的相貌和少女有幾分神似,他的皮膚也是細皮嫩肉,細細長長的睫毛如女性一般的上翻翹起,但是因為束著央國男性才會著用的頭巾,於是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他的性別。

待少女一臉失落的走出來之後,他偷偷的轉動了眼睛打量一下,然後裝作並不在意似的,待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一開口,就是宛如惡婆婆似的老成語氣。

「我說啊,爹他回來也是一個多時辰之後的事,有必要這麼早就開始準備?」

「晴兒,慢工出細活,央國人不是都這麼講的嗎?」母親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少年說話的音量並不大,但看來她卻聽得非常清楚。

「也沒有必要特地穿著吳服下廚吧...」少年用央語的方式,而不使用母親的母語來稱呼那件媽穿在身上的衣服。

「氣氛呀,氣氛。不繫上衣帶的話,娘就沒有那種愉快的感覺了呢。」

「其實母親大人是喜歡被父親大人抽開衣帶的感覺,不是嗎?」

對於兒子的尖銳發言,母親選擇了刻意忽視的方式作為回應。她只是愉快的哼著歌,然後繼續作菜。滿足於此並認為自己在口頭上贏得勝利的兒子,於是在嘴角露出了些許得意的笑容。

這一群看似過著平淡日常生活的親子們,便是尚武親王一家人。

來自北島的甲府武家,今天看起來心情顯得格外愉快的一家之母武田 巴───雖然她現在冠上了夫姓之後應該正名為司馬氏巴夫人───不讓任何僕役靠近廚房,只讓家裡的婢女們準備食材,自個兒下廚作起了盛大的和式筵席。

之所以會這麼愉快的原因,是因為今天已經是金矅日的緣故。在實施洋務改革之後,央國雖未廢棄以往的農曆與節氣,但卻引進了洋式的星期制。

自宣憲皇帝改行新政新曆新法以來近半世紀,央國的老百姓也逐漸已經習慣這種以七天為單位的作息模式。而洋人的周末狂歡,經過央國的在地化之後,也變成了市內居民周末回家小團圓的日子。

而這也意味著,今晚司馬掠在回到親王府後,明後兩日是不必上班可以待在家中的狀態。因為這個緣故,巴今天努力嘗試著她並不擅長的央菜,迴異於平常作起來得心應手的和式冷盤。

巴試圖讓自己的欣喜盡量不形諸於色,但隨著納豆、生蠔等一道道別有用心的食材被婢女送到面前來時,還是忍不住的雙手捧住臉頰,注視著蠔肉的色澤直誇道「太美了」。

一道道菜陸陸續續從鍋裡上到盤裡,烏骨雞在陶鍋裡被燉得鮮嫩溢香,大碗中浮沉著肥瘦分明的豬肉細片,味增湯也已經滲進了嫩豆腐裡,用米酒炒過的蠔肉瀰漫著陣陣成熟的香氣。

親王夫人握緊了拳頭,心中暗自下定決心要讓今天的晚餐給自己和丈夫留下最完美的一夜...

家裡的德律風此時突然響了起來。一位侍女前往接聽後,便匆忙忙的跑進廚房:「夫人!」

「嗯?」

「是老爺來電,說有事要找夫人呢。」侍女指了指外頭的電話機。

「好,我去接聽。」巴在把無指手套脫掉之後,邁出輕快的腳步,臉上帶著桃花朵朵開的幸福表情,來到了話機前拾起聽筒。

「喂,是掠嗎?」夫人笑咪咪的故意問道。在起居間裡看書的女兒司馬氏櫻轉過頭去,而兒子司馬晴則是嘆了口氣小聲說「沒救了」。

但是下一瞬間她的眉毛就忽然垂了下來。

「咦…那個,今天晚上不行嗎?晚餐就快作好了唷,沒問題,我們可以等你回來再開飯啊。」

孩子們與侍女們豎起耳朵注意這細小的徵兆,最後,原本滿心期待和歡喜的人妻失望的換了口氣。

「今晚在外頭過夜啊…好,我知道了。沒問題,孩子們都乖得呢。嗯嗯。」

然後,媽掛上了聽筒,嘆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隨即,她一臉陰沉的緊繃著表情,穿過起居室回到廚房裡。小櫻原本想要上前去問問母親發生什麼事了,但司馬晴則是迅速上前摀住妹妹的嘴。

連一般的僕役都可以感覺出來,現在的局勢就猶如硝化甘油一般的危險。如果在這種時候去刺激夫人的話,肯定會發生不得了的恐怖大災難。





跟隨著香兒的腳步,淑妃與兩位隨侍的內侍女快速的步過迴廊,在林立的赤色樑柱間穿梭。滴滴答答落下的雨聲幾乎遮蔽住了她們的步伐音,因此一行人便走得更加無所顧忌了。

從下車後經過大約十五分鐘的步行,香兒終於在御醫廳的前方停了下來,轉身退到一旁侍立著。門口站著兩名正黃營的近衛兵,但他們一見到淑妃就立刻低頭致意,帶隊的軍官則舉手行禮。

「殿下,微臣等恭迎駕到。」帶隊軍官必恭必敬道。

淑妃單刀直入的問了:「我父王就在這裡面?」

「是、殿下。」近衛軍回答。

「那便開門,讓我進去。」

在思考一會兒之後,那位正黃營的近衛軍點了點頭,沒有答話,揮揮手吩咐身後的兩名士兵,將兩片式的厚重大門給推開。

淑妃跨步走進,湘梅正想跟上,卻被玉芳給拉住了。

「剛才殿下也講過了,讓她自己一人靜靜的看吧。」玉芳小聲提醒道。香兒點點頭,亦同意了玉芳的說法。

大廳裡寂靜無聲。

一兩名端著鐵盆、戴著口罩、衛生帽與白袍的御醫從淑妃眼前走過,他們的腳步輕到就像是飄過地錶似的毫無聲響。

繼續往前走去,見到被簾幕隔絕起來的一個角落,簾幕下溢出陣陣煙霧般的白氣。淑妃整個人為之顫抖了一下,停止了行進。雖然說早就告訴過自己,也覺得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但是真正在眼前出現時還是令人不知所措。

那並非悲傷,也並非害怕;而是一種不知該如何應對的迷惑。

在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淑妃還是再度踏出了她的腳步,掀開白色的帳幕。一股有些涼意的空氣撲面而來。

在床上,躺著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身形魁梧的他,雙手交扣在腹部上方,因為臉上覆蓋著一層白布而看不見他的臉龐。

按著急速跳動的心扉,淑妃顫抖不已的右手悄悄地揭開了那層薄布。

彷彿熟睡般的安祥面容呈現在眼前。微張的灰白色嘴唇給人一種好似他還有呼吸的錯覺,缺乏血色而凹陷的面容經過一些化妝處理之後,也顯得精神飽滿許多。

可以聞到父皇的身體旁邊有許多奇怪的味道,淑妃也很清楚那是什麼。

從古代開始,央國人對於防腐方面的技術便獨步世界。諷刺的是,那並不是造福現世的活人而用,而是為了讓死人能夠保全屍而製作的。在央國古典的宗教觀念裡,由於央人將死生之禮視作人生頭等大事,因而有著繁複的喪葬程序,至少得自死亡之後經過七日的法事與儀式才能入土下葬。為了要在這段期間內確保屍體不會發出惡臭或是腐爛浮腫,央國的大夫與藥師們於是研究出了可能是全世界最進步的防腐技術。

透過將內臟與體液抽出、於體內注入防腐劑之後,再以低溫冷凍的方式降低腐敗的速度,如此一來就能令屍體保持長時間的完整。

這陣帶有異樣嗅味的防腐劑、還有為了掩飾怪味而施加的香素混在一起,成為了令人難以言喻的微妙空氣。

淑妃想起劉夫子曾有感而發:如果這世間真的有冥府的話,冥府所用的焚香大概也會是類似的味道吧。

見到了父皇的臉龐後,反而感到安心了許多。淑妃的呼吸和緩下來,手也不再顫抖,而是相當平靜的注視著他的臉。淑妃趴在父親的身上,將臉湊近,輕輕撫摸著他冰冷的臉龐,順到了他堅挺剛毅的高昂下巴。

「父皇啊,我來晚了,對不起。」淑妃先是慘然一笑,小聲地對躺在床上的男子說道。

「我今天早上聽了李老師的課,也有認真的學。父皇您囑咐過我的,要學習四海諸邦之語,通曉天下之事…」

臥覆於皇帝身邊的小公主開始敘述昨天到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都是些細瑣的小事、旁人聽來似乎就是平淡無奇的家常會話。從別館漏雨,內侍女們又捅出了漏子,這幾天以來發生的趣事,與私密的事,都無所保留的講了出來。

「我還有很多很多想跟父皇您、嗚、說的事…」淑妃講到這裡,開始有些抽噎起來。

最後,她把頸子傾向前,閉上眼睛,親吻了父親冰冷的臉頰。她舉起手,用寬大的衣袖擦拭了眼角,向躺在床上的父親說了最後一句話。

「晚安、父皇。」

白布再度覆上了振武皇帝的臉龐。




【下集預告】

皇帝駕崩!

白幔與黑布的顏色將覆蓋神州大地。

雨已停、風已靜,但盤旋頭頂的暗雲卻未消散。

隱藏在素麻之下的真相,卻是黃紫色的內裡。

火藥味,未被雨水洗去,而只是越來越濃。

天下將要發生巨變。

詠寧本紀,第四篇.暗雲。

敬請期待。




(註):這個世界的原子筆。因為原子彈還未發明,所以使用這個命名。

(註):指火柴。至於打火機,央人們稱它為自來火。

(註):央語中指和服的另一種說法。北島民族的傳統衣裝中,絹織品被稱作「吳服」、綿織品與保暖的衣物則被稱為「太物」,而「央衣」則是絲織品的狹義說法。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00:00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圖檔
司馬掠與武田巴伉儷合影

尚武王司馬掠,宣憲帝季出也。

幼時病弱,受皇之諭,命習武強身,十年而後果;而後體健身強也。元服,封於北領,謂之尚武,王終身。宣憲四十年,逢汗米士教習薦舉,遂下東夷遊學。為學六載,尤善兵法,歸國授為水師陸勇統制,坐鎮新京。

尚武元年,隨團出使北島甲府,迎甲府國姬武田氏巴為正室。二年,生長子晴。八年,生長女櫻,升任新京水師陸勇總兵…

───新央書.尚武王司馬掠世家





第四篇:暗雲


天已黑了,夜裡的雨還是不停歇地下著。

一個在鼻唇間與下巴蓄有短髭的中年男性,站在一棟門口有兩頭石獅子看守的宅院前,看著差不多有兩個人高的木製大門,不禁嘆了口氣。

「她果然是很生氣啊...」

一邊小聲嘀咕著,這位高大的中年男子披上雨衣,助跑一段距離之後翻過牆去,但是因為腹部卡在牆簷上而令他發出了有些痛苦的聲音。

果然老了啊,阿掠,以前在軍校時這種牆可是輕輕鬆鬆一躍就過去啦。中年男子如此嘲笑著自己,然後把腿蹬上牆垣,翻過牆來到門板後側,抽開門閂。

把門推開之後,再回到自己的車上,緩緩將車子駛進宅院中。一邊停車一邊想到,究竟該怎麼向愛妻解釋自己現在才回來的問題;不禁令他:央國的四皇子,尚武親王司馬掠陷入了苦惱之中。

今天發生的事情,為了要確認消息真偽而耽擱了不少時間。為了避免引起她的煩憂,同時也為了避免洩露───她可不是那種口風緊的人。所以,不能告訴她。但是要編造藉口的話,手頭上一時之間倒也沒有什麼可以說服她接受的理由。

擺出強硬的姿態,聲明家主的存在地位?不行,這招行不通。掌管家中食的問題的最高權力者就是巴,倘若惹火她的話,連續一個月都得吃稀飯配醃醬瓜是很有可能會發生的事。事實上,司馬掠在與巴新婚之初就已經嘗過這種苦頭了。

那麼,直接裝做爛醉如泥,就這樣去睡覺如何?這也沒辦法,會被她直接在頭上澆冷水之後痛打一段,再跪坐著聽訓吧。

先待機到深夜再趁無人注意時潛入呢?從巴的個性來看,她會一直醒著等待丈夫歸來。

看樣子只能使用最直接的方法了...也就是中央突破戰術。做出了必死的覺悟之後,司馬掠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爭氣點,現在必須拿出男子漢的魄力!」

然後,司馬掠跨出了腳步,從車庫越過院子,來到自宅的玄關前,悄悄地將鑰匙伸進門鎖裡,輕輕地把門向內推開。

映入眼廉的景象令司馬掠嚥下一口唾液,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親王夫人武田巴如同往常一般,將烏黑的流順長髮在後腦杓束成一條簡單的馬尾,化了淡妝的粉嫩面容潔白如雪,身穿紅下裙的吳服,姿影端正地跪坐在玄關前,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然後彎身向丈夫扣拜。

「老公,您回來了。」她用宛如黃鶯出谷般的柔嫩音調輕柔道。

───我會被殺!這是司馬掠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

「我回來了。」親王盡力保持外在的鎮定說道。

巴從坐墊上起身,轉身背向司馬掠,流洩的青絲隨著身子甩了半圈。「小女子這就去幫老公您準備洗澡水吧。」

「不需要了,我明天早上再洗吧。」司馬掠微笑著伸出手阻止她。

「工作辛苦了,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呢?」看似無意的問題,但是那側臉回眸的一眼中,卻帶來了可比回馬槍穿心般的濃烈殺氣。

「我向新京基地通過德律風了,老公您好像在下午五點鐘左右早退...」巴眨了眨那雙半睜著的眼睛。

司馬掠頓了一頓,硬是擠出回覆:「這件事,說來話長。」

「那麼就把它說得簡單一點吧。」巴仍是跟剛才一樣用職業性的笑容答話。

不知是否錯覺,總覺的巴的背影散發出肉眼清楚可見的殺氣,而堂堂大丈夫的身形則逐漸縮小。現在必須取得主動權───司馬掠在內心作出了決斷,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恐怕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了。必須採取行動。

「巴,我愛妳。」

司馬掠一本正經的開口說出這段話之後,趁著巴轉頭過來,臉上很明顯帶著迷茫神情的空隙發動了進攻。他向前邁出一個箭步,伸出手打算伸向妻子;但就在觸及美人身上衣衫的前一刻,卻被四兩撥千金地被她用寬大的衣袖拍掉了。

被拒絕了嗎?司馬掠把目光焦點轉向她的眼神,似乎還沒完全恢復,恐怕是長期習武下來練就的反射動作。就在這一刻,巴才逐漸意識過來,臉龐上浮現出羞紅,迅速往後滑跳兩步,拉開了距離。

「想、想用這種甜言蜜語打發我嗎...」

「是真心的。」掠再度聲明。姑且不論他是否誠心誠意,這句話說的倒是鏗鏘有力。

她仍逞強地說道,然後擺開架勢,將身體的重量移到足尖,雙臂護住上半身的部位。巴已經進入了戰鬥狀態。

因為身材差距的緣故,個子嬌小、手腳長度明顯不及成年男性的武田巴,在立技格鬥上會居於明顯不利的攻防劣勢;所以她平時習武,多半也是以矛、戟、長槊等長兵器,做為彌補自身缺陷的補救措施。大約兩至三肘外,合約一間的距離,這個間距正是巴最擅長的戰鬥範圍。

相對來說,對於想要速戰速決的司馬掠來說,不管是要採取什麼殺著都必須近身才行。在腦海裡把家中的平面圖排列組合一下之後,他大膽地向前推進一步,揮出手掌。

巴反應也很快的見招拆招,看似瘦細的纖白素手從內側格擋開掠的攻勢,並且一步一步有井有序的漸次後退。

不愧是經驗老道的武家,丈夫在心中暗自讚嘆著。避免消耗體力,確保下盤穩固,等待有利時機擊倒對手;這是立技格鬥的基本。

但是隨著一來一往的攻防,兩人腳步慢慢進退到了迴廊盡頭,她的背頂到了一扇紙門,因此而愣住了一下,往回頭看。就在這一刻,掠將右足踏向她的兩腳之間,右手伸入腰後摟住,左手正欲上前確保陣地,卻被巴巧妙的用衣袖甩開。

緊接著,她為了再度拉開距離,掙脫丈夫的掌握,旋轉身子、抬起在衣袍遮蔽下的結實美腿,猛然給予司馬掠的頭部一紀蹴擊。

───命中了!感覺到撞擊作用力的後腳跟可以清楚告訴巴這個事實。

但是,看清之後才發現那是對方的手臂,他及時展開了防禦頭部的姿態;而且被甩開的右手上似乎抓著什麼東西。白色的?在意識過來那是什麼東西之前,巴眼中的世界就已經開始激烈的以順時針方向迴轉起來。

「咦...啊...!」

轉圈圈、轉圈圈。雖然努力地使自己站穩腳步,但無奈不爭氣的三半規管先舉白旗投降,巴的腳步狼狽不堪地倒退幾步之後,終於因為跟不上旋轉的速度而跌倒在走廊的地板上。

被司馬掠抽開衣帶之後,巴的吳服從左紝一起被作用力帶開,衣領往兩臂處滑下,露出了骨感細弱的雙肩,豐滿挺拔的左乳房也暴露在夜色的空氣中。在回過神來之後,巴才臉紅的用雙手把衣服拉緊,顧不得此時已經欺近面前的司馬掠。

「看見慌慌張張的妳,少有表情更是格外可愛。」

勝利的一方擺出了勝者的從容態度,至於落敗側則是屈辱的在臉上蒙了一層羞赧的朱紅。

「你贏了,老公...」

「不,是我的愛贏了。」掠語畢,低身伸出手來,把巴抱進懷裡,將臉湊近擁吻。





十數名男子聚集在桌旁。

這是標準的一張央桌,呈現圓形的桌面中央有一個加裝上去的較小同心圓,在其上擺著各式湯品、酒菜,外圍的同心圓則是放各自的碗筷與杯子的空間;雖說如此,桌上擺放的卻不是央菜,而是盛放的有如幾何圖案的各種外國料理。今晚的菜色是以使用昂貴食材著稱的索別瑞爾料理為主,搭配幾道口感較為濃郁的阿卡加式焗烤料理。

男僕們在旁持酒瓶或茶壺侍立,待這些吃飯的大爺們一開口要求,就上前為他們倒酒或補上餐點。雖然餐桌上擺著許多豐盛的飯菜,但是這群人卻沒有一個人先動刀叉。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一桌的客人都是年約四、五十歲以上,甚至也有白髮蒼蒼和頂上稀疏的老人。

這些參加餐會的人們身上穿著黑色系的夷服,搭配著以昂貴著稱的背心和領帶品牌,而銀製的領帶夾和象牙製的手杖之類的小配件,無一不是在展現自己財力、身份、地位的象徵,同時也是強調自己「開化文明」的程度。

坐在主位上的人,是一位穿著洋式禮服,留著濃密八字鬍,身材壯碩的中年男人,在端正的五官和富有雄性氣概的濃密鬚髯裝點下,以極具威嚴的面容凝視著眼前的這一桌賓客。在等待了一陣子之後,身穿鶴形圖騰刺繡衣服,額頭與兩頰帶些老人班的男子,在桌底下踹了一下身穿夷服的壯漢兩下腳尖。

