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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小說/落選]精靈傳說---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2日,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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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第一次投奇幻文學獎的大失敗作。

因為放進太多了複雜的設定,以一介高二學生不自量力地挑戰很多議題的結果就是自滅。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很喜歡這個老構想。



序幕.誕生

  天空開始變色了。

  沉重的鋼鐵色天空,宛如一張巨網似的蓋了下來,驚慌的光明從黑暗的鐵蹄下逃開;悶熱黏稠的夏季溼氣,原有的青草香不一會兒便驅逐開來,任由那團無形的氣團,蹂躪過每座山峰與各個峽谷,帶來了雨神在出遊之前,因著禮貌而寄發的口信。

  原本還盤踞在高空上的強風,迅速的隨著這團強烈的低氣壓降到了地表,颳過樹梢,掀起混亂的騷動。即使是隔了一層濃密的林蔭遮蔽,只要是對明暗度稍有感受的生物,都抬起頭來,仰望著朝東方快速捲動的亂雲,吸嗅著從西方大海上搜括來的水氣。

  瞬間,一道驚天裂地的閃光,彷彿要撕裂大地,直在頭頂上炸開,那巨大的轟響還夾帶著火花與瀰漫的焦臭味。

  疲憊不堪的雙眸,從樹蔭與樹蔭之間的隙縫裡投向那僅存的灰色天空一角。

  視線的主人將目光回到所走的道路───或該說是未有人煙的不整地更恰當些。在五步以外就顯得一片模糊的樹身之間,試著加快蹣跚的腳步,踩過林中稀疏的落葉與折枝,卻不發出半點聲響。

  喘息聲隨著腳步的增速而越加劇烈,終於,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拆卸開來的獵弓弓身依然勾到了異物,一個步伐沒有站穩跌到地上,讓旅人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聲。

  那個疼痛超乎世上所有雄性生物所能想像的極限,那種苦楚足以壓垮世界上最勇敢的鬥士,即使是世上最堅強的意志,也非得在那接連不斷的波狀衝擊中頹然倒下,發出撕心裂肺的悲號。

  遮雨用的連帽斗蓬被猛地揭開來,露出慘白而姣好的潔淨面容,一頭淡淡柔柔的月色金髮,以及那雙微微下垂,長約一呎左右的尖銳長耳,一上一下的喘息著,跟雜亂的心律與呼吸合奏成混亂的交響曲。女孩的雙手很快就摀住嘴巴,還泡在胃液裡的泥狀乾糧糊湧上喉嚨之後,滿滿地往口鼻的開孔噴洩出來,緊接著就是一陣令人作嘔的味道取代了所有的知覺。

  胃裡所有能吐的東西,包括消化用的酸液與苦汁都清空之後,就是更令人難受的乾嘔,激烈的咳嗽好像要讓食道與扁桃腺生了一場大火燃燒似的,在好不容易稍稍止住了一些的時候,靈敏的嗅覺又聞到那股自己造成的嗆鼻惡臭,還沒來得及動念詛咒祖先們沒事幹嘛生給自己一副好鼻子,當場又開始乾咳起來。

  大雨伴隨著雷聲,雨神高傲的腳步刷洗過森林中的一切,也洗去了些許穢物的髒汙。

  好不容易,在恢復了些許意識之後,她把幾乎要埋到地上泥濘中的臉蛋抬起,拭拭眼淚,鼻水,唾液與胃酸的混合物,一邊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又輕輕地撫摸逐漸平靜下來的小腹部,居然在嘴角還能露出得意的笑容。

  「還在動…還很有精神啊…呵呵。」

  這孩子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健康寶寶。做母親的心中這麼想,趁著陣痛與陣痛接連襲來之間的空隙,拄起充作拐杖的單手連鞘長劍,忘卻了雙手幾乎磨成血紅色的痛,甩開了腳底水泡不斷與鞋底擦過的痛,只是選擇性的記得,那種讓她喜悅至極的究極疼痛,與她腹中的第二個心跳聲。

  早在幾十個小時前就該昏倒在地上沉沉睡去的人,卻又再次站起她的身子,向那看不見盡頭的深林中邁出顫抖的步伐。

  …雨仍然在不斷的下著。

  滂沱大雨敲擊著每一張青綠的葉片,洗去累積數日的塵埃與風沙,也一洗夏季大氣中的灼熱,只留下舒爽與清潔的世界,作為留給雨中過客的贈禮。

  豪雨的轟然巨響持續不斷,雨水積得多了,即使是在層層樹蔭遮攔之下,仍有不少滴落在衣裳與斗蓬上,吸水吸得多了,加上背上那張已經拆絃的獵弓,左一塊右一包的沉重行囊,以及高高漲起的腹腔裡隨身攜帶一個麻煩的負擔,雖然已經是最佳化的裝備模式,但疲憊的腳步無論如何也輕快不起來。

  精靈少女的意志力,已經超越了她肉體的極限,然而以目前的狀態,距離思考機能或是意識知覺停止的最後防線,恐怕也已經不遠了。

  於是,她毅然做出了判斷。

  「…先生下來再說吧!」

  一咬牙,腹痛的前兆從骨髓的深處直接侵蝕上來,早已磨得鮮血淋漓的雙膝差一點又倒了下去。

  …還,還來得及。

  應該就在附近而已…!

  女孩充滿了自信的不斷安慰自己,即使那是塵封在腦海已久、將近上百年前未曾更新過的古老記憶,即使知道這片生機盎然的大森林每分每秒都在改變,即使理解古老睿智如樹人,也終會有壽盡的一天…但是,她選擇相信自己的決定。

  近了,更靠近了。

  枝頭上的山雀還是一如往常的聒噪,靈性樹人發出的低語令人安心。

  她已經來到樹人數量漸多的深林之中,這表示她又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距離終點也已經不遠了。但是,恐怕在走完這最後一段之前就用盡最後的力氣而倒下。

  她使盡最後一絲力氣,跌跌撞撞的挨近那只剩下依稀可見模糊輪廓的大樹,然後硬生生的撲倒在乾枯古樹已經被蛀空的裸根部裡,如包裹了棉絮與鵝毛的柔軟床單攫住了精靈少女的全身,這時候狐狸遺棄的巢穴中有點腐敗軟化的植葉與鬆軟木片,比冒險家公會裡最舒適的一張床位更令她感動。

  緊接著痛苦就取代了滿足感,提醒了她該做的事請還沒作完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呢!

  次數越來越頻繁的陣痛不斷襲來,才稍微放鬆一下,大腿就再也無法合起,她把手探進私密的部位探詢著,果然,溼溼滑滑的液體混雜著朱紅的血色,像是湧泉般的不停流出…

  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鎮定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什麼睿智英明,處變不驚的稱號與頌辭,在這個時間點上都失去了它的意義,生命本就是一種質樸單純的存在,它的誕生,它的死亡,也都毫無例外。

  往往同胞們遭遇到同樣的苦痛時,都會有人在身邊陪伴,有經驗老到的族人擔任助手,還有親切的司祭們運用他們的知識去稍稍減輕一些受胎者的痛苦與意外的可能性,所以從前並不會覺得有多麼了不起。

  她自責著,自己真的是太小看孕育一個生命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了。

  可是,絕對不能夠在這裡倒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作的話,孩子一定會死掉的。最悲慘壯烈的孤軍奮戰,其戰況也不過如此而已吧!懷抱著一種即將成為艾汀吟遊詩人口中傳誦的史詩的自豪感,孤身一人的母親迎接了最後的攻勢。

  用呼吸法,保持自己的節奏。

  像是要從體內炸翻開來的劇痛猛然爆發出來。

  幾乎休克過去。

  卻又馬上睜開了眼睛。

  雖然眼睛睜開了可是只見一片被淚水散射的模糊影像。

  雖然雙唇張開在咆哮著但是低垂的耳朵卻聽不到。

  雖然雙拳已經握緊到指尖陷入了手掌卻不曾有過感覺。

  「我會死嗎?」

  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一道題目忽然浮現在腦海裡。

  許多人生中經歷過的畫面在那一瞬間以極快的速度跳動交替著劃過眼前。

  三百年的記憶,巨量而毫無秩序的資訊之海不斷發出衝擊性的亂波。

  在最後那絲絲模糊的意識還一息尚存之時,伊亞沃少女忽然睜大了眼睛,彷彿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回來似的,右手將繫在腿袋上的獵刀拔出,割開獵裝短衣的下擺,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力氣,把它硬扯撕開,另一隻手托住了嬰孩那顆與身體大的不成比例的柔軟頭顱,輕柔地把它挪出身體之外。

  摸索著,抓到了那條滑溜溜的肉管子,獵刀毫不浪費時間地把嬰兒與母體間最後一道聯繫給切斷。從此以後他或她就是自由之身了,自己的事,自己負責───年輕的媽媽回想起了母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以及另外一句母親也常掛在嘴邊的話───可是創造生命的人,就得一輩子背負起創造的責任。

  她輕輕地拍了拍血淋淋皺巴巴的紅色嬰兒的屁股,原先無聲無息的小生命放聲大哭起來,雖然沒有力氣發出笑聲,但看到孩子光溜溜的下體,少女的臉上浮現出勝利的笑容。

  「是女孩哦,老包,這次的賭注是我贏了。」她無聲的喃喃自語道。

  用割下的衣擺稍微把孩子擦一擦再裹住,從心裡油然而生的驕傲與精力讓她抱起那份從自己的血肉分離出去的血肉。輕輕的摟著,搖著,安撫被突如其來的巴掌嚇哭的嬰孩,那孩子正驚慌地大口呼吸濕氣頗重的人生第一口空氣呢───在驚慌過後,孩子張不開的眼睛下面一點兒卻是不停東嗅嗅西嗅嗅的鼻子,自然而然的把臉湊向媽媽飽滿鼓漲的乳房。

  女孩也笑了,懶得再解開複雜的繩結,只消一抹刀子,令人垂涎欲低的美食便從衣襟裡彈了出來,這兩袋多到令人忿怒的奶水,也曾是歸鄉的旅途中令人惱火的負擔,曾試著找四下無人的場所,把多餘的奶水擠出來,因著好奇的理由而輕酌一口,卻發現那種味道實在是酸得令人反胃。

  但今天看起來,似乎這股獨特的乳香味很令食客滿意,就算是蒙著眼皮也堅持要貪婪的吸吮,就連曾經厭惡過這股奶臭味跟重量帶來不適感的少女自己也屈服了,低下頭去溫柔地親吻著嬰孩充滿皺摺的前額,曖昧地舔食那溼潤的暗橙色短髮。

  雨勢漸漸變小,天色漸漸亮起,不過已經在遠方染上了一抹些許的橘紅,與散落在天上的破碎灰色雲片,還有幾位早出門的星宿先站上了舞台。

  當驚訝的精靈巡守者搜索到了奇妙叫聲的來源時,母親跟孩子都已經睡了,安詳地躺在染血的腐植堆上鼾然不醒。

  因為一時大意,巡守者在緩緩挪動腳步移向母子兩人身邊時,發出了些微的摩擦聲───母性特有的一種對危險的敏感,將原本還沉睡在夢鄉中的精靈女孩給喚醒,一睜開眼睛,位在前列的巡守者就驚詫地嘆出聲,狼狽不堪地向後倒退了五、六步,察覺到濃烈敵意的巡守者們立刻退後,拉開距離,並且抽出獵刀,搭上箭矢,進入警戒狀態。

  那是野獸的眼神。一位稍微有點資歷的巡守者在把木箭搭上弓警戒時,回想起他曾見過剛生下幼仔的母山豬是如何的兇猛與暴燥。

  一雙銳利冷徹的眼睛上罩了層薄薄的琥珀色眼瞼,深皺的眉頭與毫無角度的嘴線形成強烈對比,女孩的左手托住胸前的嬰兒,手已經按在佩劍的握柄上。雖然現在是躺在地上,但只要她想,隨時都能在半秒鐘之內抽出兵刃滅絕眼前的威脅。

  在塗滿了橫紋墨綠色與黑色系油彩的伊亞沃巡守者臉上,滲出了斗大的汗珠,他們睜得一雙大大的眼睛,連眨眼也嫌多餘似的直盯著敵意的唯一來源。

  直到僵持了半刻之後,樹洞中的伊亞沃女孩慢慢的鬆開了右手,但還是放在劍旁,她的耳朵因為放鬆而低垂下來,眉頭之間的折痕也有了顯著的減少。

  女孩似乎也從對方臉上的表情發現到了。自己一時之間的起床氣跟警戒帶來的麻煩真不小,於是她決定主動開口化解誤會。

  「…是納西亞.謝泰的同胞們嗎?是巡守者吧?」

  面對她的問題,巡守者們遲疑地點點頭,但沒有開口答話。

  一位提著獵刀與拋石器,臉上塗抹著濃厚的墨綠色油彩,身材比起其他巡守顯然要高大許多的伊亞沃青年擠開前列的同僚們,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瞪視著女孩。

  「妳是…希貝爾嗎?」

  「哦?你是…霍西恩?」

  約莫思考了一下,懷裡還摟著嬰孩的女孩提出一個問題:「我離開多久了?」

  森林巡守露出了苦惱的神色,低著頭在手掌上開始笨拙地計算起來。

  「嗚…這個…」

  「算了,幫我去告訴謝泰的長老們,就說…」她的手指比劃在空中,忽然停格,然後呆住了好一陣子之後,「就跟他們說『希貝爾帶著她的女兒回家了』。」



  向晚的敬謐森林,這陣小小的騷動,很快就像投入平靜水面的小石子,連漪逐漸擴大,各式各樣誇張的耳語和傳說很快就流遍了每一位納西亞.謝泰居民的尖耳朵。

  在許許多多的不可知與胡亂臆測裡,只有一件事實是被確實證明的。

  「希貝爾回來了!」

  就這樣,精靈少女的漫長旅途與傳奇性的冒險,在這天暫時告一段落。

  而且她並非如同出發時的獨行,還多帶了一個人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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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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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小說/落選]精靈傳說---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2日,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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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08年 4月 1日, 22:25
文章: 831
I.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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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人呵,你可曾聽說過?
  在寸草不生的龐地克荒野上,
  帶著一把用金髮編成細絃的好弓,
  雙手揮舞著兩把快如電光的寶劍,
  在華麗如舞蹈的精妙跳躍與步伐中,
  吟唱著連艾汀的歌姬與琴師都自嘆不如的清徹美聲,
  讓石巨人臣服在她腳底下的伊亞沃戰女神?

  旅人呵,你可曾聽說過?
  在黃沙滾滾的拉吾爾漠地上,
  腰佩從西方密林攜來的神秘利刃,
  弓搭能射穿三層板金鎧的穿甲箭,
  在炫目如炎陽的刀鋒與堅皮對擊中,
  揮灑出連高傲的卓夫斯戰士也會拍手叫好的巨大傷痕,
  將沙巨蟲的尖牙拔下領賞的伊亞沃戰女神?

  旅人呵,你可曾聽說過?
  在幽暗無底的深淵谷地裡,
  張著一雙似乎要貫穿龍鱗的藍色大眼,
  肌膚塗滿了無數散發出光芒的古老咒語,
  在深遂而完美無光的黑闇真夜之中,
  在飛身出劍的剎那間綻放出琥珀色的兇猛目光,
  隻身挑戰最後一位死靈法師與牙之塔的伊亞沃戰女神?

  旅人呵,別說我在瞎扯淡,
  倘若你聽說過山繆爾的百姓是如何讚頌她的歌聲,
  倘若你見過巴爾尼斯港東廣場上的巨大骨架,
  倘若你在夏隆國嘗過名為烏洛里亞的一道料理,
  就不會無故懷疑吟遊詩人的故事,
  我們或許講的誇張,浮華,不實了些,
  但比起那些愛吹噓無聊歷史的亞爾瓦人仍是強上百倍。

  旅人呵,倘若您還是質疑我所唱的歌───
  那麼,我敢打賭,
  客倌您鐵定還沒參加冒險者公會,
  也或許還沒出過一趟真正的遠門…


       ─────艾汀詩人的英雄詩歌,
             「戰女神」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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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靈雖然具備一定程度的夜視能力,但從根本而言仍是屬於晝行性的動物,日出而作,雖然這個日出的定義可能比人類要早了很多,日落而息,雖然他們認定的日落比人類要晚了不少,也並沒有強制規定作息的時間,但原則上還是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生活規律。

  但是,今天希貝爾的早晨卻是被小娃兒的哭鬧聲給轟醒作開頭的。

  她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早就已經失去了該有的清徹與深遂美麗,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疲憊與迷惑。映入眼簾的事物依順序,分別是氣窗外高掛星空上的藍色下弦月,檯桌上的氣壓式水鐘刻度還指著右上端,再來才是被裝在鋪有軟墊的籃子裡的嬰兒。

  即使是最慈祥的母親也嘆了口重重的氣。今晚已經是第三次了。

  小孩不會說話,也不像其他精靈一樣擁有敏銳的感受力,他們或她們一開始哭鬧,就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麻煩,腿短腳短的孩子們也沒有辦法爬起來解決自己的問題,所以他們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就是───哭。

  起先完全聽不懂,只能什麼都做───換洗包巾,餵奶,不舒服或生病了,想要給抱抱───有時侯答案竟是以上皆非,白忙一場。但久而久之,當她聽了同樣又一成不變的哭鬧聲一千遍一萬遍的時候,就會開始發覺到這其中,肚子餓了的哭聲跟屁屁溼掉了的哭聲差了多少頻率的不同之處。

  震耳欲聾的哭聲持續敲擊著希貝爾的鼓膜,最後終於趨使她從冷硬的木床上直起身子來,直接把孩子提到胸前,讓小傢伙自己找吃的,饑餓的孩子表現出優秀的求生本能,小小的一對棕色眼睛尋找到了粉紅色的漂亮凸起,毫不考慮的就把嘴巴貼上希貝爾的右乳頭。

  今天也是裸睡的希貝爾,倒省下了掀開上衣的麻煩,同時也是為了對抗夏夜逼人的溼氣跟令人煩悶的燥熱。

  孩子喝飽之後滿足的打了個嗝,笑了,希貝爾揉揉她的頭,也笑的很開心。起初這傢伙還不懂得什麼叫節制,每次都嫌喝不夠似的要牛飲到睡著或是被希貝爾拉開來,直到某一天在媽媽沒注意時終於趴在胸前喝到吐了,從此之後才學了一點教訓,在喝飽之後,很有禮貌的把乳房推開搖搖頭表示已經飽足。

  孩子睡著之後,母親望著依舊高掛在星空上的露米娜絲之月,然後滿意地笑了笑,倒回自己的位置上繼續補眠。





  早晨,再度被哭鬧聲吵醒,不過這回希貝爾抬起頭來見到刺眼的陽光,就知道日出了。

  一般來說,除非把住所選擇在樹頂,在精靈長居的這座茂林中,直視天空並不是抬起頭來隨隨便便就能看到那麼簡單的事。除了廣大的植披覆蓋面積以外,厚達數十呎深的林蔭若是細分,還能分成好幾個高度不同的密林生態系。

