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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皇家鐵十字戰鷹:一戰德皇空軍的故事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4日, 0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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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從偵察機到戰鬥機

相較起法國人在馬恩河奇蹟以前,把他們自家的航空部隊看作豬狗不如的存在,德國人看待自家飛機的情況,卻又是另一種過度期待卻又怕受傷害的感覺。

德國航空產業的基礎是建立在他們的盟友奧匈帝國一個偶然的發明上。1910年,維也納技師伊戈‧埃特里希設計出了鴿式機(Taube)。鴿式機那極富特色的主翼與尾翼曲面設計,再加上輕巧的重量,為本機贏得了極為靈巧的運動性與安定性,在航空發展史初期是非常罕見地不容易摔的飛機,做為教練機而言是最為適當的機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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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大戰前期佔德軍主力且持續作為教練機服役到戰爭結束的鴿式機。

埃特里希爽快地放棄了鴿式機的版權,並開放設計圖供有意生產者自由索取,其結果是投下了一次大戰前夕歐美航空業界的大震撼彈。英國、義大利、德國與日本很快就輸入了鴿式機與其圖面設計,做為自家飛機的設計參考,同時也引進了大量鴿式機用來培訓飛行員。而義大利人甚至更在1911年的義土戰爭中,首度投入鴿式機以對土耳其地面部隊投擲刺刀與磚塊進行空襲。

德國參謀總長小毛奇見到義大利人的成就,於是也跟著心動起來,在1912年便要求參謀本部進行「在飛機上搭載後座機關槍與炸彈用於對地攻擊」此一課題的研究,儘管當時的飛機性能令這次實驗報告得出了令人失望的結果,但是德國人並沒有因此放棄航空軍備的整建計畫。1913年,德軍參謀本部在這年度的秋季演習中,以「航空器可能擔負的軍事角色」展開了一連串的實驗與研討,結果提出了以下的幾種可能性。

前線的砲兵觀測。(戰術偵查)
後方的敵軍觀測。(戰略偵查)
對空戰鬥。
對地攻擊。
將校軍官的緊急聯絡/輸送。

基本上除了對艦攻擊之外,1913德國參謀本部報告中就已經囊括了大部份現代空軍所扮演的角色,而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就是,除了當時全世界有飛機的國家都有在注意的航空觀測、偵查作戰之外,德軍也注意到了飛機本身作為兵器和輸送載具的價值。儘管是還沒有發達到可以輸送大部隊的程度,但德軍著眼的重點在於「讓少數高級將領快速進行點對點移動」的這個特徵,也反映了德軍將領重視親臨前線陣前指揮的思考傾向。

為了更進一步驗證飛機快速輸送軍官在戰場上移動的可能性,參謀本部派遣了40餘位校級參謀軍官前往陸軍航空隊進行實兵驗證操演,以當時粗糙不堪的飛行器水準來說,這實在是相當大膽的舉動。演習最後在無人傷亡的情況下作收,而這些參與演習的參謀軍官都一致同意,飛機將會是指揮官掌握戰況與代步的最佳工具,基於這個事實,參謀本部在該年年底制定了1914年度航空軍備擴充計畫。這個計畫的概要是在1914年12月以前,德軍應當整建一支擁有600架飛機的陸軍航空隊,並在1916年以前整建足以一年生產1000架飛機的生產體制,儘管1913年末的時間點德國人手裡的飛機還不滿100架,但是德國參謀本部已經預見到飛機取代了軍馬,成為高級將官與參謀們人手一機的座騎般的新時代。

配合1914年航空軍備擴充計畫,以及飛行員的大量訓練體制,參謀本部也開始著手編寫一份航空兵訓練教範───儘管內容大部份是關於起降場的選擇與觀測、輸送飛行的實施方法,但是不同於先有飛機、再摸索戰術的法國人;德國人發展空軍的方法,就與他們的計畫工業模式一樣:先有方法、再來實踐。

德國人會如此熱切地關心航空軍備的發展其理由是很單純的,那就是基於相對於法國的劣等感。一次大戰前夕的法國在火砲、航空、步兵裝備等各層面都優於德軍,德國參謀本部始終對於與法國正面衝突抱持著憂慮,也不對正面交戰的勝利抱持著期待。老一輩的德國將領們腦海中絕對忘不掉1870年在普法戰爭中被法國人旺盛火力壓著打的慘況,即使他們贏了,但是對於與法國人硬幹還是相當反對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像希里芬計畫這種非正規的奇策才會受到參謀本部大多數軍官的強烈支持,因為沒人認為正常的對打德軍會贏。

而飛機的發展也是如此,德軍相信在法國人擁有如此強大航空工業潛能的條件下,這一定會成為法國人用來對付德軍的大殺器,基於對抗的邏輯,法國有、那德國也一定要有才行。在這樣的對抗意識下,德軍便於自己也未發現到的悄悄演變中,逐步取得了一次大戰前半期綜合條件上的航空優勢。

一次大戰的突如其來爆發打亂了德國人整建航空隊的計畫,雖說1914年八月的時間點德國陸軍手中已經配備了180架各式軍用機(以及50架海航水上飛機),但許多剛設立的工廠才剛剛開始運轉,距離夢想中的600機體制還有三分之二的遙遠距離需要追趕,撥交到陸軍航空隊手裡的飛機,多半也都是單座式砲兵觀測機而非計畫中的雙座聯絡機。德國將軍們不得不繼續騎在馬背上與坐在火車上,而非搭在飛機上往返於前線與後方的軍司令部會議之間。

不過,相對來說法國人同一時間點的準備也是一團亂,而且還自殺性地摧毀了自己的航空工業來說,德國也算是勉強取得了一陣子的主導權。不過有一件事情卻引起了德軍航空隊的注意,那就是1914年10月5日於法國北部蘭斯上空發生的空戰。

法軍有位突發奇想的飛行員約瑟夫‧法蘭茲(Joseph Frantz),和他的機槍手路易‧奎諾(Louis Quenault),他把一挺霍奇克斯M1909保彈板輕機槍裝在伏爾辛(Voisin)式後推機上,並以這挺機槍擊墜了某架碰巧路過的德軍偵查機。德國的飛行員並沒有生還,這架人類史上第一架在空戰中被擊落的飛機撞擊在地上變成了一團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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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爾辛式後推機與前座機關槍。

德軍航空隊對於這種情況大感意外,因為德軍自己當時過半的航空隊主力是無武裝的鴿式單座偵察機,並沒有任何一款對空或對地戰鬥用的武裝飛機,按照參謀本部的推估與對民間設計師的訪問調查,德國航空業界要到1916年才有辦法生產搭載炸彈與機關槍的武裝飛機的能力。

當然德國這邊並不曉得,首開擊墜紀錄的法國飛機是轟炸機,上頭搭載的機槍也不是為了對空射擊,而是奎諾為了在轟炸任務的同時順便對地掃射,而自己魔改造配置上去的非正規裝備。德國恐慌地認定法軍已經配備了可以進行空對空戰鬥的機體,而陷入了病急亂投醫想把所有武器塞到飛機上的焦慮心理之中───但也正是這樣的焦慮刺激了德國航空隊的提早成熟。

法國這邊也在開戰初期的混亂後站穩腳步,馬恩河奇蹟促使協約國認識到航空偵查的重要性。於1914年11月以後重建航空學校與飛機工廠,逐步加強了荒廢的飛機生產腳步。而在各種機型中,法國人最重視的機體是砲兵觀測機與轟炸機。而德軍這邊也同樣在坦能堡會戰裡享受到航空偵查帶來的好處,但德軍參謀本部還想要更多,比方說壟斷戰場上的偵查權,而不留給敵軍偵察機生存空間的想法也逐步成形。

1915年是空戰由摸索期進入熟成期的一年,在同步射擊裝置開發成功以前,英法德各國都在嘗試一些應急的解決方案。基於可以搭載機關槍的理由,法軍與英軍都不約而同地開始大量生產推式機,比如說伏爾辛Voisin式與迪哈維蘭DH式。但是推式機的引擎後置,導致了發動機容易過熱而無法長時間高速運轉的缺陷,在機體所能發揮的動力上是遠遜於牽引式前置引擎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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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為後推式構造的迪哈維蘭DH.1,1915年協約國大多數轟炸機與戰鬥機的常見構型。

而英國這邊則是出現了把劉易士輕機槍塞到機翼上方避開螺旋槳的福斯特槍架(Foster Mounting),以及萊農‧霍克上尉(Lanoe Hawker)所構想的機翼槍與斜射槍等新配置方法。然而,這些方法無一例外的,都因為武器槍口偏離機體中心線,飛行員不能透過瞄具直接瞄準敵機,所以很難打中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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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特翼上槍架。

法軍在機載武器上的領先持續到了1915年。這年4月1日,有個法國飛行員在他的愛機上加裝了一組擦彈板保護螺旋槳,成為史上最早搭載螺旋槳前射機槍的戰鬥機,並在短暫的幾天內就擊落了三架德國飛機。然而,4月18日他就在飛過德軍壕溝的時候被地面步兵的機槍與步槍給擊落,而這個擦彈板射擊裝置也就落入了德國人手中。

然而、德國人並沒有採用這個法國人的發明,這又是為什麼呢?其原因很簡單,自從1914年十月的蘭斯空戰後,德軍就已經在著手研製一套比擦彈板更合理可靠的同步射擊裝置。1915年6月,同步射擊裝置完成,經過反複測試,於六月底便正式量產,並裝置在福克E.I單翼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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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單翼機,協約國1915年的惡夢。

1915年夏季西線的天空,與1914年時兩軍飛行員相遇時會在空中打招呼敬禮的紳士情景截然不同,大戰爆發後僅僅一年,天空就成為了與地面同樣的大規模殺戮戰場。

由於法軍配備的七五速射砲無法進行曲射,且射程也相當有限,所以法國陸軍希望用飛機擔任一種應急的飛行砲兵,以暫時彌補缺乏重砲的法國陸軍火力缺口。1915年5月27日,法國集中了十八架轟炸機,編成第一轟炸機大隊(GB1),搭載七五速射砲或是90mm野砲的改造砲彈,以後座乘員人力投擲的方式空襲了德國南部魯爾區路德維希港的武器工廠。法軍只損失了一架轟炸機(大隊司令官本人的座機),並成功破壞了工廠,這次作戰的成功激勵了法國人編成更多轟炸機部隊。在接下來短暫的一個月裡,法國人就編成了GB2、GB3、GB4等更多個轟炸機大隊。

6月17日,法國轟炸機在卡爾斯埃上空集結了四個基地起飛的各式各樣轟炸機共計110架,以手投炸彈實施了史上首次的百機大轟炸,儘管這一百多架轟炸機投下的炸彈量總計僅有四噸左右,還不到一架二次大戰的B-17一次投下的總載彈數。然而,從這一天開始,戰略轟炸這個名詞也就正式被引入了航空軍事史上。

然而,這樣的快樂時光沒有持續多久,到了1915年8月底,法國航空隊的戰略轟炸行動就完全沉默化了。其原因在於法國的飛行員與其自傲的百架轟炸機在這兩個月裡被完全殲滅殆盡、無力進行補充,而不得不停止了對德的戰略轟炸作戰。