那位眉宇雄偉卻顯得有些缺乏注意力的壯漢忽然張大了原本半閉的眼睛,像是忽然被傀儡師抓住的線偶,開始活動起來。

「諸君吃吧,甭客氣,今天是寡人作東道,毋須節制。」

像是為了要驗證自己所說,壯漢下了第一刀。肥美多汁的烤肋排被餐刀切開,混合著香料與佐料醬的肉汁溢了出來。這一枚拉響戰鬥的信號彈使得其他人也如連鎖反應的開始開動,眾人之間也打開了話匣子。

在眾人吃得差不多了之後,菜餚一一從桌上被撤收,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甜點與水果,以及冰鎮後的大麥酒。在大快朵頤之後,身穿鶴服的老者先與桌遭一一打恭作揖,並和身旁的壯碩男子一起舉杯敬酒。

「今日到來諸位,無非不是志同道合、寄望於寡人之賢達志士;能得眾人之德,寡人真惶恐也。」

「親王殿下言重了。」在座眾人都連忙低頭以答。

「例如說,前日之事多虧有秦都統的幫忙,寡人才得以及時自東萊返抵國門。」

壯碩男子將目光移往桌對面,一位穿著改良式開右襟黑色央服,年紀約三十歲上下的黃種人。剃了一頭簡潔的平頭造型的男子低頭致意:「不敢當,只是盡一點綿薄之力。」

「在座諸位也都長久以來給予寡人許多資注和方便,諸君的恩情絕對是七生難報...央國未來的國運,就繫於你我身上了。」

他繼續讚揚褒美在座的賓客,隨即話鋒一轉,將酒杯高高舉起,然後高呼一聲。

「泱泱我央,千秋萬世!」

眾賓們也都舉杯一乾,同聲應和道。

在這小小的廳堂之外不遠處,有個中年央國女性和一男一女兩名童子,跪坐在書房裡,靜靜地翻動手中的書頁。

年紀較大的中年婦人化了簡單的淡妝,頭髮高高盤在頭頂上,用來固定層層髮絲的鳥型銀簪子,看起來就像是隻在婦人頭上築巢的燕子。因為保養得宜,她的面容上除了幾道並不明顯的皺紋之外,整體來說仍是十分的白晰柔嫩,是個帶有成熟魅力的美人。不茍言笑的雙唇微閉著,雙眼專注地盯著印在泛黃書頁上的文字。

而坐在婦人對面的女孩,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一對烏黑如油墨般的大眼睛不時眨動,柔順如絹般的黑髮,略帶些稚氣的臉龐上帶著些許好奇心,每隔一會兒轉頭往傳來喧鬧聲的隔壁間。坐在女孩身邊,年紀更小的男孩注意到姐姐的動作,也跟著四處張望起來。

「薰香,妳浮躁個什麼勁?」

「對不起,母上。不過...」

婦人出聲叮囑道,少女則是有些困窘地垂下頭去,小聲表示歉意。但她還是疑惑地抬起頭來發出了疑問:「父王才剛回來,但是卻連和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天的機會都沒有。」

少女的母親闔上書皮,然後正襟危坐地開始對孩子們訓話。

「妳父王他有許多正事要忙,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被家事所困呢,志向必須更遠大才是。既然身為能廉親王府的一份子,就應當要有這樣的自覺。」

被母親教訓的姐弟倆緩緩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坐著聽訓。





翌日早晨。

雖然外頭仍然被厚重的雨雲遮著,晦暗不明的天空掩住了日出,但是尚武親王司馬一家,仍在如往常一般的時辰陸續醒來。喚醒眾人意識的事物,是從廚房裡飄出的陣陣米飯香。

長子司馬晴如同小大人一樣地拿著報紙,坐在起居間閱讀著上頭的新聞,次女司馬櫻則是在廚房探頭探腦的,希望能夠幫上些什麼忙。

「娘,有什麼需要我...」

「嗯?」在吳服外頭罩著一件圍裙的巴,停止攪動湯鍋裡的大杓,然後凝視著畏畏縮縮的女兒幾秒鐘。

原本正當櫻感到退縮時,媽媽的臉上卻露出了開朗如和煦微風般的親切笑容。

「那麼,妳就幫我把醬油拿過來吧。」

「是!」

因為感到自己派上了用場,而顯得格外興奮的小櫻幾乎要跳起來的應道。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晴抬起頭來,見到從臥房裡走出來的老爸,帶著一雙黑眼圈,下垂的眼角與滿怖皺紋的老氣臉孔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增加了十歲。這位平時瀟灑帥氣的父親,如今就像個普通的中年人一樣無聲無息的晃往廁所的方向。

「噹噹噹~今天的早餐上桌囉~☆」

戴著厚手套的巴顯然心情非常愉快,用輕巧的腳步帶著大陶鍋來到了桌爐旁,把裝滿味增湯的鍋子放在桌子的中心。短髮美少女小櫻則是蹦蹦跳跳的,像一隻在樹稍上躍動的麻雀,沿著桌子轉了一圈,擺好了各人的碗筷,碗裡都已經裝好飯了。

「是我裝的哦!」櫻向哥哥宣示道。

「嗯,謝謝,做的很好。」晴伸手摸摸妹妹的頭,微微一笑。

櫻就跟平常一樣非常有活力,但是晴注意的並不是妹妹,而是母親。不只是單純的從昨天的低氣壓恢復了而已,今早的巴似乎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十歲,皮膚變得更加有光澤,幾乎吹彈可破,未施妝的嘴唇上帶著充足的水份。

───這一對老不修的,起床前肯定吻了不知道幾次吧。

心裡有數的晴沒有把話說出口,他可不想被滾燙的湯鍋打翻到自己身上。

巴又接連端出了烤魚、皮蛋和嫩豆腐,雖然是些簡單的東西,可是一家人圍在一桌吃,再加上她精巧的手藝,不管是再普通的菜色都能當場變的令人驚豔。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家之主正式登場了。穿上夷裝的他把臉洗過、洗過的頭髮也全部往後梳齊,並且為了遮蔽住黑眼圈而戴上了看似很耍帥的墨鏡。正在把煎蔥餅端出來的巴看到衣裝整齊的老公,不禁發出了疑問:「今天不是土曜日嗎?」

「啊,因為我有些事情,會去京城附近跑一趟...放心吧,我去去下午就回來了,晚餐會在家裡吃。」

「嗯───那就好。」巴的眉頭舒展開來,放好菜之後,愉快地摟著丈夫的腰,把他帶進廚房裡面。在廚房裡洗碗的僕役則被趕了出來,摸了摸鼻子閃到別的地方去了。

過了不久之後,司馬掠有些跌跌撞撞的跨步出來,拎起手提袋,拿起掛在玄關旁的傘。

「我出門去了~」司馬掠回頭有氣無力地喊道。

「慢走保重!」

面容精神煥發的人妻,在為丈夫送行時,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從外表上完全感覺不到她有任何疲憊的跡象,只有更加令人怦然心跳的魅力溢出而已。

「有人被榨乾了啊...」晴小聲的吐嘈道。但是,今天心情特別好的巴,並沒有理會他發言的打算。

「...不過,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呢,連週六也得出門去?」

巴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晴抬起頭來望向母親。「娘妳都不看報紙,這也難怪。」

「人家對漢字懂的不多嘛~」她雙手扠腰理直氣壯地說。

晴於是清了清喉嚨,「呃,那我唸給你聽好了。」

在司馬家大兒子手上,拿的那份報紙,上頭的頭版用粗黑大字寫著一行字體。

【皇帝駕崩!】





這一天,漢都樓城的街道上是一片騷動和不安。

「皇帝駕崩了?」

最初是由晨間的廣播,然後是報紙,隨著販報童「號外號外」之叫喊聲,轉瞬間便已經傳遍央國全土。

類似的謠言,其實在幾周前就已經在街坊流傳。可是,這一回由宮內廳發怖了消息、就連代表央國官方政府立場的國家機關報「中央時報」都刊載了同樣的消息。

因為消息傳開的緣故,央國大街小巷上都聚滿了彼此討論的人潮,證券市場面臨十年以來最可怕的跌幅,米麥和乾糧等戰備物資的銷量則是意外的好。

十八年前宣憲帝駕崩、尚武皇帝即位時所引起的恐慌規模就沒有如此之大,但這一次的改年換號卻引爆了前所未有的議論和緊張。

恐慌的源頭,是來自於央國的皇帝僅留下了一位公主作為直系的後繼者。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書貴竹在弄到了報紙之後,牽著腳踏車在擁擠的市街與燒餅油條的小販叫賣聲中勉強擠出一條路來,走了幾里路之後才到了可以跳上腳踏車盡情踩踏加速的開闊地。

雖然弄來一輛汽車並非什麼困難的事情,但是在相關配套設施並不完善的漢都樓城,要如何停放和維護車輛絕對是比駕駛汽車這件事本身更加令人頭痛的問題。

再來就是,如果是用汽車的話,和老板娘一起出門時,就沒辦法讓她從背後抱緊自己的腰部了。

或許這才是阿貴在意的理由吧?

也因為這個緣故,在幾年前連跑個步都會滿頭大汗的他,經過長時間的無意鍛鍊,已經練就了相當結實精瘦的體魄。隱藏在深藍色的馬掛長衣之下,是沒有一絲贅餘的有力肌肉。這樣一來,可就不再匹配的上白面書生之類的稱號了吧。

腳踏車在積滿雨水的道路上劃過,濺出足以使路人叫罵出聲的陣陣水花。雖然雨停了,可是天空似乎沒有要放晴的意思,仍然是被厚重的雲層所遮蔽住的狀態。無視於令人感到有壓迫感的灰色天空,阿貴努力地騎著腳踏車邁向距離市區有數央里之隔的林家合院前進。

將腳踏車停放好之後,他把菜籃裡的報紙拿出來,走到了合院門口輕輕扣了扣門上的銅環。

「請問哪位呀?」

負責門房工作的丫頭,聲隔過門傳進來。

「我是阿貴,帶老板娘東西來的。」

聽到每天都會送老板娘回家的熟悉聲音,丫頭於是拉開門閂,把大門向後拉開,讓阿貴進入了院子。

「書先生日安。」一位眉目清秀的侍女低頭欠身。

她的頭上束著鮮紅色的髮帶,末端則是巧妙的結成了花形的飾尾,臉上則帶著嫩紅色的腮色,張著一雙大眼睛認真地站在門邊的亭子下。

「妳也安好,小紅。」阿貴對這位小小女僕點點頭,然後等到小紅關上門之後,讓她把自己帶到林穗那兒去。

雖說進來過無數次了,但是由僕役引路是一種禮貌和從容的體現。而阿貴也無意去打破這種既定的規矩───這種程度的招呼也並不會太過繁文縟節。

在門房少女的引領之下,阿貴步入了庭園中。在那裡他看到了平時難得一見的景象。穗兒的頭髮未整理成日常的造型,就任其散亂的鋪在地板上,拄著肱架起臉,側身躺在面對庭園的走廊地板上;在她身邊則是呈現大面積散落狀態的報紙堆。簡直就有如垃圾場似的不修邊幅,這麼誇張的景象倒是令阿貴大吃一驚。

「老板娘,您怎麼弄成這副德行啊?」

「噢,溫來素阿龜ㄛ。坐、坐。」

她一邊吃著用簡單的饅頭切開來挾著肉和酸菜的央式三明治───似乎是叫做釗包吧?總之就是以非常沒有氣質的姿態,趴在地板上,邊踢腿邊講邊吃。

阿貴的臉上很明顯的出現了許多條黑線。如果在這種時候開口說出「請您不要這個樣子」、或是「請保持一點形象吧」之類的建言,總覺得只會讓自己的立場更加尷尬罷了。於是阿貴決定無視老板娘現今的脫軌狀態,坐到她身邊,把下午剛從印刷廠送出的晚報拿出來。

晚報上已經可以看得到大部份的報紙對於皇帝駕崩之事的評論、反響與省思了。或許是媒體本身的報導自律,對於皇帝之死這件事的著墨反而少,話題大部份都聚焦在下一任皇帝的人選上頭。

雖說司馬氏淑妃公主是當今皇帝的直系後裔,但是史例上有多次幼帝即位帶來混亂的史事,因此在坊間唱起了應由最年長的能廉親王司馬和即位,或是召集諸親王組成攝政團的構想。

然而,央國政府現在的內閣官員並不這麼想,此時此刻正是一舉削弱皇室的勢力,把央國導向真正的立憲君主制國家的絕佳良機,於是皇道派和憲政派的各種利害衝突和對抗妥協,也就成為了報紙上的評論重點。

在嚥下嘴巴裡的肉和饅頭之後,穗兒把沾到油脂的手指伸進嘴裡嘖了嘖。

「茶室呢,這麼早就回來了?」老板娘對阿貴問道。

「嗯,因為老板娘沒來坐檯的關係,所以人很少...皇帝駕崩的事當然也有影響。」

「這樣啊。」她點了點頭。

有投資證卷市場的散戶和資產家,今天全部都跑去交易所哀嚎了吧。軍警察的戒備程度升高,有閒時間坐下來喝茶的人似乎也不多,各式各樣的討論和臆測在央國的市街巷弄中悄悄的流傳開來。

市民們刻意避開公眾場合、而是回到自家裡或是小巷道旁關起門來議論。這是央國特有的傳統,而且是這半世紀來才建立的。如果要說的話,就跟動物懂得避開危險是同樣的道理...盡量不去接觸可能會使自己遭遇生命危險的事物。

在本世紀初,宣憲皇帝即位之後,為了要鏟除保守派的勢力,而模仿列強諸國制定了憲法。可是在那之後,高唱共和主義的革命黨人與反對革新運動的保守派一同從漢都樓城裡的酒家、茶室、咖啡館裡頭消失了蹤跡。這些人的下場,通常是被發現飄浮在沙灣的海面上,要不就是以被切成數塊的方式出現在陰暗小巷裡的垃圾箱中。

這種令人為之不安的故事,一直到進入尚武年間之後,才逐漸地變成很少再發生了───至少,即使有的話,政府處理的手腕上也比較謹慎小心得多。

除了政府的機關報之外,民間的報紙,雜誌,以及代表各方勢力和利益的新聞媒體陸續成立。從廣播到書報雜誌,因為有限度的自由開放,使得央國在近年來進入了資訊與言論的爆發狀態。

然而,宣憲皇帝死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皇道派贏得政權之後,央國會重歸保守主義抬頭的鎖國嗎?

憲政派倘若勝利了,會不會把央國帶往不穩定的共和道路上呢?

誰也無法肯定。這種不確定感,正是恐慌與不安的根源。

「有什麼發現嗎?」

阿貴把眼睛移向老板娘手裡的報紙詢問道,她笑了笑,翻出其中幾張,然後開始分析起來。

「宮內宣怖皇帝駕崩是在今天早上的事...差不多只比報紙送印早個約兩刻鐘的事情。因為如此,大部份的報紙都只是把這則消息加印成一張特別頁成為新的頭版,然後簡單紀略皇帝在任的偉業和病史而已。」

林穗手裡拿著新央日報與漢都樓時報───前者在當初成立時是自由主義色彩濃厚的革新派報紙,現在則相當於執政內閣的文宣。後者則是代表中產工商階級的言論。接著她拿出了震旦日報,那是一份宣揚央國中心思想,帶有濃厚保守主義色彩的新聞。

「可是,不僅僅是單純的報導而已。這裡還有時間寫出社論,以及這篇放在二版,關於繼承權爭議相關的論述。」

四頁與一頁或兩頁的差距,乍看之下並不差很多。但是,若以短短三十分鐘來看就是很大的差異。

阿貴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低聲猜測道:「老板娘的意思是說,有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林穗點頭。「我們都知道皇帝死於前天的下午。但是,為什麼要延後兩天發喪?繼承人的淑妃殿下與政府首腦的內閣都沒有離開漢都樓城。宣憲帝當年駕崩則是根本接近實況轉播了。」

的確,在廣播放送員的悲痛語調下,全國臣民幾乎是與宮內同步分享皇帝的臨終。為了安定民心,甚至在駕崩消息發怖後,就立即宣讀了皇帝的遺詔,並讓當時還是太子的尚武皇帝發表了演說。

對於一個皇帝身為全國精神象徵與注目焦點,同時也是執掌大權的國家來說,一日無君是不可想像之事。

「這麼想的話就是...」

「某個勢力為了某人或某個目的,必須拖延消息的發怖。」穗兒把今天的報紙第十六版拿了出來,指了指一個小角落。

【能廉親王司馬和殿下結束訪問東萊的行程返國】

真的很小,大概是幾吋平方大的小空間,簡單扼要敘述的內容不會超過兩百字。連一旁廣告區刊登的父子斷絕關係聲明書都至少比這則大上五倍左右。

「喔呀。這我倒沒注意。」阿貴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扣除最年長的三皇子能廉親王司馬和,第二皇子崇文親王司馬蓼現在正擔任著扶南的藩王職務,四皇子司馬掠目前在新京指揮水師陸勇,五皇子司馬焱則是西克薩爾的汗王。

今天的報紙登出來,表示這件事發生在昨天。在這種關鍵時刻能比其他親王早兩天甚至更多時間展開行動與怖置,顯然是一項十分的利多。

「一般人也不會注意到其中的相關之處,這麼小的一則新聞根本不會引人注意。不過這麼一來,可就有些糟了。」

「糟?此話怎講?」阿貴聞後向林穗追問道。

「若是對手可以操縱宮內的事務,甚至連壓制皇帝死訊這種層級的事都能辦到,對淑妃來說會是個很大的麻煩。至少對方在情報這方面有一定的基礎。」

穗兒伸出了手指,一支支掰開來數算:「刑部、廟算堂、陸情總務...不管哪一個,背後代表的勢力都不可小看。」

一如擔心孩子的父母,老板娘臉上出現了不安的陰霾,但是正當她要繼續說下去時,阿貴伸出手來制止了她,並且展現出一張和善的招牌笑容。

「老板娘,我肚子餓了,給我點吃的吧?」

穗雸注視著眼前的這位小二,噗地一聲笑了,然後以輕鬆許多的語調指了指手邊的盤子。

「又不是沒有手,自己拿去。」

「喔呀,好無情。」阿貴露出受挫的神色,逕自找了個位置坐在老板娘旁邊。





午後,灰黑色的雲朵又從海上吹來,遮蔽了僅有的雲隙。剛過午時不久,雷聲大作,暴雨傾盆,世界再度被燥熱潮濕的雨水所覆蓋洗清一遍。

有輛外形相當流線的黑色跑車以大約一百多公里的時速駛過平整的鋪裝道路,濺起大量水花,從新京奔往漢都樓城的方向。這輛跑車在接近漢都樓之前的一條岔路,從建設在土堤上的高速公路開了下來,駛向一處被混凝土牆所包圍的建築物群。

這群建築物並不具備央國古典建築風格的美感,以機能性為重的鋼筋水泥建築,光滑而突兀的座落在空地上,周圍則是橢圓形的跑道與體育場、訓練器材、以及人形靶等各式各樣的場地設施。