  繩梯,索具,曬東西用的支架東一塊西一塊的凸出物,很明顯的是後來才加諸在這顆樹身上的身外之物,破敗的巨樹周圍皆爬滿了雜亂無章的野草和寄生植蕈,雖然看的出來活動的人跡,卻又不知道荒廢了幾個紀元般地穨廢。

  畢竟,距離她上次離開這個家把門封死,到好幾個夜晚前踹開大門回家睡覺的時候,之間已經過了許多年的光陰。老朽的繩梯或木料都已經腐敗毀壞了,塵封已久的住所也需要重新打理清掃,到底從出去旅行之後到現在究竟是過了多久───就連希貝爾本人也已經記不清楚。

  在這株樹齡看來已有千餘年歲的紅松樹之上,托著一座爬滿了藤蔓與苔蘚的木造建築物,以及一個佔去樹屋四分之三面積的圓頂,以及從中向外伸出的長管,雖然結構看似十分不合理,而且位置這麼高又有隨時遭雷殛之虞,但是,感謝老祖先的智慧,伊亞沃人很早就懂得運用寄生藤蔓的力量固定住樹屋,也在更早以前就知道高處的屋頂上要有一根可以接地線的避雷針。

  把孩子安頓好之後,希貝爾突然發現她已經忘記了一個正常的日子是要怎麼起頭的,往常的冒險生活,通常都是把營火和設營的痕跡給煙滅之後,趕在拂曉到來之前就動身,倒是不太機會睡得這麼沉這麼甜過。

  歪著腦袋傷了一會腦筋之後,她終於想起來了,早上起床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洗澡和提水。早餐?那種麻煩的東西就先等一下再弄吧!其實,怕麻煩的母親自己還寧可將早午餐合併在一起解決呢。

  把頭從氣窗探出樹屋外,稍微丈量一下與地面的距離:大致上是一百五十個肘尺左右。然後拎起木片與鐵圈組合成的水桶,找出幾個強度應該足以承受她體重的枝頭之後,手臂成為支點,扶住窗臺,往外頭的世界縱身一跳。

  一團膚色的物體忽然從最高的樹稍上竄出,轉眼間又落入了密集的林海中,好像什麼事都從來沒發生過似地安靜,但是,希貝爾的身體確實通過了層層包圍的樹木與枝葉,腳趾就好像黑豹的足尖,輕輕地降落在林地上,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在完成這個動作之後,希貝爾從蹲姿站起身來,卻感覺到一陣昏眩,產後貧血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左手邊傾斜了過去,肩膀撞擊到樹幹上,結結實實地碰了一下,不少在那附近吸食著樹汁的蟲子都因為這次的震動,急忙打開翅膀飛逃地消失了。

  因為產後貧血導致的低血壓,在地上坐了喘息約莫半分鐘後,希貝爾的視線才漸漸明朗起來,眼球與大腦因為抽送上頭部的充足血液而再度開始運作。

  咒罵了幾句之後,希貝爾揉了揉酸痛的肩頭,走向那具聳立在地上的抽水幫浦,扳起生鏽的拉桿,使盡力氣上下推送著,從森林地下的水脈抽出清徹的甘泉。

  因為很久沒有使用,一開始沖出來的水都呈現有些髒髒的黃褐色或鐵鏽紅,還有不少雜質在水裡載浮載沉,直到第五,六公升多的水被抽了上來,水質才變成真正的透明無色。

  希貝爾的雙手仍然不停地把桿子壓下,拉起,壓下,拉起;腳趾尖兒勾起水桶的提把拉進水柱,不一會兒就注滿了,她立刻把水桶提到頭上,全部傾倒出來,然後發出了痛快的嚎叫。

  冰涼的地下泉水從頭頂直流到腳底,全身的毛細孔在舒爽的刺激下全數敞開,一粒粒的雞皮疙瘩在皮膚上湧現,散亂的秀髮被水自然潤絲了一遍,一洗昨夜的汗臭味與溼粘感,少了那股酸味之後,蚊蟲暫時也沒有興趣要打擾希貝爾的享受了。

  「為什麼你,凜冽的朔風
  吹彎了河畔蘆葦的腰桿?

  為什麼你,要這般氣憤,
  把雲朵埋到遙遠的天邊?

  為什麼你,炙烈的朝陽
  也會在臉上燃起羞澀的紅霞?

  為什麼你,要如此害羞,
  遮起自己的面容好讓夜幕降臨?

  為什麼你,繽紛的虹彩
  要嫁給冷冽的夏雨作它的伴侶?

  為什麼你,眷戀如此深,
  總是在雨後依然深情的留步?」

  她張開雙唇,用一副與生俱來的優美嗓子,透過完美的假音域發聲將曲調拉到不可思議的高處,在森林裡唱起伊亞沃人的歌,細長卻長滿厚繭的手指輕撫著關節與脖頸處最容易積下汗漬與油垢的部份,搓洗出許多條污垢,都伴著清水一起沖到了地上,成為土壤的肥料。

  一邊唱歌,手可也還沒閒著,再次以指尖將頭髮順了一次之後,希貝爾閉起眼睛左右用力晃了晃頭顱,水滴與擴散開來的金色髮絲在半空中飄蕩,但隨即被手掌攔住,以熟練到不能更熟練的動作迅速將清爽的無數直溜順髮編成一條整齊的單長辮。

  此時,她猛然一回頭,腳尖勾起水桶向上一挑端到了右手上,一扭身子迅速面對蒼綠深林之中。

  「出來,在我決定動手宰掉你之前。」

  她的這句宣言在第三者看來或許會有點可笑。一個未著片衫半褸的女性,手裡提著空水桶,面對空無一人的樹林發狠。

  但是對於被瞪的那人來說,這可一點都不有趣!

  感受到殺氣的資深巡守員霍西恩很是無奈的從森林裡走出來,他這次並未在皮膚塗上油彩,而是穿著米黃色的連身裙,在腰際束了條有勾環的皮帶,兩鬢的金髮整齊的編成辮子,堅毅的下巴和眼神仍然帶有戰士的驕傲與自尊,但表情一臉疑惑,彷彿是在質問著希貝爾為何會發現他的偽裝。

  不過她還沒等巡守開口,馬上就給予對方解答:「穿著礙手礙腳的短衣還要躲躲藏藏,不太容易吧?下次就直接穿獵裝過來吧,我不會在意的。」

  「呃…是。」

  在發現對方的身份之後,希貝爾一臉凝神嚴肅的殺氣迅速消失無蹤,毫不在乎自己仍是赤裸裸的她,邁開優雅的步伐,往霍西恩的方向走過去,然後以饒富興味的眼神盯著他,從頭到腳仔細的看了好一陣子。

  「走,我們上去吧,你運氣正好,我正要開始弄早餐呢。」

  她笑嘻嘻地轉過身,往繩梯的方向走去,霍西恩對這種情形感到有點困窘,雖然不是以真正的戰裝或獵裝前來,但希貝爾對他腰際的獵刀和後臀上方繫著的短劍全然視若無睹,好像從一開始就不把自己當成威脅…這種想法讓他覺得非常沮喪,因此走了沒幾步就嘆了口氣。

  不過這一回即使是敏感如希貝爾也無法察覺到戰士複雜的心理,她轉過身子,對背後那位一臉嘔氣的同年疑惑的看了幾眼,又哼著歌提著水桶自顧自的開始蹬上繩梯,迅速向樹頂攀升。



  當霍西恩也攀上樹屋時,西貝爾已經披上了短衣,不過她並沒有繫上腰帶,光著腳丫子很輕鬆自在的在一片昏暗的樹屋中走來走去。

  一進樹屋就是兼作起居室使用的大廳,走廊長度大約只有一肘尺,連玄關也只是象徵性的弄了個空間出來。這種設計在十分重視個人隱私的伊亞沃人居家怖局中可謂是極為罕見。

  整個屋子是全通式的設計───所謂的採光窗其實就佔了四分之三的壁面積,僅有幾根支柱負責撐起整座建築的責任,位於高處的樹屋也能夠很清楚的感受到風的律動,沒有任何障壁阻擋的涼氣灌入室內,令人十分舒爽。

  她把窗上的掛廉與防蚊蟲的紗布拉開,從東方升起的陽光被放進屋裡,光線瞬間增加了起來,在霍西恩眼裡的希貝爾只剩下黑色剪影,但過了不久瞳孔的倍率逐漸調整到了適當的程度,才能再次看的清楚。

  「抱歉家裡沒什麼東西,今天早上得吃現作的,要稍等一下哦。」

  「噢,沒問題。」

  希貝爾忙碌的身影在充作客廳,臥室與廚房的起居間裡進進出出,霍西恩有些不自在的左顧右盼了一下,然後注意到躺在柳條籃子裡的娃娃,伸著手往空中亂抓,口中發出興奮的笑聲。

  「…」

  霍西恩帶著極其複雜的臉色,望著那雙亂踢的腳ㄚ與一雙伸長的短手,他才剛動念要伸手去摸摸嬰兒,卻停在一半,又縮了回去。

  「希貝爾。」

  「嗯?」她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

  「這個孩子是…」霍西恩把想說的話說了一半,又很彆扭的轉到另一個題目。「嗯,我應該稱呼這個小東西『他』還是『她』?」

  「你猜猜看!」希貝爾心情愉快地哼起歌來,霍西恩可以聽見她在起居廳外砍柴的霹啪聲,還有仍帶有水份的木柴在火堆裡燃燒所發出的爆碎響。

  「…男孩?」對這種事完全沒有經驗的伊亞沃男子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兩眼依然直盯著籃裡的嬰兒。

  「噗~猜錯了!她可是跟我一樣俊俏又可愛的美少女哦!」

  「美少女…啊。」霍西恩把這個發音起來有點饒舌的字眼細細咀嚼了兩下,苦笑著把想要反駁她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精靈巡守的左右手交錯在胸前,十根指頭不停的在大腿上跳動著,他又在那邊掙扎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想要鼓起勇氣張開嘴巴來告訴她此行目的,但是一跟希貝爾的藍色瞳仁相交,又是立刻別過頭去,剛毅的臉龐沒有太多表情變化,但緊抿的嘴唇仍是露出了心底的秘密。

  正在把才剛剛桿好的薄麵皮攤開,放到煎鍋上的希貝爾不禁笑了笑,但並沒有打算去揭穿他,只是靜靜地繼續料理煎鍋上的烤餅。

  陣陣香味傳入精靈敏銳的鼻腔裡,刺激胃液分泌。「完成了~!」希貝爾旋轉著輕盈的腳步,將兩個白皙的瓷盤端出,優雅地將它們置於茶几上,然後將餐著置於盤邊,自己也拉來張椅子,就隨意坐在霍西恩的對面。

  烤餅的表面略顯焦黑的金黃色,散發出令人垂涎的撲鼻香氣,雖然看似單薄扁平,但可以聞得到一股鮮明的甜香,似乎是在麵團中動了點手腳的結果。

  「因為沒有鹽也沒什麼料可以填的關係,我多加了一點肉汁,希望你吃的習慣。」

  「…多謝了。願若爾與坎歐斯賜福這一餐!」

  巡守人微微低頭致意,摸了摸飢腸轆轆的胃,誠心地向希貝爾與神明低頭致謝之後,開始用餐。

  「啊,關於妳上次的問題…」

  希貝爾迷惑的抬起頭來,她可不記得自己有問過什麼啊。

  「三十九個自轉年,又四個魯娜月加兩天。」

  這下就想起來了,希貝爾愉快的掛起笑容,「記性真好啊。」

  「沒有的事,想到妳的問題還沒回答,我就跑去愛莉西亞那兒問了。」巡守的嘴角微微揚起,跑腿是他引以為傲的專長之一。

  「哦~原來如此,這麼說這些年來是她在代我的班囉?」

  「是啊,沒想過吧?」

  「我比較擔心的是,她站在天臺上觀星的時候,會不會招來雷殛讓整座森林燒起來。」

  霍西恩噗喫一聲笑了出來。

  沒錯,在同輩之中,現任的觀星司祭愛莉西亞是他所認識的族人中運氣最糟糕的一位。她一出門就會開始下起豪雨,走在路上會被熊攻擊,只要稍不注意就會被樹藤或石頭絆倒,就連希貝爾所說的「招來雷殛」也並非誇飾之詞,而是平均頻率高達十年以內一次的真人真事。

  「這麼說起來,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你了呢。」

  「嗯?」

  「手臂變得很壯碩,身材看起來也很漂亮唷。」

  希貝爾的嘴唇與眉尖彎彎地捲了起來,泛紅色的臉頰露出挑逗而曖昧的顏色,彷彿是在放射出某種暗示,嘲弄心思單純的守林者。

  霍西恩手中的木匙震了一下,他試圖按住因為不安與緊張而發抖的右腕關節,為了掩飾臉部的表情所以低下頭去一言不語地猛扒著餐盤。

  已經在人際關係複雜的外世界歷練許久的希貝爾邪邪的微笑著,肚子裡憋著一股隨時都會爆發出來的強烈大氣壓力。從兩百多年以前開始,戲弄這位個性憨直的小男孩就一直是希貝爾的日常生活中娛樂的一部份,不過她當然也懂得要拿捏好分寸,免得弄到有人難堪就糟糕了。

  不過,霍西恩確實變了很多。希貝爾嘆了口氣,雙眼盯著那位巡守隊長肩頭上微微突起卻又不會太過明顯的堅實筋肉團塊。他的身長用目測計,大約有十八個掌高,即使是在以長人著稱的伊亞沃一族裡也都算得上是高大的身材。

  臉上的傷疤,或許是在驅逐越界的獸人遊獵者或是在獵捕什麼兇猛野獸時留下的吧?皮膚呈現出健康的棕褐色,因為長期被太陽照射而顯得有些乾燥和生硬,這表示他也經常為了職務上的需要而離開密林區,並且進行了為時不短的活動,精壯但不笨重的結實小腿,健美但不浮華的臂膀與陷進皮膚裡的繩痕,都為霍西恩的功勳又作了最佳的注解。

  但,歷戰的精靈勇士在此時看來卻顯得十分無助而困窘,他可以感覺到一種身處危險的場合下獨特的惡劣感受,自己就身在那個比最惡劣的實戰還要讓他驚心膽跳的偉大陷阱裡,而設下那個陷阱的獵人正笑咪咪的以雙手托住臉頰,等霍西恩一急就自己往坑裡頭跳。



  「那個…希貝爾。」終於,再也沉不住氣的霍西恩抬起頭來。「現在已經不是悠悠閒閒吃早餐的時候了,他們正在為了妳的事情召集發言者,要跟妳詢問嬰兒的來歷,還有妳的…關於妳司祭職份和居留的問題。」

  一講完這句話,霍西恩的臉就一路從脖子紅上額頭尖,兩只尖耳朵因為頸部以上的充血而發紅豎起,他站起身子來,口氣變得非常急燥:「不管發生什麼事,希貝爾,我都相信妳,我會跟妳站在同一陣線,拜託妳,只要跟首席發言者說清楚,講明白,態度不要太糟糕,我相信他們都一定會接受妳的理由…」

  希貝爾的表情沒有任何形於外的變化,她只是又輕酌了一小口盛在陶杯裡的水果酒。

  「噓。先吃早餐,邊吃邊說話很不健康唷。」

  他的臉頰先像是吹豬尿泡似的鼓漲起來,之後又有如海水退潮般地消了下去,一副十足的洩氣貌,自暴自棄的跟希貝爾說了一句:「…還有的話,麻煩請再給我一些。」

  「當然好,我馬上就給你。」

  霍西恩感覺到一種從心底升上來的恥辱感,以協調和穩重著名的精靈居然這麼失態,簡直是太丟臉了。

  不管了!這已經不關我的事了,連她自己都沒放在心上,那我到底是在擔心個什麼勁啊!霍西恩無力的用雙手手掌拱成碗形覆住自己的臉龐吱吱唔唔的呻吟著,希貝爾依然照著她自己的步調,慢吞吞的從爐灶室晃進晃出,又端出一盤滿滿熱騰騰的煎餅。

  聞到了香味而驚醒的小寶貝掙扎著手腳,彷彿也想要分一杯羹似的吶喊出聲,但是希貝爾搶在她作出更進一步的威脅之前,就一把將嬰兒摟抱進手臂與胸懷搭建成的巢窩裡,迅速的掀開短衣,用手把孩子的頭托住,而還在咿咿呀呀口齒不清的孩兒,在嘴唇接觸到柔軟的凸出部,舌頭嘗到微溫的新鮮乳汁後就完全安靜了下來。

  霍西恩才剛夾起一口煎薄餅,才剛放到嘴邊就停下動作,睜得大大的雙眼直瞪著希貝爾潔白柔軟的乳房上───當然,他並沒有帶著邪念,而只是純粹對初次見到的事物好奇而已。

  對數十年來遲遲沒有新生兒誕生的這個謝泰而言,這個小生命的價值顯得彌足珍貴,倘若不是這次希貝爾的狀況實在是太過特殊了,按照往例,是要舉行熱鬧程度不下於千年祭的誕生祭,命名儀式與祝福式等等一連串慶祝活動的。

  可是這個嬰兒…霍西恩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感傷的摀住了嘴巴,她未來的命運到底會怎麼樣呢?