六月底起德國為了迎擊法國轟炸機而集結了200門速射砲集中到魯爾區,以對空射擊定時引信榴散彈的方法進行防空戰,並調集了能搭載機關槍的武裝飛機投入攔截行動之中。而更加重要的劇變來自於同一時間起,出現在西線天空的德軍最新銳武器,搭載了同步射擊裝置的福克E.I「單甲板式」。以發明英麥曼迴轉而聞名的德國王牌飛行員馬克斯‧英麥曼(Max Immelmann)也在這個時期初次亮相,如同許多其他的德國飛行員一樣,在這輕鬆愜意的空中大收割裡賺到了第一袋的經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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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王牌英麥曼在他的福克單翼機上合照。

笨重、脆弱、時速不到100公里,而且武裝僅有一挺霍奇克斯或劉易士機槍的法國轟炸機被德國人用馬克沁機槍的猛烈火力撕成碎片。8月12日的空戰中甚至出現了法軍一天內被擊墜九架轟炸機的慘烈損失,轟炸機的日間編隊空襲成為了與集體自殺無異之舉。

為了對抗德國人的防空戰術,法國轟炸機很快放棄了低空侵入精確轟炸的戰法,改以爬升到中高空(約三千公尺左右),並採取V型密集編隊,靠後座機關槍的彈幕掩護彼此的編隊戰法來對抗。然而轟炸機的防禦機槍效果僅有心理上的安慰效果,無助於法國轟炸機部隊在「福克惡夢」的慘烈歲月裡被大量擊墜的現狀,這逼迫英法協約在1915年下半開始研製一批真正的戰鬥機───就像他們的德國對手那樣,單座、單引擎、而且配備同步射擊器與重機槍。然而這樣的亡羊補牢要等到1916年春才能生出第一批堪用的新式戰機。

1915年夏季的防空戰勝利,以及同步射擊裝置的開發,不僅使得德軍獲得了從此之後約半年時光的絕對空優,更使得德國航空隊在連續的空戰勝利之下建立了相當程度的信心。而這樣的信心,更進一步地促使德國航空隊決心採取更大膽且富侵略性的戰略───那就是制空權爭奪戰。

1916年2月凡爾登要塞攻防戰爆發。在這場法軍佔據地利優勢,而德軍進攻要塞的劣勢局面下,本來戰鬥應當是按照教科書般呈現,以法國一比德國三的傷亡數作為結果才對;但事實卻與此完全相反,在堅固要塞中防禦德國進攻的法軍付出了五十五萬的傷亡,其損害甚至比要塞外的進攻方德軍要多出十幾萬人。

而導致了防禦方的法軍異常大損失的原因,除了德軍地面重砲的貢獻、特種突擊戰術的發達、還得再加上一點,就是凡爾登上空的德軍絕對空優。

1915年秋季至1916年初之間,在這段空戰因為法國人失血過多暫時退場的空窗期裡,德國航空隊也暫時退入第二線,一方面指導訓練新一代的飛行員,另一方面也進行組織的重編與架構調整。

在這段期間德國陸軍航空隊的組織架構逐漸明確化,像是說可以搭載炸彈的飛機不再隸屬於軍指揮所的觀測飛行隊,而被集中編成了陸軍總司令部直轄轟炸機大隊(kampfgeschwadern der Obersten Heersleitung),簡稱Kagohl集中運用。每一個大隊都編制有六個轟炸機小隊(Kasta),或是掩護用的戰鬥機小隊(Jasta),一個小隊編制有六架飛機。而除了需要與前線陸軍緊密合作的觀測機以外,其他諸如戰鬥機、夜間戰鬥機、長程偵察機、對地攻擊機等機體都陸續整編成了司令部直轄單位。

重編成了司令部直轄大隊的德軍航空隊,逐漸擺脫了陸軍砲兵附屬品的地位,而蛻變成一支具備半獨立地位的新兵種。這支經過大整頓的陸軍航空隊於1916年2月20日夜間接到了來自陸軍總司令部的直接命令。

「擊滅凡爾登上空一切敵對航空器。」

接下來直到2月底的一個禮拜之間,法國人便體驗到了戰史上前所未有、飛機遮天蔽日的恐怖滋味───凡爾登要塞攻防戰對法軍而言最為黑暗的一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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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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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從空中騎士到狼群戰術

1916年二月下旬,德國陸軍航空隊集中運用戰機,封鎖了凡爾登要塞的天空。空優帶來的影響顯而易見,每一架要塞守備隊派出去的偵察機都再也沒有回航,法軍自豪的要塞重砲兵失去了耳目,德軍的砲擊則反之變得更精確猛烈;而當法軍打算轉移陣地或是發起反擊時,地面部隊往往在還沒開始行動以前就先遭到飛機的掃射攻擊而陷入混亂,接著再被砲擊與德軍步兵所摧毀。

制空權的淪陷使得德軍壟斷了凡爾登上空的一切空優活動,包括砲兵觀測、偵查、轟炸等任務,反之法軍卻形同盲人騎瞎馬般,在敵暗我明的不利態勢下遭到猛烈砲擊轟炸。但就算法軍不曉得德國人的砲彈從哪裡打過來,但光是看著凡爾登天空遮天蔽日的鐵十字也可以知道,會造成這種劣勢的禍根就在於德國飛機。

雖然知道這一點,可法國人一時之間卻苦無對策,這是由於法軍手裡沒有足夠的戰鬥機。1916年2月當時的法國陸軍航空隊總計編制有1149架各式飛機,其中偵查、觀測機佔去826架、轟炸機佔去188架,而戰鬥機卻只有135架而已,其中一大半是老掉牙的後推式戰鬥轟炸機。換言之,法國航空隊做為陸軍砲兵的延伸與附屬品,在觀念與組織上都落後於德國;而面對德國人的戰鬥機大軍,法國航空隊手裡有90%是派不上用場的飛行活靶,去了也只是給人練功用的經驗值。

鑑於局勢的絕望,法軍被迫變更計畫,提早投入了他們的新兵器,紐波特11型戰鬥機「蓓蓓(Bebe)」。雙翼機的蓓蓓相較起福克E.I而言擁有更優秀的爬升性能、剩餘浮力與靈活性,換言之,蓓蓓在纏鬥戰的性能要遠優於福克單翼機。然而法國這邊由於同步射擊裝置的開發處於瓶頸狀態,在地面實驗中屢次發生走火射斷螺旋槳的事故而遲遲未能將同步射擊裝置實裝,原本為此預定要將紐波特11型的服役推遲到1916年夏天,但是凡爾登上空肆虐的德國飛鷹逼得法國人立刻將還只是半成品的蓓蓓從剛組裝完畢的工廠飛向最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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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波特11型"蓓蓓"式戰鬥機,法國航空隊最初一款堪用的真正專職戰鬥機。

鑑於同步射擊裝置的研發工作尚未成熟,法軍參考了英國的福斯特翼上槍架設計,把霍奇克斯機關槍裝到蓓蓓的機翼上,同時在其翼端掛在獵殺飛船、觀測汽球與地面目標用的火箭砲。1916年四月,紐波特11型「蓓蓓」投入了前線,並且被集中編制到全新的部隊「驅逐機群(Escadrilles de chasse)」裡運用,才總算是為協約國挽回了制空權,而凡爾登要塞也免於淪陷。

擁有強大火力與靈巧運動性,憑藉著在性能條件上全面優於德軍的新型機,法國驅逐機群在三個星期的苦鬥後,總算是奪回了凡爾登要塞上空的制空權。在激烈的空戰中,德國航空隊中的王牌英麥曼也於這場戰役中被英國航空隊擊墜身亡。德國的國民英雄英麥曼被擊落一事大大振奮了法國民心士氣,甚至還使得德皇威廉二世下達禁令,為了避免動搖國民鬥志,禁止德國的王牌飛行員回到前線出戰。(儘管德國王牌們把小威廉的禁令當放屁)

對法國來說,1914年大戰序盤的節節敗退、1915年反攻的挫折、1916年凡爾登要塞的慘重傷亡都一點一滴地打擊了國民士氣並加重了厭戰氣氛,而短時間內看來以後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明顯的突破口可以打開僵局。因此,凡爾登攻防戰的慘勝與空中戰的華麗戰果,不但使得法國航空隊一轉而成為戰鬥機主義的擁護者,空戰勝利成為了可以對民眾鼓吹宣傳、激勵人心的捷報,特別是那些能夠激起民眾浪漫幻想的「空中騎士」,更是成為了大作文章的切入點。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大量的空戰王牌(Ace)也應運而生了。在此稍微岔開一下話題,最初的王牌,法國飛行員阿道夫‧克里斯汀‧佩古德(Adolphe Celestin Pegoud)在戰前是一位民間飛行學校的教官,也是歐洲第一個進行跳傘與使用飛機作360度翻筋斗的特技飛行員。一次世界大戰後他志願入伍法國陸軍航空隊,起先是操縱偵察機時,在後座槍手的協助下擊落了兩架德國偵察機、並擊傷一架使其迫降;後來於1915年轉為單座戰鬥機駕駛員時,又擊落了兩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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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第一位王牌飛行員佩古德授勳照。

作為法國陸軍航空隊裡第一個擊落五架的飛行員,政府頒發了榮譽軍團勳章與「空戰王牌」的頭銜給佩古德。這也就是空戰王牌的濫觴之始。儘管佩古德成為王牌後不久,便在1915年八月底於法國東部的貝爾福上空被擊落───由他戰前所親自教授的一位德國飛行員卡杜斯基士官───結束了佩古德短暫的26年人生。卡杜斯基得知之後駕駛座機,飛回現場向法軍投下了向恩師致哀的花圈。

在凡爾登嘗過丟掉制空權的苦頭之後,協約國於是打算這次要讓德國人嘗嘗同樣的滋味。1916年7月1日,隨著一朵朵巨大的蕈狀雲炸翻了德國人的戰壕作序幕,索穆河會戰正式開打。除了為時一個星期的狂轟濫炸與上百噸的巨大爆破攻擊之外,英國人還投入了第一批的水箱戰車,這是一場應用了許多最新兵器、富有雄心的攻勢行動,但是卻由於情報的洩露與德軍的早有防備,而使得索穆河會戰成為一次大戰期間對協約國而言最慘重的大失血。

而在索穆河的天空,英法聯軍則投入了更多更好的戰鬥機來把握得來不易的空優。在這年夏天同步射擊裝置總算開發完成之後,更新式的紐波特17型取代了舊式的11型,而英國也投入了同樣搭載著同步機關槍的索普威斯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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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普威斯1½ Strutter式戰鬥轟炸機

德軍當然不是坐著挨揍的靶子,認識到福克單翼機的性能逐漸落伍無法對抗法軍的紐波特飛機,於是也開發了新型的戰鬥機───被稱作是「一次大戰西線最優秀戰鬥機」的信天翁D.I。信天翁擁有1916年當時破格的高性能,除了搭載有同步射擊裝置以外,由於搭載了150匹馬力的賓士發動機,使得它有多餘的載重量可以搭載前所未有的重火力:兩挺MG08史潘道機關槍。

強健心臟賜予信天翁的還不只是火力,還包括更堅固的機身。由於引擎輸出增大,使得信天翁可以使用比較堅固的應力骨架與膠合板構造取代過去的鐵絲與帆布結構,雖然單位密度因此變重,但良好的氣動力外形設計卻彌補了這一點,而具備有優秀的加速性。儘管信天翁的運動性稍稍不如它的法國對手,但其火力、速度與爬升能力上的優勢,使其在正確的戰術與熟練飛行員的運用下,足以成為一架非常具有威脅性的戰鬥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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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身線條優美洗練的信天翁戰機