這輛快車在駛向建築群入口時降低了速度,最後緩緩在崗哨亭前停車。

車窗被搖了下來,坐在裡頭的年輕男子在唇上與下巴蓄著薄薄的一層短鬍,單眼皮的眼睛被藏在墨鏡底下,身穿帶有短披的夷式禮服。

「請出示證件。」一位披著雨衣的步哨兵背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走出崗哨亭,而另外一側的哨亭裡則可以聽見另一人把子彈上膛的聲音。

「我上午有跟團長通過德律風,要確認的話可以撥往事務組的分機...」

步哨沒有答話。男子於是把證件交出,並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

步哨接過證件之後,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失、失禮了,親王殿下!」

「不會...你很盡責。」司馬掠微笑著說道。

就在這時,崗哨亭裡響起了刺耳的嗶嗶聲。門口很快就放行了,司馬掠回頭望向崗哨亭,只見那位哨兵臉色慘綠的接起了崗哨亭裡的步話機───想必會遭到一陣狠刮吧。

...這裡是漢密斯王國駐央軍事顧問團的辦事處。

名為辦事處,實際上是一座頗有規模的訓練基地,同時也是央國軍官、士官送往海外深造以前的實習與教學場所。這座基地的存在,差不多已經有將近一個世紀左右的歲月了。

開車到了停車場之後,司馬掠撐起雨傘,下車上鎖之後,走進建築群中面積最大的行政大樓裡。因為外頭下大雨的關係,學員都集中來上室內課了,因此建築內顯得格外擁擠。

走進之後便能感受到與央國不同的文化與氣息,走廊上放置著雙語標示的指示牌;金髮藍眼的漢密斯軍官在走廊上擦肩而過,黑髮黃膚的央籍學員們則以彆腳生澀的發音,試圖與身旁的教官溝通。

注意到了司馬掠的存在之後,一位漢密斯籍的上尉軍官迎上前來,立定腳跟敬禮。這個動作立刻引起了走廊上的學員們注目。

『親王殿下,歡迎蒞臨顧問團辦事處。』

『不用這麼客氣。請問馮.馬克斯豪森將軍在嗎?』司馬掠回禮之後,以道地流暢的標準漢密斯語反問道。

上尉答道:『是,閣下他人在首席顧問辦公室裡。』

『瞭解,十分感謝。』

拋下還在試圖反覆思考剛才在一陣劈哩啪啦的對談中聽到了些什麼的央國年輕軍官們,司馬掠步向電梯,往三樓上升。來到這一層之後,原先一樓走廊上的那種喧嘩氣氛就不復存在了。

行政大樓本棟三樓大部份都是教職員、事務人員辦公室,在這一層活動的人大部份都是漢密斯籍。他熟練地邁出腳步,出了電梯之後直走、右轉,再左轉,來到本棟最東側的走廊上,目的地就出現在眼前。

在門口前停下腳步之後,稍微猶豫了幾秒,司馬掠才伸出指節扣了扣門板。

「誰在那裡?」門內傳來了如洪鐘般的問話聲,使用的是略帶口音的央語。

「司馬掠,照上午的約定來了。」

「哦?門沒鎖,進來吧。」

司馬掠照對方的指示轉動門把進入房間。

映入眼廉的是一位正姿端坐在辦公桌後方,髮線已經後退到後腦杓的禿頭白髮男子。雖然年歲已大,但是剛毅的方下巴與寬厚的肩膀,以及不怒而威的面容,就像是把『軍人』這兩個字給刻印在臉上似的鮮明印象。

提摩太.馮.馬克斯豪森將軍,漢密斯王國駐央軍事顧問團的團長,率領著一支貨真價實的軍隊,在央國國土上建立了有實無名的國中之國,掌握著兩個列強之間合作的關鍵和外交的鑰匙。他就是這麼一位不可小覷的角色。

司馬掠不待對方開口,便上前一步併攏腳跟,打響皮鞋,舉手敬禮。

「校長好!」

老將軍噗喫一聲,舉手回禮,然後提醒道:「已經是快二十年之前的事啦,現在你我所屬不同,不需來這一套了。」

兩人四目交對幾秒,老將軍先伸出手來比了比旁邊的椅子,「...坐吧。」

把椅子搬到辦公桌前打開之後,司馬掠坐定下來,正欲思考要拿哪個話題切入時,馬克斯豪森將軍把鼻前的老花眼鏡摘下來,用手指按摩著鼻樑開口了。

「你就不必拐彎抹角了,你會跑來找我肯定也是有事。」

司馬掠笑了出來,然後雙手交抱,把上半身傾向前方:「是這樣的,將軍閣下也知道央國最近發生的事。」

「全世界都知道了吧。」將軍停止按摩,打開了眼睛。

「我是為此而來進行確認的。」掠正色道。

「確認...是指我國的動向嗎?」馬克斯豪森的眼睛瞇了起來,從對方微微點頭得到了肯定的回應。

馬克斯豪森將軍一邊用絲布擦拭著眼鏡,一邊緩慢地說:「本國那邊也是一團混亂...對於這個消息,約根內閣裡根本沒有什麼人可以反應過來。他們都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馮.馬克斯豪森將軍確實有立場說這種話。擁有十數年的駐外使館武官資歷,曾參與東克薩爾平亂戰役的實戰經驗,以及駐央軍事顧問團的團長職務;他可說是漢密斯王國陸軍中極少數能與海軍相比的國際事務熟手,同時又是央語和央學的名人。已至古稀之年的馬克斯豪森本來已經被編入預備役,若非學生的推薦而出任央國軍事顧問的職務,恐怕早已退休。

「大致上來說本國應該不會採取具體的行動,我也先打算靜觀其變。」

「等待塵埃落定之後,高舉勝利者的手是嗎...」司馬掠將對方的話轉成更為直接的意思,將軍也並沒有打算否定這種說法。

「就是這樣。或許再過半年到一年,我們這邊也有大事得辦,現在捅出亂子可不是什麼聰明主意。」

聽了這番暗示之後,對於東夷諸國的國情也略有研究的掠便作出了猜測。

「是從威西尼亞撤兵嗎?還是對托蘭德的懲罰行動...」

「我也沒法肯定,畢竟人不在本土。再來,」將軍戴上眼鏡,雙手交扣放在桌上。「這也不關央國的事吧?」

「老師說的是。既然王國不動的話,那我就可以放心了。」掠用這句話作結,停止了無意義的深究。

「...那麼,你為什麼會想到要找來我這裡呢?親王殿下。」

老將軍的右手食指放在大姆指上不安分地搓動著,嘴角露出了微笑。攻防交換,既然是來索討一些情報,那就該有相應的代價,司馬掠本人非常清楚這一點,在漢密斯的軍校留學期間,他就已經用身體記住了一件事───就算是師長、同學、戰友、伙伴,別人也沒有非得幫你不可的義務。

請客、付錢、情報交換、利益分享,總是有些方法可以讓對方「自願」跳下來幫忙的。

「是這樣的,我這兒前一陣子得到了有趣的東西。」

司馬掠把一疊文件從公事包裡取出,交給將軍閱讀。過了幾分鐘之後,馬克斯豪森將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哪兒弄來的?」

「我有認識的友人在平波港的辦事處工作...」雖然司馬掠這麼說,但其實是夏語添有意提供的資料。

「這樣啊。謝了,是很有用的東西。」將軍點點頭,把這疊文件收好,妥善地放進抽屜中間的櫃子裡。

「老師怎麼想呢?」

「王國和貴國之間的合作關係短時間之內還沒有中止的理由...雖然本土那裡也是有叫嚷著要製造事端把央國拉攏過來的蠢蛋,不過聲音很小。會想要打破均勢的,只有外來的競爭者吧?」

老將軍在思考一會兒之後,作出了四平八穩的判斷。司馬掠抓了抓鬍子,點點頭表示同意。將軍把眼鏡扶正,然後把上半身傾向前,以訓斥晚輩般的語氣開口了。

「倒是你啊,與其擔心別人,下一步想好怎麼走了嗎?」

面對眼前突如其來的問題,司馬掠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苦笑了幾聲。

「你要知道全世界都在注目,現在的央國可說是坐在火藥桶上。許多國家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情打算趁火打劫,也有許多勢力已經先下注好了。」

「嗯…」

「縱使我這個外人也都可以理解,接下來衝突一觸即發。我們這邊已經在擬定武裝撤僑的計畫了,這可不是能輕易解決的事。」

流利的央語霹靂啪啦的連續攻擊,令司馬掠這位央國的親王和將領乖乖低頭聽訓。根據過往相處的經驗,這種時候不要回嘴,就乖乖的坐著聽是最好的決斷。

將軍說到了央語辭不達意之處,他乾脆直接切成王國語來發言。掠在坐著聽了大約十五分鐘的訓話之後,對方總算因為口乾舌燥,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保溫瓶,把甘甜的烏龍茶往嘴裡送。

司馬掠把手腕抬起來看錶,於是老將軍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太多了,也打算就此打住。

「總而言之,站在曾是師生的立場,我是很希望能看到你能安全渡過這波混亂。不然的話,至少也要考慮到親人的安危。」

尚武親王稍微思考了一下,馬克斯豪森將軍的言下之意是要他攜家帶眷離開央國,到漢密斯去請求政治庇護。雖說漢密斯王國也不致於會軟弱到在政治壓力下把庇護者遣送回本國,但若是下這一步棋的話,就只會變成外國勢力的棋子罷了。

「學生知道。只是,太早被捲入的話,有時候反而看不清出路在哪裡。我還希望保留最後一手預備隊。」司馬掠毫不閃躲地自信答道。

「...這樣也好。」馬克斯豪森將軍嘴角露出了一抹淺笑。「在兵推考試時,你總是採取第二線決戰主義的怖署方式呢。」

司馬掠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杓苦笑道:「我很怕打敗丟學分啊...」

兩人於是開始聊起過往的事情,不知不覺中,一個多時辰就飛掠過去了。注意到時間已是未時後半,司馬掠於是向這位昔日恩師道謝,準備離去。

「不過,在你離開前有件事情想請教一下。」

「老師請說?」被將軍叫住的掠顯然很意外。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將軍指著掠的眉宇間質疑:「...為什麼你要戴著墨鏡?」

墨鏡是白種民族為了要防止太陽光與紫外線灼傷眼睛,因此而開發的產物。對於眼睛有充足黑色素和較小受光面積的有色種族來說,並不是必需的日用品,即使是為了耍帥,更無必要戴著這種鏡面積大的老土樣式。

「這是有原因的。」司馬掠把墨鏡摘下,露出了底下的黑眼圈。





在能廉親王府上的餐會結束之後,侍從們把桌上的杯盤殘羹收拾乾淨,與會的幾名客人們則是用沾水的手帕擦把臉,或是用侍從遞上的杯水漱漱口,然後回到座位上等待接下來的下一個活動。

身為主人的壯碩中年男子起身離開了座位,走到廳堂外頭,不發一語地沿著走廊緩緩步行。忽然間,有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朗誦聲傳入耳中,於是他跟著這個聲音來到了書房外頭。

悄悄揭開紙門小縫一看,只見兩個孩子肩併著肩坐在一起,右手按著闔上的書皮,大聲背誦著古文。而兩個孩子的娘,則是手持教鞭,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可侵犯的氣勢,這種氣勢就連作丈夫的司馬和都不禁要感到些許畏懼。

再把注意力集中到兩個孩子身上,作姐姐的主導背誦的節奏,而跟的有些吃力的弟弟很顯然並沒有把文章真的熟背起來,只好盡全力跟著姐姐的朗誦聲有樣學樣。在背誦告一段落之後,持家法的母親於是點了點頭,「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別忘記明天的進度要先預習。」

姐姐在背後偷偷用左手拍了拍弟弟的背,似乎是在誇獎他作的還不錯。看著這些小動作的司馬和不禁感到溫馨地笑了。

此時,來自背後的一隻手抓住了能廉親王的肩頭,讓他有些被嚇到而緊張地轉過頭去。

「岳父大人…」

外貌看似乾癟,臉上怖滿皺紋和老人班的長者撇了撇頭,示意要女婿跟著自己走。這個男人正是央國的刑部尚書,同時也是能廉親王的老丈人,正二品桓鎮伯鄒一民。在走離讀書間幾步之後,鄒尚書開口說話了。

「搞什麼呢,最重要的主子跑掉了,還開什麼會。」

「啊,不,那是因為…」

司馬和原先在會議桌邊的氣勢此時消失大半,臉上只有慌張和急欲解釋的意思。

「先前忙的不可開交,快一個月沒好好和薰香、範兒他們坐下來聊聊天了。」

鄒尚書聽著點點頭,「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啊,我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處理呢。這事關央國的未來,你的前途,還有…」

他把目光轉向迴廊底端的讀書間,聽著遠處兩個孩子的對話聲。

「也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啊。你也想給他倆最好的遺產吧?」

聽了這番說明後,能廉親王點點頭,抿著嘴巴,邁出大步往廳堂走去。在那兒,窗框上已經安裝了黑布,並且把室內的照明調節到比較暗的狀態,同時有幾名僕役把投影機搬來,調整角度和焦距,然後試播了幾張幻燈片。

看到親王回到房間裡,幾位有軍職背景的與會者都紛紛舉手敬禮。待一切都準備好之後,司馬和環視坐在桌邊的人們,與這些專注的目光一個一個交會,然後鄭重地宣佈道。

「那麼、如同預定,諸君報告各自的進度。」

能廉親王堂堂地坐在主位上,嚴肅地以帶有威嚴的嗓音開口。

「從東萊出的貨,今晚已經成功離開平波港。預計、二十個時辰之後,會在鳴門上岸。屆時將以鐵道營的弟兄進行輸送,可準時於三日後運抵起始點。」

「對新京、金州、鳴門、易峻的監視狀況呢?」

「水師與水師陸勇的動向都在掌握之中。」

司馬和聽完了報告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邊。

「那麼,接下來開始討論正事吧。首先,由提案者仇千里上校簡單介紹目前的行動草案。」

穿著黑色馬掛,臉頰略微凹陷,瘦長的臉上帶著精悍表情和銳利目光的男子首先站起身來,然後拿出手杖,指著在黑暗中出現的幻燈片投影---那是一張央國首都與近郊地區的地圖。

「由於事出突然之故,雖然準備尚不完全,不過我們必須把握寶貴時間。」黑馬掛男以此作為開場白之後,隨即開始簡單扼要地進行作戰計畫的簡報。

「第一階段作戰的要點在於戍衛鎮台土木營對市內的壓制,以及火器營和部份禁軍對宮內的突襲。第一波攻擊標的物如下。」

然後他開始唸起了一長串的機關單位和建築物名稱:中央車站,總調車場,首都警察廳,電信總局,政事堂,議會大廈,中央廣播電台,中門橋,憲兵司令部…每一個都是央國政府重要的行政機關,和維繫漢都樓城都市機能的重要中樞。在最後一個目標物唸出口之前,仇上校稍微頓了一下,才一字字慢慢地說出口。

「以及主要的目標,姚皇后別館。」

這句冷徹的宣言出口時,襯托著背景的大雨聲,令周圍的所有人都顯的十分安靜。





翌日,老百姓們剛從皇帝駕崩的震驚中稍微平復過來之後,更加危險的消息在暗街小巷中流傳著。眾人爭相傳遞,翻閱,比較謹慎的人們把傳單藏在懷裡帶走,更多的是偷偷摸摸地交頭接耳著的市井小民。

「喔呀喔呀喔呀…開始了呢。」身穿卡其色呢料大衣的令狐上尉攤開手中拿到的幾種不同版本廉價再生紙傳單後,不禁笑出聲來。

他回到宮中之後,把便服換下,穿上了軍裝,來到了崗哨亭門口,把自己的新發現遞給了正準備交班給他的王銳少尉看。

在他身後站著的王少尉一臉發青的盯著令狐看,「你這人難道沒有神經嗎?」

「哦,說些什麼呢,這又不是我的錯。」

「可那是我們主公的事啊!」

面對後輩幾乎是咆嘯起來的吼叫聲,令狐僅僅是把傳單折起來,塞在口袋裡帶走。在離去前,他回過頭去朝少尉淡淡地說了一句。

「就算我們不看、不聽或不說,問題也不會因此消失吧。不是有句成語叫掩耳盜鈴嗎?」

一時之間無法回嘴的年輕人於是愁眉苦臉地敗下陣來。

「那麼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去向殿下作晨間會報。」令狐上尉戴上盤帽,將它調正之後,離開了別館林園的入口處崗哨亭。

每天早晨,衛兵都會於雞鳴前後的時辰交班;令狐上尉也在此時接替守夜班的王銳少尉,指揮起晝間的別館警備與戒護工作。在那之前,還有一件每天例行的事務要辦理,那就是對主公的晨間安全資訊簡報。

所謂的安全資訊,是指被保護者應該被告知的一些周遭環境情報。像是說哪些地方危險,哪些人或事物可能有威脅性,哪些時間可能要避免出門,以及目前警備狀況的能力範圍極限。

原本這種事情在夷人的場合應該是告知執事,央國則是交給主計或主簿之類的人聽取,整理之後再轉呈給上級。但是因為淑妃身旁都是些侍女,並沒有對這些軍事知事懂到能說出個所以然的程度,所以令狐難索性把安全資訊親自向淑妃稟報。

向來把報告時間安排在早膳時一起解決的淑妃,也把這件事當成一種學習的機會,並向令狐上尉請教了不少關於央國軍隊的問題。

如往常一般,把頭髮編成細辮子的內侍女湘梅擔任門房,把令狐上尉請入屋內。在別館一樓的正廳上,淑妃正端坐在主位上,用箸子挾起加了蛋和醬油的煎餅作早餐吃。

「稟殿下,下官令狐難前來報告。」他彎腰九十度鞠躬道。

「平身吧,坐坐,我們邊吃邊說著囉。」淑妃接過瑋柔遞上的濕巾,擦了擦嘴唇上的油脂。

「這是今天早上下官在漢都樓城的下町裡拿到的東西,先請殿下過目。」

淑妃本人對於令狐難這個突然的要求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從他手裡接過。看到位在單張最上方的橫幅標題之後,淑妃身旁的侍女們都皺起眉頭來,摀住嘴巴忍住想說的話。

當事者本人自己倒是揚起了眉毛,呵呵笑了幾聲,然後用手指著標題唸出聲來。

「驚爆內幕!詠寧公主殿下並非親生?哈哈哈...哦,這裡還有呢,央國國立醫科大學婦產科權威的說法...不願具名宮女的證言...然後這裡也寫的很有趣。」

「太過份了!說殿下這樣!」直性子的雨燕終於忍無可忍而揮舞起雙臂,身旁的侍女連忙把她架住。

「別生氣、別生氣,我想還會有更勁爆的。」淑妃微笑安慰著雨燕說道。

「...殿下如果要看的話,確實是有。」令狐難又拿出一份印刷質感粗糙的版印傳單。

這回淑妃接過之後,連自己也傻了眼,只能無奈的苦笑幾聲。上頭寫著「先帝的精神食糧───司馬氏淑妃公主殿下的密辛」,然後下面則煞有其事的推理著尚武皇帝之所以不娶的理由。因為,他已經從某個地方收養了貌似先皇后的女孩,並且以此作為玩物養育...