  本來應該是帶著眾人的祝福與歡笑出生,在成人的細心呵護與嚴格訓練下成長茁壯的稚嫩靈魂,在這個時刻卻是招來咒詛與疑惑的異種,幾千年來極力從森林中排除出去的,非我族類的外來者,說的更難聽些,就是精靈的公敵。

 可是這也不是這孩子自願出生的,或許就連母親都不一定是有意要懷孕,霍西恩把藏在腦海裡一些關於女嬰的「種子」的負面來源用力甩開,他可沒有那個勇氣當面向當事人請教事情的詳細過程。總之,這真的是對希貝爾和孩子太不公平了。

  頭腦還在做思考,眼睛依然盯著希貝爾的胸前,注意到了他的異樣目光,作母親的抬起頭來,從他的臉上專注的眼睛出發,循著視線,回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不禁展開了某種意味深長的笑容。

  「想要嘗嘗味道嗎?」

  「咦?!」

  被希貝爾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倒了,由於當事人省略掉了主詞跟受詞補語的緣故,霍西恩是一臉迷茫的看著她的臉,但是希貝爾倒是毫不猶豫的說出了最危險的一句挑逗話語。

  「左邊還是空的,閒著也是閒著,你可以喝喝看呀。」她說這話的時候,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霍西恩當下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慌慌張張的倏地站起來,以猛烈的大動作飛快地搖頭,整張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一樣,他那誇張到可愛程度,結結巴巴開不了口的驚恐臉龐,讓希貝爾非常想要伸出大姆指來跟他叫聲好極了。

  母親清脆開朗的笑聲在空氣中震盪著,總算搞清楚這又是一次開玩笑之後,霍西恩先是皺眉頭起來準備發火,但一聽到她銀鈴般美妙歌聲似的笑聲,態度又迅速軟化下來,霍西恩自己也笑了,不過是摸著自己的後腦杓困窘的笑。

  「說起來…我剛剛差一點就答應妳了呢。」

  「耶?真的嗎?」希貝爾吃驚地托住下巴跟臉頰,在吃驚之後又出現了饒富興味的眼神。

  「是啊,我感覺到我體內有某種渾沌的黑暗力量在呼喚我呢,真是太危險了!」

  他一說完,就又自嘲般地笑了,希貝爾再也忍不住而爆笑出來,她連忙把兩隻手都拿去托住嬰兒,免得自己一無力就讓她滑到地上去了。

  「…可惡啊,啊哈哈哈。」霍西恩帶著靦腆的表情看著希貝爾,「四十年前,四十年後,我都還是被妳耍得團團轉呢,一點都沒有長進。」

  「不,至少你能夠跟上我的腳步,值得嘉勉。」

  「是啊,整個納西亞.謝泰要能找到像妳這種狂飆猛衝的女孩,談何容易?少數能夠跟妳比較的異類大概也只有愛莉西亞。啊,說到這裡愛莉她現在…」

  「不對哦,霍西,我已經不是女孩了,至少身體上不是。」希貝爾糾正了他的語病。

  「女人呀…」霍西恩細細咀嚼著這個字眼,然後衝著希貝爾露齒一笑,「老實說,雖然這違背了我們先祖的訓示,但是我真的,真的很嫉妒那個把妳變成女人的傢伙。」

  希貝爾這次真的是感到驚訝而睜大了雙眼,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聽霍西恩繼續講下去。

  「唉唷…該怎麼說呢?我從很久以前就對妳有好感,妳很可愛,聲音也很好聽,雖然心地惡毒…不,我在說什麼,也很聰明,所以說,可是,總覺得我老是慢了別人一步,連這麼重要的都被捷足先登,真的是該死,就是說我啦…嗯,怎麼講才好?」

  體形健壯的霍西恩背對來自東方的陽光,身影看起來有些昏暗,但是卻讓希貝爾感到某種錯覺,他依然還是過去,那個挺著瘦削的胸膛,使盡吃奶的力氣扳開短弓,向自己誇口將要成為族中第一勇士的黃牙少年。

  雖然很想當他是開玩笑的,但是非常不幸,希貝爾可以感覺到霍西恩正準備要幹一件非常認真的傻事,為了不被嚇倒,希貝爾吸了一大口的新鮮空氣並且屏息以待。

  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都沒有改變,那張註冊商標的害羞笑容,與體形不成正比的勇氣,催促著霍西恩吐出他想說的話,那句晚了數十年的告知。

  「希貝爾,我…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妳。我喜歡妳。」

  整個房間大約持續了大約三秒鐘的寂靜狀態。

  希貝爾帶著淺淺的笑容,有些溼潤的眼眶,拍拍她的手,點點頭。而霍西恩則是如釋重負般地「呼哇」一聲,然後開始傻笑起來。

  「啊,好輕鬆的感覺。」

  希貝爾一聽完霍西恩的結語就再度爆笑起來,「對,對不起,但是我實在是忍不住…我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要嚴肅些才好,可是…」

  「不會,我可以理解,其實我自己也很想笑。」巡守隊長滿怖筋肉線條的手臂與額頭上滿是汗水,他真的是為了講這句話燃燒了很多很多的能量。

  過了一會,希貝爾總算可以用理性把持住自己身體與臉部肌肉的控制權之後,她再度開口了:

  「那麼,我的回答是…想聽嗎?」

  「當然。」

  「我很感謝,但是不能接受。」

  「啊…」霍西恩抽了抽鼻子,有些哀傷的點點頭:「沒關係,我尊重妳的想法。」

  「因為我已經決定下半輩子要保持自由之身了。對不起囉~」希貝爾刻意伸出一小截舌頭,在臉蛋上裝出了可愛的表情,這種攻勢可是讓巡守隊長全無招架之力。

  「嗯。」霍西恩無力的嘆口長氣。

  「別失望,你的表現已經很讓我期待了,下次再加油或許會成功唷。」希貝爾把自己的臉湊近了霍西恩的臉,用食指輕輕的點了一下他的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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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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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小說/落選]精靈傳說---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2日,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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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傳統



  在旅行者歸鄉之後,森林中的騷動與議論為居住在納西亞.謝泰的精靈們帶來了好一陣子的話題,但是一天,兩天,三天,接著一個月過去了───身為當事人的希貝爾卻沒有主動出來露面,也沒有向任何人說明。

  畢竟與人類不同,在漫長的生命歷程之中,在家庭庇蔭與友人相處下的時間相形較短的精靈已經習慣了長時間孤獨與忍受孤獨,對於這種低調的行為並未感到異常。

  只是,在希貝爾的心中或許也在害怕與其他族人接觸,也在害怕聽見那些議論的話語;因此,所以才作出把自己隔離在外界的決定吧。

  只有霍西恩大概每隔三五天就來拜訪一次,帶來些鹹肉和醃漬菜之類的食品,也減低少許希貝爾的工作負擔。





  某天凌晨。

  起床之後,已經是這晚第五次被哭聲吵醒的希貝爾猛地張開眼睛,喘息的她將頭湊上鳴泣中的嬰孩,怒目瞪視著。

  夜空被雲霾所遮蔽,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只剩希貝爾那對被琥珀色眼瞼覆了一層的眼瞳,從貓眼般的細目投射出燃燒的憤怒火光。

  哭鬧並未稍稍停止,孩子顯然還不夠成熟到能察覺母親的心情,隨即屋內傳來了一陣木材與陶器被重物擊毀破碎的噪音,還躺在竹編床中的嬰兒立刻將抗議的哭聲轉為更為淒厲尖銳的嚎叫聲───最後,發洩怨氣的破壞行動結束了,母親再度成為率先屈服的一方。





  今天的希貝爾跟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儘管不是她本人自願的。在將娃娃下體已經沾滿了穢物的纏兜布換掉之後,也順便將衣物與孩子一起帶到樹下的抽水幫浦邊洗滌。

  因為是帶著小孩,希貝爾沒辦法大膽地再次從兩百肘尺高的枝頭一躍而下,而是小心翼翼地將光溜溜的嬰兒綁在胸前,抓緊繩索順著樹幹逐漸垂降。

  才剛剛落了地,還沒開始走路呢,頭上就被暗雲所籠罩,悶雷吸引了希貝爾的注意力,背上的小孩開始哭泣,很快的開始下起雨來,雨勢之大,就連厚達上百肘尺厚的植披層都無法完全擋住,如豆大如絮多的冰涼水滴瘋狂地隨著雷聲灑落在森中大地上。

  「討厭…」她小聲抱怨道。

  倒不是因為討厭下雨天,而是因為這場雨沒能早一點下,待會還要帶著小孩再往上攀,那可真的是會讓人累死的工作。

  雖然有些無力,但還是無可選擇的。森林裡的濕氣本來就高到不可思議的等級,更何況這種熱帶驟雨通常連聲招呼都不打說來就來,事前根本毫無預警可言。不過這場雨還真的是來得太快了,居然連精靈敏銳的感官都無法事先察覺…希貝爾的心頭突然猛地震了一下。

  「不會吧?愛…」

  隆隆───

  閃電之後,伴隨著雷鳴。逆光的人影出現在深綠色的黑暗彼方,希貝爾屏住氣息,就連女嬰都停止了哭泣───

  「哇啊!」希貝爾不知為何將兩手交叉在胸前,擺出了奇妙的防衛姿態。

 「是我啦…」

  「愛莉希亞!妳別突然出來嚇人!」

  「我又不是有意的…」

  陰鬱林中的人影以陰鬱的語調發出了抗議聲。

  這天下午,整座森林中運氣最糟糕的女孩找上了最古怪的女孩。

  愛莉希亞是個比希貝爾稍微年長───約大個一百多歲───的伊亞沃少女。可是由於她本人的不自覺和特殊經歷使然,她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悠悠哉哉狀,對於惡運和倒楣是逆來順受,一點兒也沒有長輩的氣息。

  好不容易在愛莉希亞的協助下連推帶拉上了樹屋,途中好幾次差點踩空滑落地面的驚險體驗,讓希貝爾更加肯定了這位朋友的不幸是具備傳染性的。

  「哦哦,跟傳聞中一樣呢,多了一個。」希貝爾很明顯地是在指嬰兒。

  「如果要問無聊的問題恕不奉陪哦。」

  「…那個,其實來找妳是有些正事要談的。」

  愛莉西亞把額前被水梳往額前的藏青色髮絲撥起來,失焦的一對眼瞳認真地看著希貝爾。

  「…請說」

  「長老正在召集發言者,準備舉行有記錄者的正式協調了,這事妳知道嗎?」

  「知道。」希貝爾點頭:「霍西恩跟我說過。」

  「那妳的長衣裝準備好了沒?」

  「啊!」猛然站起,並且露出驚詫之情。

  長衣是精靈在冬季與正式儀典中的衣著,簡言之就是禮服。與簡單的木質纖維織出的短衣不同,長衣需要某種昆蟲結蛹所用的絲絨,煮沸之後取出紡織成原料,再加以適當的剪裁,車線與染色,是相當費時耗工的一種手工藝產品。

  希貝爾身上穿的,連短衣都稱不上,充其量只能說是一匹布袋剪三個洞讓頭手伸出來的麻料罩衫,再來就是那件在艾爾卡特的市集買的,有點破的二手冒險者用服裝。雖然確實能夠便利地隨身攜帶很多裝備與雜物沒有錯…

  希貝爾慌忙地轉身跑進室內東翻西找一陣,隨即便傳來了慘叫聲。

  她左手抓著剛敲開防潮蠟的木桶,右手拎著一長串的破布。

  「都壞掉了…」

  「如果就這樣給妳放著一百年也不會壞,那對我們這些認真生活的人來說,可真是沒天理了。這幾天妳就先用我帶來的這件頂著,穿著奇裝異服走來走去總會讓人覺得不太順眼吧。」

  愛莉西亞淡淡地作出了評論,並且把背後的防潮筒卸下交給了希貝爾。「先看看蛀得怎麼樣,說不定還能修。」兩人一起把那條褪色的破布抖開,居然還能發現上頭有些蟲卵和甲殼附著,清乾淨之後將它們一條條分開鋪在了地上。

  「短衣完蛋了,這條長衣外襯也是。」希貝爾懊惱道。

  「頭冠沒問題,長衣本身還可以修修補補,拿去洗洗之後重新車上飾線就能暫時含糊混過去,不過我還是建議重作件新的。妳怎麼想?」

  「重新作一條恐怕太花時間,先修這件吧。其他的裝飾品由我來想辦法…」

  畢竟再怎麼說,要蒐集到足夠的蟲繭來作衣服,需要很長的等待。

  「嗯,真寒酸啊…」愛莉西亞搔了搔頭,把幾件衣服翻了翻,「別忘記現在妳年紀大了,要穿,尺寸要稍微修改一下。先來測吧!」

  愛莉西亞動作熟練地從腰包裡取出布尺和紅染劑罐,開始量測希貝爾的三圍,腿長,身長,肩幅,頭圍,然後用小姆指沾了些染劑,在手心上書寫下幾個數字。

  「我記得妳從很久以前就常常跟在馬西姆司祭身邊學製衣呢。」

  「是啊,如果不是妳害我要兼妳的工,他老早交棒給我了。」

  希貝爾的臉上先是失落,然後緩緩低下頭來。

  「…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這不像是平常的妳唷。」愛莉西亞微笑以對,這反而讓希貝爾的壓力更大了。

  如果被她好好罵一頓說不定還比較舒服呢…希貝爾的心中暗自抱怨著。被暗地裡批評的愛莉西亞頭也不回的,用布尺在破舊的長衣上頭,直的橫的不同方向比了又比。

  「那我先去找馬西姆,妳就等著拿衣服吧。」

  「愛莉希亞!」

  「嗯?」

  「謝謝…關於觀星司祭的職位。」

  「那沒關係的,反正我也很樂在其中。妳回來之後我就可以輕鬆一陣子囉!還有,關於那孩子…」

  愛莉西亞露出了溫暖的天真微笑:「我相信妳選擇的對象,因為妳的眼光絕對是最高水準的。可別忘記找個下雨天的日子來作最後的調整唷!」

  愛莉西亞蒐集完數據,向希貝爾道別之後,推開木門向外頭跨步,然後就突然消失了。

  「…嚇!」正要轉過頭去餵奶的希貝爾真的被嚇一跳。

  很顯然並沒有使用魔法,或是與自然進行協調,這麼說…下方傳來一陣長長的慘叫聲,緊接著是重物落地,水花四濺。然後是小小的哀嚎聲,一大一小的不平衡腳步聲漸行漸遠。

  「還活著啊…呼。」

  到底該說愛莉西亞是極端的幸運還是非常的不幸,關於這一點,希貝爾已經覺得越來越迷惑了。



  「所以說妳就跑回來找我了?」

  「嗯。」愛莉西亞扭了扭著地時差點摔斷的脖子,發出相當恐怖的刺耳聲效。

  聽完了整段故事的司祭把破敗的老舊長衣抖開,「…重新車線,上染劑,補破漏,還要改大尺碼,這還真是浩大的工程啊。能不能告訴她重新作一件會比較省工?」

  「如果老師您認為三天內能夠憑空變出五百粒蟲繭的話。」

  「…只好先廢物利用了嗎。不曉得倉庫裡還有沒有廢料…」馬西姆那張看不太出年齡的白淨長方臉上,露出了些許遲疑之後無言地低頭繼續檢查委託人帶來的長衣。

  愛莉西亞則是一邊以炭筆在一旁的工作桌上抄錄下手心裡有些模糊的數字,之後又從牆上的置物隔裡抽出一張帶有淡黃色的粗糙紙張,奠在桌面上,用木頭削成的貓頭鷹像充作紙鎮,徒手畫起了草圖。至於另一位,則是把檢查完畢的長衣攤開在工作桌上用木尺丈量著,同時把工具包裡的刀剪尺杖通通排放在隨手可及處。

  兩人埋頭認真工作了一陣子之後,馬西姆先側過頭來小聲地問了個問題。

  「喂,希貝爾那孩子真的帶了個小孩回來?」

  「是啊,而且是女孩哦。」

  「這樣啊…那麼,是誰幹的呢?」

  馬西姆的口氣好像要找殺人兇手似的,愛莉西亞不禁噗地笑了一聲。

  「她沒有講,不過聽霍西恩說似乎是平地種族的樣子,好像是喜歡的。」

  對方愣了一下,「人類啊…能被她看上的傢伙,真不曉得會是何方神聖。」他喃喃自語道,聲音越來越小。





  大約三天後。

  還是如同往常一般,在炙熱的陽光照射半個白晝之後,浪濤般升起的洶湧水氣在高空捲成了雲之塔,厚實的雲結構伴隨著悶雷聲,向世人召示雨神的企圖。

  希貝爾將布包包裹住嬰兒之後,放進墊有布條的竹簍中,試跳幾下確定沒有異狀之後,蓋上了蓋子。

  她閉起了眼睛,低聲的哼起歌來。

  尖耳高高地豎起,髮絲逆著風緩緩浮揚在空中,原本緊繃的臂膀漸漸地放鬆。她身邊的無形介質似乎有了些性質的改變,光影折射的角度有了些奇怪的變化,不規則的折射與越降越低的明度達到了極限時,忽然以她為中心散射出強光。

  一個尺寸小到可捧在掌心上的翠綠色嬌小女孩在光中成形,周圍的光芒逐漸褪去,希貝爾張開她的眼睛,視界中一切可見的物體,不分遠近,解析度都大幅的上升,就連雨茫茫的昏暗森林都無法阻撓她的目光。

  這時,綠色的小人形向前方伸出雙手,幻化消失在空氣中,希貝爾的眼眸罩上一層琥珀色的眼瞼。

  然後,背負著嬰兒的希貝爾在下一瞬間就從樹屋中消失了,連殘像都沒留下,只有呼呼狂吹的風雨彷彿還在揉眼睛,想要仔細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精靈的「工坊」是一群位居於河畔,單層的高架建築群集,位在離居住區有一段距離的河川下游處,實質上的意義等於是將工藝生產跟族中其他人們的日常

  由於會造成巨大的噪音,某些狀況下還會連帶有廢棄物,高熱,惡臭與污水等等工藝製造的副產品,為了絕大部份族人的權益,而強行規制這些技術者們必須在司祭的管理下,在固定的下游區塊內從事金屬器與紡織品等等的生產活動。

  而「下游的司祭」、「水與編織的司祭」馬西姆,便是肩負管理托雷吉亞溪下游沿岸工坊區重責大任的人物。可以稱得上是偉大,且確實是十分重要且受人敬重的職位。

  今天的工坊算是頗為安靜,拂曉時曾聽到隔壁的鍛金工坊在進行某些作業而吵雜了短暫的一陣子,不過天一亮就安靜了下來。

  「唷,來了呢。」

  馬西姆把剛嘗了一口的濁酒輕輕地擱在桌上,從躺椅中直起身,腳順便踢了一下牆邊的把手。

  屋外原本在雨水拍打下並不明顯的溪流聲突然變得紊亂了起來,白色的水花濺得老高。他把壁櫥打開,裡頭是滿滿一片的瓶瓶罐罐。仔細一看,可以發現每一個透明的瓶身中都盛裝著各色的液體,由上而下分別由紅色系到紫色系,由左而右則分別是明暗深淺程度的不同變化,如此看來整櫃的液體大概有上百瓶之譜。

  馬西姆稍微端詳一下之後,迅速地挑出其中幾瓶,都是些明度充足的基本色,然後將染料瓶拎進下擺,將短衣的下擺充作袋子給帶出了室外,走上一條通往河面反方向,乾河床上的高架木橋,那條木橋的終點是一座同樣建築在高架上的木屋,木屋的腳架北側有一條長長的不規則狀粗木棒,木棒的上頭有數個交錯排列的輪子,周圍纏繞著許多細線。

  司祭走進那座木屋,屋中只有一張連接到牆壁的桌子與長板凳,他打開了桌子上方的長形櫃子其中之一,櫃子裡有二十四個附底座的架子,馬西姆將瓶子逐一倒過放上架子,確定都裝妥之後關上蓋子。

  這時,希貝爾的喘息聲已經出現在背後。馬西姆轉過頭去,有些驚訝地挑起了眉頭,但仍一派微笑的表情,保持著一點距離,略帶善意地,毫不認真地,匆容不迫地面對著尚未取得信賴的對手。

  標準的伊亞沃式,希貝爾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敬他的微笑。

  「我聽說是今天。」

  「是的,不過其實您昨天就能來了,話語者。」

  馬西姆相當鄭重地以古語敬稱希貝爾的名字,他帶有些許磁性的聲音似乎讓空氣產生了些許震動。

  「先把孩子交給我保管,我會在這裡指導如何使用它。這台水力飛梭是新的,雖然設計跟舊型的有些小不同,不過大體上來說同樣是投影思考式。沒問題嗎?」

  「沒問題,司祭先生。我試試看。」

  希貝爾將背後的竹簍解下交給馬西姆,交出時眼中射出了火線,馬西姆正面接受了她的視線並且點點頭。變得輕盈起來的希貝爾,邁出無聲的腳步環繞著這張桌子───或該說是一部精密的機械───進行非常仔細的檢查。