除了新式戰鬥機之外,德軍航空隊的組織架構也跟著他們的法國對手致敬而作出了迅速的改組。總司令部直轄轟炸機大隊Kagohl的組織被證明在制空爭奪戰中過於笨重,於是從此之後航空隊更進一步作出了改組,編制在轟炸機大隊裡的護航戰鬥機中隊Jasta,從轟炸機大隊中分離出來,獨立編制成戰鬥機大隊(JG)來集中運用。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也從原本的陸軍航空隊(Fliegertruppe)換了一個招牌,改叫德國空軍(Luftstreitkrafte)。

英麥曼的老友,當時擁有18架擊墜紀錄的德國第一王牌奧斯華‧博克(Oswald Boelcke)對於1916年夏天這波德國戰鬥機戰術、組織短時間內之大幅變異,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力。方才我提到了威廉二世在英麥曼戰死後,禁止德國王牌們出擊的敕令;而代表德國王牌們公然對皇帝作出頂撞的,便是博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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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華‧博克,一次大戰的「空戰戰術教父」。

出生在教師家庭裡的博克從小就患有氣喘,且瘦小、體弱多病,而且對此頗為自卑,他在13歲那年寫信給德皇威廉二世,訴說了自己的煩惱;而威廉二世親切地給予了他回信,建議博克可以進軍校強身健體。在德皇的鼓勵下,博克進了柯貝隆茲的一所寄宿制軍事幼校,努力運動健身,終於克服了身體上的障礙───儘管令他遺憾的是,他的身材還是沒能變高(169公分,比當時德國人普遍略矮)。畢業後,博克於1914年初加入了陸軍航空隊飛行學校,學習如何駕駛鴿式機。

博克是個膽大心細的人,他不同於其他充滿浪漫主義情懷的年輕飛官,數理成績總是滿分、擅長理性思考的他更傾向於謀定而後動而非先行動再思考,但這並不表示他是個冷冰冰的戰鬥機器。1915年八月,當博克射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架敵機後不久,他就在基地附近見到了一個溺水的法國男童,而見義勇為地跳下水將他給救了起來。

1916年六月博克被德皇召回宮廷後被擢升上尉,並轉任土耳其軍事顧問的辦公桌職務。但他向德皇當面頂撞反駁,並陳述了自己在前線的所見所聞,與建立一支獨立戰鬥機部隊的重要性。當時的德國陸航總監部參謀長赫曼‧馮‧德‧李德托瑪森(Hermann von der Lieth-Thomsen)上將也在現場,李德托瑪森將軍進一步向博克詢問他的構想,並且大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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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左坐者為陸航總監恩斯特‧馮‧霍普納將軍,右立者為陸航參謀長李德托瑪森將軍

李德托瑪森將軍於是提出一個交換條件───身為航空參謀長的他可以靠其職權,改變人事命令將博克調回前線,並且給博克一個自己的戰鬥機中隊,所有飛行員、地勤、飛機等成員和裝備,都任由博克的喜好來挑選;而博克必須交出一份給德國陸航的戰鬥機戰術教範做為回報。博克上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七月五日,博克上尉交出了他的報告書,這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博克教範(Dicta Boelcke)。博克教範有八大準則:

1.確保高度並且背向太陽發動攻擊。
2.一但開始攻擊,就不能半途而廢,就要堅持到擊墜敵機為止。
3.不要急躁地亂槍打鳥,接近敵人,當敵機塞滿整個照門時才開槍。
4.將你的目光對準下一個敵機,不要被任何東西,例如墜落的敵機所吸引。
5.不論如何,你應該盡量主動發起攻擊,而且是由敵人的六點鐘方向靠近。
6.如果你的敵機俯衝脫逃,別試著緊咬,而應該觀察後再發動攻擊。
7.要分清東西南北,記得自己的機場是往哪邊飛,撤退時別跑錯方向。
8.永遠別單打獨鬥,單挑是蠢上加蠢,四打一或六打一才是王道。

見到他的友人英麥邁在空戰中犧牲,博克相信「騎士的戰爭」已經成為過去式;然而還是有太多太多的年輕飛行員,他們抱著熱血加入飛行隊,期待著來一場不切實際的空中決鬥,然後丟掉自己的短暫生命。博克上尉打算用團隊戰術取代這種愚蠢的自殺行為,他的目標是要將德軍戰鬥機部隊從鬆散的個人主義俱樂部,重新調教為一支有明確目標的戰鬥機器。

而李德托瑪森將軍則依此報告書改組德國航空隊,並把一批最好的飛機與飛行員交到了博克手中,這就是德國陸航第二獨立戰鬥機中隊(Jasta-2),博克戰鬥機中隊(Jasta Boelcke)的開始。博克挑選的飛行員名單中,包括有曼弗烈德‧馮‧李希霍芬(Manfred von Richthofen)、艾爾文‧波姆(Erwin Bohme)等年輕小伙子。而在他不厭其煩的教導下,第二獨立戰鬥機中隊在接下來的三年裡,造就了20位德國王牌並打掉了336架協約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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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李希霍芬"紅男爵"(擊墜80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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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文‧波姆(擊墜24架)

德軍的戰鬥機部隊從轟炸機部隊分離獨立出來之後,總司令部更進一步鼓勵德軍飛行員實施侵略性的巡邏飛行。除了配合總司令部的需求進行特定區域的空域封鎖外,飛行員有閒暇之餘,便會組織中隊規模的機群前往法國戰線後方與機場附近尋找目標,一但找到地面上停放或飛行中的協約飛機,便立刻加以襲擊。這種「自由狩獵」的空中戰鬥巡邏戰術,很快使得制空權的天平迅速改變了方向。

1916年八月,伴隨著第一批信天翁早期型到來、按照博克教範灌輸了新戰術的德軍戰鬥機隊,再度從協約國手裡奪取了他們一度短暫享有的空優。協約國空軍在短短兩個月的空戰中便被擊落或破壞460架各式飛機,其中很大一部份是被德軍的「自由狩獵」給摧毀在地表上;而就算來得及起飛迎戰,缺乏組織與戰術的協約國戰機,通常都會被集群行動的德軍戰機圍毆撲殺殆盡。而一但協約國戰鬥機組織起傳統的大編隊進行戰場上空的掩護飛行,德軍則乾脆視而不見避而不擊。

雪上加霜的是德國陸軍地面部隊也沒讓他們的空中弟兄單打獨鬥,德軍集中了204門的改造高射砲、機關砲與六百多挺高射機槍,再配合專門編組的探照燈部隊,在索穆河地區構築了非常堅固的防空網體制。德國陸軍在索穆河也擊落了總計322架的英、法協約國軍機,其中大部份是舊式的砲兵觀測機與轟炸機。

協約國航空部隊在短時間內付出了合計782架的慘重損失,而這差不多是當時英法兩國航空戰力合計的四分之一。當然,大多數被擊落的飛行員沒有回來。

當然德國航空隊這仗也贏得並不輕鬆───他們在索穆河會戰裡也付出了極為重大的損失,那便是博克上尉本人。1916年10月28日,在贏得他的第40架擊墜之後不久,博克駕駛著他的信天翁戰機在追殺一架英軍的DH.2德哈維蘭後推機時,卻被後方的僚機超越並以起落架擦撞,因此折斷了翅膀。博克上尉跟他的座機一起摔到地面上成了一堆殘骸。

在混亂中成功脫逃的英國陸航飛行員,於隔天飛回現場,投下了一具致哀的花圈離開。英軍對於博克的哀悼詞寫著:「敬博克上尉,一位勇敢而正直的強敵!」

博克麾下的一位年輕飛行員,未來將以紅男爵這個稱號而聞名的曼弗烈德‧馮‧李希霍芬對於這位師傅作出了這樣的評語。

「我只是個戰鬥機飛行員;然而博克不同,他才是真英雄。」

儘管博克無緣目睹他創造的改革造成了多大的影響,但是空戰的方法被博克給大幅向前推進了一大步。空戰從飛行員個人技術的比拼,逐漸演化成了組織之間戰術的對抗,而那些接受過他指導的德軍年輕王牌們,隨後更將把博克的方法擴散到其他單位去───

───1917年,隨著協約國與同盟國對空優的意識增強,與戰鬥機數量的激增,西線的天空即將揭開一幕血色的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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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皇家鐵十字戰鷹:一戰德皇空軍的故事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4日, 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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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變局、轉機、血色四月

1917對於世界大戰來說,不僅僅是新的一年開始,也更是一切戰略局勢從頭大洗牌的年份。俄羅斯於這一年初爆發革命而陷入混亂,隨後更在十月革命後退出世界大戰,美國則接著崩潰的俄羅斯替補進來正式參戰,這意味著德國人將可以把所有軍事力量集結起來對付西線上的協約國,而航空隊手裡可以運用的資源也跟著變多了;然而隨之而來的就是美國的工業與經濟力量,以及其所帶來的協約國逐步佔據武器質量優勢的壓路機效應。

不過繼1916年後的大改革,德皇陸軍在1917年初已經訓練起一批經驗豐富且精通空中戰術的王牌飛行員,而他們所駕駛的信天翁戰機面對協約國各種補補貼貼改良再改良的舊式戰機與菜鳥飛行員,此時仍然享有火力與速度上的穩穩優勢。

儘管如此,協約國仍然相信他們已經在去年的索穆河會戰中找到了必勝公式,戰車與飛機的大規模集中投入、與更密集的準備砲擊將會是決定勝負的關鍵。同時,東線的俄羅斯退出戰場勢必將使西線的德軍實力迅速增強,為了避免導致此一最壞的結果,英法聯軍得在德軍增援以前,在西部戰線提早實施反擊作戰以爭取空間上的緩衝優勢。

在凡爾登戰役一夕成名的法國將軍尼維爾(Nivelle)大力鼓吹他上述的戰略,贏得了法國政府的支持而取代霞飛成為新任參謀總長,並將之付諸實行。於是,1917年4月5日,協約軍聚集了三千門火砲,並開始對埃奴河地區發起了長達十天的準備砲擊,一共轟擊二百五十萬發砲彈,平均每公里正面就會灑下十萬發砲彈;4月9日,英軍也跟著法國盟友的腳步,而在阿拉斯方面發動了呼應的支援攻擊。1917年春季的這一連串激戰,便是後來令協約國方面幾乎動搖國本的尼維爾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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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法國陸軍參謀總長羅伯特・尼維爾將軍

而對英法聯軍來說,為了要有效率的發起準備砲擊與偵察活動,掌握制空權是不可避免的課題。為了達到此一目的,協約國航空部隊效法去年起德國人開始實施的侵略性攻勢巡邏,在法國北部的阿拉斯一帶也主動派遣大群飛機進入戰線後方,以攻擊機場的方式強迫德軍飛機起飛,同數量上佔有絕對優勢的協約國側挑起航空消耗戰。

然而、1917年3~4月的這一連串密集的航空決戰,以及繼航空戰之後展開的地面戰,其結果卻是對英、法而言極為苦澀的敗北。

在這場被當時報章媒體描述為「血腥四月」的1917年4月前後,西線上空幾乎是每天都在爆發數十至上百機規模的空戰。在短短一個月之內,英國陸軍航空隊(RFC)在阿拉斯配備的365架各式戰機中就被擊墜了245架,三分之二的偵查機與戰鬥機中隊全滅,前來助陣的法國飛機也被擊落了47架。與此相對的、德軍方面的損失只有66架,平均起來相當於對協約國有一比五的優勢交換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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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形容為德軍對英軍一面倒屠殺的血腥四月,阿拉斯大空戰。