令淑妃錯愕的卻是別的刊載內容,上頭登出淑妃她幾天前去林穗那兒玩時所乘的轎車在雨中疾駛的照片,標題則寫著「公主不顧父皇生死!使用近衛軍公務車於漢都樓城玩樂消遣」。

有不少侍女已經哭出聲來,跟在令狐背後的湘梅一臉茫然,被架住的雨燕開始踹地板大鬧,瑋柔跟瑋亭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玉芳咬緊了下唇忍著一口氣不發。

反倒是淑妃本人花了約一刻鐘時間看完之後,相當平靜的點了點頭,然後遞還給令狐難。

「令狐卿有何看法或建議願與我分享?」淑妃問道。

「是,在下判斷這謠傳是來自於宮內的惡意者與警備體系中有人蓄意所為,如果殿下有意願的話,請下令編成調查隊,有您的名義作命令,就能調度在日常以外的勤務執行調查行動的人手去清查謠言的出處。」

令狐難說完之後,淑妃雙手環抱胸前思考了一會兒。瑋亭此時開口道:「還用調查嗎?能廉親王的府上流出這些惡毒的傳言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呀,他們總是惡意中傷我們家殿下,還不是為了爭權奪位。」瑋柔也跟著應和道。

「別說這種話。」玉芳警告了雙子姐妹一下,有些話是不能挑明講的。

「令狐上尉,這件事就暫時先擱著吧。」淑妃笑了笑,作出了決定。

令狐難有些意外地看著公主,「可是這一次...」

「謠言便是謠言,不會因為說得多就成真的。辯解也好,追查也好,這些事都與我無關,因為上頭描述的司馬氏淑妃很明顯是一位我不認識的人。」

淑妃用穩健的語調一字字有力地說明,末了,還不忘眨個眼睛笑著握住令狐上尉的手:「況且,讓大家在勤務時間外出任務會帶來額外的疲勞吧?」

見到公主這般的鎮定自若,連令狐難也都嘲笑起自己了。

「是的,殿下。」





漢都樓城的朱雀大街上,能廉親王府的所在地。

司馬和一人靜靜地坐在有扶手的座椅上,在幾名僕役的服侍下,一邊用早膳一邊翻閱著幾張寫滿了小字的紙。但是他只翻了幾張又閉上眼睛,皺著眉頭用力以指頭按摩自己的眼窩。

注意到他這個動作的岳父,疑惑地問了一句。

「怎麼了,在著急些什麼?」

「倒也不是著急,而是…」

鄒一民把目光轉移到讓司馬和停止翻閱下去的東西上,然後差不多猜出了個端倪。於是他招了招手,要女婿跟著自己起來。

「走,陪我去聊聊天。」

「是。」能廉親王順從地起身跟著岳父出去,兩人沿著靠後院的走廊來到扶手邊。在確認過四周無人之後,鄒尚書輕聲問道。

「你是對於先前發動的宣傳作戰感到不安吧?」

被點中心事的親王,臉色一陣青紫,眉頭又鎖的更緊了。鄒尚書用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口氣淡淡說道:「現在畢竟不比前朝的年頭了,想要坐高位,還必須贏得百姓的支持,還有諸夷國的評價。為了要顯示出我們的正當性,即使稍微違反常規也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但是把人家寫成這個樣子也未免太…公主也就算了,皇兄的名聲也跟著一起被牽連下去啊。」

「這是必要之惡,年輕人。」

司馬和懊喪地按著額頭,顯現出憤憤不平的模樣。但對於年輕人的浮躁,鄒尚書面色不改地在他耳際提醒道。

「公主當然是無辜的,可我們絕不能讓她成為傀儡,這才是對央國的忠誠。若不想在後世背負弒君的污名,就得趁現在下手。你也知道,倘若被那些夷洋思想毒化的年輕人執掌大權,操弄年輕的幼帝胡搞瞎搞的話,央國就危險了。你說對不對?」

老丈人很技巧地解釋道,讓司馬和微微點頭,然後鄒尚書繼續說:「我也知道你是個正直忠實的大丈夫,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放心地把雅嫻嫁給妳。只是你太過正直的個性在此時此刻就成了軟弱和遲疑,想奪大位就必須排除這種雜念,專心一致才能成功。」

最後,能廉親王長嘆了一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鄒尚書聽見這句話,在嘴角露出了微笑。老丈人知道這個女婿就是這樣,實在是人太好了,很容易被說之以理或是動之以情,然後放棄自身的立場。雖說有著這些缺點,但寬厚、忠實、單純的個性,光明磊落的人格,卻令他成為最佳的虛位領袖。

一個好的上位者不需要插手多事,只要能讓部下們放手去幹,又具備一定程度的向心力來糾集部眾們就足夠了。

「好了,那麼我話也就說到這裡,咱們回去吧。」鄒尚書下了結語。

就在這茶壺裡的風暴歸於平靜之時,從迴廊的另一邊,出現了兩個孩子的身影。姐姐薰香牽著弟弟的手,倆人有說有笑地從對面走過來;姐姐注意到走廊上的人影之後,很有精神地舉起手來打招呼。

「爹爹,外公,早上好。」

「哦,薰香和範兒剛起床嗎?」

「是啊,幸虧娘昨天去了一趟南府,今兒個才能拜託侍從讓我們賴一下床。」

薰香的發言讓司馬和也笑了出來,他輕輕地揉了揉女兒的腦袋。

「妳娘也是為你們著想啊,這話可別讓她聽見喔。」

「我知道啦。」

一般家中嚴父慈母的形象,在能廉親王府上是呈現相反的立場。因為在家的時間少,出外的時間多;沒有餘力和時間管教孩子的司馬和,僅是偶而和子女坐在一起聊聊天,再來以他的個性來說,也實在沒辦法真正對子女們嚴厲起來。對於司馬和來說,孩子們的存在或許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解放和救贖也說不定。

薰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對父親說道:「爹,先通知你一聲,我今天下午要出去玩玩兒。」

「哦,當然可以。自個注意時間,要在門禁時間前回來哦。」

司馬和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關心地提醒道,然後祖孫四人一起回到了用早膳的大桌子旁。





經過這幾天來的雲霧蔽日,太陽總算出來露臉了。話雖如此,雲朵的面積與藍天相較起來,還是佔有壓倒性多的比率,日照也依然微弱。

原本淑妃已經準備好了披麻帶孝所必須的簡樸衣裝,但是聽剛從宮裡回來的瑋柔瑋亭她們所說,因為除了能廉親王司馬和以外,諸位親王一時之間還沒辦法及時歸國,所以喪事舉行的時間也必須延後幾天。

不過,淑妃在這天,卻收到了一封信。

「小茜,幫我把它拆開來。」

正在書房跪坐著用早膳的淑妃,把被封蠟給闔起的信封交給了身旁的內侍女。她拿出拆信刀,然後將信平攤著切開信封邊緣。

把信取出之後,小茜立刻將信紙折起交給淑妃。淑妃道過謝之後接著閱讀起來,然後小巧的雙唇逐漸露出了上翹的弧形。

「似乎有什麼好消息?」

在茶壺與早膳盤旁跪坐的玉芳疑問道。從昨天公主回到別館之後,她整個人就再也沒有笑過,沒有侍女敢在這種時候上去說蠢話或做蠢事好逗她笑或引起注意。直到今天早上聽了廣播、看了報紙之後才曉得箇中道理。別館的氣氛也持續的低迷。

侍女們很清楚她們的喜怒哀樂,還有生活的重心,全部都是隨著一個人的情緒起伏而決定---沒有這份自覺的話,即使待遇再優渥,在這份工作上也是幹不久的。如果是能使公主殿下的心情恢復過來,不管是什麼樣的消息,也都令人引頸期盼。

「哦,這樣的,薰香姐她捎來了信,想問問今天下午是不是能來我這兒坐坐。」

司馬氏薰香是淑妃的皇叔,三親王能廉的女兒,就輩份與年紀來說算是淑妃的堂姐;兩人從以前開始就經常玩在一起。

一般來說彼此都有些身份地位的狀況下,在拜訪他人之前,得先寄出通知的信函並取得首肯的回音,這也是禮節的一種,也可以避免對方不在因而白跑一趟的可能性。從前這一來一往的流程可能得花上個把月,但在郵政系統發達的現今卻只要不到一天就夠了。

淑妃說得一派輕鬆自在,但是玉芳與小茜都面露難色,並且互望彼此。最後小茜擠了個眼色,決定還是讓玉芳來說。

玉芳清了清喉嚨:「殿下,不是我要說,但她畢竟是…」

「免說了,難得我有好心情。」淑妃把信紙對折再對折,收進腰際的刺繡小布包裡。然後,她衝著玉芳露出潔白的兩排牙齒笑了:「她父親和她,是兩回事。」

見淑妃態度這般明確,玉芳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僅是點點頭,撫摸自己的髮辮幾下。小茜於是進一步問道。

「要我去給能廉親王的府上告知親王女殿下嗎?」

「麻煩妳了。」淑妃同意了小茜的建議,於是她便起身離開了書房。





在陣陣飄雨之中,一輛馬車駛近了皇宮外側的別館,駛過幾塘淺淺的積水後,在松樹林栽成的林道前停了下來。

馬車夫束緊了韁繩,慢慢地讓拉車馬停下來,別館入口處哨所的近衛兵們,立刻小跑步展開動作。碩大的頂蓋被撐了起來,近衛兵打開了車門之後,在地面上鋪了一張臨時的地墊,好與積水和溼泥隔絕。

在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後,馬車上的乘客伸出腳,在先行從另一側下車的侍女攙扶下,步出了與地面有相當程度高低差的車座。

那是一位穿著新綠色絲製央服的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上了些淡彩的頰面呈現出桃紅的膚色,明亮的一對眸子四處張望。她正在發育期的胸脯在腰衣與央服的托襯下被繃得緊緊的,雪白的香肩與身軀形成完美的黃金三角比例;以她的身材來說,穿上央服更加能夠凸顯出身段來。

「恭迎親王女公主殿下蒞臨。」

別館的禁軍鑲白營指揮令狐難率領禁軍幹部,上前鞠躬九十度,而那位少女也相當得體的輕輕點頭回應。

她把目光從眼前的這些人群轉向被雨水給籠罩上一層霧氣的林道盡頭,在那裡,別館的玄關前,站著三個撐著油紙傘的女孩。兩位托著主人衣服裙角的是侍女,而在中央那位,留著過腰長髮的小公主,則是對這裡露出了微笑。

看到這裡客人自己也笑了,伸出手來,稍微揮動幾下。

在這個被長時間降雨所累積的濕氣所襲擾的別館,有一位貴客來造訪了。對方是能廉親王司馬和的愛女,司馬氏薰香公主───就輩份上來說也是淑妃的堂姐。

為了接應這個貴客,別館裡的侍女們從早上接到通知信之後就開始進行準備,順便從御膳房調來這一週份的食材和炭火,同時也把家裡積的水和弄髒的地方給重新整理了一遍。

在強健的禁軍士兵兩人合力才能拿起的大蓬蓋遮蔽下,薰香領著兩名侍女從正面入口穿過林道,來到玄關門前,然後雙手撐住膝蓋,把身子向前傾盯著淑妃。

「不好意思,都是我任性的說要來,等很久了吧?」

「沒有的事,我很高興能看到薰香姐妳來找我呢。」

淑妃把紙傘擱在一肩,伸出右手牽起薰香的衣袖,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往內走。

因為薰香的衣服剪裁繃得比較緊且不方便行動之故,一被她這麼一來便覺重心有點不穩的向前傾,她帶來的兩個侍女連忙扶住她的手臂才免於跌倒。不過,淑妃還是很快樂的拉著表姐往館裡去。

這匆匆忙忙的一路拉著,急促地用腳蹬掉了鞋履,走上樓梯,便來到別館二樓。

淑妃轉過頭,對薰香先道了歉:「不好意思,這兒漏水得嚴重,給姐姐添麻煩了。」

「這也不錯,登高聽雨,飲茶對歌;豈不如古人般風流快活?」

薰香腦筋動很快地作出了能使狀況聽起來沒那麼慘的一種解釋,然後輕輕拍拍淑妃的肩膀。兩人精力十足,但對於跟在後頭負責伴護的侍女來說可就是苦差了,這兩位公主也似乎被雨給悶得久了,現在是一次宣洩的總爆發。

來到讀書間之後,薰香與淑妃各自找了坐墊跪坐於地,隨伴淑妃身邊的瑋柔和瑋亭端上了茶與點心;比較能幹的玉芳則在外頭指揮待命班的侍女們去作好客人一切需求的準備;桃花則率領著外侍女們繼續補漏水和擦地。

吳氏雙子端上茶之後,薰香忽然伸出手叫住她們倆,「等一下,妳們倆個先別走。」

薰香仰起頭來凝視著這對難以分辨的姐妹,然後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伸出手來指著左邊繫著青色髮帶的女孩:「這個是瑋柔,那一個是瑋亭吧?」

「噗~真可惜,猜錯了唷。」

淑妃先笑出聲來,而雙胞胎姐妹則是互望一眼之後露出了勝利的得意笑容。薰香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呵呵笑道:「哎呀,看樣子我的觀察力還是不夠。」

「不錯了,姐姐還有注意到髮帶,光這一點就強過很多人了。」

「啊啊──很羨慕妳呢,有這麼多有特色的下人們隨著,我也想要啊。」

聽了薰香的怨嘆之後,淑妃掩嘴笑了出來,然後端起已經盛滿綠茶的茶杯,送到口裡輕酌一小口後,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其實並不是姐姐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只是還未去發掘而已。」淑妃望向薰香身旁的侍女,那位侍女便連忙低下頭去。

「就跟牽牛花的藤一樣,僕役們的習性會隨著環境而有不同的表現,本來薰香姐妳那兒的家教比較嚴,這我是知道的...」

薰香聽著眼前這位小自己三歲的堂妹說話,專注出神地盯著看,並不時讚同的點點頭。就像是學生在聽老師說話似的,長幼的順次在這兒顛倒過來。

「所以說,如果薰香姐想要讓自己身邊熱鬧一點的話,」淑妃伸出了手指比向薰香的鼻尖,令這位大姐姐驚了一下,「妳自己得作出某些改變。」

淑妃說這話時臉上帶著笑容,但語氣是認真的。聽了這番話之後,薰香似乎深感同意,於是自己也摸摸頭笑了。

「真厲害,淑妃明明比我小,但說起話來卻像個長輩一樣。」

「啊、沒有那樣的意思!」淑妃的臉上染了一層天然的腮紅,連忙揮手否認。

就這樣,倆人很開心地聊了一段時間。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淑妃忽然感覺頭頂有點涼涼的,抬起頭來,一粒水滴剛好打進眼珠子裡。

「呀!」淑妃眨了眨眼,用衣袖抹著瞳面,侍女們手忙腳亂的動員起來,瑋柔拿起了紙傘撐在淑妃頭上,而瑋亭則帶著另一把紙傘遞給薰香帶來的侍女。

「真是失禮了,讓薰香姐見到這麼狼狽的模樣。」淑妃苦笑道。「這別館是我母后搬進來時臨時蓋的,當初也只不過是想說靠御花園近點兒,本來就打算用過要拆掉,根本沒打算要留這麼久啊...」

「呵呵呵,不會,我倒覺得這很有趣呢。」薰香忍住笑意,善意地回應。淑妃也知道她的笑是出於好玩的笑,而並非嘲笑或惡意的笑。

「哎,雖然說住久了也自然習慣,但總是不大方便。為什麼不把這兒翻修一遍呢?」淑妃抱怨地嘟嚷著。

薰香思考一會兒之後,猜測地說:「是因為...有重要的回憶吧。總是有不願意拆掉的理由啊,我想。」

「回憶是嗎...呵,也都過去了。」淑妃把眼神望向窗外,「講到這,過往這時候我們都已經到行宮去陪父皇他們打獵去了吧...只可惜現在雨一直下,真是麻煩。」

「淑妃...」

在沉默一會兒之後,薰香露出哀傷的神情,低垂的雙眉使得原本精神奕奕的臉帶也蒙上了層灰色。

終於,薰香伸出手來,牽住淑妃的衣袖:「關於陛下的事,請妳要節哀順變。」

「不,沒有問題的,父皇的事,我也早有心理準備了。」

淑妃如此說道。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淑妃抬起頭來笑著建議:

「就先別提我父皇的事了,聊點什麼別的吧。」

「嗯,好的。」薰香也表示贊同,希望從這個令雙方都感尷尬的狀態轉移出去。

兩人都喝了口茶之後,淑妃親手端起瓷壺,再給杯子沏滿了茶水,然後開啟了新的話題。

淑妃用帶著疑問的口氣喃喃說:「能廉皇叔,我好像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呢...」

「啊,爹爹他昨晚才從東萊回來呢。」

「真的嗎?」

「雖然他總是忙的沒辦法陪我跟小範一起說說話,但看到爹平安回來我就很高興了。」薰香臉上露出真誠的笑靨。

淑妃又趕忙接著說:「怎麼樣,他有帶給妳土產或紀念品嗎?」

「有有,妳瞧這個。」薰香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個盒子,交給淑妃:「這是南洋的椰漿糖,我在家裡吃過,味道很香甜哦。」

「謝謝妳,薰香姐~~~」淑妃用幾近誇張的生動表情接過盒子,然後趴在薰香的膝蓋上撒嬌。

在過了一個多時辰的交流之後,薰香終究還是得在天黑的門禁前返回親王府。淑妃帶著內侍女們親自送她到門口;在乘上馬車前,薰香還低下身子來,抱了一下小淑妃,然後愉悅地笑了。

「啊,時間過的真快,希望下回早點來拜訪妳。」

「薰香姐不管何時來,我都會很高興。」淑妃把頭湊在薰香的耳際輕聲說道。

最後,司馬氏薰香還是登上了馬車,在車門關上後還不忘掀起廉子,向淑妃揮揮手道別。淑妃也笑著揮手目送她離去。

待馬車消失在視線的彼方後,一直幫淑妃撐著雨傘的內侍女玉芳在背後開口了。

「殿下,您可能不知道,但我必須說...」

「我都知道。」淑妃臉上的笑容從毫無拘謹的開朗,變成節制的微笑。「令狐上尉他們在交班時會對我做簡報,內容大致上也都曉得了。」

「那麼、為什麼還要...讓殿下您蒙受...」玉芳秀麗的眉目緊繃在一塊兒,因為憤懣而使得眼眶變紅。托著淑妃長髮的瑋柔和瑋亭也跟著低頭擤鼻。

「不過就是些無聊的傳言,相信我,薰香姐不會是那樣壞心腸的人。這件事背後另有黑手。」

雨繼續下著,水滴敲打在傘面上的聲音不斷響起,伴隨著小侍女的抽泣聲。淑妃轉過身來,然後摸了摸玉芳的頭,伸出衣袖來擦拭她的眼淚。

「對...對不起,在殿下面前...出醜態了。」

「這不是妳的錯啊,玉芳。」淑妃溫柔地把手掌放到自己的胸脯上,輕輕開口說:「我都知道,妳的忠心和妳的善良,妳對我的好意,我都可以感覺的到,就在這裡,令我在這種雨天裡也感到全身暖和。」