  「是作長衣內外襯的部份?」

  「對,二十四肘呎長,六肘呎見寬,料是已經紡製好的絲。」

  「染料?」

  「標準的明度三基本組合,我記得妳喜歡暖色和高明度的。」

  「謝謝。」希貝爾禮貌地給予回應。「水力級數是?」

  「可動,零至最大流量為每秒十六升半。」

  「很優秀的性能啊。」

  「還不能完全達到先祖的水平呢!」馬西姆嘆了口氣。

  在一連串相當專業化的術語問答與仔細檢查之後,馬西姆簡單地交代了操縱的方式。希貝爾拉開觀景窗,坐上了板凳,打開桌子的左右兩凹槽處,讓雙手分別抓住凹槽中的絲束。

  「開始吧。」希貝爾長長嘆息之後,表情和語調毫無變化的說。

  馬西姆從短衣的胸口袋掏出一只淡藍色的針狀石頭,將它插進牆邊的槽孔中,然後,扳動手邊的開關。

  河川主流邊的一個水閥被打開了,不息的水柱猛地灌刷進只有些許積水的乾河道中,江水拍打在木屋的腳柱上激起了大片白沫與水花。

  尖銳的噪音與劇烈的震動從腳底下透過木板傳來,被驚醒的嬰兒擺動著小手開始大叫大哭。希貝爾馬上回過頭去,機件運轉立刻出現了不順與更大的噪音聲,在劇烈的碰撞聲後,一切又歸於寂靜,馬西姆迅速地將開關扳回,平靜地看著希貝爾。

  正想要立刻道歉,但是馬西姆卻早了一步說話。

  「慢慢來,不要著急,有的是時間。」他以平緩的語氣說道,然後立刻將嬰兒交還給希貝爾,衝入大雨傾盆的戶外,從外部進行機件的檢修與確認。

  不算大的機房內,只剩下希貝爾和孩子這一對,聽著孩子的哭鬧聲,她突然有一種猛然覺得想要尖叫或是放聲大哭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為什麼是我受這種罪?如果沒有發生的話或許也不必回來…

  這個想法才剛浮出腦海,又讓希貝爾一股自責的情緒又快湧上喉頭。沒有一個生命是自願要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忍受痛苦折磨的,孩子是,她自己也是。

  注意到她的掙扎的馬西姆便補上一句:「別執著於思考,更別停止行動。」

  這個世界的規則和步調,跟自己過去百年來所習慣的那個世界不一樣───況且孩子並沒有錯。希貝爾這麼提醒了自己。她先是閉起了眼睛,深呼吸之後大口的吐盡肺葉中所有的空氣。

  「就緒。」

  「…再來一次!」希貝爾愉快地拋出這句。

  接著,水力飛梭再度啟動。這一次,紡紗輪與織布架依然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初起的劇烈開動聲後,機件的轉速上升了,但不協調的磨擦聲卻呈現出反比的跌落。

  …集中!思考!想像!

  在她張開眼睛時,希貝爾周遭的空間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影像遭到了扭曲,光線不規則的集中與擴散,構成了這個非現實的景象。

  馬西姆的目光露出了難以隱藏的驚訝,「好快…!」他深吸一口氣,屏息以待。

  接著,光與暗築起的混亂空間消失了,希貝爾的前方出現一道以紅-藍-黑相間的複雜花樣組成的具體圖像。

  她笑了起來,無神的眸子中映照著心中幻想的投影。希貝爾的手腳開始迅速的隨那塊空間中翻轉,顛倒,放大,縮小的立體圖像開始連動,手中的操絲與腳下的踏板迅速的顫震著,複數的色彩與多條絲線交錯在織出的布匹上。

  孩子的哭鬧聲不知為何漸漸地聽不見了,希貝爾沒有多想。這時侯她的孩子,正揮舞著手臂,以歡喜的表情試圖捕捉那四散的投影虛象。





  約莫半刻後,希貝爾將水力飛梭盡頭的布尺拉開,輕輕地抽出甫完成的布料,然後緩緩地攤開半面。

  從火紅的朝陽與夕日到暗中見明的星月夜,強烈對比的色彩卻能巧妙地運用漸層技巧融合在同一幅圖像上,結合成完整的畫作,具有作者本人獨到的美觀。

  整張攤開來,將日與夜兩極端中間的緩衝赤色帶為中心折起,上下對折,再對折…重覆幾次之後,將大約肘尺見方的布團慎重其事地遞給馬希姆。

  希貝爾直到這時候才開始喘氣,額頭上滲出斗大的汗珠,閉起雙眼,背靠著牆壁減輕雙腳的一些負擔。

  「辛苦妳了,作得非常好。」司祭也露出了笑容。

  「可能的話,麻煩在製服時以日作外襯,夜作內襯。」

  「…我知道了。」

  裁縫的專門家面帶笑容地接過了即將交給他使用的材料,向希貝爾微微點頭,含蓄地表示敬佩的感情。

  四天後,希貝爾拿到了修改過的長衣。因為內外襯是完全重新更換的緣故,從外觀上是無法判斷是否為舊衣或新衣的,但已經足以對應即將來到的正式場合。接下來幾天,馬西姆又盡量擠出時間為希貝爾完成了罩袍,頭冠和髮帶等其他的衣飾。



  在拿到長衣的那天下午,霍西恩帶著發言者們的口信來了。

  彷彿就像早就設計好時段似的,協調會召開的日期就迫在眉睫。她腦海中立刻閃過馬希姆與霍西恩的影像,但沒有任何怒意。

  或許她已經開始找回一點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頭緒了。

  一個與陌生人保持著些許距離,卻又微笑而保守地向陌生人伸出友善之手的獨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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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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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小說/落選]精靈傳說---高仔
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2日,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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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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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亮的星夜下,大地彷彿被黑暗所吞噬,廣闊的草原中只有一點綻放的光芒,帶給旅人些許溫暖與安全感。

  先是笑聲,然後是音樂,接下來有人唱起了歌。

  然後是一陣鼓譟,還有喝采聲過後,圍繞在火堆邊的人群中,有一個赤裸著雙足,裹著單薄披風的小小身影直起身子。

  然後,在夜晚的大地正中央,逐漸萌現出白晝般的強光。

  在強光的中央是那小小的身影,在她的額前浮現出一團清楚的影像,是個尺寸可以捧在掌中,年約十一、二歲的裸身少女。那影像很快地消失了。

  旅行者們訝異地抬頭四處張望,又看看眼前的尖耳女孩。

  她毫無惡意地笑著,為旅人們的慌張而感到趣味。

  「那是魔法嗎?」

  一個手持白樺木杖的男子代表有著些許畏懼的大家發出了問題。

  「不完全是,」尖耳朵的少女墊起舌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由高喉音構成的字彙,給他一個微妙的答案:「對我與我的族人來說,協調這個單語的意義若用你們的字彙加以解釋,那是一種歌曲,一種思念,一種投影,一種想像。」

  「投影?想像?」

  「是的───聆聽之後,把我們所想的景象交托給自然,讓它們來協調,讓它們來完成吧。」

  「那是虛象?其實並不存在?」

  「是的,那是我的想像,其實有沒有投影都無所謂。」精靈少女的臉龐上抹上一層羞紅。「你在三日前的夜裡告訴過我的,伊絲托米娜的故事,有個具體的形象比較容易集中精神。」

  拄著白樺杖的褐髮青年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這個舉動讓精靈少女臉頰上的色彩又染得更濃了點。

  「謝謝妳有把我的故事聽進去。妳的名字是…?」

  「我的族人叫我希貝爾。」,她說出這話時男人在空氣中感受到些許魔力的振動,「我們沒有姓氏,也沒有中間名或稱號,但是你們可以稱我為希貝爾。」

  一直坐在火堆旁的配劍男子嚷嚷起來:「啊啊,只叫斯別魯太無趣了,各位!我有個提案,就叫她拼字謎小姐,如何?」

  這個名字在他鄉音濃厚的舌根下被壓縮變形,幾乎失去原音,也就不再有那微弱的魔力反應。

時光幾乎凝結住的火堆旁爆出了歡笑聲,在經過褐髮青年的解釋後,精靈  少女也快樂的開懷大笑著。

  那晚,他與她相識的第三天晚上。

  旅行者開始了他們的冒險。拉開傳說與詩歌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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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貝爾起床之後,因為昨晚和愛莉西亞徹夜喝酒談天的失智之舉而付出嚴重的代價。她幾乎是被劇烈的疼痛從夢境給拉回現實世界的───但是一想到幸福的夢境與充實的回憶,就讓人覺得愉快。

  只是,想著想著,回憶彷彿快轉般地跳過眼前,來到那關鍵性的一幕時,希貝爾皺起眉頭,選擇將它關掉,不再去想起。

  幸福與痛苦間只有一線之隔。

  為什麼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卻毫無追擊的跡象?或許是自己的假設正確,而且超乎預期。

  洗個臉,沖個水,打起精神,拋開惡劣的記憶,她看著搖籃裡熟睡的嬰兒,把臉湊上前去仔細端詳著,然後臉頰泛出幸福的嫣紅,與自豪的高傲神情。

  忽然間她聽到了嬰兒的臀部後方傳出糟糕的氣體與液體推擠聲,孩子猛然張大了雙眼,然後爆出了雷鳴般的慟哭巨響。

  幸福與痛苦間只有一線之隔,而且那條界線實在是薄得太過份。



  愛莉西亞很快趕到了,希貝爾為昨天央請她代為看管嬰孩的突發提議致歉,但是愛莉西亞一口自滿的接下了委託。

  希貝爾則是開始換上她的長衣。當她從後房走入大廳時,愛莉西亞滿意地晃晃腦袋,「我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妳。」

  希貝爾用剩下的布料做成的髮帶,將長髮編成兩條長辮,左右交錯之後盤在頭頂固定住;原本就因為長時間不經意的鍛鍊而顯得勻稱結實的高挑身子,在輕盈的長衣襯托下更顯得婀娜多姿;絲質的外袍下是鬆垮垮的連身內襯,垂到地上的衣角隨著她轉動的身子擺動,外觀看起來大方優雅,實則又不失輕巧靈活。

  「太鬆了,總覺得穿上這種快滑掉的寬鬆衣服會給人不安全感…」

  「可是,至少穿起來不會覺得很熱。妳又不是穿了去巡邏或是旅行用的。」

  「也對啦。可是就不習慣呀…」

  「別囉唆了,過來!」愛莉西亞一把牽起希貝爾的手和腰部,將她硬轉半圈,然後又檢查了一些小細節,還將部份盤起的頭髮又編成兩條鬢角。

  「不要鬢髮,很熱,又麻煩诶!」

  「什麼時候徵求過妳的意見?這個衣角不及格!」

  愛莉西亞只要碰到自己專長的範圍,就變得相當獨裁專制。她完全無視於希貝爾的抗議聲,這邊抓一把,那邊弄一下的,好像在操作某種工具般地迅速俐落。希貝爾幾乎是隻鬥敗的雄鹿,低著頭被愛莉西亞任意操弄賞玩,直到她滿意為止。

  總算,愛莉西亞終於滿意地點點頭,雖然整體而言更顯得有層遞和交錯的色彩美感,足以證明修改者的美學眼光,希貝爾卻帶著懊喪無力的灰暗表情。

  「我不覺得這樣穿會好…」

  「唉唷,妳就別找麻煩了!去吧!讓那些老頭子們嚇到眼睛掉出來!」

  「那妳不去嗎?妳不是祭司嗎?」

  「我管他那麼多!」

  雖然她用了很怪的形容方式,但希貝爾還是知道對方的意思還是滿載著善意…就某種角度來解釋的話。

  「那麼小鬼就交給妳囉。」

  「很簡單!包在我身上吧!」她很有自信的說道。

  於是希貝爾打起精神來,向好朋友點點頭,然後開始進行投影。

  那是經由一位人類的魔導士之口,再經由她的想像力捏造出來,純潔的伊絲托米娜女神應有的形象。

  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她就已經取得了周圍空間和大氣當中,妖精與元素的協調和贊助。下一步,她躍出了樹屋,身影消失在蒼鬱的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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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召開發言者會議是罕見的大事,所以有不少閒著沒事做的精靈都齊聚在這裡,湊熱鬧兼蒐集一些關於狀況的情報。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可是畢竟是種消磨時間的有趣方式。

  於是,在古檜樹下的精靈聚集規模達到了這九百八十年來的最高峰。

  對外界的種族而言,別說是一百多位精靈出頭了,一生見過一個精靈的或許還有某些因為閒到發慌沒事作又注意力特強的吟遊詩人;要看到兩個精靈聚集在一起,根本就和深赤龍鑽過縫衣針針眼的機會一樣微乎其微。

  比較起場外的喧鬧熱絡,似乎圈內就顯得嚴肅許多。發言者與圍觀人眾最明顯的差別就在於衣著───在這種悶熱燥濕的季節還會穿著長衣的精靈,除了有正事要辦以外幾乎不作第二種可能想。

  畢竟,在公領域的方面,精靈素以穩重,低調,認真,無私的服務態度而聞名。精靈發言者們也是抱持著相當認真的態度,與外頭抱著看好戲心情到來的旁觀閒人可說是有著天壤之別。

  由於委託巡守長托交的書簡中是寫著希貝爾應在日出後第三時前來,但是又有許多發言者擔心自己遲來而提早了半個上午抵達,其中在天還未亮時就趕來的也大有人在。

  先到的發言者們彼此對今天將要討論的議題交換意見,或是聯聊些完全不相關的話題。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外頭傳出了由遠而近的騷動聲,又迅速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希貝爾。

  無視於周遭的紛擾和談話,她一路昂首闊步,正大光明地走進大樹下的議場。



  議場是一個樹洞,由古老而盤根錯結的木質部與經過固化處理後的地基所組成的空間。這個空間並不雄偉,也很難稱得上是壯麗,甚至可說的上是狹小───但是,潔淨的圓桌與一片素白的擺設,給予視覺上某種一塵不染的錯覺。

  因為舊日曾經爆發過死傷慘重的會議戰爭之故,精靈刻意地在語言和稱呼上淡化這些「有力者」的敏感身份,僅以相當中性的「首席發言者」,「常任發言者」,「敕任發言者」等等詞彙來彼此稱呼,更為此而特意使用了沒有主客尊位之差的圓桌型來作為會議召開時的桌列。

  唯一的差別,在於首席發言者所慣用的尊位後上方,刻印著一行模糊的字跡,而下方則是一條較小也較新的印跡。前者的形狀是每一個都大小差不多,字與字之間保有同樣間隔大小,每個字卻又小有不同的方塊字體系,而後者則是對照著方塊字而書寫的連續拼音符號。

  「協     調、和    平、溝    通」
  「ㄒ一ㄝ ㄊ一ㄠ ㄏㄜ ㄆ一ㄥ ㄍㄡ ㄊㄨㄥ」

  環顧四周,有六十一個座位,其中有約五十多個坐了人,在希貝爾的眼眸裡閃過不少有些熟悉的老面孔,總是能夠從他們身上找到能夠認得出來的小特徵。其中有些長大了,也有一些看來依然健壯如昔的壯年精靈。

  時間的刻印無法在精靈的面容與身體上烙下深刻的痕跡,這是他們與其他種族最大的不同處。但是,從他們的言行舉止,仍然能夠感受到經驗與歷練帶來的些許改變。

  在最靠近室內的位置上,一位精靈戴著頭冠,蓄著四條編得整整齊齊的鬢髮,以俐落尖銳的目光由上而下掃視著希貝爾。

  或許在人類的眼中,會覺得這位精靈的外貌大概相當於三十初頭的壯年男性,但是從他的銀色頭髮與蓄髮盤起的長度可以判斷其年齡不小。他就是這座謝泰的首席發言者,同時身兼火與精工司祭的職務,「豐饒的收獲者」泰華特爾,以人類的方式來說,大概就相當於領主或市長一級的大人物吧。

  他就是希貝爾所必須說服的「對手」。

  除了風、水、火、天四科司祭以外,在座的發言者們大多都是臨時抽籤選出的敕任發言者,其中夾雜少數由司祭和巡守長兼任的常任發言者,霍西恩也在列席者其中之一,他試圖去迴避希貝爾的目光,並且不自覺的面露恐慌之色。馬西姆也來了,慵懶地半開著眼睛好像沒睡好似地,至於原本應該要來參加的愛莉西亞也因為幫忙希貝爾帶小孩而缺席了。

  其他的人們大多都還是掛著一副標準的伊亞沃式表情───保持微笑,微閉嘴唇,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親切之中又與對方保持一定的距離。

  讓菲雅感到頗不習慣的是,這些對自己露出「伊亞沃式」的族人中,有不少是過去曾經熟識過的朋友。朋友?她在心裡頭苦笑了一下,或許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也或許那些人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成朋友過。

  不過,她還是偶然地發現了一些敕任發言者們眼睛中暗藏著的友善與好奇,對他們來說,此行的目的並非要直問出什麼結果,只是純粹想聽聽她的故事罷了。

  這是少許讓人覺得溫暖的小地方。

  首席發言者待希貝爾點頭致意後,從容地直起身子。

  「很抱歉需要在座各位撥出寶貴的時間,前來此地集合。今天沒有什麼規則,只是隨興的協調和討論而已,請各位不必拘束,在規則的範圍之內盡量發言。」

  他簡單地介紹了五十四位列席者,每一位的名字都在希貝爾的記憶中有所印象,不管是以前被她從背後推進溪水裡的貝藍穆瓦特也好,被她放青竹蛇在腰包裡而被嚇得半死的派雷希爾也好,這些年輕的男男女女也都長大了,在族中擁有一席之地。

  四十年的冒險,要說長的話,在精靈千年的壽命中似乎算不上什麼;卻是又足以讓從前熟悉的自己與故鄉有了一道鮮明的隔閡。

  泰華爾特在最後交代了身邊持著石板,紙跟沾水筆的記錄者後,把發言權交給了希貝爾。

  「那麼,就請話語者的後裔與前司祭───希貝爾來簡單的報告在過往三十九個自轉年中發生的事情。請說。」

  「非常感謝首席發言者。」待對方坐回位置上,希貝爾眨了眨眼,清了清喉嚨。「那麼,我要開始述說「我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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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藍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對小小的黑影,像是在鼓動翅膀。