而英法兩軍主動出擊、勇猛侵入德軍戰線後方尋求空戰的結果,是導致了被擊墜飛行員的大量陣亡與被俘。四月上旬協約國戰鬥機主動出擊帶來的大損耗,導致西線的天空門戶洞開,德國戰機於四月下旬反守為攻,開始主動前進戰線後方實行攻勢巡邏,空襲掃蕩協約國軍的野戰機場、掃射停放在地上的飛機,結果反而使得協約國這方的航空隊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損失。

飛機的折損可以補充、熟練的飛行員卻無法再挽回。血腥四月裡協約國空勤人員共計有282人戰死、106人被俘,這個損失更是大到難以想像的程度。從1916年7月的索穆河會戰開始,在周邊地區及其上空進行了大約六個月的空戰,半年下來協約國方面戰死、失蹤、被俘的空勤人員損失總數也才576人,而對照血腥四月的這種損失速度來看,人力耗損的劇烈程度是1916年的三倍之快。實際上,如果再維持四月的這種慘況半年不變,那麼協約國就會被放血到一個飛行員也不剩了。

理所當然,血腥四月的空戰不但沒能從德國手裡奪取到空優,反過來也使協約國方面砲擊觀測、敵情偵查等一切航空支援活動遭到了封殺。而喪失空優的結果是極其致命的,在四月初那段空優爭奪戰與準備發動地面攻勢的期間,協約軍未能發現到一個極其關鍵性的情報:德軍其實早就已經預測到了攻勢的到來,於是從第一線的塹壕後退,改以較為彈性防禦的怖署方式,而非傳統寸土必爭的死守政策來對抗英法聯軍的總攻擊。

換言之、尼維爾攻勢中進行了長達十數天的準備射擊,這些打掉的砲彈不但完全沒有造成德軍的損害,反而還砸爛了道路與交通線,造成了協約軍攻陷德軍放棄的第一線陣地後,陷入了無法靠火車與卡車補給的後勤不繼狀態。而德軍方面反之則透過對鐵路調車場與後方物資堆棧綿密的航空偵查,掌握了協約國發起攻勢的意圖並正確地猜測出主攻方向,而將計就計地設置了更為強固、且以縱深防禦概念設計的次要防線等待協約軍一頭撞上───這就是興登堡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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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維爾攻勢中陷入寸步難行境地的協約國士兵。

德國陸軍航空隊配合著陸軍參謀本部的情資判讀,也採取了「先守後攻」的彈性防禦方式運用他們的戰鬥機。1916年夏季六機一隊的獨立戰鬥機中隊Jasta,被1917年初夏更大規模的建制,也就是戰鬥機大隊Jagergeschwader(JG)的建制所取代。建制上的改變使德軍戰鬥機飛行員獲得更高的指揮權限與自由度,也擴大了一次投入的戰鬥機數目,從而加大了德國的局部空優密度。

在優勢的情報資訊下,德國陸空軍單位實施彈性防禦的戰法,雖然乍看之下冒險投機,但卻是一場勝負早以分曉的賭局,且結果也造成了協約軍極大的失血。尼維爾攻勢發起之初,由於德軍抵抗輕微而使得聯軍將兵有了不切實際的樂觀期待;等到他們繼續深入敵境擴大戰果而遭受到真正的抵抗時,造成的心理衝擊更甚於物理上受到的殺傷。

歷經了1916年的凡爾登會戰與索穆河會戰,以及超攻勢主義者霞飛所鼓吹的刺刀主義,1917年初時流血過多的法國人民已經出現了普遍的厭戰情緒。而尼維爾將軍在凡爾登會戰後竟為了鼓舞士氣而誇下海口,聲稱戰鬥會在最初的48小時內就分出勝負,不會有超過萬人規模的傷亡,連哄帶騙地聲稱他已經找到了減少傷亡的最佳方法,才勉強拉起法軍的鬥志把他們帶到下一個戰場去。但是法軍從一開始的心態上已經鬆懈,而後在興登堡防線上遭受到預料外的抵抗,如今發覺尼維爾攻勢不僅沒有指出一條光明的前程,自己越益身陷泥淖般戰局的危機感終於造成了心理上最後一道防線的崩潰。

儘管透過坦克與滾進彈幕支持,1917年尼維爾攻勢的法軍對德軍傷亡已經從過去的三比一拉近到三比二左右,但是法國軍民心中希望的不是這種消耗戰上數字的變動,而是真正具體的戲劇性勝利,尼維爾的謊言與現實的殘酷之巨大差距,使得法國士兵原本就已經備受摧殘的士氣一口氣歸零了。

1917年4月底至5月初,伴隨著一連串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如火如荼展開的尼維爾攻勢不得不臨時虎頭蛇尾地叫停。4月下旬起法軍離營未歸、逃亡與失蹤的人數開始直線上升,在1917年4~5月之間,法軍憲兵記錄有案的軍紀案件爆發性地增長,僅四月一個月裡就有兩萬一千件違紀案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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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軍行刑隊在凡爾賽槍決嘩變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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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縮在壕溝中拒絕司令部前進攻擊指令的法軍部隊。

這種人心浮動的普遍現象累積到四月底終於出現了一次壓力的總爆發───4月29日,法軍在西線各處前線的官兵都發生了嘩變。前線的113個法軍師中有49個師,也就是43%的法國陸軍,已經因為太多士兵開小差而呈現崩潰狀態,人數多到軍官或憲兵都無法阻止,有些地方是連部隊軍官本身都放棄了指揮所逃走,而徹底的喪失了指揮機能。其他還勉強堅持在前線的師也都出現了集體抗命拒絕離開壕溝發動攻勢的現象,甚至部份地區的法軍官兵被左翼份子組織起來,形成了類似蘇維埃公社的政治結社,高喊要朝巴黎進軍的口號。

理所當然在全軍上下動搖、戰線濱臨總崩潰的這種情況下,攻勢肯定是再也無法繼續進行下去了。英軍雖然冒著慘重死傷攻打阿拉斯,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看到他們隔壁的法國兵扔掉武器向後跑掉之後,也逐漸發覺苗頭不對而停下來觀望局勢;而在5月15日,法國政府索性把尼維爾將軍炒了魷魚,讓貝當將軍出面取代他成為新任參謀總長。至此為止整個尼維爾攻勢也就壽終正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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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17年拯救了法軍免於全線崩潰的溝通協調者,貝當元帥

貝當並非傳統威權主義的法國將軍,本來貝當治軍的風格就很親民,時常前往部隊基層聆聽他們的意見和困擾,是少數會走出司令部視察前線、而不是待在地堡裡發號施令的開明將領。貝當上任後下令設立一條專門申訴用的軍線,而往往一天會有上百通電話打爆他的辦公室,而他會挑選其中可以前往的幾個地點去實地走訪,聽取士兵的抱怨並向他們演講提振士氣。經過貝當奔波努力之下,法軍本來濱臨崩潰寸前的局勢逐漸回穩,而他也並非空口白話,而是實際採取行動把士兵們的意見反映給了政府,爭取法軍士兵應有而未有的基本待遇福利,並具體承諾「在美國盟友的援軍抵達歐洲大陸前、法軍將不會再發動任何一次凡爾登式或索穆河式的消耗戰」。差不多到了六月底,貝當才勉強阻止了法軍更進一步的崩潰並重新掌握部隊的控制權,貝當也因此成為了法國的國民英雄。

唯一值得協約國慶幸的是,在法軍總崩潰的五至六月裡,德軍並沒有掌握住這個機會發起追擊。馬恩河與凡爾登的經驗使德國人傾向於謹慎地試探,而非發動過於猛烈的攻勢徒增損失;而另外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恐怕就是尼維爾攻勢失敗後,法軍內部發生了全面性的自我崩潰這種事,本身就過於離奇到難以想像吧。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1917年尼維爾攻勢與血腥四月空戰,會造成這種前所未有的大差距交換比,以及西部戰線法軍的全線崩潰,其背後的原因當然並不單純。關於德軍航空部隊的戰術與裝備優勢,已經在先前的1916年凡爾登與索穆河篇章裡提過,因此我們要從另一個方面來探討1917年血腥四月的成因與其背後代表的意義。

英國飛機在阿拉斯上空蒙受的慘重損失,很大一部份是由於這場戰鬥打從一開始就不公平───相對於法國與德國的同行們,英國當時並沒有所謂戰鬥機的稱呼,而是將戰鬥機歸類為偵察機的一種,英國人稱呼自己手裡的戰鬥機為「戰鬥偵察機(Fighting-scout)」,比方說BE.2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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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座戰鬥偵察機BE.2c。

這還不僅僅是分類與運用觀念上的重大問題,也連帶影響到了機體的設計與性能。因為飛行員一人操作儀器手忙腳亂,恐怕難以勝任對地面拍照攝影的偵查工作,所以為了滿足偵察機的角色,英國的戰鬥機多半都是由裝設有後座機槍與攝影窗的複座機來兼任。事實上,直到1917年初,英國人調集到阿拉斯來的25個中隊裡,就有18個是配備這種笨重的複座偵察機或是後推式飛機。

雖然一機多用不是什麼壞主意,但軍事史上大部份多用途的武器大概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英國的戰鬥偵察機也不例外。德軍的信天翁連法國人刁鑽靈活的單座戰鬥機紐波特對付起來都備感吃力,更何況是像英國這種掛了支後座機槍也來兼差打醬油的戰鬥偵察機?雖然在分類上也是可以空戰的機型沒錯,但後方坐辦公桌的將軍們不能理解他們的戰鬥機和德國的戰鬥機之間有什麼差別,混為一談的結果就是把大批笨重的複座偵察機掛上機槍派去湊數,來跟德軍搶空優,造就了大慘劇。雖然後來英國推出了少數幾款空戰倒也還過得去的傑作複座機,例如布里斯托F.2b,大概是一次大戰屬一屬二優秀的戰鬥偵察機了,但當時協約國已經佔據優勢,而對戰況沒有什麼多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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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備後座機關槍的複座戰鬥機,布里斯托F.2b

另一方面,法國人看似損失較少,但其實蒙受的損害卻比英國人還要更慘重。在1917年4月,法國積極出動航空部隊的結果,是造成了大量的迷航、起降事故、空中解體、追撞等非戰鬥耗損,其損失達到了空前的高度───總計266架墜毀,152名空勤人員傷亡,也就是說法國人在血腥四月裡,摔的比英軍被德軍打掉的飛機還多。

會造成這種慘況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其一是1914年8月開戰、1915年的福克惡夢以來,法國航空隊在缺乏教官、教練機的情況下與德軍激烈空戰,長時間放血卻又持續大規模擴充規模的結果,造成了飛行員素質的嚴重低落。實際上紐波特17、SPAD S.VII早期型等1916年後半登場的法國戰鬥機性能已經凌駕了德軍大部份戰機,但是輕忽了飛行員養成教育和戰術理論研究的結果,是導致大多數法軍的菜鳥飛行員發揮不了機體的性能,就先被德軍擊落或是事故墜毀而喪命。長時間居於不利地位的經驗導致法國第一線飛行員雖然手握更精良的裝備,但是卻畏懼於與德國人挑起空戰而寧可避戰自保。

他們的盟友英國人則大不相同,英國飛行員多半都有在本土攔截過齊柏林飛船的經驗,這一類不會還手的目標給英國飛官們建立了自信心;但是另一方面英軍配備的戰鬥偵察機多數都是些垃圾,所以英國飛官們的自信心搭配上那悲劇的飛機性能,結果往往是慘上加慘的大慘劇。