在玉芳止住哭泣之後,淑妃又把目光轉向薰香離去的方向。

「不過,我居然利用了她。這麼善良單純的人...我真可惡。」

玉芳因為無法理解主人話中的含意,而不解地牽著對方的衣袖;淑妃的唇緣滑出一抹苦笑,自嘲的苦笑。





一隊黑色的轎車駛過皇宮前的朱雀大街,沿著官署與官眷的聚集地一路駛向南方。在離開了寬闊宅院與對稱棋盤格局所營建的都城周邊後,車隊駛向了道路開始如下雨天的蜘蛛網般交錯盤結的新市街。

車隊一路保持恆等的間距以一排縱列直行,穿過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之後,來到了面對海洋的灣岸地區。沿著海岸道路開了數分鐘後,車隊減慢速度,駛近一處外觀看似圓形堡樓、但卻有著與其機能不相幅之華麗屋瓦和大樓牌的建築物。

那是央國名流常用於舉辦大型餐會或招待會的場地,福滿樓───今晚,央國的執政團隊計畫在此召開一場記者會,向大眾媒體詳細說明皇帝駕崩後的局勢與政府將有的作為。

央國的中書令曹公允,這位身穿夷服、領繫黃帶的眼鏡老者從被隨扈車團團保護的座車上走了下來,在隨扈的大傘遮蔽下前往會場。央國與外國的媒體記者試圖靠近去拍攝和訪問他,但在大批警察和隨扈的隔離下無法近身。

這位現在實質上統籌央國重大國策決定的重臣,同時也是執政黨的主席,可說是在皇帝駕崩後,央國如今的最高權力者。如今他從第二線站上檯面來,令許多的媒體都感到非常好奇。他走到會場入口附近,已經可以見到多位議員和閣僚官員在會場內外聚集交談。

有位幕僚已經在階梯上等待曹公允已久,一見到他來便趨步上前。

「中書閣下。」

「怎麼樣,能廉親王那邊肯放手嗎?」不待幕僚打招呼完,曹中書就直接地詢問道。

「是,關於那件事情,實際上...」

「給我簡單扼要的答案。」

於是幕僚一邊用手巾擦汗,一邊跟隨著中書令的大步,敘述了狀況。

「什麼?談不攏?你說他,對這個條件還不滿意?」曹中書露出了厭惡的神情,嘴裡小聲嘟嚷著:「那傢伙想要全拿嗎...嘖。」

進入會場之後,另一個被人群所簇擁的焦點注意到了剛到來的曹公允,兩團人群像是互相吸引般地接近,然後位處核心的兩名權力者靠在了一起。

央國門下省侍中段秀,是一位年約五十餘歲,正值壯年的政治人物。由於形象清新和作風務實,因此得到輿論和民眾的期待,極有可能接任執政聯盟黨魁的職務。對於不服老的曹公允來說,眼前的這個男子是自己在黨內最具威脅性的競爭者---但現在為了眼前的現實環境,兩人也不得不暫時聯合在一起。

在相互握手之後,臉上帶著招牌微笑的段侍中先開口了:「和親王談妥了嗎?」

「砸鍋了。」曹公允搖搖頭回答。

「哦呀哦呀,還真是糟糕的消息。」即使得知這個消息,段秀的臉上依然掛著一號笑容。

「那一票人搞不清楚狀況,在政壇,沒有給他獨大的空間,要講平衡的。可他們連這個都搞不懂、得寸進尺起來。」

曹公允憤憤不平地批評道,段秀跟著這位老先生走一段距離,保持一臉瞇瞇眼的微笑,思考些許時間之後開口說話了。

「既然不能合作的話,只好想辦法孤立他、排除他了。」

聽到這番話,中書令停下腳步:「你的意思是去拉攏諸位親王?」

「正是。雖說名義上我們掌著六部九監,但實際要鬥起來,多少使喚的動是個問題,尚需得有兵權作後盾。真打倒不至於,只是個威嚇作用,逼他不敢妄動。」

段秀的口氣聽起來就像在講家裡生活瑣事一般的親切自在,那張臉就好像早就給畫好的央劇臉譜,永遠只有一種形象。曹公允注視著這名小他二十歲的年輕人一會兒之後,也笑了。

「那麼今晚就開始著手準備吧,這事最好儘快解決。」

「嗯,我明天就會去拜訪尚武親王殿下,今天已經把通知函寄過去了。」段秀點點頭。

「哦…還真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啊。」曹公允稱讚道。





司馬掠回到親王府時,天空已經暗了,但還趕得及在家裡吃頓夫人作的晚飯。在回到家中之後,卻從巴的口中收到了幾個消息。

「下午有兩個人打德律風來找你唷,除此之外,有人寫信說要來拜訪呢。」

巴將信遞給了司馬掠。在丈夫閱讀著信的內容時,巴好奇地問道:「段先生是你的朋友嗎?」

司馬掠一邊讀著信的內容,一邊淡淡答道:「不,只見過幾次面而已。巴,你說有人打給我德律風?」

「啊,對呀,我把名字和電話抄了起來。」

巴從小繡包中取出一張筆記紙,遞給司馬掠。紙上寫著兩個電話號碼,一個非常熟悉,而另外一個卻是完全沒有印象。

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司馬掠走向放在走廊邊的德律風,開始旋轉撥號盤。他打算先打給那個熟悉的號碼---那是水師陸勇新京營區某個分機的號碼。話筒那頭響了一會兒之後,有人接聽了。

「喂,央國水師陸勇新京…」

總機小姐的話還未落,司馬掠就對她說:「我是鎮守府總兵司馬掠,幫我接九號分機。」

「…是、親王殿下!」似乎對於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而感到驚訝,總機小姐很快按下了轉接鍵。

又響了一會兒,有人接了起來:「喂,保安課您好。」

「佟少校,是你找我嗎?」

「啊,殿下。沒錯沒錯,下官打這一支是想通知您一些事。」

「說吧,我在聽。」司馬掠允諾之後,話筒另一頭的佟少校就繼續說下去了。

「是這樣的,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的課員注意到了…」

司馬掠仔細聽著,然後不時嗯嗯應聲表示自己有在聽,他又跟巴要來了筆記本和鋼筆,在放德律風話機的檯子旁抄寫起來。

水師陸勇的保安課,實際上就是擔任在陸軍裡的憲兵職務。不同之處就是保安課只是臨時從一般水兵裡挑選編組的,不具司法警察的身份,僅能驅趕闖入基地的非關係者、將所屬轄區內的違紀者逮捕。

這個週末輪值留守的保安課水兵們,向保安課長報告發現形跡可疑的車輛,停留在基地附近,車輛的玻璃似乎經過處理無法看到內部情況,車上乘坐著四人一組的黑衣人,輪流下車休息和補充食物飲水。

雖說平常有一些跑軍事的記者、從鄉下或水兵學校跑來看戰艦的鄉巴佬和毛頭學生、駐外使節與便裝的武官會跑來基地外攝影或是蒐集情報,但平常並不會特別加以制止。

「那麼,你的處置為何?」司馬掠聽到這裡疑問道。

「…因為是在轄區外,也不清楚是否有觸犯要塞地帶機密法,所以下官想跟殿下打電話徵求逮捕許可。不過,因為找不到殿下,所以就先擱著沒有處置了。」

「判斷的很好。那麼,現在那些人呢?」司馬掠給予對方稱讚。

「還在樓下,就在基地外邊。」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之後,司馬掠給予了指示。

「無視他們,只要繼續監視就好了。記得不要驚動他們。」

「是,屬下瞭解。」

「嗯,還有,明天麻煩你清查一下營區器械庫裡的存量,拜託你了。」

電話掛上之後,司馬掠又思考了一下,然後再把手指扣在播號盤裡撥打起新的號碼。剛端完菜上桌的巴,探頭望向走廊上的丈夫喊道:「老公、開飯囉。」

「哦,好,沒問題。」司馬掠打通了那支陌生的號碼之後,話筒中嘟了幾聲,有人把它接了起來。

「喂,今天天氣不太好啊。」

聽了這句話和嗓音之後,司馬掠遲疑地慢慢說:「…是夏語添嗎?」





太陽逐漸升高,時間慢慢接近午時。尚武親王府上的爐灶也冒起了陣陣白灰的炊煙,如同周圍街坊上的民居一般。

「真的不用特別準備嗎?今天不是有客人要來?」

在自家用的吳服外又多罩了一件白色圍裙的巴,一邊戴上隔熱手套一邊不解地對司馬掠發問道。司馬掠點了點頭,肯定的回答:「我跟他弄一間房聊些事,就跟平常一樣就行了,把昨晚的剩菜熱一下端出來應付應付,再炒個蛋或青菜之類的下飯吧。」

巴在確定之後,衝著掠微笑一下表示瞭解,然後返回廚房裡工作。司馬晴斜眼看了只穿著央式睡衣的父親一下,然後輕輕問道:「父親真有那麼討厭對方?」

「啊,也稱不上是喜歡,但總不能拒絕或是下逐客令嘛。」

司馬掠很老實地吐出了真心話,然後坐在晴身旁的座位,嘆了口氣。過了好半晌之後,他轉頭過去對兒子說:「你待會要偷聽或幹什麼的我都不反對,但絕對不准跟你娘解釋發生了什麼事。知道嗎?」

「是,孩兒知道。」晴表現出難得的恭順,眼神中出現一絲對帶著威嚴神情的父親懷抱的畏懼感。

「~有我幫的上忙的地方嗎?」短髮少女來到廚房的門口徘徊著,已經有足夠的僕役協助的巴於是轉頭對她說:「妳爹待會要見客人,幫他按摩一下肩膀和背吧!」

「好!」櫻點點頭之後往司馬掠的方向跑過來,「爹爹~」

「好,我知道了,妳幫我踩踩背吧。」司馬掠笑了笑,把央衣的衣襟打開,讓上半身赤裸,露出塊塊條條的分明筋肉;然後趴在光滑的木板地上。

櫻用雙手把裙角抬起些,然後稍微調整一下力道,把腳踏上了父親的背肩。她照著司馬掠的命令把腳步前前後後的挪動著,而司馬掠的臉上則露出享受其中的表情,並不時吐出舒暢的大口氣。

「我說啊,爹,你真的老了。」晴在看了一會兒之後肯定道。

「沒有錯,你以後也會變得像我這樣,脊椎生刺、腰盤歪斜、筋骨痠痛,因為你是我兒子,該來的總是逃不掉的。哈哈哈!」

司馬掠毫不在乎的反咬了兒子一口,然後叫櫻停止踩背,「小櫻,妳幫我搥搥背吧,就敲中間那一條,知道嗎。」

「沒問題!」

櫻一副樂在其中的表情,騎上了司馬掠的背,用小小的素白雙掌握成拳頭,輕輕敲打那粗壯的銅色肌肉。看了一會兒之後逐漸覺得有種嫉妒感的晴,最後為了不讓自己心浮氣躁,於是跑去洗個冷水澡進書房去讀書了。

趁著晴不在的時機,司馬掠仰起頭來:「我說小櫻啊~妳待會可以幫我作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爹爹有什麼吩咐?」小櫻停下拳頭問道。

「耳朵靠過來點,對,我只跟妳一個人講。」兩人耳語一陣。

過了不久之後,王府裡的內線電話響了起來,一位路過走廊的僕役去接了之後,把頭轉往起居間的方向大喊:「王爺!夫人!客人已經到了!」

「哦,這可來啦。」

小櫻從爸爸的背上退了下來,在他坐起身時,細心地將他鬆脫在腰際的上衣給幫忙穿好,掠摸了摸女兒的頭之後,笑著出迎訪客。

已經準備好飯菜的巴,連忙脫下圍裙,在給予家丁們最後的指示之後,以女主人的身份跟著丈夫一起來到玄關迎接。

在門房的帶領下,身穿夷服的段秀往親王府的門口走了過來。他見到玄關前站立著尚武親王夫婦,臉上面帶微笑,高舉手臂親切地揮了幾下。司馬掠盡可能擠出同樣和藹的笑容,微微點了點頭。

「尚武親王殿下、親王夫人殿下,今日在下能夠有幸晉見,實在是…」

連串的客套話如從漢密斯進口的最新式彈鏈機關槍,一排排央字從他的舌間流利地蹦了出來。司馬掠幾乎差點想要制止他繼續扯下去,但是巴的一句話終結了玄關前的單方面發言。

「午飯已經好了,我們趁熱吃吧。」

「啊,司馬夫人說的甚是。」

段秀也應聲附和道,司馬掠趁他撇過頭去時白了一眼,然後順道看著親王府的門外。除了他本人乘坐的車輛以外,還配備了隨行的隨扈車和人員,但現在都被留在了門外。司馬掠的眉頭微皺了一下。

「來來來,這邊請進。」在巴的帶領下,段秀跟著走,以司馬掠押後的形態在走廊上列成了一條單縱陣。雖然段秀不時回頭向司馬掠挑起話題,但是司馬掠都只是微微點頭。

在日常生活的起居間裡,難得一見的擺起了高腳的圓形央桌---因為家裡是巴在下廚的關係,一般來說平常都是圍著和式的炕爐桌吃飯,但現在把炕爐上的石鍋被移開了,榻榻米也被挪走,露出光滑的木板地面,上頭再罩了張桌子。

因為不曉得對方是否是反和人士或是央族中心主義者,所以司馬掠為預防萬一的作了這樣的準備。雖然央國跟北島諸國有著非常深厚的文化交流傳統,但因為近一個世紀以來與納東皇國和甲府武家的衝突,使得央國和北島兩側都出現不少敵視彼此的民族主義者。

不過這些擔心似乎都是多慮了,對手是典型的政客。政客是壓根兒不會在乎這些無謂的意識形態---不過這還得下個「對選情沒有影響」的但書。

一家人與客人一起圍繞在桌旁,吃了一頓簡單而緊密的午餐。司馬掠看得出來段秀在行前有作許多功課,而且也善選話題,至今已經用幾個笑話逗的巴和櫻咯咯直笑。晴則是緊繃著一張臉,並不時注目老爸的眼神。

「…哈哈哈,就是這樣。對了,聽說殿下也有一輛跑車?」

持著酒杯的段秀轉過頭來詢問親王,司馬掠在愣了一下之後,點點頭肯定。

「威氏汽車的D160。」

「噢,漢密斯車,有眼光。下回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給殿下介紹幾家不錯的廠商讓您認識認識。」客人迎著一張笑臉親切地說。

司馬掠應答著「是啊是啊」,然後把杯中的酒喝掉。巴作出要為丈夫倒酒的動作,卻被他揮揮手阻止。司馬掠用左手食指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現在他覺得腦袋開始疼了起來;這並非因為酒精的效力,而是來自於別的肇因。

在花了約半個時辰結束了午餐後,司馬掠帶著段秀來到親王府東南角一隅的和室裡,然後待巴盛了茶和羊羹送來之後,一邊跟巴道謝一邊關上了門。

拉上紙門後,司馬掠板著一張臉轉過身去,對段秀主動開口了。

「有什麼要緊的事便快說吧,我這人浸了洋醬缸,行事上比較不近人情,還請見諒。」

以對陌生人來說,是很重的口氣。但對方顯然不認為自己是陌生人,臉上依舊帶著微笑,但其語調倒是有了些改變。

「若令殿下感到不快的話,小臣在此向殿下謝過罪。」語畢俯身即磕。

「免禮了,平身坐。」司馬掠在段秀的對面盤腿坐下。

段秀抬起頭來,「相信殿下也應該對這幾天的時局有所知悉吧。」

「不,我不清楚。」

「不清楚?」段秀顧作驚訝似的眨了眨眼睛,「但殿下您是親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叔輩,同時照我大央祖宗律例,也是第四順位的皇位繼承人。」

「我是央國水師陸勇總監提督。就僅是這樣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了。」掠以相當肯定的口氣說出自己目前的職務,然後拿起茶來喝了一口。

「殿下真是一身凜然,小臣深感折服。」

「不敢當。」

臉上仍帶著那張標準的笑容,段秀在沉默未久之後,清了清喉嚨開口了:「那麼我便開始說明吧。這幾天以來,因為皇帝陛下駕崩之故,許多勢力已經在檯面下開始蠢動,妄圖顛覆央國。」

段秀繼續解釋著這幾天以來所發生的狀況,包括了不明的地下電台廣播節目、在市街中散怖的抹黑傳單、以及種種令人憂心的可疑事件。一邊聽著他的說明,司馬掠自己也不動聲色的思考著,把這些新得到的資訊和手中已經掌握的情報作整合。

在話告一段落之後,段秀的雙手扣在膝前,對司馬掠作出一個叩首。

「殿下,小人謹代表央國內閣閣僚全體,向您徵求合作的同意。」

「...」司馬掠沒有答話,並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段秀接著繼續說下去:「對於此事,我們也準備了與殿下的名份相應的贈禮。」

「喔。」親王的語氣向下一沉,作了個短促的收尾之後,段秀清了清嗓子開口了。

「如果殿下同意協助的話,在公主殿下依央國律例繼承皇位後,本黨會在議會主導通過冊立您為攝政王的決議案。」

此話一落,隔壁的房間就傳來什麼東西被撲倒在地上的聲音,然後是一陣乒乒乓乓的短促混亂,以及「嗚~!嗚!」的掙扎聲逐漸遠去。段秀狐疑地轉頭過去,但是司馬掠用做作的咳嗽聲吸引回客來的注意力。

「關於您的提案,侍中閣下,很遺憾。我必須拒絕。」

用簡單明瞭的態度表達了回絕的態度後,司馬掠的雙眼直盯著對方,相較於其有力的視線,段秀的神情似乎凝結住了,僵住的面容上,迷茫的眼神遲疑了些許之後,才反應過來。

「殿下,您剛才說的是...」

「您並沒有聽錯。」

「如果可能的話,還請您再慎重考慮...」

司馬掠揚起了一側眉毛:「段侍中,你我都這麼一把年紀的人了,難道會不知道一句話要對別人說出口前,還得慎重考慮的嗎?此言莫非是說本人草率行事?。」

「不、絕無那個意思。」段秀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輕輕搖搖頭。

「那就好。關於這次您的提案,我不會跟別人提起,也不會對外洩露出去的,請放心。」

掠作出用手撐起身欲站起來的動作,看似要準備離開了,段秀於是出聲叫住親王。

「殿下,請留步。」

「嗯?」

「可以冒昧請教一下,何以拒絕的理由?莫非殿下已經早有打算?」

「這還需要我來回答?央國的憲法幹什麼用的,我相信侍中閣下比我清楚得多。」

司馬掠的嘴角揚了起來,稍微瞇起的眼皮角度給人送出一道訊息;就彷彿是在嘲笑對方缺乏常識似的輕視。段秀咕嚕一聲吞下口水,手掌按住自己的心門,緊咬住雙唇承受著這凌厲目光的照射。