  在樹蔭間發散光芒,輕盈地在狹縫與障礙物間跳躍移動的精靈巡守者小隊突然停下腳步,抓住鄰近的樹藤,攀上最近的枝頭,仰望。

  「搞什麼啊…怎麼會是那東西?」

  巡守長稍稍抱怨了一下,目光依然毫不轉睛地緊盯著那乍看之下並無特色的十字狀黑影。

  那是龍。在這個世界上最具先天與後天一切優勢的智慧物種。

  因為逆光而不容易看清它的顏色,從那個巡航高度看來,這隻的尺寸至少也有三四百肘尺長,四五百肘尺的翼展吧。

  巡守長還想看得更清楚點,但牠在極高空中伸長的脖頸忽然微微向下,在那一瞬間,巡守長的全身感覺到了一陣寒顫。

  「牠看到了我們。」

  「不可能,牠離我們的高度差了幾千肘尺以上。」一名巡守斬釘截鐵回答的同時,卻也懷疑地抬起頭來。

  「不,你沒有看過龍的掠襲,他們的視力可好得很。我曾經在兩百年前的戰爭擔任信使,就見過幾次。」

  龍並非居住在這個地理區的生物,一般來說牠們都居住在北方的山脈和峽灣海域之間,不但糧食充足,而且也有寬裕的蔽護所可供藏身和過冬。有部份的龍和平原地帶的國家達成「協定」,或是基於好玩的心態而在南部地區活動,對人類來說,龍這種生物或許還比少之又少的精靈在印象上要親切熟悉許多。

  可是相對來說,龍會出現在不易狩獵的森林上空可說是大新聞了。

  巡守長的眼神中暗藏著擔憂,他比了比手勢示意眾人回到地表,藏身在植披層之下。

  「不過龍應該不會找我們麻煩吧,何必要特地躲起來。」

  「至少,牠不應該在那種適合掠襲的高度逛來逛去,會嚇到人的。」

  巡守長一邊發著牢騷,一邊乖乖地在地上邊走邊悄聲咒罵道。

  龍依然在天空中巡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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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靈開會的過程向來是極其無聊,輪流發言,有固定輪流順序,每個發言者有各自完整的發言時間而不會被打斷───以人類的眼光來看,沒有怒目叫罵,沒有爭先恐後,沒有拳腳相向,怎麼能稱得上是「交涉」。換做是矮人的話,上述的會議三要素可能就得代換成啤酒,煙草,全武行。

  但是,今天召開的會議可說是精靈有史以來過程最精彩的一次了。

  希貝爾已經把她的故事盡量簡單化,並且淡去個人色彩。她盡量不使用「我」,而是把當時跟她一起去冒險的團隊概括地稱呼為「我們」,並且運用精靈語在第三人稱方面的模糊空間來技巧性地迴避可能被追問的部份。

  可是即使她已經如此避重就輕地說明,每當她講到一個段落時,會議桌間便會掀起一陣壓抑著驚訝感的嘆息聲。

  「您居然跑去主動騷擾沙蟲?」一名發言者以有些質疑的上揚語尾質問道。

  「不,那隻沙蟲的感覺器已經受損了,是牠先闖入人類的領域,我和我的同伴只是把牠驅逐而已。」希貝爾試圖為自己找出正當的理由加以辯解。

  「挑釁深赤龍…這種事情您怎麼會想得出來…還有死靈法師…」

  「可是,發言者,那是因為我…」

  發言者們摀著臉懷疑兼震驚地發問,希貝爾就理直氣壯的一一加以回答,坐在首席發言者身旁不遠處的馬西姆難隱想要狂笑的逗趣表情,霍西恩則是聽到臉都綠了,好半晌吐不出半個字來。

  原本司祭們就在猜想以她在族中那種激烈表現的性格,到底會在外頭搞出多大的名堂,不過他們可從來沒想過希貝爾的「戰績」會是如此輝煌,她所參與的冒險活動與事蹟已經多到堪稱活傳奇的程度了。

  首席發言者泰華爾特的反應可能是最為鎮定的一位。她從頭到尾聽完了希貝爾的故事,以及陸陸續續大約十多位發言者的質問和希貝爾的答辯之後,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話。

  「話語者,我們不應該涉世太深,這嚴重的衝突了先祖的訓示。」

  「…」

  希貝爾看著泰華爾特毫無感情的淡青色眼眸,想要反駁他卻想起霍西恩的警告而忍了下來。在族中的傳統或是法理上,首席發言者所說的並沒有錯。

  不過,希貝爾自始至終都仍然相信自己的信念是不可動搖的。她最後還是正面迎擊首席發言者:「首席發言者,我相信我在當時的判斷是正確的,我的行動是被同伴們需要的,這與傳統無關。」

  泰華爾特揚起了一側的眉毛,無視希貝爾的這段話在議場中掀起的巨大騷動,微微點了點頭。

  這天就在希貝爾述說的故事與旁人心中隨之衍生出的更多好奇中結束了,泰華爾特在傍晚散會時,僅是簡單的囑咐在場的發言者們「請各自拿捏好明日集會的時間」,便宣怖暫時休會。

  在希貝爾走出議場的途中,她被上百雙的眼睛緊盯著,被數十張嘴巴討論著,卻沒有半個族人敢主動上前跟她說句話。

  她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回過頭去,以標準的伊亞沃式笑容對著圍觀的族人們回送。

  霍西恩擔憂地目送希貝爾的身影遠去,下游的司祭卻是一派輕鬆的表情,拍拍巡守隊長的肩頭之後逕自回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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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貝爾回到樹屋後,前來應門的愛莉西亞可是一臉憔悴貌。

  「怎麼搞成這樣啊?」

  「啊啊,妳總算回來了…」

  接下來就是訴說苦水的時間,餵食,換包巾,大小便,無緣無故無前兆的大嚎大哭等等,希貝爾安靜的聽對方單方面的發洩了好一段時間之後,以一副相當冷靜而專業的口吻告訴愛莉西亞:「既然聽妳這麼說,那孩子今天的表現還算得上是很乖了呢。」

  「是、是這樣嗎…」

  愛莉西亞臉色蒼白的嚅喃道,希貝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看妳以後還會不會一口咬定的說出『很簡單!包在我身上吧!』之類的大話。」

  「好,我知道,我學到教訓了。對了,奶快喝光了。」

  「什麼?這麼快啊?」

  「妳自己來看…」

  「噢,真的耶。好,明天會多準備一些。」

  希貝爾從愛莉西亞手中接過空空如也的木桶,再看看哭累了趴在床單上熟睡的小嬰兒,不禁嘆了口氣:「這圓滾滾的小地瓜妹還真能吃。」

  「對了,今天狀況怎麼樣?說來聽聽吧。」

  「這個啊…」

  於是,希貝爾簡單的交代了一下發言的內容要點,發言者們的提問,以及對於自己抱持的態度看法為何等等進行了詳盡的說明。

  愛莉西亞聽畢,緩緩抬起頭來:「首席發言者的反應?」

  「完全看不出來!」希貝爾爽快的承認。

  雖然希貝爾從小就知道泰華爾特這個人,也知道他很受大家尊敬,但卻不甚清楚他在公共場合中的行為模式。

  「唔,他沒說話嗎?發表長篇大論之類的?」

  「沒有,只有問一個問題。」

  「那就是好反應了。」愛莉西亞微笑著答道。「喂,希貝爾,我還有別的事情想要問妳。」

  「嗯?」

  「在妳的身體內的菜園裡播下『種子』的雄蕊是誰?」

  若是懂得話中的意義,大部份的人類恐怕都會臉紅的轉過頭去或是大笑出聲吧。只有精靈一族,他們對於話題的選擇可說是百無禁忌,並且發明了一套對這些生物傳宗接代行為的獨特描述方式。

  因為知道對方是認真的想要知道,所以希貝爾也據實給予答覆:「就是一個人類,雄性。」

  「後面那句是多餘的。再來?」

  「是在第六年…還是第七年?總之我在不同的『城市』…就是他們的謝泰,還有『國家』…有點像是合議會的組織,跟著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們,旅行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才遇上他的。」

  「只有妳跟他兩個一起旅行嗎?」

  「不,還有很多其他同伴,有許多種的人類,甚至還曾經有過矮人與半精靈,甚至也跟幻化成人形虛像的龍交談過。」

  「這樣啊,妳的經歷還真是奇妙。」愛莉西亞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點了點頭。「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個…」希貝爾在腦海中,在記憶的拼圖檔案庫中搜索出幾張鮮明的形象,並且加以組合。

  「他是個屬於名叫『亞爾瓦』的地區的一位居民,他的頭髮是褐色的,跟橡木的顏色很接近。他有對灰色的眼眸,還有很濃、很黑的眉毛,臉型…長得有點像是星點鹿的頭,妳知道的。」

  愛莉西亞摀著嘴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還真獨特。他年紀多大?」

  「跟我見面的時候,好像是二十九歲…用他們的算法。」

  「哇哦。」愛莉西亞撇撇嘴,在她心中所謂二十九歲的形象,差不多只有到自己的腰部高,臉帶著有酒窩的可愛微笑,一派天真無邪的美麗臉蛋等等,與希貝爾的記憶中實際存在過的那個人是有很大一段差距的。

  「然後呢,他是個『巫師』,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修習魔法與協調之術的司祭學徒。

  不過,人類的世界跟我們不一樣,他們的老師也同樣沒辦法教給他們全部的經驗,但是他們沒有更多時間了,於是到了某個程度之後,這些巫師就會從『白之塔』…一群很老的人類訓練這些年紀小的學徒的地方出來,去旅行。」

  「去旅行?」

  「是的,那就是我與他相遇的原因。」

  希貝爾點了點頭,並且露出了兩排牙齒的開朗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愉快表情,此外還參雜有些許的自豪感。

  她以不同於會議上的敘述方式,大膽而快速地將短暫又漫長的流浪時日中,每一件重要的大事與心中據有一席之地的事物,更補充上詳盡生動的說明。

  憑著一股熱情和執著,「想看看外面」的好奇心與勇氣,希貝爾離開了大森林,來到複雜的大世界開始了她的冒險。初起笨手笨腳的幾年當中,年輕的精靈冒險者也曾經犯錯失手,也有過上當受騙,更有過讓自己置身險境中的惡劣體驗。

  「那時侯我到了那維克,一個非常大的渡口謝泰。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結果到了最後,我被米拉商人給五花大綁地給裝進箱子裡,差點被運到海的另一邊賣掉呢。」

  「賣掉…啊?」愛莉西亞唸誦這個在精靈社會中不常使用的稀有字眼,以相當迷惑的神情看著希貝爾,「妳是說像矮人的商隊來我們謝泰作買賣那種?妳怎麼個賣法啊?賣妳幹什麼,多張嘴吃飯很麻煩耶。」

  希貝爾也遲疑了一下,畢竟對缺乏物流商業與貨幣概念的精靈來說,要讓他們立刻瞭解人類世界的「買賣」行為是相當複雜的過程───她自己也曾經在市集上看到小販擺的食物隨手抓起就吃,而被當成吃霸王餐的無賴,最後是被迫切了一下午的蔬菜莖才換回自由。

  可貴的自由!錢更寶貴!這是她離開森林之後首先體會到的兩個生活法則。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小販之所以要如此堅持她留下來切菜的理由,或許跟當天下午蜂擁而至的圍觀人潮有關吧。

  回到正題,希貝爾決定從東方古書上「先知其害而後知其利」的角度來說明她的遭遇。

  「簡單的來說,他們是人口販子,他們獵捕旅行者或是不熟悉路況的商人,把他們身上的東西全留下,然後人賣掉,換取金子或銀子,這些東西可以再換成糧食,諸如此類的,很多很多的糧食,刀械,小工具等等。」

  「噢。好,我懂了,人賣掉,換吃的。」她哪裡懂了!希貝爾又氣又好笑的盯著愛莉西亞明知不懂依然裝懂的逞強嘴臉。「可是妳有什麼價值嗎?」

  「…作為雌性的天生價值,讓種子有處可播的價值。」希貝爾聳了聳肩。

  「啊?」

  「我猜大概是基於壽命周期的因素,所以人類的雄性非常熱衷且急於找到可供播種的菜園吧!而且是希望播種的次數多多益善,永遠只嫌少不嫌多。而且他們喜歡稀有的種類…好像叫做異國趣味是吧?所以對應我身體的貨幣價值會變得更高。」

  愛莉西亞仔細推敲了一下,然後震驚地大叫一聲。

  「啊~?妳是說他們拿東西來換取播種在妳身上?」

  「對,就是這樣。」

  「所以妳的小孩是…」愛莉西亞的手指與目光轉向同一方位。

  希貝爾跟著轉過頭去,馬上就知道她誤解了,而且誤解的很嚴重。「不對,我話還沒講完。然後那個人類巫師與他的同伴及時出現,救出我,然後我就跟他們在一起了。」

  她講這句話的速度非常之快,試圖在誤會更加擴大加撫平它。但是愛莉西亞顯然還不明白:「哦,所以說他播種在妳身上,妳跟他就在一起旅行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唉唷…」

  嬰兒餓了,發出嚎啕大哭,於是希貝爾約莫又花了約四分之一次水鐘循環的時間來餵奶,同時對愛莉西亞進行詳盡的解釋。

  簡單的來說,希貝爾在進城前的一夜,被這些路過的旅行者邀請加入他們的晚餐。因為附近的森林大多都是已開發地帶或是私有地,她已經空腹將近一日以上了,她毫不考慮的點頭,並且認識了這群有趣的旅行者。

  隔日進城之後,她決定循前幾城的經驗,找份短期的打工籌備生活費與生活必需品的費用。

  接下來希貝爾就被騙進商會,下藥迷昏,醒過來時已經被全身剝光地塞在木板組合成的大箱子裡,手腳都被綑綁,口中被塞了一團布。

  她想要求救,用精靈們獨特的方式,那就是協調。可是附近沒有族人,她所能感應到的對象,最熟悉的波長,就是那群旅行者之一的年輕巫師包爾.舒奈德。

  巫師的內心深處察覺到了某種共鳴之後,去尋找共鳴的來源,意外的闖入走私集團據點,展開激烈的戰鬥,最後救出了光溜溜的希貝爾,放掉了被擄來的人們與奴隸,在一片大混亂中趁機逃出了城外。

  因為隨身行李都丟光了,在商會中短暫的滯留時間裡努力尋找也只拿回短刀,其餘舉凡短衣,頭冠,手環,腰包,綁腿布與涼鞋通通都沒找回來,她等於是光溜溜地逃出那維克城。持白樺杖的巫師似乎覺得不妥,而脫下了他的長袍,覆蓋在希貝爾身上。

  然後,他們在逃了很遠之後,在那天晚上選了個小山丘紮營,「我還記得,那天是第四個魯納周的滿月,星辰被月光蓋過而有些暗淡,但是整片晴空萬里無雲,我們就彷彿浸泡在群星中。」

  「白之塔的巫師,讓我重回寶貴自由的恩人,包爾.舒奈德、

  剛結束學院課程後,正在進行巡禮之旅的亞爾瓦貴族,卡爾.凡.魏赫姆、

  被僱來保護他的保鑣,鄉音非常重的一位老劍士,麥耶.古羅斯、

  很有矮人特色的矮人行商,荷魯.許佑德.發第、

  罕見的女冒險家,幾乎是無所不知的索菲亞.蕭爾…

  而我,話語者的後裔希貝爾,能夠有幸與他們共同旅行,我很驕傲。」

  她的舌頭靈活地在口腔中隨著上下顎的開合而移行,跳躍,發出那些不屬於精靈語文的音節,以十分純正清朗的亞爾瓦語唸出同伴的名字,世界上最為秀氣的德瓦夫語讀出矮人自豪的家族名,最後並以一句精靈語中最高程度的禮讚作結束。

  孩子打了個飽嗝,打斷了神聖的氣氛,愛莉西亞與希貝爾都笑了出來。

  「沒必要這麼嚴肅吧。」

  「是啊。」

  「所以妳愛著他…對一個生命周期非常短暫的人類。」

  「起先是抱有難以言喻的好感,之後就逐漸演變成愛了。」

  「他回歸大地了嗎?」愛莉西亞以稱得上是客氣的口吻詢問希貝爾,但她搖了搖頭。

  「不,現在還沒…或許以後也沒機會了。現在想想,所謂永恆的愛…彼此相互理解的伴侶…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也說不一定呢…」

  愛莉西亞在這晚聽希貝爾講故事途中曾經有過許多疑問和誤解,但是這句話背後所藏的意義才是最令她驚訝的。

  「還沒?以後也…」

  「嗯。」希貝爾點點頭,「後半段的故事就不那麼單純了,有點複雜,可以的話我不太希望講到。」

  「我知道了,那今天說到這裡就可以了。」愛莉西亞的嘴角浮出可以理解般的溫柔微笑。她放棄了繼續追問下去的權利。「有想過明天的策略嗎?那些發言者們差不多也要開始進入嚴肅的正題囉。」

  「…還沒,還沒想到。」

  「先保守一點吧,以居留許可為首要爭取目標,倘若還有空間就積極一點,要求復職。妳可以說說旅行伙伴們的事,那對妳的意義重大,就像剛才那樣講出來,一定有幫助的。」

  「可是,別忘記發言者們有追問的權利與義務唷…我不想要把那件事講出來。對,絕不。那都已經成為過去了。」

  希貝爾堅定地說著,握緊拳頭。

  愛莉西亞至此完全打消了勸告的念頭,因為她實在是太瞭解希貝爾的倔強了。



================================



  「搞不懂,怎麼會這樣?」

  霍西恩抬頭望著天空喃喃自語道,在他可以靠著微光進行夜視的視線所涵蓋的空域裡,是三片小小的十字型黑影在閃爍的星夜下盤旋著。

  「…是家族或是交配季節嗎?」一名年輕的巡守提出可能的解答。

  「不可能,它們從來沒有在這一帶集合過,而且這附近的龍幾乎都是青亞種,紅亞種的膚色在這裡沒有保護效果。」

  另一位巡守長也仰望著天空說。

  今天原應在森林中各處隨機巡邏的三個巡守小隊都被這奇異的景象所迷惑,最後都不約而同地暫停了巡邏,聚集在一起交換手中的情報。

  為了避免重覆記算,三個小組進行了相當謹慎的再確認,最後認定他們的頭頂上確實有三頭龍。

  除了白晝在午後有目擊報告的大型深赤龍也依然遨翔之外,還多了另外兩頭較小的紅龍與深赤龍。

  狀況十分的詭異,雖然對方是相當熟練於『協調』技巧的高等智慧生命,但在不清楚對方來意的狀況下,這麼做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但是,苦無半個解決問題的手段,擔心也沒用啊。

  最後一位最老資格的巡守長站出來說話了:「先等到明天吧,從閃爍的星空來看水氣很重了,差不多明天午前午後左右就會降雨吧,到時侯它們即使不願意也會離開的。」

  「如果會這麼順利就好…」

  「唉,如果再搞不定的話只好上報給首席發言者作裁示吧。」

  於是,他們就地解散了巡邏隊,當巡守者們各自回到自家時,另外三支巡邏隊也陸陸續續開始了正常的執勤。

  龍群依然在天空中巡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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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2日,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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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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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石砌的厚實磚牆包圍中,閃爍著溫暖的金黃色火燄。