而德軍相較之下由於低損失高生還率,以及一套安全合理的戰術系統架構,反覆出擊累積飛行員的經驗之結果,於是跟陷入飛行員素質惡性循環迴圈的協約國逐漸拉開了很大的差距。

其二原因則是工業與生產層面上的。由於法國在開戰初期的動員計畫破壞了自家飛機產業的生產線,導致國內各發動機廠商不得不雇用無經驗的女工、童工以取代經驗豐富的老師傅,缺乏品管的結果是造成了1916、1917法國航空隊大擴軍時嚴重的粗製濫造問題。

講到了飛機製造的話題,那先岔開話題來作一點預備知識的題外講座好了。基本上飛機用的發動機當時主流有兩大類型。一種是直列水冷或變種的V型雙列水冷式;另一種則是星形排列的氣冷式。

水冷式引擎雖然造型較為流線,容易達到較快的速度,但是卻會延長機首長度,使飛行員在降落時看不見前下方而容易造成事故。而水冷式引擎比氣冷式多出一具冷卻器,使得製造成本、維護的複雜度上都比較高昂;在軍事用途上,一但水冷式引擎中彈即可能引起冷卻水外洩的易毀性,更增添了運用上的麻煩。

相對於此,氣冷式引擎因為少了冷卻器與其附帶的冷卻水箱等設備,是靠著把發動機前置迎風,讓冷空氣把引擎吹涼來自然散熱,所以重量大幅減輕、機首長度也比水冷式短而有利於更廣闊的前下方視野、若要增加發動機的輸出而增加氣缸數時,也不必延長機首。維修、製造上也都享有成本優勢。

列成簡表比較的話大致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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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冷式發動機(賓士bz.III直列六缸)
◆造型細長流線,有較佳的氣動優勢
◆前置引擎牽引式怖局時,氣缸數過多會導致機首過長妨害視野
◆製造工本昂貴
◆機件複雜、維護費用高
◆脆弱、容易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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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冷式發動機(雷諾9氣缸星形轉子)
◆造型高聳大直徑,易造成阻力增大
◆前置引擎牽引式怖局時,就算增加氣缸數強化出力也不會妨害視野
◆製造成本便宜
◆少了冷卻器、冷卻水箱與輸水導管,減輕重量且構造簡單易於維護
◆個別氣缸獨立散熱,中彈不會導致整顆引擎全毀

雖說大戰期間協約國與同盟國雙方採用了幾百種各式各樣的飛機與不同款式的引擎、整體來講難以一概而論,但是粗略概括地說,德軍這邊使用的機體大多都是賓士、戴姆勒、BMW製造的水冷發動機;反之英法等國則使用雷諾或葛諾姆製造的氣冷發動機。水冷發動機製造上的費工與高精度需求,也影響到了德國飛機的生產量,始終無法趕上工業與勞動條件都遠遠不如德國的法國之生產量。

乍看之下氣冷式有如此多的優點,應當是比精密易毀的液冷式要更適合軍用吧。但是一次大戰初期的氣冷式發動機構造,跟大家常識中的零式戰鬥機或是P-47雷霆式那樣的構造有點不太一樣───基本上,一次大戰的氣冷式星形氣缸排列發動機大多是所謂的轉子引擎(Rotary Engine)。所謂轉子引擎,便是當引擎在轉動螺旋槳時,「引擎本身」也在跟著轉動的構造。

當然以現代的眼光看來會覺得這是很浪費動能的無效率構造,但在那個時代卻是絕對必要的設計。由於一次大戰時代的飛機速度大多都只有100~200km/h左右的程度,飛行的高度又低,所以其實光靠正前方吹來的風是不可能完全散熱的。轉子引擎便是為了補救這一點,所以讓引擎本身的迴轉來幫助均勻散熱的一種應變之道。

然而、整顆引擎會跟著螺旋槳一起轉動,帶來的離心力非同小可,特別是高轉速狀態下會對整架飛機的飛行特性造成莫大影響。使用轉子引擎帶來的效果是飛機會因為離心力而無法飛一直線而總是歪一邊,而當你往一邊轉彎時這架飛機會鈍得像顆石頭;反之往另一邊扭操縱桿,你可能就會一口氣轉到失速。事實上只有熟悉飛機特性的老練飛行員,才能掌握轉子引擎的「怪癖」而駕馭自如。

而更加嚴重的問題是轉子引擎的機件磨耗程度甚大,不加細心維護的話,通常操作壽限不會超過一百個小時。此一天生存在的物理限制,加上1917年當時一團混亂、粗製濫造的法國軍工生產品質;以及前面所提到的飛行員素質惡性循環問題,相乘起來便得出了極為可怕的後果。

請各位想像一下,當一架德軍戰機試圖咬住法軍戰機的六點鐘方向時,還未等到德軍開火、這架法國戰機就突然引擎與機身分家、噗通一聲往地面砸下去了。來不及朝他放槍補個尾刀的德國飛行員只好摸摸頭自嘆可惜,向地上那位倒楣的法國同行揮揮手致敬離去。

當時法國在1916年秋季有平均月產700架飛機的工業能力、1917年春季更達到了月產1000架飛機的水準;倘若維持這樣的生產步調下去,一年內協約國要組織一萬架軍機的強大空軍陣容也絕非癡人說夢,而是伸手可及的近未來。

與此相反的現實是,1917年血腥四月前夕,法國陸軍航空隊只編制有1420架各式軍機,與600架預備用但是沒飛行員可操作的飛機。根據法軍航空軍備局的報告,這個月他們有385架飛機因為已達操作壽限而必須報廢、還有133架飛機若不更換新引擎就再也飛不起來了。再加上這個月他們摔掉的266架飛機、被德軍擊落的47架飛機,扣掉這總計八百多架的損耗、實質上每個月新出廠的一千架飛機,也才勉強能填起這個大洞而剩一百多架的新增數目罷了。

本來一次大戰就是個技術快速進步快速淘汰的年代,新飛機出廠後差不多平均3個月左右就會成為落伍的舊型號。因此,一個國家正常的空軍規模通常差不多是三個月的飛機產量。但法國就算包含沒有人開的預備機在內,距離它理論上應該擁有的規模也還是有高達一千架的落差。

法國航空工業的混亂,反映出的是當時法國軍事產業全面性混亂的縮影。由於前線戰況吃緊與資源不足,政府在大後方制定了軍火增產計畫,卻欠缺相關的配套措施,也缺乏有經驗的勞工和有效率的生產組織流程。

更離譜的是,法國政府在1916年初花光了國庫裡全部的預算後,索性把1916年度的企業所得稅從25%調漲到75%,打算讓民間企業以近乎無償的方式增產武器裝備,但這種殺雞取卵的政策很快就在其他地方「回收」了成本。企業咬牙應付政府清單而勉強增產的裝備,成為前線拒收的欠陷不良品,被品質不良的砲彈膛炸而殺死的砲兵人數一度多過了戰鬥中陣亡者,最新銳的輕機槍成為了打一發卡一發的半自動步槍。而法國政府另一個省錢的方法是用愛國心替代軍餉,鼓吹官兵應當與國共體時艱,而從1916年秋開始停發軍人薪俸,這也是導致1917年尼維爾攻勢後法軍士氣大崩潰的一個遠因。

但法國也知道再這樣惡搞下去,很快就要重演1871年普魯士人進城的慘劇了,所以法國政府在血腥四月與軍人大嘩變事件之後,決心一口氣大刀闊斧地進行軍備生產的改制整合,以重建其陸軍及航空隊戰力並全面汰舊換新。原先各家飛機製造廠獨立生產、政府通通照單全收的情況被改變,轉為由軍方評估採用一款主力機後,再向原創廠商買下設計圖,發怖給國內各飛機工廠進行協同授權生產的戰時體制。同時政府也鼓勵國內的汽車、自行車廠商接單成為外包飛機製造的下游廠商;法國的飛機製造廠由1916年末的39座增加到了1917年末的62座,生產力也有了顯著提高。

法國製發動機的低可靠性已經是短期間內無法改變的殘酷現實,因此決定在下一世代主力機的SPAD S.VII型戰鬥機量產型上,拋棄性能存疑的法製雷諾發動機,全面改採西班牙製的西斯潘諾發動機。不同於戰時動員導致了生產體系混亂的法國,西班牙處於安全的大後方,可以無憂無慮地以往常的高品質手工藝,生產法國戰機所欠缺的高品質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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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製西斯潘諾Suiza-8a,八缸V型水冷發動機。引領協約國軍機進入200匹馬力時代的小型輕量可靠之高出力引擎。

美國參戰則為協約國帶來了另一個安定且可靠的發動機與零件供應源,這使得長久以來一直都困於發動機不足的英國、和過度增產造成品質低下與維修混亂的法國而言,也是一劑不易察覺到卻十分有威力的強心針。

德國這方面在1916年夏季建立空戰準則與適於空戰的組織架構時,也在飛機的生產體制上進行了一番簡討與重整。以建造齊柏林飛船揚名世界的德國,本身擅長製造飛行船與魚雷快艇用的大尺寸發動機,但是卻缺乏製造小型高性能航空發動機的Know-How;反之他們的盟友奧匈帝國在發動機製造工藝上雖然有部份領先之處,但卻因為缺乏有效率的工業體制而導致產量低落,僅能發揮德國十分之一程度的生產力,基本上是可以忽略的存在。義大利的跳船倒戈更是致命傷,同盟國一瞬間少了一個擁有德國五成水準工業實力的有力盟友,而義大利航空工業也迅速與西班牙一同成為了支撐協約國1917~1918年間空軍大擴張,尤其是新成軍的美國航空隊的有力後盾。

而當時德國陸軍航空隊總監部一直爭論不休的話題是:究竟該選擇哪一款引擎作為同盟軍的共通標準規格呢?而當時德國人手裡有兩種類型的發動機可以選擇。

6氣缸直列水冷BMW/賓士/戴姆勒舊式發動機。(150~160匹馬力)
8氣缸V型水冷新式發動機。(200匹馬力)

到最後於1917年初,德軍選擇了性能最平庸、也缺乏發展性的六氣缸水冷直列系統。其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工程師已經完全掌握了六氣缸直列水冷的生產技術,其可靠度已經成熟,且沒有需要克服的技術問題,德國人能立刻投入大規模生產。與之相較之下雖然8氣缸V型水冷發動機有優異的高性能與小尺寸,但容易過熱且零組件和舊式六氣缸引擎規格不相容等問題,若要將現在已經成熟的舊發動機生產線切換為新發動機系統,則轉換之間一定會浪費許多生產力,這是飛機產能僅有協約國二分之一的德國所不能忍受的劣勢。

最後這個大量集中生產戰鬥機用小型六氣缸引擎的方案,被德國陸軍航空隊命名為帶有雙關意味的「美利堅計畫(Project Amerika)」,既是希望能夠擊敗新參戰的美國陸軍,也同時是向美國優越的工業量產化致敬,而這個戰時軍機增產計畫於1917年正式付諸實施了。透過選定主力戰鬥機與主力發動機的政策,德國與奧匈集中力量在製造信天翁系列,雖說總體生產能力差不多是英法聯合的二分之一(1917年裡,相對於協約國年產20000架,德奧合計年產能是12000架左右),但卻反倒使得德國在1917年底確保了3000架第一線軍機、約略與英法聯軍旗鼓相當的空中力量,實戰運用時,藉著教範與戰術上的領先之姿,更往往是德國戰鬥機佔有三至四倍於協約國飛機的局部數量優勢。