央國憲法明定,皇帝得在內閣與選舉之社會賢良的協助下組織政府,並管理國家大事與日常行政;任何超出這個範圍的代理人或是代理政府,行使超越現有內閣權限的立法,明顯都是觸及了憲法的根本,這點段秀不是不知道,而是他打算有意的技術犯規稍微越界一下而已。

究竟是內閣有意破壞憲制、抑或是把親王的兵權借來擋一下之後再透過法制把攝政位架空?不管是往一種方向思考,很明顯都不會是什麼漂亮的答覆。

「我言至此止,希望你們內閣三長再把現狀好好考慮清楚。嘿咻...」

司馬掠站起身來,然後伸了個懶腰,稍微活動一下筋骨之後,出聲叫醒了怔在原地發愣的段秀。

「喂,起來吧,難不成還想留在這兒跟我吃晚餐。」

掠以輕鬆的口氣開玩笑道,但是對方卻匆忙的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頭鞠躬表示感謝這次的接見。兩人在禮貌性的互作一揖後,走出面會的小和室。晴在走廊上緊緊盯著走出和室的父親和客人,拳頭握得緊緊地;而櫻則是拉著晴的臂膀。

司馬掠沒理會晴,他帶著段秀往外頭走,親切地趕人送客。

「哎呀,要走了嗎?我還沒弄好點心呢...」巴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著兩人詫異的說。

「沒關係,我送段先生出去,妳就當成做給孩子們吃的吧。」

司馬掠用這個方法打發掉妻子之後,把段秀帶到玄關前,然後牽起對方的手,露出潔白的兩排牙齒爽朗地笑了笑。

「下次如果不是為了嚴肅的事而來,不妨我們出去外頭喝個酒聊聊天。」

「...是的,親王殿下。」段秀的嘴角露出了苦笑,然後把寬邊帽戴上頭頂,轉身撐起雨傘,走出了親王府的大門。他與隨行車隊的蹤影,最終消失在灰暗的綿綿細雨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司馬掠不禁覺得有點小失望,抿起了嘴唇。

在他背後,司馬晴緊皺著眉頭衝了出來,抓住司馬掠的背,大叫一聲:「爹!」

「嗯,怎麼了啊?」

「你、你、你...你剛剛到底是在發什麼...」

晴的臉上露出難得慌張又著急的表情,拉著父親的衣服,司馬掠見到這個樣子的兒子也不禁笑出聲來,然後拍拍晴的腦袋瓜。

「放心啦,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啊,小孩子就別偷聽大人講話~」

「我已經不小了!」晴幾乎是大叫地抗議道。

「要不然,我幹嘛要吩咐櫻去阻止你?」掠轉過頭衝著兒子露出一張燦爛的笑容,在知道自己根本從頭開始就被看破的事實後,晴也沮喪的垂下首嘆息。

司馬掠忍住心裡想要竊笑的欲望,把視線再度往飄雨的戶外看去。在親王府門口管門房的家丁和警衛已經在開始動手把門關上了,但是在紅色的漆木門關上前,他注意到了門外站著一個撐著紙傘、身穿傳統女用無肩央服的女性。

她有著一頭經過細心整理的烏黑頭髮,在兩耳後上方編成了兩塊盤起的繡球;細長的丹鳳眼和微笑的粉色雙唇散發著獨特的優雅氣質,而兩鬢垂下的髮絲上,所繫的黃絲帶才是令掠憶起的關鍵。

「阿穗妳...」司馬掠難掩驚訝地看著站在雨中的女子。





「真抱歉,沒有通知一聲就來拜訪了。」帶著優雅笑容的央國女子來到了玄關下,輕聲對主人說道。

「不,不會。只是很久沒見到妳...真的有些驚訝。」

司馬掠笑著牽起訪客的手,把她帶進了起居室中。正把剛煮好的仙草端出來的巴夫人看到丈夫牽著素不相識的女子回來家裡,從心底升起了一股防衛心。

「請問這一位是?」巴看著掠問道。

司馬掠嘆了口氣,看樣子要跟她解釋清楚得花上很大的功夫了。

「這位是我的...」司馬掠把頭轉向穗兒徵詢她的同意,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希望對方保守秘密。在思考一陣之後,掠答道:「朋友,一個在漢都樓開店的朋友。她的名字是林氏穗兒,這位是我內人司馬氏巴。」

「哦,曾經在報紙上看過您的事蹟。您就是那位北島的公主?」穗兒依著北島式的慣俗低首彎腰問道。

「是的,正確來說是甲府國的公主。」

「真厲害,您央語說的很好啊,而且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是兩個孩子的媽呢。」

穗兒好奇地問道,巴也露出笑容點了點頭,聽到了對方的稱讚之後,臉上僵硬的表情也稍微化了開來───她就是這麼單純的女人。

巴的眼睛瞇了起來,然後隨即擺出待客專用的微笑。掠的背脊因此而升起一股寒意。「噢,這樣啊。那麼你們倆要在客廳談嗎?我去準備茶水。」

「就在剛才的地方招待她就好了,我有事要和林姑娘單獨談。」

然後司馬掠把在待在起居間裡的長子晴和女兒小櫻都介紹給客人聽,在瞭解了家庭成員的構成後,穗兒也一一向他們表示自己的禮節。

在掠拿出坐墊時,巴也端著茶和羊羹蛋糕來到和室,在放好這些茶點後,來到門口彎腰一鞠躬,倒退著離開房間並輕輕關上門。

「來,坐坐,甭拘束,把這裡當成自己家。」

雖然掠這麼說,但是穗兒依然很矜持地緩緩屈膝跪地,雙手扶著裙擺,優雅端正的以跪坐姿面對直視著親王。她微微低頭,輕聲說:「好久不見了,叔叔。」

「是啊,好幾年了。上回見到妳時,妳還是個學生呢。」

「我也是,聽說叔叔您結婚的事情,我也感到很好奇。」端起茶來,稍稍晃晃杯子,送到鼻前微嗅,再移至嘴前輕酌一口後,林穗笑逐顏開:「不過、看來您有位賢慧的內人在身旁陪伴。」

「哈哈哈...雖說手藝很好,但其實也挺傷腦筋的。」

「不只是手藝好而已。家父常說,從泡的茶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性。」

「家父是指...」

「噢,過繼之後的。」穗兒又向掠補充解釋道:「雖然稍微急燥了些,但是有著甘甜辛口的味道,我相信叔叔您有夫人的陪伴,是很幸福的。」

「這麼說也沒有錯。」

司馬掠看著她笑提往事,不自覺的流露出懷念的語氣。兩人喝茶談笑了一會兒,直到穗兒將茶杯從手中放下,擱到了盤子上換口氣為止。

「實不相瞞,我今天來拜訪叔叔是有事告知。」

「請說。」

「您正在陷入無法脫逃的死地之中。」

她開口之後,尚武親王的眉毛微微的揚起了些許,態度有了明顯的轉變,眼神逐漸變得提防起來,然後用帶點冷漠的語調回答:「我原本期待妳講些什麼不一樣的,結果妳也是跟外頭的傢伙一樣?」

「置身風暴的核心,卻坐視它往自己身上撲來,既不防備也不躲避。這樣子還能不稱之為愚蠢的話,這世界上可就沒有笨蛋了。」

「妳想表達什麼。」

「叔叔以為,您可以在拍岸怒濤的侵襲中,不沾一滴水珠嗎?」

尚武親王哼了口氣之後,垂下了寬厚的雙肩。他自己也很清楚,作出決斷的時刻遲早要到的,但他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與對方講個清楚。

「我也過了四十歲,妻小都有了,精力和幹勁也離我遠去了,剩下來的就只是希望見到晴和櫻他們平平安安長大。我想要盡可能不去淌這潭渾水...」

「那也得看別人想怎麼對付你而定。」

司馬掠的眉頭深皺,緊盯著穗兒,但她的眼神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一眨一眨的,目光的焦點未曾從司馬掠的臉上移開。

「好吧,那依妳的高見,又是怎麼想的?」

雖然口氣中帶著明顯的抗拒與派斥感,但是司馬掠准許了穗兒繼續說下去。親王眼前的姪女挺直了腰椎骨,以像是要在空氣中融化的輕聲細語慢慢說道。

「三皇叔他的立場,不管怎麼看都是與您相對立的。縱使叔叔您加入三皇叔的勢力,時候到了,也必定要有人慫恿他動手。」

「至於內閣三長,他們雖想要與軍方的大老合作,但尚缺一個可以扶立的攝政人選,然而這也是很不好的選擇。在事情落幕之後,肯定會被解除兵權,然後架空當成牌位似的供起來,最後再實質的取消攝政。也不能排除最糟糕的打算。」

「如果原地不動的話,被以上兩派圍剿,視為敵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我知道。」尚武親王換了個姿勢,把左腳從盤腿姿中抽出。

穗兒稍微喘口氣,喝了杯茶潤潤喉繼續道:「叔叔有聽說過鷸蚌相爭的故事嗎?」

「妳是說...」

「是的,讓那兩造先鬧起來,等到內閣元氣大傷,反亂者也陷於不義之時,再一股作氣舉兵討伐之。」

「別開玩笑,妳想讓漢都樓城化為戰場嗎。況且,我即使另立勢力,其他皇子們也並非會袖手旁觀吧...」

「放心吧,叔叔。您難到沒看到現成的一個大好選擇嗎?只要走這條路,就能名正言順了。」

一時之間,司馬掠還有些轉不過來,他用疑惑的目光盯著穗兒的眼睛,於是她把解答說了出口:「支持第一順位繼承人、司馬氏淑妃公主殿下。」

「...妳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穗兒抬起眉毛笑道。「請待我解釋給您聽,為何支持淑妃公主殿下是叔叔的最大利益。」

於是穗兒開始對司馬掠展開了雄辯不絕的說服:「大皇叔他個性溫弱,且已滿足於扶南王之位。但其亦不願見到能廉皇叔掌權,不然他遭到削藩或是性命之危險的可能性很大。克薩爾汗王雖無野心,但難說其妻是否會把他煽動起來,而且他也握有一定兵力,若要參與政爭也不欠叔叔您一人的份,所以不適合與他結盟。然而,淑妃公主手無兵權,不能動搖叔叔您的地位;又是正統的直系後裔,在法理上、道統上都合乎邏輯。只要把淑妃和內閣成員作出切割,再塑造出敵對政變勢力的反派印象,就能取得央國和國際間的認同了。」

「跟古人一樣,挾天子以令諸侯…不,該說是天女吧。是這樣嗎?」

「可以這麼說。」穗兒點點頭。「至於、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後,跟內閣進行交涉的時,只要堅持以下三點要求就行了。」

「由司馬氏淑妃公主殿下繼位為女皇。
以皇帝詔命的形式,封尚武親王為攝政。
若想要續保組閣權,而不被皇帝解散,就得把攝政權法制化。」

在聽完穗兒的計畫之後,司馬掠讚佩地嘆了一聲。巧妙地以皇帝聖旨的崇高性,避開了可能會被架空的陷阱;如此一來,攝政就不是向內閣與政府負責,而是獨向皇帝一人負責。相反的,因為皇帝握有否決權和解散內閣的權限,無疑可以控制央國政府的主導性。司馬掠往後坐開來,靜靜的思考著。過了數分鐘之後,親王抬起頭來,用略帶些挖苦的口氣笑著說:

「阿穗啊,我實在是沒想到,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陰險了。是皇兄還是林大夫教妳的呢?」

「嗯---算是被友人給影響了吧,不過我自己也認為實況應該不會這麼順利,細節還要再詳考才行。這麼說來,叔叔是願意採納小女的建言囉。」

「可以這麼說。多虧了妳的指點,原本有些迷惑的我現在也有了行動的方向。」

「那麼,我個人也有兩項私人的要求,希望殿下您能聽聽。」

「唔,請說吧,就當是還妳一個人情。」

「首先,我要求叔叔您能夠保護好淑妃殿下。再來,在新京基地有一位海軍軍官,名叫楊文里,希望叔叔多加注意。」

「哦呀,來找我幫忙喬人?」司馬掠笑了出聲來,「妳這些年還真的學壞了不少呢。」

穗兒搖搖頭,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的能力很強,絕不會令您失望的。」

知道對方是認真的之後,司馬掠點點頭,收起笑容,把拳頭置於胸口,用相當嚴肅的態度對著穗兒作出承諾。兩人在那之後又喝了幾口茶,把一些較為細節的問題和可能採取的行動討論完之後,穗兒也準備要告別離去。但在那之前,司馬掠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對她比出了以食指一根遮住嘴唇,示意她先別說話。

掠站起身,悄悄地走到門口,拉開紙門,然後經過走廊來到和室的隔壁間,唰地一聲拉開房間門口。

房間裡的巴正拿著杯子貼在紙門上仔細聆聽著,晴則是挖了一個小洞用窺孔探視,櫻也湊熱鬧的跟在旁邊。見到突然進來的司馬掠,母子女三人頓時跌作一團,紙門也被推倒了,穗兒輕巧的跳開閃過倒下的紙門。

趴在地上的巴露出尷尬的笑容,向司馬掠伸出手招了招。





戴著有邊禮帽,身穿大風衣,鬍子雜亂叢生的中年男子來到了郵局之後,拿出一個黃色的牛皮紙袋,將它遞給櫃檯後方的局員。

「平快或掛號?」

「急件掛號,新京,拜託了。」

局員頭也不抬的寫下幾行字,緩緩答道:「請再貼五央圓的郵票。」

好不容易把東西寄出去了之後,夏語添走到郵局門外,撐起雨傘,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沿著路肩步行。這幾天下來,夏中校一路從新京追查到漢都樓,越挖越深的結果卻令他感到越來越心寒。

經過多重洗錢變乾淨,不易追查的資金換成了不明的「貨品」,離開了平波,預定在鳴門上岸。根據線民所說出貨包裝的方式來看,極有可能是輕軍火,而且並非是挾帶等級的小數量。

同時這些帳戶裡經手的錢也開始活躍起來,越來越多的情報都指向央國軍方內正在蘊釀某些東西。為了不使尚武親王殿下受到牽連,夏在德律風中告訴司馬掠,今後將不會直接面見交付東西,而是透過特定的郵政信箱進行連絡與情報交換。

只要再一步…再一步就能捉出潛伏在央國軍隊中的陰謀家了。夏語添很有自信的提高了精神,走回在漢都樓市郊租用的公寓。

在門口與大樓管理員打聲招呼之後,夏中校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走上三樓。來到自己所租的房間,插進鑰匙,旋轉,門鎖解開---那一瞬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清楚的記得,自己在出門前,鎖了三道反鎖。房間裡傳來腳步聲,夏想都沒想就轉身往樓梯口狂奔,鐵門被猛地推開,拉槍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快跑啊---!!!腦海中只剩下這個念頭。

腳步聲緊跟在後。夏在二樓樓梯口的窗檯中鑽出去,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縱身躍入巷口的垃圾堆裡,顧不得身上已經被雨水給淋濕,只管沒命的跑。

跑了一段距離之後,他藏身在暗巷的轉角後,仔細聆聽著那追來的腳步。三、二、一,就是現在!夏語添從轉角處竄出,撲向背對自己四處張望的黑衣男子,將他手上的槍打掉,然後騎在這傢伙的胸膛上,猛往鼻子和臉頰上揮拳。打了數十下之後,黑衣男子鼻樑上的墨鏡被打碎了,扭曲流血的面容似乎失去了意識。

夏把泡在雨水中的槍撿了起來,塞進自己的腰帶裡。然後,他開始翻找黑衣人的口袋,希望能找到些什麼。然後,摸索到一個觸感類似皮夾的東西之後,夏語添把它拿出來,嘿嘿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這傢伙是哪兒派來的…」

在打開皮夾之後,夏卻愣住了。裡頭的一張證件上,明白的點出了這個黑衣墨鏡男的身份:央國刑部特派調查員。

「不會吧…可惡…混帳…」覺得狀況十分不妙的夏語添想要站起身來,卻感覺到後腦杓被一根硬物給抵住。他連說話或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啪。

被九釐米子彈打穿的頭顱無力地倒在積水中,血液隨著雨水拍打逐漸被沖淡。站著的黑衣人拍拍地上的黑衣人,把對方叫醒。

「沒事吧?」

「唔…」

「真是的,怎麼會大意到這種程度。把這傢伙處理一下。」

「是。」被叫醒的黑衣人摸摸被打扁的鼻子,然後從垃圾堆中找出夠大的麻袋。





下午,在家中收到了夏中校的報告書之後,司馬掠想要打德律風過去與他確認,但是卻發現這支號碼再也撥不通了。掠的雙唇緊抿,事情已經到了即使會留下痕跡也無所謂的地步;換言之,對方已經準備要幹了。

掛上話筒後,司馬掠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查找一下之後又撥出了幾個號碼。

當天晚上,原本預定從克薩爾將經東北方面轉機到漢都樓奔喪的東克薩爾汗王,宣稱因病而暫時不克前往。扶南王則是上了機場的飛機後,宣怖因暴雨而取消既定行程。

司馬掠在撥完這幾回之後,轉過身來對妻子道:「巴,這幾天妳就帶著晴和櫻,先回娘家一趟。」

「但是…為什麼要…」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別遲疑,照作就是了。拜託妳,接下來我要作的事可能有些不合情理,但是我唯一能信任的幫手就只有妳啊。」

語畢,掠就趁著巴還無戒心時低頭把嘴唇湊上去,與她接吻。巴張開雙臂抱住了掠的臂膀,閉上眼睛,沉醉在丈夫的擁吻與溫暖的懷抱中。過了一會兒之後,掠抬起頭注視著巴,拍拍她的雙肩。

「我愛妳,也愛孩子們,所以請相信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嗯…」巴點點頭,「今晚可能不太夠,我今明兩天打包,後天就帶孩子們回去。」

「晴我會跟他説的,至於櫻的話就麻煩妳好好照顧了。」

「好,我知道,孩子們都是我生的,別擔心。」巴握緊拳頭,硬露出強顏歡笑。

「很棒,就是這番氣勢。」掠也笑了,又在巴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剛入夜,能廉親王府上的走廊便跑過了幾個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隨即在數人簇擁之下,能廉親王司馬和與幾名幕僚邊走邊談地快步走向會議室。

「你說什麼?」

「屬下認為,事跡可能已經暴露,我們最好提早行動。」

身穿黑馬掛的男子面色不改地在能廉親王和刑部尚書面前報告道。聽了他的這番話後,司馬和的額頭上滲出幾滴汗水,鄒尚書的皺紋則是折得更加緊繃了些,然後有些不悅地提出了質疑。

「這回事出突然,已經比原先計畫要省略掉許多環節了,真有必要再提前嗎?」

「是這樣的,屬下那裡的幹員回報,他們被來路不明的探子給盯上了。」

鄒尚書深吸一口氣,然後按住眼窩緩緩問道:「你們怎麼處置?」

「已經處理掉了,關於對方的身份還在徹查,但還不能確定是哪個勢力派來的。」

接下來,一陣沉默之後,在鄒尚書再度開口說話之前,司馬和先一步開了口。

「仇先生,請容我問個問題...」

「請說,親王殿下。」

「你認為現在手頭上的戰力,足以實施既定的計畫嗎?」

聽了能廉親王的提問之後,身穿黑色馬掛的男子臉上仍然維持那張毫無變化的表情,用平板的語調回答:「最核心的幾支執行單位都在京師,沒問題。」

「但是很多準備工作還沒有收到成效,這種時候貿然行動也太…」

「恕我直言,尚書閣下並不清楚現在局勢有多危殆。不只是內閣而已,軍方也已經盯上我們了,水師鎮守府和王國駐軍也都是不可測的因素,如果再拖下去,北領公的人馬或許有可能調兵進京,屆時不管作多少努力都是必敗無疑啊。」