  寒冷的風雪被堅固的屏障隔離在外,只留下室內充滿了人味的溫暖空氣。

  坐在躺椅裡的老人咳嗽了幾聲,低下頭去,合上手中的硬皮線裝書,尖耳朵的少女立刻轉過身來,為他遞上溫水。

  老人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女孩也以無言的微笑以對。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寂靜的屋內忽然傳出重物落地的聲響。

  少女回頭,看到老人手中的書本掉到了躺椅邊,閉上眼睛,安詳地靠在躺椅裡睡著了。她一邊晃晃腦袋一邊說著「傷腦筋」走上前,準備要為躺椅上的老人多覆上一條毛毯───此時有些異變發生了。




  先是尖銳的驚叫一聲,「你…你幹什麼?」然後,發出疑問句的音源突然從正常的高度被壓到了地上。

  在黑暗中,唯一的燭台被打翻在地而熄滅,只剩下複雜的布料摩擦聲與灼熱的喘息。

  尖耳的少女不知所措地看著黑暗中的灰色眼眸,竟也不知道究竟是該反抗,還是與他說話。

  「妳聽好,」沙啞的嗓音開口了,滿怖皺紋的乾枯手掌捧起精靈少女的臉蛋,順著她的髮絲輕柔的梳理著。「沒有時間了。我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精靈女孩垂下了她的長耳朵,像是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關愛與憐惜的淚滴。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是說過,會陪伴你到最後一刻嗎?」

  「不,最後一刻不會來。」

  「咦?」

  「總算實現了,妳知道嗎?我等待這一天等了好久。」

  「咦…咦?」

  「我可以大膽的跟妳說出那句話,那句我還是凡人之軀時不敢說出的話了。」

  然後是激烈的推擠和掙扎聲,精靈少女驚訝於對方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驚人腕力,居然完全被對方給壓制住了,於是決定使出全力來掙脫。

  但是老者使勁往她的腕窩中一按,少女發出了清麗悽慘的痛苦悲鳴,滾燙的淚水立刻滑落臉頰,印下清楚的淚痕。

  老者彎下身挨近少女的臉龐,張開齒牙動搖的上下顎,從肺部中擠出一絲空虛的聲音。

  「我愛妳,希貝爾。我要為妳奉上永恆的愛。」

  然後,他將乾癟的嘴巴貼上希貝爾的雙唇,當他的舌頭強行伸入的那一瞬間,除了從未經歷過的恐懼與驚慌之外,精靈那心底僅存的理性還在這片混亂中發現了一件事。

  …他早已沒了呼吸。

  然後、希貝爾哭泣著、哀求著、哀鳴著,從黑夜持續到白晝,又從白晝到黑夜。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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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該死的…」

  希貝爾搓揉著太陽穴,昏昏沉沉地從床上坐起身子。

  她用力左右搖晃了幾下腦袋,想趕快甩開令人悲傷的記憶。

  記憶很難真的忘記,潛意識更是無法擺脫的魔咒;但是當寶寶哭泣時,任何抽像的心理學名詞都無法再綁住一個母親的本能反應。

  然後,她處理完寶寶的麻煩,再稍稍準備一下之後,愛莉西亞就來了。



  會議第二天,出席者五十位。帶著黑眼圈的霍西恩依舊出席,不過精神看似十分萎靡不振。馬西姆帶了紙筆在畫著新設計的草圖,他似乎是認定絕大部份的發言者與希貝爾間的對話都缺乏可看性,而選擇了這個積極的排遣無聊手段。

  但是大出馬西姆的意料之外,才剛結束客套話,進入狀況之後沒多久,希貝爾就碰到了一個難關。

  「既然妳選擇了在外世界的生活,而且也能夠接受,並且理解,加入那樣的生活方式,那妳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泰華爾特首席發言者在會議第二日對希貝爾所提出的問題,可說是直接切中要害之處,也很乾脆的表明了發言者會議看待希貝爾的態度。

  換做是人類的會議,這已經可以算是『翻桌』、『打架』、『宣戰怖告』的前奏曲了吧!

  霍西恩的兩粒眼珠都突得要掉到地上了,發言者們也都饒富興味的轉頭望向希貝爾,等待她將會有的反應。

  「因為如今能夠吸引我繼續留在外世界的條件已經不復存在,又考慮到養育一個新生兒的條件非常嚴苛,站在母親的立場來思考,所以我選擇回來這裡。就是如此而已,首席發言者。」

  「生活比較級的容易,是嗎?」

  「是的,不需消費貨幣,就能採集相當充沛的糧食,而且幾乎四季都有糧食作物生長,這是很重要的因素。」

  事實上,擔心遭到岐視待遇,或是被從前找過麻煩的仇家上門尋仇等因素也都十分重要,只是希貝爾沒講出來,更何況她會回來這裡的主要因素一但公怖,恐怕根本就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得乖乖收拾家當離開森林吧!

  首席發言者用左手食指與中指掂了掂鬢髮,「那麼我可否追問,吸引妳留在外世界的那個條件是什麼?」

  大約經過了十秒鐘的沉默後,希貝爾緩緩的說出答案。

  「…朋友。」

  「人類?」

  「有很多種…」她馬上注意到自己偏離主題,這將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大部份都是。」

  「感情上的,事務上的?」

  「都有。」

  「因為年壽之期的緣故?」

  希貝爾的嘴角小小的抽動了一下,首席發言者的眼光頓時銳利了起來。

  反正說不了謊,精靈在全神貫注時,能夠感覺對方極其細緻的情緒波動,希貝爾無法說出與事實偏離太多的答案。

  再說,希貝爾本人並非擅長引導他人對話的語言高手,更非專家。

  「有些是,但最主要的那個不是。」

  「哦?請繼續說,話語者。」

  「播種的雄蕊離棄了我,於是我就帶著待放的花苞離開,回到這裡來。」

  在希貝爾乾脆地說完這句答覆的那剎那,議會席間爆出了此起彼落的交頭接耳聲。紀錄者雖然猶豫,但依然迅速的抄寫下每一位發言者的發言紀錄。

  精靈沒有婚姻的概念,也無一夫一妻或是彼此絕對忠誠的想法,更沒有硬性的男女關係規定。但是這個話題實在是太獨特了。

  千年甚至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拋下應負起責任的司祭職位,在外頭的世界散播廣為流傳的傳奇故事,最後與人類的男性發生關係。

  而且,最後是被人類所背叛…

  「謝謝,話語者,感謝妳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

  首席發言者並未出聲制止這片由他和希貝爾所聯手打造的混亂,只是向希貝爾這麼輕聲說道。



  而終止了混亂的人卻是一位先前不怎麼起眼的小角色。

  「首席發言者,我有異議。」四司祭之一的馬西姆稍微拉高聲音喊道。

  「噢,請說,發言者。」

  「方才首席發言者的問話涉及私人權益問題,似乎不宜在我們的會議命題下討論。」

  馬西姆站在議事基礎規則的立場上,發表了軟性的抗議。泰華爾特毫無表情地轉頭看著馬西姆幾秒鐘,「我瞭解了,發言者。這是我的疏失。」

  「首席發言者,我建議在接下來的議程中開始討論“話語者希貝爾的身份與權利”這項子題吧。」

  「…好的,您的建議相當正確。」

  「我個人希望首先提出話語者希貝爾的居留與復職問題。」

  「附議。」霍西恩也鼓起勇氣舉起手說。

  大家都很吃驚,似乎是因為有發言者主動出面為希貝爾說話這件事本身頗讓人匪夷所思的緣故。

  希貝爾閉上了眼睛,喘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

  (謝謝你───馬希姆、霍西恩。)

  儘管兩人之間就連目光都未曾交會過,但是當馬希姆坐回他的位置上時,下游的司祭臉上也浮現出勝利的微笑。相對於此,首席發言者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明顯的表情變化。



  情況遠比希貝爾想像中要惡劣許多,未表態與抱持否定意見的發言者佔絕大多數,會上只有被刺激而壯起膽子的霍西恩和原本就打定主意的馬西姆發表強烈贊成的宣言。

  令人意外的是,有兩名年輕的女性發言者也加入了支持希貝爾一派的陣營。

  至於令人在意,擁有主導議程進行大權的首席發言者,則沒有什麼特別表明自身態度的傾向。

  會議再度於傍晚時落幕,這次散會時依然有許多發言者依然不主動離席,熱烈地在圓桌旁交換意見,可說是難得一見的空前盛況。

  在希貝爾離去時,「話語者小姐!」一名身披淡青色長衣的女精靈叫住了她。

  「請繼續努力,我能認同妳為了孩子所付出的一切。」

  「…啊,謝謝。」

  希貝爾驚訝的向她點點頭,那位年輕的女精靈微笑著致意,隨後便一溜煙似地消失在希貝爾的視線裡。

  希貝爾的臉上逐漸浮現出溫馨的真誠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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Ⅴ.龍獵

  龍群依然在天空中巡弋著。

  只是,在空中發生了某些騷動,雷鳴與雨雲層遮蔽了天空。

  牠們很快地從巡守者視野所不及的空間中消失。

  追跡的巡守者小隊放心的撤收了。

  不過、對入侵者們來說,那並非撤退,只是轉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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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開始後第三天早晨,陰雨的溼氣包覆住森林,至少讓炎熱的毒辣太陽光被削弱大半,氣溫也驟降了許多。

  嬰兒長得很快,作母親的尤其感受最深。每隔一兩個小時就嚷嚷著要找奶喝,每次一喝飽就是相當於半個啤酒杯的豪飲,如此下來一個月多了,小嬰兒初起經常不舒服和咳嗽的症狀都獲得改善,也變得更加健康,原本紅通通的皺巴巴皮膚逐漸褪色成白裡透紅又漂亮粉嫩的蛋白色。

  孩子真的長大了不少…

  「就交給妳啦。」

  「久而久之也慢慢習慣了呢…」愛莉西亞從西貝爾手裡接過嬰兒時喃喃道。

  「這也是一種經驗的累積啊。反正說不定有朝一日,妳也會用得著這些經驗。」希貝爾露出奸險的笑容道。

  「不了,看到妳的慘況我就怕。」愛莉西亞的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下次跟馬西姆見面時要告訴他小心點才好…要不然我乾脆去找優爾提玩玩算了,雖然有點對不起馬西姆,但至少不會讓種子發芽。」

  希貝爾的嘴角浮出笑容:「唷,妳現在跟他在一起呀?」

  「很早就在一起了!這幾天忙著幫妳照顧小蘿蔔頭,回去時都沒體力陪他玩,那傢伙還怪罪到我頭上呢!」

  希貝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傢伙技術好嗎?」

  「一流的。而且超有耐心,比起毛毛躁躁的小鬼頭們,他比較溫柔。」

  「果然這檔子事薑還是老的辣…」

  「如妳所說,經驗的累積。」

  兩人都笑了出來。然後,希貝爾向愛莉希雅道別,準備再次運用大氣妖精協調的技巧,使自己抵達議場而能完全不著地,以免弄髒了長衣。

  只是當她在離開時,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看愛莉西雅,與她懷裡的寶貝女兒。

  「…」

  「怎麼了?忘了什麼嗎?」

  「不,沒事。我出發了!」

  尖耳的女孩,懷抱著奇妙的預感,其身影再度消失在密林中。希貝爾甩開了迷惑,她已經偷偷在心裡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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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下來的會議之中,再度經過一段昨天未完的質詢與提問之後,希貝爾按照正式的發言程序再度提出了恢復居民身份,以及恢復天與觀星司祭一職的申請。

  「在原星之司祭代理者,愛莉西亞常任發言者的授權同意為前提下,本人在此要求恢復原職。」

  「附議。」「附議。」兩名男性發言者先後說道。當然,除了那兩個以外不作第三人想…

  於是,針對復職案的審議開始了。首先提出質詢的是風與弓獵的司祭翁克提洪,他是族中公認最老經驗的戰士與狩獵者,也是巡守者們的師傅。當他發言時,身為其下屬與弟子的霍西恩不禁打了個寒顫。

  「話語者,您曾經身為前司祭預選的唯一繼承人,應該知曉這項職務的責任所在。」

  「是的。」

  「那為什麼還拋下妳應盡卻未了的責任?」

  「為了尋求解答。」

  「解答?」

  「是的,解答。」希貝爾的臉上逐漸浮現出自信與高傲的神色,這讓地位崇高的弓獵司祭皺起了眉頭。

  「計算曆法與紀錄歷史,是我們“話語者”氏族所背負的責任與義務。那是為什麼呢?因為、在大崩壞之後,只有少部份的族人還能記憶下納西亞文字的文法和語音。」

  她將手比向首席發言者後面那到牆上的刻字:「令人尊敬的司祭,可否告訴我,如果消去下邊那一行我們這些後人賦予的拼音,您還能否正確地唸出這三個信條?」

  「這…當然沒有問題。」自尊心強的翁克提洪硬著膽說道。

  「那麼這個怎麼樣?請讀讀看!」希貝爾用手指在空中畫了一橫,然後左一撇,右一撇,寫成一個隱形的方塊字。

  「唔…」

  「各位,這個字唸作貝雅格,正確的古音應是一個單節重音”達”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經常出現,用來比較有形無形之物的尺寸、大小。」

  有些發言者們偷偷笑了出來,也有些人感到羞愧而低下頭或撇過臉去。

  「這個跟觀星司祭的工作有什麼關係了…!!」他按著怒氣說。

  「當然有關係。根據殘缺的史料,紅月露米娜絲十二周構成一年,藍月瑟蓮妮爾三十二周構成一年,每六年在入歲時加計一天閏日。我們的曆法,古老而完美正確,神聖而不可侵犯。可是這不正常,因為我們這個種族並不完美,也不成熟,甚至可說是在倒退之中,這套曆法本身就是一群由爭執到內鬨最後自相殘殺引發大崩壞的幼稚祖先們定下的東西。為什麼曆法從來沒有出錯過?」

  希貝爾環視眾人,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根據我在外世界各地訪問與蒐集文獻資料的結果,以及前任觀星司祭私下向我吐露的實情,我得在這裡作出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我們的曆法和納西亞文字從一開始就被下了錯誤的音標與注釋,或許根本沒人看的懂,包括家父與我在內,各位發言者們會怎麼想?」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不必贅述了。精靈自有議會與史冊紀錄以來,最大的騷動和混亂以希貝爾這個平靜到不可思議的颱風眼為中心爆發傳播出去。

  霍西恩拉長了下巴,他轉頭過去望著馬希姆,臉上帶著『請你動手殺了我吧』的哀愁表情;但編織的下游司祭臉色猶如一張泡了水的白紙,而那張白紙正被放在掌心裡握緊而越來越皺。翁克提洪整個人彷彿被蛇后的目光掃過而石化成一尊雙手撐桌的立姿塑像。

  「請適可而止,希貝爾!」泰華爾特從他的尊位上站起來,眼中明顯閃爍著跳動的憤怒火燄。「身為首席發言者,我不能允許妳在這裡毫無證據便用言語來傷害先祖的神聖遺產。」

  「首席發言者,我的答辯還沒結束,請您尊重!」

  希貝爾毫不客氣的叱退首席發言者的插話,她的目光堅定若午後的日照般刺眼灼熱,雙手扠在長衣的腰帶上緣,露出絕不輸人的氣勢。

  「接下來我要繼續說明───」

  會議才剛剛開始而已,便已經邁入了最為高潮的段落。

  同時,另一場華麗的歌劇也正要在森林中上演───



================================



  愛莉西亞才瞇上眼打盹沒多久,活力十足的小寶貝又張開了眼睛,哇哇呼呼地大吵大鬧起來。

  「呃啊───!!難道就不能讓我安靜的休息一兩半刻嗎?!」

  她雖然嘴巴上這麼講可還是乖乖地拿出希貝爾預先擠好的一大桶母乳。就在這時,精靈明顯的人種特徵,那修長而尖銳的耳殼頂端微微地顫了一顫。

  風笛聲?不、比那還要尖銳,而且影響的氣流量比起任何已知的聲音都還要大上數倍。

  猛禽的──俯衝而下、撲殺獵物──比那還要巨大迅速的…到這裡為止,愛莉西亞便停止了思考,一把抓起還躺在搖籃裡的嬰兒,在懷中抓緊,然後向樹屋的西南側飛撲倒地。

  伴隨著預感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衝擊波和巨大爆碎聲響,象牙色的堅硬鈣骨質爪牙貫穿了歷經千年風吹雨打的樹屋頂簷。

  緊接著,從那新開的一扇大落地窗中探入了東西,那是面積約有兩肘尺見方,一雙空洞的琥珀色大眼珠。那雙眼珠與愛莉西亞的目光交會的那一刻,前者立刻致力延伸頸子,而後者的眼眸罩上了一層同樣是琥珀色的眼瞼,以快到幾乎黏在一起的發音迅速誦唸著什麼。

  如果是不明究理的人類,或許會以為她在吟唱某些咒語,事實上愛莉西亞只是無意義地誦讀著「一二得二二二得四四四得十六…」,對她來說,這就是停止恐慌的密訣、集中精神的手段、製造投影的方法。

  下一刻,龍背上罩著紫色罩袍的騎士迅速地命令牠抽出頭來,但為時晚了一步。屋中發出了強烈的閃光,暫時失去了視覺與腦神經制約反應的龍因為失速而墜落到密林中、樹木折斷、泥漿濺起、飛石迸散的巨響與其巨大質量加速度所掀起的煙霧幾乎遮蔽了大地。

  在空中盤旋的大型深赤龍與小隻的深赤龍都降低了高度,並且開始從雙顎間吐出高熱的火舌,樹屋很快就被這些具有粘著性的高揮發性燃料所包覆起來、旋即爆炸。

  愛莉西亞抱著嬰兒,從被火燄包圍的大樹上躍出,避開小型深赤龍的撲擊,降落在密林間。著地失敗,她在泥濘地中滑倒之後滾了好幾個圈,伏臥在地上,懷裡的小希貝爾和愛莉西亞全身上下都裹了一層厚厚的泥漿。

  嬰孩直到此時,才因為天冷、潮濕加上搞不清楚剛才發生的狀況而開始嚎啕大哭。

  龍群離開了原先的固定目標。牠們開始尋找失去的獵物、展開追擊。

  那愛莉西雅呢?她當然只好開始逃命,帶著小希貝爾一起。



================================



  精靈的會議越來越加混亂。

  「妳實在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首席發言者!乖乖坐在那裡聽我把話說完就對…呃?」

  希貝爾的心頭突然猛然一揪,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在相隔數哩外遠的議會廳裡也可以感覺到墜落的衝擊,約略相當於小規模的地震。這陣混亂暫時讓希貝爾與首席發言者的僵持不下局面終止了。

  有幾名發言者好奇地回過頭去朝門外探頭看了看,卻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一位青綠著臉的巡守者衝進議場,「首席發言者…有、有緊急狀況!」

  「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有龍在觀星台的上空…縱火…」

  議場中的人潮紛紛起身,往那小小的門口方向擠出去,「不要推擠,保持秩序!秩序!」首席發言者鐵青著臉,但是卻也不得不陷入這一片混亂之中,他好久沒有這般生氣過了。

  但接下來首席發言者絕對會更加生氣,因為在他意識過來以前,希貝爾就已經靈巧地踩著他的頭頂越過了人群,輕輕地在一個又一個發言者的肩上或頭上蹬一腳、踏一下,轉眼間便消失在人群的盡頭。

  「巡守者集合───!!」

  「號角呢?是誰在負責吹號角?」

  「敕任巡守者即刻到最近的儲藏點去報到,常任巡守者會指引你們!」

  身著長衣的希貝爾在暴雨下,從空中越過發言者、圍觀群眾、還有正在緊急點召的精靈戰士們,朝爆炸與撞擊聲響不斷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直奔而去。

  希貝爾可以感覺的到,她的孩子現在有危險!