然而,1917年初確立的「六氣缸水冷引擎共通化」路線雖然確保了1917年裡德國戰機供應充足的有利條件;但是卻在1917年夏季之後,伴隨著法國航空工業系統的重整腳步、與美國參戰帶來的影響,逐漸使得性能停滯不前的德國150匹馬力級發動機,被協約國的新式200匹、300匹甚至400匹馬力級之新型發動機所超越。

經過流血四月的洗禮,英法聯軍重整腳步,等待大西洋對岸新加入的美國運轉起它無窮動力的戰爭機器,並終將顛覆整個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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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皇家鐵十字戰鷹:一戰德皇空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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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戰略轟炸與對地攻擊

飛機被用於進行對地攻擊的歷史,遠比運用在天上彼此攻擊的歷史要長得多。早在世界大戰開始之前,義大利人運用飛機空襲敵陣的經驗,便刺激了義大利軍人朱理奧.杜黑提出了所謂的空權論與轟炸機決勝論;而世界大戰造成的壕溝戰僵局,也會很自然地使最缺乏想像力的將軍們也意識到,從空中突破壕溝會比從地面上容易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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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的空軍思想先驅者杜黑

但是,長久以來受限於飛機的性能有限,而少數的先驅者,如義大利的杜黑或是俄羅斯的塞考斯基等人,他們的意見都無法得到政府的重視。所以即使1915、1916年以前有一部份國家已經投入了研製、或是已經具備了能夠製造大型轟炸機的能力,但一次大戰直到1917年為止也都還未曾出現真正有組織的常態性戰略轟炸。

事實上早在1915年,法國就組織了伏爾辛式後推機以手擲迫擊砲彈襲擊了德國本土的武器工廠;而德國海軍的齊柏林飛船艦隊也來到了倫敦上空,冒著英國高射砲與探照燈的迎擊,在戰鬥機也望而興嘆的高高度投下了數以噸計的彈雨。然而法國的土砲轟炸機部隊被福克單翼機消滅、遲鈍又脆弱的齊柏林飛船,面對新一批升限更高的英國防空戰鬥機與重型高射砲和探照燈火網時,也被證明不過是個大而無當的飛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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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靠悲的一張英國海報:面對敵軍的子彈比面對敵軍的炸彈好。加入英國陸軍、一勞永逸地解決德國空襲的威脅!天佑吾王!

飛行船的脆弱緩慢,與轟炸機的載彈量、自衛火力缺乏,使得這兩種載具都無法成為一種令人滿意的空中殺手,杜黑所提倡的大轟炸機主義,也幾乎是一種被當成瘋言瘋語嘲笑的空中樓閣般抽像虛幻。

鑑於轟炸的效果不彰,空權論的支持者們不得不尋找一些相當牽強的理由,來證明轟炸機的存在價值。在轟炸機無法真正影響敵國交通線或工業生產的技術條件下,零星但持續的騷擾性恐怖襲擊,成為了一種給予敵國施加政治壓力、並以報復心作為鼓舞國民低迷士氣的最佳宣傳心戰工具。

而1917年3月,德國航空隊配備的新兵器───戰略轟炸機改變了這種停滯不前的現況。關於這種新兵器的歷史,得從1915年世界大戰爆發之初後德國對英國的齊伯林飛船空襲開始談起。

鑑於1915年起展開的齊伯林飛船戰略轟炸成效不彰而損失日益增大,在德國陸軍航空隊蒐集了相關紀錄考察的結果,認為當初在英國缺乏有效攔截手段時,齊柏林的戰果倒也還是挺亮眼的,可主要的問題出自英國開始組織防空網之後的兩個因素。

1.英國戰鬥機的性能大幅提升。其升限由2000公尺(六千英呎)提高到了3000公尺(一萬英呎)。
2.由於受到英國戰鬥機威脅,導致飛船被迫放棄日間精密轟炸,改為夜間的騷擾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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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英軍探照燈與高射砲擊落的飛行船

而德國陸軍航空隊認為不論就物理或心理層面上,日間轟炸的效果都是三倍於夜間轟炸的良好,日間轟炸不僅可以逼迫英國都市的勞工疏散進入防空洞而打斷擾亂其工業生產步調,也更能夠集結轟炸機編隊,準確地飛抵目標區上空以較高命中率摧毀重要的軍需設施。

那麼,如果要讓戰略轟炸的主導權重回德國手上,則恢復日間轟炸體制就成為必要的措施了。為此德國航空隊需要怎麼樣的飛機已經是很明顯的事實:可以掛載跟飛船一樣多的炸彈、但是卻又能比飛船飛得更高更遠更快的大型飛機。

而主導這些重轟炸機開發的推手,是德國著名的飛行船之父斐迪南.馮.齊伯林伯爵。實際上,由於齊伯林伯爵瞭解飛行船在運用上的安全性與結構脆弱等問題,從一開始就反對將他寶貴而高價值的飛行船投入到越洋戰略轟炸的任務中,而比飛船更堅固、更快、更強的重型轟炸機,便是最佳的解決之道。齊伯林伯爵本人早在德國陸軍意識到轟炸機的價值以前,就已經以個人身份,投入了鉅資在多引擎轟炸機的開發工作上。也因為齊伯林本人對於航空的熱情與工程長才,以及他崇高的聲望和龐大資產,而使得德國趕得及成為一次大戰裡最早於實戰中投入成建制戰略轟炸機單位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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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航空先驅:馮.齊伯林伯爵

齊伯林伯爵除了反對運用飛行船作日間轟炸之外,也反對集中多架小型轟炸機的理念,而主張應當建造重型的多引擎轟炸機。其立論也非常的清楚:小型轟炸機相比大型轟炸機,需要更多駕駛員、更多引擎、更多架次的反覆轟炸才能達成大型轟炸機一個架次就能達成的效果;而且不論小型轟炸機數量再多,它們能掛上的最大酬載與攻擊航程距離都將遠遜於大型轟炸機。根據齊伯林伯爵的紙上計算,他認為一架雙引擎機的作戰效率將會是單引擎機的四倍;而一架四引擎機的作戰效率更將是單引擎機的十六倍,越大的飛機相對於越小的飛機,其性能的乘數效應也就差距越大。

在這樣的思維下,德國工程師們開始以很明確的方向,平行同步研製兩個系統的轟炸機計畫,一個是預計1916年底服役的雙引擎中型轟炸機G系列、另一個是預計1917年底服役的四引擎重型轟炸機R系列。

於是齊伯林伯爵動員了他麾下的青年工程師們,於1914年底便積極地展開了多引擎轟炸機的研製工程。其陣容相當豪華,可謂是大牌雲集───克勞迪斯.道尼爾(Dornier)、胡戈.容克斯(Junkers)等後來成為戰間期至二次大戰期間德國飛機製造大廠的老闆們,這時都以齊伯林旗下的工程師一員身份投入了G計畫與R計畫,並致力於實現齊伯林伯爵這首大膽的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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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迪斯.道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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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戈.容克斯

哥塔轟炸機就是G計畫所催生出來,在四引擎重轟R型完成開發工作以前,暫時墊檔兼技術驗證用的過渡期兵器。雖然說德國陸航對G型轟炸機的定位,只是本命的R型重轟炸機的前導作,但是哥塔轟炸機的性能在1917年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優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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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色塗裝的早期型哥塔G.IV,投入日間轟炸英國的過程中受到戰鬥機攔截的畫面

為了爬升至更高的高度,使英軍所有戰鬥機都無法攔截,哥塔轟炸機的升限達到了驚人的5000公尺(一萬六千呎),同時具備五百公斤載彈量下續航6個鐘頭750公里的長大航程,以一次大戰來說已經是足以勝任戰略轟炸任務的重轟炸機。

繼1916年試製的幾款技術驗證機後,1917年春正式量產的第一批前期量產型G.IV完全採取木料膠合板構造而去除了不可靠的帆布結構,採取便於首尾機員相互聯絡與掛載炸彈的直通式機身與彈艙結構,並配備三挺防空機關槍,而使得哥塔4型擁有了前所未有的防護性和對空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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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塔G.V的機艙內部結構。以當時的標準來說,這已經是相當完善的對空火力配置與相對堅固可靠的設計了。

後繼的G.V,哥塔五型轟炸機則進一步在四型的基礎上更加地完善化,鑑於所有戰例中都指出把油箱裝在引擎吊艙裡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大部份被擊落的哥塔轟炸機,都是因為被敵機打中引擎時點燃油箱而起火墜毀。因此,哥塔5型將機身放大,內部設置了專門的裝甲油箱,儘管這個改裝犧牲掉了50公斤的載彈量,也使得機體變肥而降低了最大升限,但續航力也更提高到了850km。

而另一方面哥塔轟炸機有四分之三的損失,是由於起降時撞毀而非被擊落所造成的;基於這個教訓,哥塔5型也有了更堅固且具備緩衝避震系統的起落架。在實戰經驗的洗禮下逐步改良成熟,哥塔轟炸機很快便向全世界證明了她的本事。

另一方面,充滿挑戰意識的R型機走在世界先驅的代價就是,研發工程中必然會遭遇到許多第一次碰上的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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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伯林R.VI四引擎重轟炸機

1914、1915年時航空發動機的低水準,導致齊伯林伯爵理想中的R型四引擎轟炸機推力不足,而使得工程師們必須額外多裝兩顆引擎,才能夠勉強撐出足夠讓它飛上天的動力。但是六引擎相對於四引擎而言不僅僅是更複雜而已,同時機翼結構也撐不住這麼多顆引擎的重量,六引擎的正面迎風阻力也大到會讓飛機飛的比飛行船還慢。

年輕的工程師容克斯想出的克服之道,跟後來二次大戰的烏拉山轟炸機一樣,也就是合兩顆引擎為一顆的串聯式發動機艙構造設計。六引擎合併為三個串聯引擎艙後風阻減少,而且參考了義大利製卡普羅尼轟炸機的設計,把其中一個引擎艙塞在機身中線裡,成功一次解決了機翼強度不足與風阻過大的問題。後來許多一次大戰的重轟炸機,如英國在1918年開發的四引擎重轟炸機亨德萊.佩治V1500「柏林轟炸機」,也都是採用這種串聯發動機吊艙的設計以克服翼面強度與風阻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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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採取串聯引擎設計的英國重轟,亨德萊佩治V1500型

雖然德國人試著在各種試行錯誤的過程中克服問題,但有時候時間本身就搞定了一切原本搞不定的東西。伴隨著引擎製造工藝的迅速進步,1916年下旬時齊伯林伯爵驚喜地發現,他寶貝的大轟炸機所用之引擎,從1914年可悲的百匹馬力未滿,進步到了二百匹馬力的級數───於是,在確保了260匹馬力的賓士發動機之後,工程師們把塞在機身中線的那兩顆發動機拆了,好騰出更大的酬載空間,但保留下翅膀上裝的那兩對容克斯串聯雙引擎。而這就是正式量產版的齊伯林.施塔肯R.VI型轟炸機。

齊伯林.施塔肯R6型重轟炸機不只是一次大戰的巨獸,她的體型就算放到二次大戰去也都還是不折不扣的一架超級重轟。長達四十二公尺的翼展幾乎使她與B-29超級空中堡壘比肩齊高,高達兩噸的載彈量足以傲視一戰轟炸機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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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四發二聯串聯引擎、全封閉式座艙、金屬與膠合板機身構造的齊柏林R.VI重轟炸機