雖然鄒老出言質疑提早行動的可行性,但是卻遭到了反駁。為了要徹底令還抱持疑慮的鄒尚書斷念,黑馬掛男於是又補充說明幾句。

「我們所準備的計畫,只有發動政變的能力,絕無和北領軍挑起內戰的本錢。」

「這我也知道,只有挾持政府和京城才能作為籌碼。」鄒尚書嘆了口氣,粗啞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微弱。

司馬和的目光轉到了桌面上的地圖,隨即說出了心中的憂慮:「提早行動的話,代表南府鎮台的部隊要幾日後才會開進京師吧。」

「是這樣沒錯。」旁邊跟隨的陸軍參謀點點頭。

「在這段時間裡,只靠戍衛鎮台的甲車旅、火器營、土木營足夠控制漢都樓嗎?」

「南府鎮台如果能夠利用鐵路急行軍北上的話,鎮台主力的先頭部隊只需要一天半的時間就能入城。」

「待您一聲令下,土木營的分隊就會前往確保鐵道的暢通。」另一名陸軍軍官報告道。

「就是這樣。戍衛鎮台已經是我們的人,其他的警察和憲兵不足為懼;但是跟北領之間行動的先後時間差,會成為決勝負的關鍵。所以說,殿下,請速速決斷。」

黑馬掛男來到親王面前,大聲的請求裁決。走廊上的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到能廉親王身上,所有人都跟著他一起停下腳步,想要從其目光中揣測親王的意志。在那一瞬間,司馬和只覺得腦海一陣暈眩。眼前的世界彷彿坍塌扭曲了一般,讓人看不清楚,在這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卻被迫要作出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

即使如此,他仍然清楚自己不能慌了手腳,親王必須有個親王該有的樣子。能廉親王把雙手交抱在胸前,然後抬起頭來低吟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動手吧。」

親王身旁的人都如釋重負般地擊掌稱好,隨即快步四散,前去準備行動前的一切步驟。





沒有人注意到,不知不覺中,雨停了,夜深了,一天也接近尾聲。

漢都樓城皇宮的部份並不像外頭的市街那樣燈火通明,廣大的宮殿與苑園區塊幾乎都熄了燈,被雨洗刷過的空氣格外清淨無垢,夜空上的星星因溼潤的水氣而一閃一閃的,顯得比平常更加明亮。

這幾天以來淑妃都很晚睡,但卻早起床。她不正常的生活作息也打亂了侍女們的步調,經過玉芳的分配之後,內侍女們才重新協調確立了新的四班輪流值班體制。生理時鐘還沒調適成配合淑妃作息的吳氏姐妹,也因為疲勞和困倦而打起了盹兒。

淑妃突然從書房裡站了起來,在旁邊陪讀到差點睡著的瑋柔與瑋婷聽見公主拉開窗簾的聲音,都急忙打起精神振作起來。

「外頭雨停了呢。」

「是啊,殿下。」兩姐妹異口同聲道。

公主回過頭來,望向她們倆人,緩緩地說道:「我想要出去外面看看。星星很漂亮。」

「啊,是的。」

「不過外面的時間已經有點晚了…」雖然不太明顯,但是性格比較穩重的姐姐瑋柔向小主人提醒道。

「我想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拜託了。」淑妃上前一步,牽起雙子姐妹倆人的手,「平常都是我在容忍妳們的胡鬧,今夜就請妳們忍受一下我的任性吧?」

瑋婷的嘴角抽動一下笑了:「真沒想到殿下會說這樣的話。」

「那麼要我去通知侍女們作準備嗎?要帶哪些人跟殿下一起去?」

「那麼就…妳們倆、玉芳、還有小茜吧。」淑妃的手指在空中畫了畫,點出幾個將要跟隨自己而去的名字。

「要通知令狐上尉嗎?」瑋柔建議道。

「好,就這麼辦吧,就麻煩他了。」

待侍女們召來負責警備工作的令狐難之後,淑妃勾了勾手指,示意要對方把頭湊近;接著兩人咬耳朵細語了一番。

「好,屬下知道了。」令狐上尉笑著答道:「夜遊時的行李就請交給我們吧,怎麼可以讓柔弱的女孩們勞累呢。」

瑋柔拍手笑道:「呀,上尉真是太有男子氣概了。」

「瑋柔,去看看伙房的徐姐姐她們弄好宵夜沒,要請人帶到後面去呢。」

「是~」瑋柔繼姐姐之後也被支開了。

待房間裡剩下淑妃與令狐二人之後,淑妃伸出手來,令狐上前攙扶她起身。

「不好意思,讓你陪我說謊了。」她露出歉意的表情。

「不會,屬下認為這是很適切的判斷。」

「別館的整修如何了?我是指你們的部份。」

「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請放心,部下們都很優秀。」

淑妃點點頭,站起身之後用手托住令狐上尉的臉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許多事情,就請你多加包涵了。」

「是,屬下會一直站在殿下您這邊的。」令狐上尉併攏腳跟敬禮道。

「那個~請問...」玉芳提著餐籃、小茜帶著茶具箱在公主的書房門前等待著。淑妃望向她們眨了眨眼睛,回道:「哦,我已經準備好了。走,我們去夜遊吧。」





數名穿著標準制式戰鬥服的央軍軍官擠進了小小的軍官寢室,當中官階最高的央軍上校站在人群中心。

「諸位,這一天來的很快,在今夜我們就要開始行動。為了央國的未來,我們必須先發制人,阻止那些打算操縱皇室,以實行自己野心的腐敗官員!」

這名上校用低沉帶著興奮的聲音演說,之後舉起手掌然後用力的緊握作為結束,其他年輕的軍官露出興奮的神情,眼睛閃耀著光芒,他們紛紛立正,向掛在牆上的央國龍旗敬禮。

深夜,漢都樓城郊外的基地裡,突然奏起了起床號。央軍士兵們紛紛從床舖上跳起來,然後在營舍的床位前整列成隊。所有人都動作一致地起來,把制服和裝備穿戴好,然後從軍官手中接過黑色的布條,從第一名士兵傳到最後一名士兵,所有的士兵將它繫在右手臂上。

軍營外,士官長帶著幾個人把軍火庫的大鎖敲開,然後拉開鐵門,把一枝枝步槍和一箱箱沉甸甸的實彈,分配給排隊前來領取的兵士們。央軍士兵領到彈藥之後,把它裝填在橋夾裡,再一組一組地塞入步槍,剩餘的裝入掛在身上的木製彈藥盒。大多數的官兵都試圖壓抑心中的緊急不安,有的人已經開始略微顫抖起來。

「全員集合!」士官大聲喊道。

各型裝甲車和戰車一一點燃引擎,柴油機隆隆的響聲傳遍靜謐的夜空。皮靴踏過水泥校場的響亮聲音越來越多,最後重合成宛如地震般的共鳴。

帶隊的軍官們對面前的兵士們命令道,這些央國兵丁全副武裝來到黑暗的校場上,一言不發地立正站好,雙眼緊張的注目著前方。之前在寢室演說的上校,出現在眾士兵面前,神色凝重的走到小型看台上。

上校站直身子,看著台下那些充滿緊張感的年輕士官兵。他清了清喉嚨,對排排立正的官兵們開始說話。

「各位,你們肯站在這裡,就代表著你們都擔憂著國家的未來,我確認各位都是忠誠愛國的志士!因此,為了國家我們必須英勇的站出來!讓我們來拯救我們摯愛的央帝國!」

上校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吵雜的引擎聲下即使不用擴音器也可以將每個字傳到每位士兵的耳中,所有士兵都屏息仔細傾聽著。

「各位,我們是屬於正義的一方,先帝也會為我們除去皇室周圍的佞臣而欣慰。全體在解散後,開始行動!」

所有的軍人們從校場上一哄而散,紛紛擠向自己的連隊所屬的軍車。這場沒有軍歌聲、沒有號角聲、沒有歡呼聲的安靜行軍,隨著領導車隊的裝甲車頭射出的遠光燈,在黑暗的大地中劃出一條明亮的道路。





漢都樓城的地下,在過了下午與晚間的尖峰時刻之後,列車駛過的尖銳噪音也逐漸拉長了間隔。車站前的人群漸漸散去,商店的燈火一盞盞的熄滅,街道被黑暗所籠罩,只剩下街燈的黃光在嗡嗡作響。

在車站的地下部份,靠近鐵道的辦公室裡,還有一群穿制服打領帶的央國人在工作著。

「啊,明天起就可以休息兩天了。」

「是呀,這下一定要好好跟家裡人享受周末的日子。」

職員們輕鬆的彼此閒聊著,主任則是在作閉站前的最後確認。

「零點整的班次發車後要確實封鎖好各通路,再演出上回游民闖入鐵道的意外的話可就麻煩了。」

最後一班地鐵載著寥寥無幾的乘客從總站發車之後,漢都樓城地鐵總站管制所裡的員工們,總算可以鬆了口氣。

「大家辛苦了───」主任把無線電耳機摘下,拍拍身旁職員的肩膀。

「啊?」一個職員注意到了電路板上的燈號。

「怎麼回事?」

「主任,東市維修站的坑道閘門似乎是敞開的。」

「搞什麼鬼...不是已經說過要確實關閉了嗎...」主任拿起手邊的德律風話筒,撥下內線的分機號,拿到耳邊的時候卻愣住了。

沒有撥號?是斷線了嗎───正當主任狐疑地放下話筒打算換另外一隻撥出的此時,管制室職員發出了吃驚的喊叫聲。主任把目光轉向管制室的窗外,只見數輛央國陸軍所屬的軌道裝甲車,牽引著十餘列滿載兵士和重裝備的車廂,從地鐵行駛的軌道上魚貫通過。

如同車站路線圖所標示的,這列綿延的車隊從漢都樓東側的市郊往市中心的方向開去。

「玉子街站到了,第三排跟我來。」

「第一連注意,下一站就是警察廳!槍上膛,如果有人拒絕繳械,就開槍射擊。」

「裝填實包,上刺刀!」

聽到命令之後,士兵紛紛從地鐵列車上離開,並且把斜背在身後的步槍拿到手上,拉動扳手球,讓第一發子彈上膛。最後離開車廂的軍官,轉身過去與還待在車上,要前往下一站的其餘戰友們舉手敬禮,然後才快步跑開。





與此同時,在漢都樓城宮中某處,十數人正在穿戴上全套的黑色裝備。包括頭套、絲質緊身衣、黑色的裝備吊具與防彈胸甲、護膝護肩等,全部一應俱全。黑衣的兵士們在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辨識其所屬的徽飾,腰際繫滿了彈藥與手榴彈的袋子,手上則持用輕巧短小的連發機關槍。

其中一位戴著頭套的男子把手槍的保險解除,拉動滑套使第一發子彈上膛後,把槍收進掖下的槍套裡,朝眾人開口了:「任務內容如同預定,目標是雛鳳,攻入之後搜索並消滅之。若是遭受阻礙,以武力強行排除抵抗,無需顧慮。還有人有問題嗎?」

黑衣士兵中的領導者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點點頭:「那麼,狀況開始。目標在姚皇后別館!」



【下集預告】

雨過、天未晴。

夜來、聲不靜。

央國最長的一天、震驚世界的夜晚;槍響驚醒了央人,火光照亮了京師。

殺戮與衝突、智謀與計略;交錯的思念彼此對抗猜想。

熱騰騰的鮮血,將把宮內染紅。

詠寧本紀,第五篇,長夜。

敬請期待!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00:20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12月 14日, 18:50
文章: 39
雖然還沒看完......

不過有事想請教──請問這篇的主筆者是高仔板大您嗎?


(今夜睡前應會看完w)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00:51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12月 17日, 21:06
文章: 5
我比較想問一下...

幫你繪圖一開始那位少女的人,有沒有參加這次角川的畫圖比賽XD"


圖好棒喔XD"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02:48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確實是我寫的沒錯,不過故事原案基礎和人設出自於攻勢主義社團的伙伴彥佑繪品。我根據他提出的設定&人物去衍生擴大解釋寫出詠寧本紀。

1~4章已經算是正式公怖,5章已經完成但未公開,6~7章銳意製作中~

該怎麼說呢~雖然他很喜歡輕小說,但因為已經是社會人的關係所以沒有時間把這個當飯吃,大概就是這樣啦。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03:11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第四點五篇:小操

天色越來越暗了,雨水在街道上積成窪坑,被少女的步伐踏破,濺起了更多水花與落下的雨滴混在一起,在積水面上積起無數漣漪。斜揹著幾乎與身高齊等的長長布囊,在腰際的衣帶上斜插著一把脇差,身穿有著樸素稻穗繡飾的高腰女袴、穿著二趾襪腳踩木屐的短髮北島人少女,手撐紙傘在下著大雨的街道上快步跑著。

來到有著兩頭石獅子看守的紅色大門前,執起門環扣了扣,佇立在雨中的短髮女孩凝視著尚武親王府的那扇大門,直至它緩緩打開為止---她馬上跨出大步跑了進去,並對開門的矮胖男人用央語打招呼。

「我回來了,阿福!」

拋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北島少女在親王府的庭院中留下的足跡與水花很快就被新降下的雨水洗去。

「那傢伙回來了啊…精神不錯嘛。」穿雨衣戴斗笠的矮胖男人,望著短髮少女急匆匆趕進屋裡的背影微笑道。

短髮少女進入玄關見到從走廊上經過,端著杯盤的親王夫人司馬氏巴時,她露出了開朗的笑容。

「奧御殿樣!」以北島敬語呼喊著許久未聞的稱呼,這讓剛收拾完司馬掠與客人相談房間裡茶水點心容器的巴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哎、是小操?」

「是,在下從甲府趕回來了。」

巴轉頭望向站在玄關前喘著氣的短髮少女,褶裙衣角與兩趾襪上都沾了些雨水,前額剪齊留到眉上與後頸的黑髮也因為有了水份而微微捲起;見到她這副模樣,巴便把手上的盤子隨意堆到玄關旁放電話的鞋櫃上,走近她身邊有些心疼地摸摸她的頭。

「真是辛苦妳了,剛從甲府那兒來,不要緊吧…」

短髮少女立刻解下背上的布囊,置於右手邊並下跪投地,恭謹地對巴低頭回答:「沒有問題,屬下無需御殿樣操心的。」

「起來吧,這裡是央國呢。」巴苦笑著伸出手,扶起儀禮端正的女孩,而一身輕便浴衣打扮的阿掠走到迴廊上,然後打趣地開口問道:「難得聽見家裡面有人用北島話嘰嘰喳喳的,原來是我們的俠女回來啦?」

雖然知道司馬掠聽得懂北島話,但是短髮少女仍然改變下跪的方向再次叩頭,並用生硬的央語回答:「賤身在下參拜親王殿下。」

「免禮了,起來!每次被小操妳這麼一拜我也傷透腦筋啊。」司馬掠用開玩笑的語氣給予回答。

年輕的圓臉上帶著認真而困惑不知所措神情的北島少女山縣操,是在十七年前隨著巴陪嫁的侍女,與老臣山縣家出身的年輕侍從,在沒有知會雙方父母下擦出火種所生的女孩,在當年算是足以鬧到有人必須得切腹的嚴重事態;但是後來在巴的庇護與協調下,再加上央國與北島的遠距離,總算是得以讓她平安誕生在這世界上。

後來又因為造化弄人,因為山縣本家的孩子一直未能出世,娶了主君武田家公主的情況下又不可能休掉再娶,於是演變成讓本家收養了操的意外發展。在那之後,知道了自己身世的操,便來到央國決心終身跟隨巴公主,以回報當年的救命之恩。

家僕在起居間上準備了坐墊,巴與掠坐在一起,和隔著一桌之隔的操端姿盤坐在這間和室裝潢的房間中。夫妻倆開口詢問起關於成人禮的過程,巴還不時問起老家的情況,操也一一如實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部份稟報給他們倆聽了。

「這樣啊…」阿掠注意到操右手邊擱著的布囊,好奇地問道:「拿到自己的劍了嗎?不介意的話讓我看看吧。」

「親王殿下若感興趣,十分樂意!」

小操輕輕的把包裹在外頭的布囊解開,接著抽出那把與她身高相並的長太刀,小心翼翼地握著劍鞘部份,上前遞給了司馬掠。小操倒退到五步外之後跪坐在地,而司馬掠則是站起身來,兩手小心地捧起這把大劍,閉上雙眼低著頭幾秒以表示對刀匠的敬意之後,睜開眼睛上下擺動一下手腕在手中秤了秤重量。

「這刀很重啊,有六斤以上吧。」司馬掠向操問道。

「是,照尺貫法算有一貫重。」小操如實回答。

「用得慣嗎,對女孩子而言會不會太大了點?」

巴則是在一旁微笑著解說:「這便是咱家武田女流的劍道,以長兵制男劍之法的基本。」

「這麼說倒也對。」熟知妻子所用武術套路的掠點了點頭,然後以左手握住刀鞘,將刀刃朝向自己的方向緩緩以右手拔出一小段之後,他換了口氣,接下來一次將刀迅速拔出。

「哦呀…」

司馬掠見到了這把刀的光澤之後不禁輕輕的發出了一聲讚嘆,將刀鞘輕輕地置於榻榻米上,然後以衣袖墊著手指,扶著刀身細細地鑑賞著刀面上的紋路與銘文。

「飛鷹…」司馬掠唸出刀銘後抬起頭來望向操,微笑地問道:「是祖父的?」

「是,得自家主親傳,令在下十分高興。」操也難掩興奮之情地點點頭。

「平造、小切先、尖帽子、刃文如同閃電般有型呢。」

繼阿掠的評語後,巴也同意地點點頭:「是把好劍,品相非常好的仿古太刀,保養的狀況也極佳。」

「小操,妳真是得了把好劍呢,從今以後就是個真格的武士了。」司馬掠輕輕地舉起小操的刀,動作俐落乾淨地將刀入鞘,然後遞還給她。

小操低頭欠身接刀:「不敢當,期望以後能為奧御殿樣盡忠義而已。」

巴注視著操的身子,繞著她盯了一圈之後,露出了笑容說:「總而言之,妳一個女孩子家也元服啦,今後就可以找個人嫁了…以後找個良人介紹給妳吧。」

「沒有那種事!在下還只是一介愚僕…」聽到巴這麼說,操連忙臉紅搖頭否認道。

「這樣一來,今後也是個大人啦,就別這樣客氣,當成大家是朋友吧。」司馬掠用力拍了一下操的肩膀,希望對於這個形同乾女兒的年輕女武士注入一些鼓勵。

「可是這種逾越之事…」操的表情仍然看起來有些畏縮。在家教嚴格的本家長大,想必一定是刻板又頑固的保守派吧。

阿掠把話搶下去,奪得了對話的主導權:「沒什麼好逾越的,有妳在就可以好好切磋磨練一下,我也好久沒動動筋骨了。要來練練武嗎?」

「呃,好的,親王殿!」她慌慌張張地提起布囊跟上司馬掠的腳步,而巴則跟在後頭邊走邊笑著說:「好好痛打那個花心棒鎚一頓,為我消消氣啊。」

在親王府的庭院中,有條上頭加了蓋的迴廊能通到後院水池旁的道場。以前的功能是用來收藏武器和練習武術的這棟建築,現在已經是尚武親王府上用來集中雜物和別人所送禮品的儲藏間,所以當打開道場時,一陣雨天特有的潮濕霉味就傳進了眾人的鼻腔裡。