  在大雨中要操作並且協調紊亂的氣流相當困難,但是希貝爾覺得她身上那件隨風擺盪的長衣絕對是最大的問題徵結。

  又飛躍了一段距離之後,她停在一處樹洞前方,用力將覆蓋著洞口的薄木板給踹破,取出以蠟封住的儲藏筒。那是巡守者們為了避免在巡邏中猝遇敵手,耗盡箭矢或是折失兵器而隨處建立的補給堆。把筒口打破之後,果然,裡頭存放著備用的精靈短刀、長弓和與其對應的長箭矢,還有一袋塞著乾糧和號角的腰包。

  希貝爾將身上那件漂亮但卻吸滿了水滴的外袍與長衣解開,扔進樹洞裡,內裡的襯衣乾脆也脫了,赤裸著身子戰鬥。先把那包乾糧從腰包有限的空間中取出後隨手扔棄,罩袍對折再折半之後塞進腰包裡,與弓箭和短刀一起繫上腰帶。已經盤起並整理好的頭髮有助於戰鬥時的方便,成為唯一得以繼續保留的打扮。

  然後、她繼續往騷動的源頭趕去,比方才的速度更快,更靈巧,更迅速。甚至巨響的來源在不知何時已經掠過了頭頂!

  她煞住腳步,仰望著低空呼嘯而過、在林間捲起小型低壓風暴的深赤龍。

  「操屍術?」在交錯的那一瞬間,希貝爾看得非常清楚:腹部柔弱皮膚上顯示出雜錯的屍班,甚至還有裸露在外的森白肋骨。那不是一條活著的龍。

  是那個傢伙,那個為了永恆的生命而出賣靈魂的傢伙。

  希貝爾環顧四周,高高豎起的耳殼代表精靈集中精神去換取了最高程度的知覺,然後她鎖定了聲音的來源,那是熟悉的哭聲和呼吸聲,雖然很微弱…但可以確定仍然存在著。透過聽覺標定概略方位、空間距離之後,她迅往那個方向繼續前進。

  突然間,深赤龍的巨大身影自頭頂俯衝而下,巨大的身影沒入蒼松巨木間卻尚不足以完全遮蔽其身軀,還能聽到刺耳的樹木整排整排被擠斷倒地發出的巨響。同時,女性尖銳的慘叫聲自前方傳來,那是愛莉西亞。

  「愛莉!!」希貝爾繼續往深赤龍落地的中心處狂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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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08年 12月 12日,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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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獵龍



  映入希貝爾眼廉的景象其實相當地單純。

  愛莉希亞倒下了,混身被血跡與觸目驚心的無數撕裂傷所裹住。

  她的雙臂裡懷抱著希貝爾掛念在心頭的寶貝女兒。

  原本騎在深赤龍背上的紫袍騎士下到了地上,跨出一步又一步安穩的步伐,在地上留下了一排間距完全相同的足跡,最後在愛莉西亞身邊停下腳步,以僵硬的動作彎腰,左手從愛莉西亞手中拉過了嬰兒,右手從腰際抽出單手長劍舉起───

  在那一瞬間,希貝爾停下腳步,站成馬步,橫執長弓,箭搭上弦,看似毫不費力、未曾遲疑的朝前方發出一箭。

  可是要拉開弓徑達到希貝爾身高一倍半的這挺精靈長弓,所施用的肌肉能之大卻又是人類所難以想像!箭矢挾著超高速,劃出穩定的彈道,避開途中溫帶常綠林木的複雜地物障礙,鑽過灌木與樹林間的隙縫,奔向近三百肘尺外的目標。

  紫袍騎士手中的長劍發出鏗鏘的響聲,飛落到他身後二十步以外,擦過的箭矢則擊中了一旁被壓倒的樹幹上。

  他馬上將嬰兒摟進懷裡,紫色的斗蓬蓋住了黑亮的板金鎧,攀上深赤龍的頭角。在這同時龍早就已經開始振翅───在這片狹窄的森林地中,因為沒辦法透過助跑起飛,只好加快揮翅的頻率來彌補───龍的腳已經離地半肘,一肘,五肘,越來越高。

  可是將長弓斜背在後的希貝爾,卻是以三百肘,二百肘,一百肘的飛躍之速在逼近中。

  還來得及!我能夠攔下牠!希貝爾的心中十分肯定。

  然而、深赤龍那無神的眼睛轉了轉,張開的上下顎之間開始出現了搖曳的光折射,有如海市蜃樓,並且對準了倒在地上的女精靈。

  在那最後一秒鐘,希貝爾改變了奔馳的方向,飛上前去摟住愛莉西亞,龍的喉間與她的身上同時綻放出劇烈的光。

  大量的積水與空氣中的水蒸氣轉瞬間被高熱蒸發,大量的白煙噴上雲宵,飄浮在地面積水上的油膏依然留有餘火,水蒸氣爆炸使的原本就已經因深赤龍的強行著陸而顯得凌亂不堪的森林間,更是一片狼藉。

  藉助瞬間產生的熱空氣與上升氣流,深赤龍與騎士迅速地再度升上了天空。

  可是它們並沒有離去,而是等待剛才擱淺在陸上的小紅龍振翅飛高之後,在森林上空繼續盤旋著。



  希貝爾將還在冒煙的焦黃色罩袍掀開,檢視愛莉西亞的傷勢。

  許多破片刺入皮下深處,和多處的摩擦傷給人一種不知從何下手的印象,但最主要的致命傷還是在左手腕部大量出血的動脈。

  希貝爾將罩袍割下一長條,綁在愛莉西亞左手關節處充當止血帶,再將雙手置於患部,集中精神、低聲而迅速地歌唱著。

  藍色的光芒聚合成球體狀,但是那並非協調魔法效果的本身,而是希貝爾自己單純的投影。真正的魔法發生作用之處在於患部微弱的光影模糊折射,這就是精靈的協調術既不是黑魔法也非屬於白魔法,而自成一格的最大特色。

  接下來,她把雙手輕輕地撫過愛莉西亞身上明顯的患部,被光芒照射到的地方,血漸漸地止住,傷口開始有了明顯而迅速的結痂。

  「…對不起…沒能、幫妳守住…嗚…」她忍住了疼痛,卻止不住眼淚從眼眶裡滑落。

  「不要這麼說!」希貝爾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不打緊的,那個人要的是我,他們想要找我出來,她不會有事的。」

  「包爾…那個妳愛著的男人。」

  「曾經,現在不是了。」希貝爾內疚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沒有跟妳說出實情,還連累到妳…」

  「現在…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那個孩子不是對妳、唔,很重要嗎!」

  愛莉西亞推開了希貝爾仍在治療中的手,咬緊牙關,將左手的止血帶又綁得更緊了些,右手才開始為自己治療。

  「那就去搶回來,別輸給他!」

  因疼痛而泛著淚光的愛莉西亞向希貝爾眨了眨眼,希貝爾亦點點頭,臂膀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之後,還給她一個燦爛的微笑。

  「會贏給妳看!」

  伊亞沃的戰女神,再度找回了戰士的自信。



  這時,精靈的巡守者們對森林上空的不速之客開始了大膽的迎擊。

  第一波的長弓射擊主要是集中在飛得太低的紅龍身上,紅龍背上的紫袍騎士遭受集中狙擊,身中數十箭,其中有十發以上是貫穿了板金鎧而插在上頭的。可是他並沒有倒下───接下來,三隻飛龍開始集中火力對地面發動壓制性的噴火掃射。

  精靈巡守者們迅速的潛伏起來,並且遠離逐漸漫延開來的森林火災,重整之後立刻開始射擊,又再化整為零───如此不斷重覆著,但攻擊的力度卻連最低的門坎值都無法跨越,可說是完全無效。

  「那上面的騎乘者殺不死!」霍西恩咆哮道:「我們要用有效的手段來攻擊他們!」

  「可是,要怎麼作?」

  聽見同伴提問,霍西恩停下腳步,搓了搓他苦惱的下巴。

  「喂,該不會連你自己都不曉得怎麼辦吧…」

  「別囉嗦!我正在想…」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幅鮮明的回憶。那是在大概七八十年前,希貝爾帶著同輩的小鬼們去山洞裡抓蝙蝠的影像。

  霍西恩忽然一臉恍然大悟似的表情,然後從腰包裡掏出重箭頭用的倒勾矢,「用勾箭,我們射牠的翅膀,讓牠先下來再說。」

  「下來之後呢?」

  「到時候再想吧!一起來啊!」

  精靈戰士們邁開輕盈的襲步,追擊天空中肆虐的飛龍,霍西恩肩頭上的筋肉因為拉動精靈長弓而鼓漲起來,粗壯手臂上的條條青絲依稀可見。



  幾十秒後、低空擦過樹稍的小深赤龍忽然失速,右翼被扯碎的肉膜無力的隨風飄折著、直到墜地為止。小深赤龍殘餘的加速度在地上硬是犛出了一條巨大的壕溝,但是牠的活動並未因此而停止。

  精靈巡守們試圖接近墜龍現場,但是無法起飛的龍仍昂首吐出膠化的液狀火燄,在周圍築起了一道火之牆。這種間接的障礙難不倒巡守者們,來自四面八方的仰射箭矢跨過了火牆,扎進了小深赤龍早已腐敗而失去堅軔彈性的龍麟間。

  可是這依然阻止不了牠的大肆破壞,缺乏有效對付龍的武器的精靈們簡直是束手無策,幾乎要放棄掉牠,改以其他飛龍為目標。

  但是那隻早已死過一次的深赤龍無懼於肉體上的傷勢,仍然緩步前進、再用力揮動一次翅膀,挾排山倒海之勢往前半飛半跳的撲擊過去。

  龍又再度墜落,這次剛好是在霍西恩眼前。

  在撐過那陣天搖地動的衝擊波之後,他張開眼睛,就能見到那隻龍屍晃了晃被撞擊削去三分之一的血淋淋腦袋,混身發出難以想像的腐敗惡臭,在紫袍騎士的號令下將龍首瞄準自己的方向,龍口中閃爍著偏折的光暈。

  霍西恩在那一瞬間感覺到超乎過去所有威脅的恐懼感浮上心頭,但是他咬緊牙關,迅速地從腰間的箭筒掏出重箭頭,搭上絃,拉滿弓。

  霍西恩怒吼著:「我才不怕你…!」

  隨即,當箭矢準確無誤的命中龍的額頭時,發生了劇烈的爆炸,「…若爾與坎歐斯呵!!」霍西恩驚慌的就地臥倒在泥漿中尋找掩護,衝擊波和爆風隨即到來。

  強壯如霍西恩也被這陣爆風震飛了兩三肘尺,燃燒不完全的廢氣和詭異的焦味嗆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大氣中的懸浮粒子讓他來不及罩上眼瞼的眼睛酸的睜不開,就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霍西恩劇烈的咳嗽起來,肺部像是即將從裡面炸開的不適,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與粘粘的脂肪燃燒味散怖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漫天飛舞而降的碎肉與血雨,不禁疑惑地問著自己:「我殺了牠?」

  但是霍西恩馬上知道自己想錯了,因為地上散布著幾片焦黃色的破布,還印著星夜的花紋───那是希貝爾的長衣罩袍。周遭的空氣殘餘有大量的火妖精流動痕跡。

  抬頭往上看,一個小小的人影往天上直衝而去。



  靠著熱爆風造成的上升氣流,希貝爾極其精準的躍上紅龍的背部,紅龍背上的紫袍騎士回頭,他空洞的目光還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紅龍就將牠的飛行姿勢在一個迅速的半桶滾後改為倒飛。由於身體結構的關係,在倒飛時龍是無法振翅的,只能將兩翼放到最大來滑翔,高度也不斷的下降。

  覺得夠了之後,再一個翻滾恢復成正常的飛行姿勢。之後不過數秒,紫袍騎士便被突然出現的另外一人踹下原本的座位,在半空中散成十數片空蕩蕩的黑色板甲,全都在地上給砸爛了。

  希貝爾奪取了龍的控制權!

  紅龍也曉得背上多出了一位不速之客,於是開始拼了命的甩動身體,在雨雲滿怖的空中留下奇特的航跡,彷彿是在進行某種特技展示飛行。但是,希貝爾並沒有認真的想過要如何去控制這頭屍變龍。她只是以絕佳的平衡感待在龍的背上,直到另外一頭大型深赤龍與她的距離縮短到希貝爾能夠一步躍上以內。

  希貝爾身邊的光影折射半徑越來越加擴大,扭曲的程度也越益明顯,甚至規模大到連地上的精靈們也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時,她一足蹬離了紅龍,紅龍的身軀就在她身後炸散成飛舞噴濺的肉片和血花。那個景象一點也不真實,看在這些旁觀者的眼裡,甚至可說是令人迷惑的幻象,只是下起的血雨卻告訴他們這是存在的事實。

  ───她真是強的太恐怖了…看著這幕的霍西恩不禁咋舌。

  乘著爆破後的熱氣流,她自身也迅速的進行第二次投影的精神集中,盡量使得周圍的風向能夠在妖精的干擾下有利於她。

  千均一髮之際,希貝爾搆上了甩動的龍尾,再往前蹬躍一次襲步,成功地站上深赤龍的龍背。

  「是你吧!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龍盡量保持著穩定的水平飛行姿態後,那名紫袍騎士緩緩地回過頭,鐵面罩下是一張令人既陌生卻又熟悉的年輕臉龐,他的手臂下還懷抱著哭泣的女嬰。

  「我找妳好久了,希貝爾。回來吧,我不會虧待妳的。」

  「你已經做了一件令我無法原諒的錯事,如果你還想要有第二次,」希貝爾冷冷的說道,「我會讓你的身體與靈魂都徹底的從這個世界裡絕滅。」

  「妳還不理解嗎?希兒,我獲得了永恆的生命。我的精神將可以永遠地存續,我可以使用年輕的肉體給予妳歡愉,我已經超越了妳們種族所自豪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我已經是在這個世界屬於一種次級神的存在…」

  「別無恥了!你這個隨隨便便踐踏別人心意的自大狂、笨死靈法師!你本人呢?」

  那張毫無生氣的蒼白俊美臉龐擠出生硬的笑容。

  「只要我的操屍法術還有效的一天,這些釜生人與活屍就通通都是我精神的複製。我不得不這麼作,希兒,只有這麼做───把我跟妳的孩子帶走,才能引妳出來,說服妳之後,我們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否。」希貝爾簡短有力地說:「把孩子還我,你滾開,永遠別回來。」

  「妳放心吧。這可不是請求,我已經作好了準備,我是要來『帶』妳回去的。」

  龍的航向轉往西方,開始振翅飛翔,巡航高度與速度越來越快。希貝爾將腰際的短刀抽出,以右手持,眼眸罩上了憤怒與自護用的琥珀色眼瞼。

  戰鬥迅速開始了,持短劍者瞬間迅速欺向紫袍騎士,但卻被他的長劍在中距離隔擋下來。紫袍騎士稍稍使力,希貝爾便感受到巨大無比的力道將她推開,她立刻以風精的力量將自己下壓在龍背上,否則強勁的逆風將會把她捲走。

  「瞧,不需要訓練,我就能夠擁有強健的體魄!敏銳的感覺神經!無法動搖的平衡感!這都是拜偉大的古代魔法之賜予啊!」

  紫袍騎士一步步穩穩地走向狼狽的希貝爾,彷彿無視強勁的氣流。

  希貝爾再次發動攻擊,這次、毫無保留一些收手的餘地,她單方面的對紫袍騎士發動猛烈的攻勢。頸部!腰部!腕部!鼠蹊部…即使成功地穿過護甲,在對方的身上劃出傷口,也是徒勞無功。因為對方是釜生人,死靈法師們在大釜中將死去的屍體煉成不老不死的精神載體,他毫無痛覺。

  飛龍的巡航高度超越了厚重的層積雲,來到一望無際的藍天,炎熱的赤日從西邊打來刺眼的金黃色陽光,但卻冷得令人發抖,空氣稀薄的令人難以呼吸,希貝爾能感覺到她的耳鳴不斷持續著,鼻血也流出來了。

  紫袍騎士大聲地宣揚著自身的優勢,彷彿在街頭擺攤的生意人大肆推銷,但希貝爾只是繼續攻擊,繼續攻擊,繼續攻擊───以單一隻右手應付的紫袍騎士依然游刃有餘地一一拆招接招的同時,深赤龍的頭部毫無預警的發生了爆炸。

  「什…」

  在他回頭的那一瞬間,希貝爾揮舞手中的精靈短劍,刻印著古代文字,米斯里魯鑄成的彎曲劍身切斷了釜生人的左臂,然後將嬰兒與手臂一起擁入懷中,朝迷茫的未知雲海中一躍而下。

  數秒後,在雲端上的深赤龍無頭殘軀歪向一邊失速,也消失墜落在雲海中。

  小希貝爾因為高速的快感而從被關在黑暗中的哭泣轉為歡笑,並且在每秒增加十公尺速度的自由落體式下墜中發出悅耳的笑聲。

  希貝爾也很開心的笑了起來,並且開始操作風精,在投影光的包圍下漸漸減速。她唯一所犯的錯誤是在著陸時誤算了兩公尺高度,以至於摔斷了大腿骨。



================================

  這次事件雖然無人死亡,卻還是造成十餘人輕重傷、七座居住塔被毀,數千畝森林遭焚燬的損失。在這段時間裡,希貝爾都暫住在馬希姆家中。

  三日後,帶著腳傷的希貝爾向眾發言者們詳細地說明了龍襲擊事件的前因後果。

  希貝爾所愛的人類巫師───包爾.修奈德為了能夠永世與愛人相處,而在步入中年以後,潛心致力於研究古代死靈法術的文獻,獲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而不清楚這種狀況的希貝爾,也只是單純地抱著想照顧他到人生最後一刻的心情,直到包爾把自己變成不死者之後,才曉得狀況之嚴重性。

  被希貝爾明確的表達厭惡感之後,包爾將怒氣發洩在被軟禁於自宅的希貝爾身上,就這樣經過數月的非人生活後,希貝爾發現自己懷孕了。

  希貝爾決心逃亡,而她也確實做到了───在途中歷經無數次不死生物的追捕後逃回了家鄉,希望能夠擺脫那個糾纏不清的傢伙,卻帶來了意外的追兵。

  原本希貝爾已經把行李打包好,隨時作好要被驅逐出境,帶著女兒浪跡天涯的準備了。但是,當發言者們表決要不要讓希貝爾獲得居留權時,她卻大大地吃了一驚。

  包括首席發言者在內,所有與會的發言者們紛紛舉手表示「附議!」「附議!」,舉手的密度之高令人難以想像。

  「看樣子是不需要再計算了吧?」泰華特爾難得地打趣道,稍後,議會廳裡爆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請稍等一下…」馬西姆舉起雙手要求眾人安靜下來,「首席發言者,我有個臨時提案,要求許可交付表決。」