R轟炸機如同她雙引擎的姐妹G轟炸機一樣擁有在五千公尺高度巡航的能力,但是德國人還打算讓她更上一層樓,而試著在其發動機上安裝了極初期型的一級一速增壓器。增壓器使得R轟炸機能夠爬上六千公尺(兩萬英呎)的高度,但是在這樣的高度下操作飛機將會是嚴酷的挑戰,於是德國人給他們的轟炸機飛行員配備了氧氣面罩、高空用飛行衣與封閉座艙。

儘管一次大戰的技術條件對於建造四引擎轟炸機來說還是太過進步的挑戰,光是引擎良率不高時常空中熄火這一點,就足以嚇出德國人一身冷汗,為了防止兩顆以上引擎同時停擺而墜機,所以R轟炸機的左右兩翼上都各有一名空勤機械師隨機,而他們的任務就是在引擎起火時滅火、引擎故障時修理、引擎熄火時想辦法轉發條再發動。我們不難想像為什麼戰後有許多失業的空勤人員,都改行去當空中馬戲團表演巡迴了───在一萬五千呎高空行走於機翼上,冒著高射砲與探照燈的槍林彈雨,邊飛邊修引擎這件事本身,實在是比任何馬戲表演都要更驚心動魄的體驗。

但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因為齊伯林.施塔肯R.VI的彈艙大到可以塞得進一次大戰最大尺寸的一噸炸彈,而且是一口氣塞兩顆。既有的10公斤、5公斤手擲炸彈,或是改造過的迫擊砲彈,這一類過往轟炸機所搭載的標準武器,在R轟炸機面前一比都成為了相形見拙的小玩具。而R型轟炸機的特大酬載給她帶來的好處還不只載彈量,甚至還包括一個在一次世界大戰的天空中極為奢侈的器材:幾乎是一具電冰箱般尺寸的極初期型機載無線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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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擁有近似現代飛機座艙配置的齊伯林R.VI機艙照

無線電通訊賜予了齊伯林.施塔肯R.VI極佳的夜間儀器飛行能力,她能夠更準確地在黑暗中接近目標而非抬頭仰望星空看天吃飯,不再需要仰賴旗語或信號槍來與友機組成編隊,而摸黑飛回比利時的機場降落時也能夠聯絡地面管制人員,進行更為安全保險的起降作業。複雜的機件與巨大的機體,使得R型轟炸機也搭載了前所未有的多的機組員───駕駛、副駕駛、領航官、無線電員、燃油閥操作員、和兩位引擎修理技師,一共七人的編制。

由於引擎技術的提升,使開發工作比預期要提早完成,R.VI轟炸機很快就於1917年6月底開始配備到第一線。

德國陸軍航空隊在獲得了如此的利器之後,總算是可以繼活動逐漸疲軟化的飛行船單位之後,組建起轟炸機部隊展開對英國的新一波攻勢。

1917年3月德國陸航接收了第一批哥塔G.IV轟炸機之後,立即撥交給了Kagohl-3(第三總司令部直轄轟炸機大隊,簡稱KG3)換裝,KG3的官兵們前往距離英國直線距離最近的德佔比利時海岸,他們在恩斯特.布蘭登堡上尉(Ernst Brandenburg)的指揮下,展開了密集的海上編隊訓練飛行,以熟悉和測試這批前所未有的新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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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第一支戰略轟炸機大隊司令,恩斯特.布蘭登堡上尉

但是首度出現的新兵器,也意味著德軍沒有可以效仿的前人或對象,只能夠在名副其實的一片黑暗中,自行摸索出這種新兵器的運用法。不同於體積噸位大到足夠塞得進探照燈、海圖士、導航桌與無線電的飛行船,哥塔轟炸機受限於容積問題,而使得轟炸機組必須學習如何識別標的物實施儀表盲目飛行。而這也促成德軍轟炸機部隊強烈要求一款能夠塞得進通訊與定位設備的新飛機,這個願望要直到R型齊柏林轟炸機服役才終於實現。

而期待新兵器的到來之外,KG3部隊也只得暫時利用現有的設備來改善他們遭遇到的各種問題。關於夜間導航起降,可以利用在比利時沿岸設立的一長串燈柱,與機場照明設備解決大部份困難;至於編隊維持,則在機翼左右端裝置不同顏色的電燈來防止空中擦撞的意外,而傳達轟炸、撤退、轉向等命令時,則使用一系列信號彈與發光信號來搭配組合。

而嘗試爬升到一萬四千呎高度的過程中,布蘭登堡上尉也驚訝地發現來自大西洋的西風,成為他們的轟炸機長征不列顛心臟的最大障礙。在一萬呎以上強勁的噴射氣流幾乎使得哥塔轟炸機的速度掉了一半,而燃料的消耗量也變得更大,有了這樣的實測經驗,促使德國轟炸機部隊自行給他們的哥塔轟炸機裝備上了更大容積的外掛油箱。

除了硬體裝備上的問題,KG3也解決了一系列前人未遭的軟體層面問題,比方如飛行員的高空凍傷與缺氧、有限空間內三名機組員的角色扮演、炸彈的安全酬載方案、如何從一萬五千呎高度預估投彈的落點、乃至於轟炸目標的偵查和選擇...這一切的練習和摸索花費了兩個多月,但是巴頓將軍說過:一品脫的汗可以避免一加崙的血---這句話很好地體現在了5月25日KG3對英國發起的第一次空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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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越海峽侵入不列顛的哥塔轟炸機

這天布蘭登堡上尉指揮22架哥塔轟炸機起飛,裝備500公斤炸彈酬載,於晝間前往空襲倫敦。然而由於倫敦雲量過多,德國轟炸機不得不折返,並將炸彈投棄在英國沿海的小鎮福克斯通(Folkestone)。在這一天的空襲中、有一架哥塔式被英軍追擊並擊落於海峽上空、另一架則在降落時摔爛了;不過幸運的是,墜毀的這兩架哥塔式機組員都平安無事。

原本英國在歷經齊伯林飛船空襲的恐慌後,為了保護本土大眾的民心士氣而成立了一支編制有280架戰鬥機、600門高射砲與120盞探照燈的本土防空隊(Home Establishment),但德國人在白晝發動空襲的舉動跌碎了英國防空部隊的眼鏡,同時多雲天候造成英軍不能掌握德國轟炸機行蹤,雖然出動了70架次的戰鬥機試圖捕捉來路不明的轟炸機,但英國人很震驚地發現這些新式轟炸機的飛行速度與齊伯林是不同等級的。

這一天的空襲對英德兩邊來說都是敗北,KG3首度出擊不但未能得手,而且還折損兩架寶貴的轟炸機;英國防空戰鬥機隊則根本不清楚頭上來的是什麼不明飛行物,只知道它絕對不是飛行船。但是德皇威廉二世對轟炸機部隊的行動大為讚揚,下令開動宣傳機器給予吹捧之外,還另外撥交了30架轟炸機給KG3部隊。得到更多支持與注目的布蘭登堡上尉,決心不能辜負了這樣的期望,而審慎關注氣象報告並加緊操練,終於在1917年6月13日下令再次掛彈空襲倫敦。

在這個萬里無雲、晴空滿天的大好日子,32架哥塔式轟炸機傾巢而出,而伴隨它們的還包括小小的單引擎衛士---14架信天翁D.III改裝型護航戰鬥機。

雖然上回任務只被英國敲掉一架轟炸機,而且是在回程的海岸上,但是德國人不敢大意,布蘭登堡上尉尤其相信他們在上一次的空襲和德國報章雜誌的大吹大擂之後已經形跡暴露,所以英國人大概是已經嚴陣已待。而雖然當時戰鬥機的續航力不夠陪伴他的大伙伴們飛往倫敦上空,但至少可以分兩梯次,一隊在去程掩護他們到英倫海峽口、另一隊在比利時上空等著在回程時迎接他們與背後追擊而來的英國戰鬥機隊歸來。

除了護航戰鬥機以外,哥塔式在獨自前往倫敦上空時就只能靠自己了,因此隊伍中有4架哥塔式沒帶炸彈、而是帶了更多的機槍子彈與防彈鋼板,負責佔據轟炸機大編隊的四個方角,充當空中砲艇機來掩護其他滿載炸彈的友機們。

這一回的任務在周道準備之下,以KG3的零損失和成功達成任務收場了,而英國方面還損失了三架戰鬥機。

雖然說KG3第二次對倫敦的空襲,除了炸毀一座醫院和一座火車站以外也沒造成什麼太大的實際損失,但是看見大群轟炸機編隊凌空投彈,以及在正午時分用餐時間響起的空襲警報,都造成了倫敦人民心理上的莫大震撼,所有人都想起了他們已經淡忘掉的1915年齊伯林飛船帶來的惡夢。儘管德軍空襲帶來的損失基本上可以忽視,但其效應卻已經在倫敦的議會裡造成了巨大的政治震撼彈。

所有下院議員都在批評陸軍航空隊的散漫與缺乏準備,並強烈要求加強英國南部的防空系統,儘管陸軍航空隊司令休.特倫查德(Hugh Trenchard)將軍很想說的真心話是---別理德國人不就好了嗎---但是這種話可不能說出口,所以英國陸航被迫從歐陸方面抽出了16個中隊,使本土的防空力量由既存的14個中隊、飛行校與預備隊增強到了30個中隊的前所未有規模。這當然也導致了1917年夏至1918年春之間,英國在歐陸方面戰鬥機陷入短缺的劣勢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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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皇家空軍之父特倫查德將軍

除了陸軍航空隊之外,陸軍也不得不在本土南部加強了高射砲、探照燈與新裝備空中聽音機的配備數量,並且用有線電話把原本是各自為戰的防空據點,同倫敦區防空司令部(London Air Defence Area,LADA)整合起來,並由海軍上將柏西.史考特(Percy Scott)指揮,形成了一個可以即時判讀德軍侵入機數、方向的原始防空網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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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防空司令史考特將軍

儘管英國戰機密集的起降與巡邏飛行,給自己帶來的空難損失甚至還大過了德軍被擊落的轟炸機數;但是看到天空上飛翔著戰鬥機群的大編隊、地面上怖滿了高射砲兵,英國的民眾也獲得了一種安心感,即使這些東西基本上對於攔截轟炸機不起什麼作用。而更重要的是,德國轟炸機的生產速度緩慢,更決定了一個英國必勝的基礎:他們不需要百分之百的攔截掉德軍轟炸機,只需要運氣好逮住其中兩、三架,那就已經是對德國航空隊的致命重挫。

而這樣的轉機發生在1917年8月22日。這天英國陸軍航空隊與高射砲部隊,一次擊墜了三架哥塔式轟炸機;而同一天,布蘭登堡上尉接到了柏林的來電,希望他從此停止日間轟炸,改採損失較低的夜間攻擊。儘管KG3的德國轟炸機隊員們士氣高昂,布蘭登堡上尉也強調他的機隊仍保持有高強度持續戰鬥的旺盛鬥志,他需要的只是更多轟炸機與更多年輕飛官;但現實是德皇將轟炸機隊視為對內宣傳鼓舞國民士氣的心理戰工具,而寧可將其束之高閣、以避免嚴重損失打擊了民眾意志,就像當年的英麥曼那樣。