「哇塞,這下一定有不少東西發霉了…」露出一臉傷腦筋表情的司馬掠看著陰暗的道場,摸索著打開了電燈的開關,接著攔住馬上想要上前整理道場的操。

「慢著慢著慢著,我是找妳來對練,不是來收拾這房間的。要找人打掃乾淨我只需吩咐管事一聲,但是又豈能跟管事或僕役這類普通尋常人等對練?。」

聽了這一串央國話之後,操的臉上露出一頭霧水的神情,跟在身後看熱鬧的巴則是加油起鬨:「別跟阿掠囉哩囉嗦的,幹掉他!」

小操唯唯諾諾地稱是,然後小心翼翼地解下背後的布囊,恭謹地用雙手放在道場旁的刀架上,然後從桶子裡拿起兩支木刀,一支拿到了手上秤了秤重量,另一支則交給了眼前的司馬掠。

「親王殿下,這把的重量可以嗎?不好使的話在下為您換一把。」

「不會,稱手呢。」司馬掠為了要佐證自己所說的話,單用右手持刀在空氣中揮舞幾下,然後露出一抹苦笑。

「現在的我也只能揮得動木刀了吧。」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嘆息道,然後轉過頭來望向操,「拿出實力來哦!」

「是,親王殿下。」操向司馬掠鞠躬九十度敬禮後,掠也對她微微點頭,接著兩人站開幾步距離,少女劍士臉上的傻氣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意識到進入戰鬥狀況之後,她就本能地控制住自身的情緒,將全部的精神集中灌注在觀察司馬掠的眼神和腳步上,這兩人始終保持著一小段微妙距離,然後繞著彼此旋轉著腳步。

注意到司馬掠開口換氣的那一瞬間,操的身子如同蚱蜢般蹬地躍出,手上的木劍以極淺的角度刺向對手的胸膛。這種近乎無法防禦的攻擊也只能側身閃躲而已,司馬掠立刻在極短的時間內向左轉身並且後退一步避開。

同時,阿掠雙手持劍從上頭砍下,小操也馬上抬起刀身橫擋這一擊,然後迅速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突刺戰啊…」司馬掠舔了嘴唇,這種戰鬥方式令他想起巴的薙刀術和拳法,這可以說是甲府女性的共通戰鬥方式,他很熟悉。

小操就像是將木刀當成長槍一般來使用似的,這是非常不適合混戰的一對一戰架勢,與其說是劍法,槍法的成份搞不好還更多一點;比起準備動作大、破綻也多、防禦起來亦簡單的上段攻擊架勢,這種精確瞄準某一點進行突襲的技法,威脅性和殺傷力也就更上一層,甚至可說是一擊必殺的劍法。

「老公,認輸吧!」巴冷嘲熱諷地挑釁道。

在兩人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又是由小操先展開攻擊。她這次跳向司馬掠的左側,然後再躍上前以直挺挺的劍先襲來,司馬掠側頭閃過第一擊的突刺,再低頭躲過她第二擊的揮斬後,兩人再度拉開距離對峙。

雖說小操的實力沒有巴那麼強,但這個對手不像巴那樣易受語言干擾,用些小手段此時也顯得自己缺乏氣度,那也只好憑實力取勝了。

司馬掠換手持刀,這個動作令小操的眼神出現了一絲疑惑。眾所周知司馬掠是個右撇子,但現在這個舉動到底有何意義?她思考著剛才從非慣用手側突襲的作法是否正確之際,對方的腳步便已經跨出,那是轉守為攻的信號。

沒有時間去想清楚了!小操急忙橫持木刀擋下這結結實實的一擊,這力道深沉的一擊令她兩腳的重心有些不穩,她連忙退後兩步想要拉開空間再打。

但是司馬掠再度逼上前來,揮出一紀橫斬,正在後退的小操試圖立穩腳跟擋下,但卻被打得下盤不穩,於司馬掠揮出第三下上段斬時,架勢便被成熟男子帶有野性和肌肉能的暴力打法給擊潰了。雖然操的右手仍還抓著刀,但卻已經發著抖而無法再握緊起來,癱坐在地上的她大口喘著氣,羞紅的臉上帶著敗者的屈辱感。

「哎呀呀…」巴的臉上露出些許失望之意。

司馬掠邁步向前,稱許小操道:「妳打的很好,能讓我流這麼多汗的女人,除開巴跟妳以外找不到第三人啦。」

「可是,在三招之內被撂倒也實在是…」小操懊惱地搖搖頭。

「妳的戰法沒錯。換作是拿妳佩帶的長太刀,我沒辦法這麼迅速的挨近來打,拿同樣的木刀來講,我有比妳更具優勢的手長和步伐長啊。」

聽到司馬掠道破了勝負的原因之後,小操認真地皺起眉點了點頭,然後再度對掠鞠躬道:「非常感謝殿下的悉心指導。」

---其實當然也有司馬掠沒說的部份,他在過招的過程中運用了一些央國武術的內功與發勁技巧,在短距離小動作的斬擊上,發揮了有若一般人蹲馬步大上段揮斬的巨大勁道,才能在短距離在幾招以內就擊破小操的防禦架勢。

但本來央國就有師傅留一手的不成文傳統在先,再加上要對北島女孩解釋清楚何謂內功可能就得花費不少時間;所以司馬掠便決定刻意不提起這段了。他笑著伸出手扶起被打亂腳步跌倒在地的操,最後再補上一句:「歡迎回來,小操!」




※袴:和式褶裙。最初原本是從男用和服的褲裙衍生而來,與和服不同,是在北島維新之後才開始逐漸流行,並成為女塾學生著用的制服。

※奧御殿樣:北島皇國語對「公主夫人殿下」的敬稱語格說法。奧指夫人,御殿樣的語源是指身份高貴的公主嫁給男方時,男方為公主興建一座新居所作為迎娶,而公主成為新殿主;雖說對於司馬掠與武田巴這對夫妻的情況而言並沒有完全符合上述的條件,但小操仍然以傳統禮節上的慣例稱呼巴的尊號。

※小操的刀:「飛鷹」,連柄在內長五尺(150cm)的太刀,刃長124cm,反2.4cm,連鞘在內重4.8公斤,本造、腰反,小切先刀鋒,於924年打造並由小操之父使用,屬於大業物等級的仿古刀。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11:23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12月 14日, 18:50
文章: 39
高總書紀 寫:
確實是我寫的沒錯,不過故事原案基礎和人設出自於攻勢主義社團的伙伴彥佑繪品。我根據他提出的設定&人物去衍生擴大解釋寫出詠寧本紀。

1~4章已經算是正式公怖,5章已經完成但未公開,6~7章銳意製作中~

該怎麼說呢~雖然他很喜歡輕小說,但因為已經是社會人的關係所以沒有時間把這個當飯吃,大概就是這樣啦。



首先得先道歉,因為昨晚終究沒能讀完,就鋪床蓋被去惹(遮臉

前一晚讀兩章,今天早上起來看完了第三章。
老實講,並沒有精靈傳說、帆與火那兩篇吸引人,因此我才問了那種古怪的問題。

如果就商業作的標準而言,我必須很嚴苛地說:完全沒有吸引我掏錢的要素XD

首先,前兩章太過流水帳。
故事展開很王道,王道很好、王道不是罪,但王道中總是要有點變化球才能釣住人心胃口。
光第一章看到父皇臥病在床,懂規矩的讀者便明白這是死亡Flag,也大概猜得出故事主軸應是個公主成長劇(讀錯請鞭我)。
事實上,也真的死了。然而,故事又特意去外頭繞了一章,拖到第三章最後才上蓋白布。
我個人覺得這節奏感有問題......
開場的震撼力微弱、懸疑性不足。唯一讓我覺得有趣的,應是與夫子玩牌行樂(?)的橋段。

讀到這,我不禁思考起カルタ到底是不是由中國傳到日本的,雖然記得是受到歐洲影響才變成牌組形式......但卻沒有印象跟中國有關。若中國也的確有類似カルタ的遊戲,那又會是以什麼形式出現──至少我相信,不會是注音符號XD

總而言之,這發想當真有趣w
雖然公主那時到底看穿夫子什麼把戲,我完全讀不懂(逃)


承上,雖然有趣的設定不少,然而過於刻意賣弄的設定贅篇冗句也很多。
世界觀設定包東包西通古通今,說好聽叫集其大成、講白點是炒大鍋飯。
從三五之學設三官到清制八旗到西式軍階;饅頭、吐司、味曾湯什麼的......
尤其是那啥漢密斯語,真的是孟鑊孟鑊。
每個創作者腦袋裡總是要有燒不盡的熱情、訴不完的創意。
「我有一個好點子!」把這點子發揮到極致便是一篇創作;「我有一萬個好點子!」那也許就得開宗創教,找到信徒才有時間慢慢宣教。
照歷史來、那是在考驗讀者的背景知識與文化;全部原創、那是在考驗讀者的文字感受度與想像力;東修西改的設定,對不起、在下真的無所適從......若腦袋裡有個吐嘈開關的話,我也恨不得能把他拴緊啊!!


接著要說的,也許是讀者、敝人我自身個人問題也說不一定──我相當不喜歡這主角。

沒啥主見、沒啥個性、沒有公主樣XD

王族要有王族的樣,不然我不懂這故事為何要那麼堅持用宮廷故事的觀點敘述。
如果背景是以清代為基礎,那更該擺架子,因為中國歷代就屬明清兩朝君臣地位最為懸殊。

當危急之際,主角口中說出「急也沒有用,進不去就是進不去。」這種台詞時,這公主的形象在在我心中便已經死了。之後無論故事再怎麼發展,公主有任何其妙的因緣際會,我都不覺得這角色能擔負起什麼重責大任。

烈者強之、智者曲之。
再不然較有思慮的人也該懂得禁口不語,隱蔽心之所想。
開口消極示弱;隨意向下人道謝,這樣的為上者實在是不怎麼有存在感。

順帶一提我最喜歡的人物是阿貴。
設定上把林穗寫成絕世才女的感覺,而這阿貴居然能在她面前討到嘴上便宜,可見阿貴也定是個人才。
跑堂小二人微志不窮,嗯、前途無量(笑)


看這部作品時,我想到三位作家:瓊瑤(還珠格格)、二月河、小川一水(復活の地)

ma 瓊瑤姥姥、其實不怎麼想提。但初章乍看之下不由自主就想到了。

二月河,專寫清代背景的通俗歷史小說,本作摻雜文言的部分,會讓我想到他的作品。

小川一水的復活之地也是在寫庶出公主與帝國的故事;而且文中背景設定也是多到不像話。復活之地開場便發生在危機之中,基本的故事性足夠推動這些龐雜的設定......雖然以一本SF小說而言,我個人的評價不高便是。然而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大綱:原本與世無爭、無憂無慮生活的公主,如何在臨危受命的事務官協助下、肩負起皇族在政治上的使命)



小結

吐嘈很多,但非我本意。
設定出現的立意基本上都能掌握,但沒有足夠的衝擊性讓我支持這些設定的出現。

看到親王跟賄絡梗登場,不禁有種故事又要插線的預感哪......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15:13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12月 19日, 15:09
文章: 128
詠寧本紀是攻勢系列中我最喜歡的一部,我覺得感覺很不錯呢,那時高仔說要腰斬我覺得很可惜呢,現在看到復刊真的很高興!

p.s.萬年潛水黨上年換口氣,別被我嚇壞了!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15:29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哦,難得有人提出如此嚴厲的批評呢,真是令人愉快。

看樣子果然是我身邊的友人不敢說真話嗎? :lol:

詠寧本紀開始寫作也是距今兩年半的事了,人設更非出自我手,設定一直在改變,身為作者的心態自然與下筆時大大不同。

話說回來,身為一個作者要回首過去自己的作品是很痛苦的事情,曾有人云:要殺死一個創作者最好的方法就是拿他的舊作逼他看完。

說起來詠寧本紀系列拖太久以致於作者的心境發生改變,這確實是一個傷腦筋的問題,以致於形成了這種風格不夠強烈的窘態而不能破局。

---或許這也是我趕工的小說反而能寫好的理由:作者的心境沒時間改變,短期速戰速決之下寫出來的東西自然風格統一。

我曾有構想是要把整部小說砍掉重練,待同人場上發行完全再錄版,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有時間才能處理得來的話題了。

現在要我回頭去看精靈傳說或是冬季攻勢,其中的迷走、暴走、迷惑都實在是令人臉紅不捨、為太年輕所犯下的錯誤感慨再三啊。

_________________
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16:06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20日, 23:35
文章: 683
來自: 帶刀浪人
說實話,因為這篇是風硝的故事之一(攻勢主義主打的正文,在首頁上方的小說區裡有很多相關小說或文章)

沒看過風硝其他故事的人,當然不懂裡面的專有名詞(如漢密斯或北島等等)。


而央國在當初的設定也不太像是清末,甚至有人認為央國是以民初為藍本創造出來的。

只是…大多數的人只要看到"中文、近代化、洋槍洋學"就會想到清朝,我想應該是電影或是近代歷史的影響。

我對淑妃也沒啥感覺,理由十分簡單,因為她是貧乳,就只是這樣而已 :lol: :lol:



題外話,雖然應該還沒登場,我最喜歡的是薰香~~~~~~~~ :mrgreen:

_________________
圖檔

Kurfürst von Sien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17:06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12月 14日, 18:50
文章: 39
高總書紀 寫:
現在要我回頭去看精靈傳說或是冬季攻勢,其中的迷走、暴走、迷惑都實在是令人臉紅不捨、為太年輕所犯下的錯誤感慨再三啊。
哦,難得有人提出如此嚴厲的批評呢,真是令人愉快。

看樣子果然是我身邊的友人不敢說真話嗎? :lol:

詠寧本紀開始寫作也是距今兩年半的事了,人設更非出自我手,設定一直在改變,身為作者的心態自然與下筆時大大不同。

話說回來,身為一個作者要回首過去自己的作品是很痛苦的事情,曾有人云:要殺死一個創作者最好的方法就是拿他的舊作逼他看完。


沒錯!沒錯!!(點頭如搗蒜

每個作家都應該要有一個"黑歷史"資料夾,黑歷史就讓他一直黑下去,不要再見光明XD

高總書紀 寫:
說起來詠寧本紀系列拖太久以致於作者的心境發生改變,這確實是一個傷腦筋的問題,以致於形成了這種風格不夠強烈的窘態而不能破局。

---或許這也是我趕工的小說反而能寫好的理由:作者的心境沒時間改變,短期速戰速決之下寫出來的東西自然風格統一。

我曾有構想是要把整部小說砍掉重練,待同人場上發行完全再錄版,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有時間才能處理得來的話題了。

現在要我回頭去看精靈傳說或是冬季攻勢,其中的迷走、暴走、迷惑都實在是令人臉紅不捨、為太年輕所犯下的錯誤感慨再三啊。


老實講共同創作雖然我也做過,但卻從沒想過設定跟寫作分開進行。
ma 這也不像是AVG腳本寫手的分工方式(搔頭

因此對這部作品的創作過程,其實我是蠻好奇的w

scheibe 寫:
說實話,因為這篇是風硝的故事之一(攻勢主義主打的正文,在首頁上方的小說區裡有很多相關小說或文章)

沒看過風硝其他故事的人,當然不懂裡面的專有名詞(如漢密斯或北島等等)。


而央國在當初的設定也不太像是清末,甚至有人認為央國是以民初為藍本創造出來的。

只是…大多數的人只要看到"中文、近代化、洋槍洋學"就會想到清朝,我想應該是電影或是近代歷史的影響。

我對淑妃也沒啥感覺,理由十分簡單,因為她是貧乳,就只是這樣而已 :lol: :lol:



題外話,雖然應該還沒登場,我最喜歡的是薰香~~~~~~~~ :mrgreen:


瞭解了,看完這部分後我會試著去爬文XD

其實對我個人而言,與其說清末、日本幕末明治的部分可能還比較熟悉一點。

貧乳穿低胸禮服,就某種意義而言真是羞恥Play啊~~ (大誤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18:06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20日, 23:35
文章: 683
來自: 帶刀浪人
風硝聯邦篇(優先順序:秋季攻勢 => 冬季攻勢)
viewforum.php?f=5

風硝王國篇(優先順序:冬季攻勢 => 後傳等)
viewforum.php?f=6

風硝的其他相關作品區
viewforum.php?f=8


故事的源頭是秋季攻勢,先看吧^^

而接在秋季攻勢後的冬季攻勢則是採用雙方視點手法,就跟克林伊斯威特在2006年拍的硫磺島一樣,用兩部電影分別表示日軍跟美軍的故事。而冬季攻勢自就是以聯邦軍還有王國軍兩者的視點來進行。

希望各位能看的愉快~

_________________
圖檔

Kurfürst von Sien


回頂端
 個人資料  
 
 文章主題 : Re: 【小說/開放】詠寧本紀---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9日, 21:44 
離線

註冊時間: 2008年 12月 15日, 14:27
文章: 48
來自: 據說有兩千三百萬人的島
繪品 寫:
不是不想說真話,而是當我們說真話時你的態度可不像對Rein這樣的謙恭受教,反倒像是對穿祥一樣的句句想辦法對死我們,到最後,你覺得史達林的身邊有人會說真話嗎?


可能是論壇比較讓人有冷卻空間吧?你們大概是太熟了。

_________________
「這社會上最讓人傷腦筋的事,恐怕是智者總在懷疑自己,而笨蛋們對自己卻從不懷疑。」
                    (伯特蘭·羅素 1872年5月18日-1970年2月2日)
圖檔
Concept Girls for chrome佈景主題已經推出,歡迎嘗鮮哦!
☆另外還有概念少女Gnome Theme MARK 0.3.3,Gnome用戶敬請享用。
新開幕!:概念少女萌化計劃計劃主站


回頂端
 個人資料  
 
顯示文章 :  排序  
發表新文章 回覆主題  [ 16 篇文章 ]  前往頁數 12  下一頁

所有顯示的時間為 UTC + 8 小時


誰在線上

正在瀏覽這個版面的使用者:沒有註冊會員 和 14 位訪客


不能 在這個版面發表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回覆主題
不能 在這個版面編輯您的文章
不能 在這個版面刪除您的文章

搜尋:
前往 :  
cron
Powered by phpBB © 2000, 2002, 2005, 2007 phpBB Group
正體中文語系由 竹貓星球 維護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