  「請說,司祭閣下。」

  「本人在此提議,為話語者希貝爾之子舉行誕生命名祭。」

  希貝爾臉上浮現出十足被驚嚇的訝異表情,可是議會的列席間卻發出更大的躁動與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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Ⅶ.尾聲


  難得一見的盛況在這個許久沒有舉行過慶典的謝泰裡開始了。人人都穿著長衣聚集在老檜樹的小小平台下,各自帶著一早作好的午餐籃或是乾糧,形成一副稀奇的景象───數百名精靈們聚集在一起。

  當然,除了出於對新生兒的祝福之意以外,以排遣無聊而來的人恐怕也為數不少,因為這是精靈難得的節慶。

  身為這場盛會主角的希貝爾,身穿一件藏青藍的長衣,頭戴華麗的祭司職高冠,懷中摟著同為今天主角的小希貝爾,一邊放著小嬰兒自由吸吮胸脯的奶水,又一臉擔憂地詢問著身邊的好朋友。

  「…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會如此輕易的就放我過關了?」

  面對希貝爾的這個問題,愛莉西亞一臉狐疑地轉過頭來。

  「妳真的不知道?」

  「對啊。」

  「唉,我這樣跟妳說吧,大家心裡頭掛慮的這件事情其實蠻簡單的。」

  「嗯?」

  「一是怕再有類似的東西來找麻煩,我們需要一個夠厲害的傢伙來對付。二是看到妳的“威力“,怕驅逐妳出境的那一刻,也就會成為我們整個謝泰從森林裡消失的時刻。」

  「咦…咦咦?!」

  希貝爾吃驚地看著愛莉西亞。待稍微平復些心情後,希貝爾喃喃自語道。

  「恐怖平衡是嗎…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先別說那個了,妳想過了嗎?」

  「嗯?想過什麼?」

  「這小傢伙的名字,名.字.啦!」

  「噢…那個啊。」希貝爾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已經想好了,她還沒出生就已經決定了。就叫莉森娜!」

  「祖先是話語者,母親是拼字者,而女兒是傾聽者是嗎…」

  「沒錯,我希望…這孩子能夠多聽聽別人的想法,理解並且體貼不同的觀點。因為我們都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全部知道的,卻不知道。」

  希貝爾的語調從輕鬆轉到有些凝重起來:「我們兩個…曾經是最好的冒險搭檔,我們倆自認對彼此熟悉的不能更熟悉,卻是愚蠢又太過自信。」

  「為什麼這麼說?」

  「這個…他相信我喜歡的是包爾.修奈德這個人。可是,我喜歡的其實是他”全部”的加總,而不是他的本身。這麼說吧,我們認識一個人,是從他的相貌,他的聲音,他的外貌,他的思考,全部核對過之後,才能知道他就是世界上獨一無貳的那個人。只要這裡面有一點點改變,其實就很難令人接受了,就已經不是我心中的那一位了。」

  「然而他卻誤判了這一點,改變自己,來接近妳的存在。」愛莉西亞點點頭道。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也會覺得對他有很多抱歉的話想說…當他乾癟的身體貼上來時,我推開了他,拒絕了他,其實也對他傷害很大吧。畢竟他願意愛我愛到付出這麼多心血…卻用錯方法!我們倆都是笨蛋!」她嘆息一聲,拍拍嬰兒喝飽之後滿足的笑臉。

  好朋友將頭湊上希貝爾的臉頰邊,雙手環抱著她的腰身輕輕地撫摸,表示無言的安慰。

  「…謝謝妳。」

  「唉,沒什麼好謝的,趁機想要偷吃妳豆腐而已。」

  「妳呀…那我要好好扯平才對。看招!」

  「哇啊!」

  兩個大女孩親暱的黏在一起,同時,深沉的號角聲響起了。

  誕生祭開始之後,首先是年輕的精靈們整齊劃一地穿著長衣和手鼓,踏著精綻輕盈的腳步,流暢的變換隊形,進行將歌舞獻祭給上神的儀式。

  在序曲與獻祭曲的前奏結束後,主役的男歌者們與女歌者們出列,而其中最顯眼的一位巨漢,竟是熟悉的霍西恩,穿著他米黃色鑲紅邊的長衣,靦腆地從隊伍中出列,提高音域唱出優美的詩歌。令人驚奇的是,他是負責男高音的那個部份,而且表現優秀。

  之後、歌者與舞者們退場,希貝爾從她的席位上站起來,驕傲地抱著直接承繼她血緣的骨肉,走上眾人目光所聚集的焦點處。

  希貝爾深吸一口氣,閉起了眼睛,身邊的光影開始出現閃爍的光芒,然後是由模糊漸趨鮮明的影像,出現在眾精靈的面前。那是希貝爾,一個尺寸小了許多,身長比例也短了不少的迷你希貝爾,她收拾行囊,換上獵裝,將長弓與短劍背了起來,出發去旅行。

  投影隨著當事人的思緒,快速的進展,跳躍式的回憶,一張張年輕的臉龐掠過,下一次再登場時已經是白髮蒼蒼。

  一次次激烈的戰鬥,一回回艱辛的冒險,同伴們由鼓勵到欽佩的話語,見證了精靈少女的成長與茁壯。

  前來觀禮的精靈們因為這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娛樂和見聞而不斷發出驚訝的讚嘆聲。

  但是,最光輝的時刻過去之後,冒險的同伴們一個個消失了…出於衰老而有所閃失,或是被不熟練的新手同伴給連累,或是惡性的疾病…最後,她自認為最熟悉的同伴,也拋棄了自我。

  投影中斷了,希貝爾無法控制自己地嗚咽著,悲傷的淚水已經衝破眼眶的堤防奔流而下。霍西恩連忙衝過去想要幫上忙,但希貝爾搖搖頭婉拒了。

  她抬起頭,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紅腫的雙眼掃視過每一雙集中的目光。

  「永恆的生命是什麼?」

  「好漫長、好漫長…或許對住在這裡的同胞們來說,感覺不到。」

  「好不容易才漸漸喜歡上一個地方,卻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

  「才正要開始熟悉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生命就已經結束了。」

  「受過一次那種傷害,我很難說服自己能再忍受第二次。我辦不到。」

  「我們都害怕傷害彼此,拒絕去深入的瞭解彼此,眼不願見其所見,耳不願聽其所聽,只因為不喜歡那種受傷害的感覺。可是我們無法理解彼此,反而相互都造成了一些傷害。」

  「我的孩子…我希望她能夠擺脫這種命運的束縛,學會傾聽的方法,因為傾聽是交流的根本。」希貝爾將懷中的女兒高高舉起:「為此,我命名她為莉森娜!」

  歌者莊嚴地唱起讚詩,席地而坐的精靈們直起身子,向母親與新生兒致上最高的敬意與此起彼落的祝福語。欣慰的母親舒展開眉頭,開心的破涕為笑了。

  但就在下一刻,希貝爾的兩眉間忽然一口氣增加了一千年份的皺紋。

  熱騰騰的液體順著手臂往下流動,而那不只是純粹的液體,還包括了一些青黃色的泥狀流質緩緩滴落,濃郁的臭氣分子開始迅速地在空氣中擴散出去。

  小小的莉森娜因為溼度所帶來的不適感而放聲大哭之後,希貝爾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啊…」母親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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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年的光陰迅速流逝。

  在那之後,再也沒有死靈法師或是他的嘍囉來找過麻煩。重建的進度雖然緩慢,但也確實地進行著。

  馬西姆也退休了,喜新厭舊的愛莉西亞也換了個年輕的『伴』,不過她倒是完全沒有想讓種子在體內發芽的意願。

  霍西恩成為了年輕巡守者們的教練,他總是有許多為人津津樂道的英勇事蹟。不過他現在在希貝爾面前依然抬不起頭來。

  希貝爾將全部的心力投注在養育她的寶貝女兒,以及修訂曆法、解讀古文書等祭司的工作上。平凡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直到某一天。

  「莉森,莉森───!莉森娜───!」

  希貝爾扯開嗓子高分貝地呼叫著,沒人回應。於是好奇地離開讓她埋頭苦幹大半天的書捲堆,在屋內四處尋找著。

  試著以協調的方式稍微感應一下,卻連最微弱的反應都發現不了。

  「…大概是跑去哪裡玩了吧。不過,跑的可還真遠啊,那小地瓜妹…」

  希貝爾一邊搔著頭一邊回到屋裡,當作是如同往常般的平凡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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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巨大的溫帶原生混合林木群集,覆蓋了這一帶上百萬平方哩的廣闊大地。

  在雪融之後,從高聳的白色山脈上,是澆灌著無數植物的清徹河水流瀉而下。

  山上的礦物質與泥土順著河川的流向,通過了水道,沙洲與瀑布,最終沉澱在碧綠的湖泊水底。

  從湖泊為中心,無盡的地下水脈呈現出放射線狀的擴散,流過巨木所紮根的地底,涵蓋了整片森林的範圍。

  從這裡,視線可及之處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綠色,綠色,綠色。

  看似靜寂單調,卻隱藏了生機。

  在樹洞中作白日夢的夜梟,在枝頭間穿梭飛行的啄木鳥與白眼山雀,撿拾掉落在泥土與落葉間的堅果的囓齒動物,在樹皮上打洞吸食汁液的昆蟲…

  還有許多肉眼看不到,但是存在的事物也是一樣。

  人類若沒有仔細看是不會發現的。

  可是若不是人類呢?

  像是換上了長鏡頭一般,眼瞳自由的放大縮小,調整倍率,從碧綠的靈魂之窗中投射出的視線,可以看清楚她的眼睛所能注意到的任何事物。

  長約一呎左右的尖耳朵豎得直直的,隨著呼吸的頻率而微微地上下擺動著,像是野兔一樣,敏銳,但是卻又不失貓頭鷹的悠閒,注意著遠方的微小事物。

  光是這樣還是無法滿足啊───她這樣想。

  突然間注意到了小小的異常。

  鳥雀振翅而飛,野獸駐足觀看或是逃離現場。

  生物們在騷動著,有事情發生了。

  似乎不是狼或是熊的獵食行為。也不是因為有冠鷲的俯衝撲擊造成的恐慌。

  高亢又低沉,雜亂中帶著規則的聲音響起,似乎是金屬的敲擊聲與變形的風吹聲。

  正當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時,及腰的金色髮絲隨風飄散開來,有些遮住了視線。精靈急忙把頭髮往後撥,耳朵像是雷達天線一般的定位直豎,然後,將目光投向騷動的源頭。

  瞳孔內的焦距迅速調整,畫面急速放大。掠過了樹梢,林蔭與灌木叢,看到了與森林的綠色與土壤的深棕色格格不入的鮮艷色彩。

  白色,紅色,藍色,銅色,銀色,金色。

  忽然間,又失去了焦距,畫面變得模糊起來。原因是她過於驚訝而睜大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再度調整視線的最終落點,這次可看清楚了。

  許多紅色藍色白色的板子與布條在走路…不,是一群東西穿著紅色藍色白色的板子與布條在走路。他們有兩隻腳。每走一步,就會發出金屬碰撞與摩擦聲,可是板子又不會反光…似乎板子好像是被布蓋著吧?他們的手上拿著長長的木桿與圓形的板子,在木桿的頂端都有著尖尖的,會發出銀色光芒的金屬片。

  有的桿子除了金屬片之外還綁了一塊大大的布,上頭繡著用鮮艷的顏色所構成的複雜圖騰。如果真要形容,那圖騰的上半部是方形,下半部是圓滾滾的倒三角形,在兩個圖形的兩側是金黃色的麥穗。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精靈少女覺得那圖騰真的好漂亮。

  另外一個引人注目的地方,是穿著板子的東西。它們的全身上下都被金屬與布料所覆蓋,看不太到裡頭究竟是長什麼樣子。

  穿著板子的東西似乎很喜歡把一樣的圖案重覆排列所產生的層次感,就好像愛莉西亞阿姨編織的頭巾一樣。不論是身上的圖案,或是板子們排列的形狀,都很整齊。

  精靈少女忽然發覺一直用「穿著板子的東西」來稱呼他們很麻煩的緣故,而私自決定了他們的名稱。

  「…就決定叫鐵板人好了。噗。」

  她自己覺得挺有趣的。

  突然想起村裡的長老們。他們看到這個景象八成會抓狂的不得了吧?

  整天囉哩八唆的講著「這片森林是我們的聖域」,「河水不犯井水,精靈不涉足外界」的大道理,現在外面的傢伙還不是照樣進來了?



  這裡位在行軍隊伍的前列。

  為數一百人的一個正規軍騎士分隊,與在邊境徵召,為了嚮導與用來運輸輜重的民兵百人隊,還有若干名的軍官,專家和中央派來的的監察官,構成了這支奇異的遠征隊。

  雖然人數很算不上是多,但是兵種的構成倒挺齊備的。

  身穿全身鎧甲,手提長槍的重裝騎兵。腰繫馬刀,僅著一片胸甲的輕裝斥侯騎兵。攜帶著短斧與闊刀的工兵。軍樂隊裝備有戰鼓,風笛與號角,以及擅長操作這些裝備的樂師。來自首都的十字弓手,與遠渡重洋來到舊大陸的來福槍手們並肩齊步走著。一小部份身著與軍樂隊類似的高統帽與鮮紅色制服的士兵,散佈在各分隊之中,手執長度約十二英呎高左右的大幅聯隊旗。

  不過在他們之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首都騎士團的重裝騎兵。以護衛高級軍官與遠征隊核心為任務的騎士們,他們大多都在隊伍的中央附近,以鬆散的圓形陣包圍著重要人物們。

  「喂…你們知道嗎?我們這一次出兵到西方邊境的原因。」

  一名騎士若有所思的揭開他的鐵製面罩說道。走在他前頭的幾個輕騎兵也都放慢了腳步,也有一部份的同僚稍微放慢了些腳步,將視線集中到年輕騎士的身上。

  他的身上穿著全套的板金鎧,包括了以高超的手工藝技術蝕刻的燙金色家紋,以及飾有漂亮的金色飾穗帶的肩護。由於是以皮帶和完全量身定作的合身護鎧所構成的,所以手臂活動起來十分靈巧。

  年輕騎士身上,從鎖子甲到斜背在胸前,擋住左胸前方的護心鏡,長長的馬靴底部足跟處,華麗的金色馬刺在日光照耀下閃閃發光。

  「聽說這個森林裡頭,有精靈哦。」

  騎士們對他露出了詫異和同情的眼神。有幾個症狀特別誇張的騎士甚至故意裝出了即將要栽下馬背的動作。

  「精靈?就是那種小小的,背上長翅膀的,可以飛來飛去的那種是吧?」

  「是會在晚上幫老爺爺和老奶奶作鞋子的那種才對吧?」

  「可是我聽到的故事,是把她們的衣服偷走,就會留下來做老婆的那種…哈哈哈!」

  騎兵們發出一陣轟笑聲,就連一旁聽到他們對話的槍兵們也都忍不住低聲訕笑出來,連忙用手摀住了嘴唇。

  「我可是認真的哦。在北方邊境一帶的民族地方傳說…小時候,我都聽到爛了的故事。」

  騎士悠悠地說道,接下來鬆開原本握在韁繩上的雙手,放到耳朵旁邊比了個莫名其妙的手勢。

  「啊…是伊亞芙斯嗎?」一個口音很重的大個頭騎士傻笑著回答道。

  「答對了!」年輕的騎士轉過頭去對同袍們抱怨道:「連殖民地來的洋基傻大個都想得到答案,你們這些在地人丟不丟臉啊?」

  「…怎麼會有正常人把你這傢伙說的話當真,才是問題的重點所在吧?」

  面對年輕騎士的嘲諷,他的前輩的其中之一,毫不留情地給予反擊。

  年輕騎士苦笑了幾聲,小聲嘀咕了幾句話。

  「真是,一點想像力都沒有的老頭子們…我可是…」

  不過,並沒有人能聽清楚他的最後一句話在講什麼。

  年輕騎士拍了拍他的座騎小聲說道:「流星,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馬兒發出了噗嚕嚕地哼氣聲,彷彿是在回應主人。

  年輕騎士笑了笑,把鋼鐵的面罩戴上,遮住了表情。

  人類的軍隊持續行進著。以整齊的腳步,伴隨著嘹亮的小號聲與精神抖擻的小鼓聲行進著。



  長長的隊列持續前進著。

  有部份的鐵板人有雙頭與六隻腳,前腳抓著木板和尖端附有金屬片的木棒,四隻細長又健壯的後腳與巨大的臀部好像兵蟻一樣,在地上踏著步前進,甩著漂亮的尾巴。

  不同於一般的鐵板人,六腳的鐵板人身上有著五花八門的漂亮裝飾,第二個頭的頂部飾有某種鳥類的高聳的羽毛,而第一個頭的後頸則是流瀉著漂亮的鬃毛。

  另外一些鐵板人手持前方像花朵般擴大的長條狀黃銅色金屬條,跟他們走在一起的還包括了其他鐵板人背負著類似精靈族手鼓,不過體積大上許多,改用鼓棒敲打的的皮製大鼓。

  似乎這就是噪音的來源。有著固定旋律,不斷有規則性的音波震盪著空氣,彷彿是要刻意向全世界宣告自身的存在一樣,帶有強烈激昂節奏的樂曲正被演奏著。

  這真的讓她驚訝了好一會兒。

  就這樣緊緊盯著他們───精靈在張著嘴巴呆望了好一會兒之後,心中暗自決定了一件事。

  去看看吧!

  至少,在媽媽下達禁足令以前。

  於是,她熟練且迅速地將長髮編成長長的辮子,用髮帶簡單的固定在頭頂之後,從樹蔭的暗處站起來,讓一絲不掛的潔白軀體曝露在陽光下,從樹枝上一躍───那是一株高約一百五十肘呎左右的巨大松樹。

  但是她卻沒有落在地上。像是貓一樣弓起了身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是飛鼠一般地在樹蔭間跳躍,迅速奔跑著。不,那該說是飛行著吧?

  她的嘴中小聲誦唸著話語。很快,很小,很輕柔,像是樹與動物的低語,周圍的光影彷彿湖水的波動,不規則地折射著。

  她的眼睛與族人們的眼睛都可以看得到,那些看不見但是卻不存在的事物。

  呢喃著,與風溝通,抓住風的趨勢與流向,與風協調,進則御風而行。

  轉瞬,在颳過樹海的強風停止之後,精靈少女的身影也消失無蹤了,連一絲痕跡都沒剩下。



  …希貝爾的冒險告一段落,莉森娜的冒險才正要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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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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