面對來自柏林方面的壓力,布蘭登堡上尉只得不甘不願地自九月起,讓KG3改為執行夜間轟炸任務。德皇自以為保存實力的外行人說外行話命令,導致了德國轟炸機群不但未能保持他們在日間任務的高達陣率與密集編隊火力優勢,還進一步地在摸黑執行任務的連串事故中流光了他們寶貴的鮮血。直到1918年五月為止,德國一共在對英空襲中損失62架轟炸機,但是其中僅有19架是被英國人擊落、多達43架是在起降、空中追撞與引擎熄火等事故中喪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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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九月以後改採夜間迷彩塗裝的哥塔式編隊

當然這場雙方都討不了便宜的戰略轟炸對決中,還是有人獲得了利益。英國陸軍航空隊指揮官特倫查德將軍,意識到德國轟炸機被趕入夜間轟炸後從英國老百姓的眼中消失了蹤影的宣傳價值,大力鼓吹航空隊對本土防空戰的貢獻及獨立空軍的必要性,結果是促成了1918年1月,一支歷史悠久的勁旅,世界上最早的一支獨立空軍:皇家空軍(Royal Air Force)之建立。而皇家海軍航空隊則因為在這場基本上沒有人有太多貢獻的防空戰中特別沒有貢獻,而成為了隨後在戰間期慘遭國會開刀砍預算的大苦主。

不論如何,儘管德軍G轟炸機與R轟炸機的表現、投彈量、戰果都遠比齊伯林飛船要好多了,但距離把英國的工業能力或是鬥志擊垮,再怎麼說也都是還有一段很大的差距。1918年初,德軍便抽出了大部份用於執行對英國轟炸任務的哥塔轟炸機,將之轉調至更有實用性的任務上,也就是西部戰線上的戰術轟炸機大隊裡運用。

哥塔G型機的大載彈量高負重特性,使得德軍將她安裝上一層機腹鋼板與對地攻擊用的20mm機關砲之後,成為一款非常有威力的低空對地攻擊機。

德國陸軍航空隊除了具備強烈的戰略攻擊與空優攻勢的性格之外,其體質上仍然是一支以支援、掩護陸軍地面部隊作戰為主要任務的航空武力。特別是在戰略轟炸被證明是投資多而收效小的行動後,德軍開始轉而將他們為了戰略轟炸而研製的雙引擎轟炸機,大型的複座偵查機,以及落伍的舊型戰鬥機都改裝成對地攻擊機中隊投入西線戰場。

雖說使用飛機來到低空,對地面部隊投擲手榴彈或加以機槍掃射,看似是很直覺且理所當然的軍用機運用方法;但實際上的情況卻出乎意料,這種場面在一次世界大戰是於1917年初之後,才開始逐漸普及的作法。

最主要的問題在於塹壕陣地化的前線上,讓脆弱的低速機實施低空攻擊,在擁有數以千計的機關槍與小口徑速射砲之火網下,無異於自殺行為。士兵們不僅僅是對空中戰鬥作壁上觀,他們自然是會很直覺的朝敵軍的飛機開火迎擊。英國的複座戰鬥偵察機選擇飛得更高來避開地面防空火力,而法國人則是將他們的戰鬥機與輕轟炸機用來轟炸、掃射沒有那麼嚴重防備的德軍機場與補給堆棧等設施。

而德國人的想法則完全不同,他們計畫要把攻擊機大量地投入到塹壕陣地最前線的天空上。在瞄準具與偏差投彈法尚未成熟的這個年代,轟炸行動更多是仰賴機組員的肉眼與直覺作瞄準,相對起在四五千公尺的高空投下炸彈,反倒是在離地面只有百米不到的超低空,在這種距離上即使是從後座機槍手裡扔出的手榴彈,也都可以準確地扔進地面的砲兵陣地或塹壕裡。

從地面而不是空中的角度來看的話,德軍參謀本部有一份1917年初的調查報告指出,飛機的低空支援可以比砲兵更有效具體的激勵德軍步兵之士氣,並進一步促進英法部隊的潰散速度。據其調查,有多達七成的德軍步兵認同,若有飛機的支援會使他們更有發動積極攻擊的意願。

轟炸機單位的實戰經驗與地面部隊的熱烈希望,促使1917年下半的德軍轟炸機、攻擊機部隊轉為開始實驗一種積極貼近地面戰的近距離低空攻擊戰術,而這也就是密接支援(CAS)概念誕生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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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陸空立體戰的黎明

1917年6月以後,為了掩飾正在恢復組織統制系統中的法軍,英國遠征軍於是計畫在歐陸發動一系列此前他們所不敢想像的大規模攻勢。然而、雖然英國人手裡已經有了戰車,而且是夠多的戰車───但礙於戰術思想跟不上科技的進步,因此他們在摸索出適合的運用之道前,新兵器也只能依照老方法被使用。

而第三次伊普爾會戰、或稱帕尚戴爾會戰,也就是這種老方法用新兵器的最高潮。英軍計畫合圍西部戰線上德軍佔據的帕尚戴爾突出部,藉此造成一場牽制德軍的消耗戰以使他們暫時忽略掉前線法國師消失了一半的事實,但這場會戰發展到最後卻成為了偏離戰略目標的意氣之爭,英國遠征軍執意發動消耗戰的行為,是將大英帝國與她的子民最後一桶年輕的鮮血也乾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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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尚戴爾,名副其實的泥沼戰

再一次地,德軍透過空中偵查掌握了英軍準備發動大攻勢的情報,而故計重施,老早就將帕尚戴爾第一線的德軍部隊後退,結果是成功確保了縱深達12公里長的預備防線以供英國人去攻略。儘管英軍第一線部隊回報指揮部已經不見德國人蹤影,但英國遠征軍司令部依然照著老方法,發動了4天4夜的準備砲擊。砲擊的最後一天,開始下起了大雨,這場大雨也預示了未來四個月的悲慘起頭。

砲擊摧毀了帕尚戴爾周邊的河堤與排水道,而且將所有建築物和地表都翻了一層。如果英軍不是在進行一場攻勢而是在作春耕犛田,那他們可以說非常成功地達成了目標───假設種瓜得瓜、種坦克可以得坦克的話。伴隨著砲擊,數以百計的英國坦克開始帶領步兵發動攻擊,但是卻都沉進了無底的泥沼裡作了潛艇;步兵們掙扎著躲避機關槍與大砲的火線彈幕,但當他們臥倒時,泥水便吸住了他們,許多人在豪雨和泥漿中溺死而不是戰死。帕尚戴爾的戰場本身,便成為了一個無止盡地飲盡士兵鮮血的恐怖魔物。

這場攻勢令德軍參謀總長魯登道夫也為之震撼,他視察戰場時形容「帕尚戴爾比凡爾登還要更加恐怖、是我生平前所未見之淒慘」;而英軍總司令海格更嘆道「如果我早點看到這種慘狀、便不會把活生生的人丟進這地獄裡面去送死!」

英國在帕尚戴爾付出了45萬人傷亡以交換德軍的26萬,但以訓練精強而聞名的英軍來說,不能跟德軍達到一換一的水平便已經是重大的挫折。同時在南線戰場,奧匈帝國獲得了德軍派遣的精銳部隊增援,發動了卡波雷特戰役───或稱第十二次伊松佐河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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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軍總崩的第十二次伊松佐河會戰

不同於之前奧匈帝國與義大利王國這兩個次等列強的二流軍隊軟趴趴的消耗戰,德軍是認真的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尾大不掉的南線戰局,免得奧匈帝國這個墊背的盟友脫隊垮台。德軍投入了他們最好的幾支新式部隊,一方面是為了扭轉南線戰場的戰局,另一方面也是在為明年春天即將到來的德軍大反攻預先排練。

在這批增援南線的德軍精銳中,包括了幾支以新式突擊群滲透戰術的訓練與教範編練為任務的種子部隊,如伍騰堡山地營,而其中有一個年輕的連長名叫埃爾文.隆美爾。義大利人前面發動十一次攻勢花費三年所奪取的有限國境線上土地,卻在德軍於10月24日起一個月之內的攻勢所全部拿回,而且損失也達到了驚人的不對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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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的中尉連長隆美爾

義大利軍方面在這一個月以內,便有六十五萬人傷亡、被俘、潰散,而德奧聯軍方面僅付出了兩萬人的代價作為交換。其中連長隆美爾僅以六人陣亡的代價,便成功擄獲了一個擁有一萬人兵力的義大利師。

這種巨大的戰力差距當然並非因為義大利人喜歡投降,他們前幾次戰役也倒還能跟奧匈帝國旗鼓相當地對打。真正改變了戰力天平的,是德軍與他們所帶來的新觀念───突擊群與滲透戰術。

1916年夏,沙俄將軍阿列克謝.勃魯希洛夫(Aleksei Brusilov)在東戰線大膽地實施一種全新的攻擊手法以試圖改變劣勢。這場攻勢中,俄軍砲兵被交代只需進行短暫而密集的準備射擊,每個步兵都被發配大量手榴彈,並要求他們不必理會側面的威脅,朝德奧軍後方發動絕不回頭的猛烈進攻。沙俄部隊低劣的補給與組織度使這場攻勢化為軍事災難,過度快速前進的部隊不是一頭撞在德國人組織有序的防禦砲火上,便是因為補給斷絕而崩潰,其結果是在短時間之內造成了五十萬人傷亡,也促成了1917年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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滲透戰術的先驅:沙俄名將勃魯希洛夫

但是這場攻勢卻交換了奧匈帝國一百五十萬的傷亡、以及德軍三十萬的損失───這種驚人的戰果,事實上使得奧匈帝國經此放血之後,從此徹底喪失了獨立戰鬥的實力而淪為德國的附庸與拖油瓶。德軍將領奧斯卡.艾米爾.馮.胡提爾(Oskar Emil von Hutier)親眼見證到了俄國人的這波大攻勢,而東線德軍砲兵的組織者布赫穆勒將軍之活躍也令胡提爾理解到砲擊戰的極意,他在1916年的血戰中領悟到了一個即將從此顛覆過去五、六個世紀以來,人類陸戰基礎的線列戰的新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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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式滲透戰術的集大成者胡提爾將軍

另一方面,德皇威廉二世的長子威廉皇太子(Wilhelm von Preusen),也在與胡提爾截然不同的體驗中領悟到了異曲同工的方法。1916年德國參謀總長法爾根漢在凡爾登發動的慘烈消耗戰裡,身為德第五集團軍司令的皇太子本人,對於這種浪費鮮血卻毫無進展的舊方法感到深惡痛覺。威廉為了避免讓法爾根漢所期待的消耗戰成為現實,盡可能保存他未來將統治的子民生命,而開始關心一些嶄新的步兵裝備,比如說可以連續發射的輕機槍、單兵攜行的火燄放射器、能發射信號彈與榴彈的信號手槍、防彈胸甲、防毒面具與坦克車等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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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力於開發攻堅戰術、戰鬥工兵裝備與突擊隊戰法的威廉皇太子

馮.胡提爾所提唱的新戰術於1917年開始與威廉皇太子的新方法結合,突擊群與滲透戰術於是誕生在世上,而西線的協約國要差不多直到1917年底,才終於摸索出了適合他們的新戰術。

若要探討突擊群與滲透戰術造成的影響有多大,來源從何而起可能得寫成一本厚厚的專書,因此在這裡為了避免繼續離題,只以幾個特徵要點來加以解釋。

1.此戰術不再需要綿密的準備砲擊。依照布赫穆勒的理論、任何大於2個鐘頭以上的砲擊,實際上都是多餘的───砲擊只有在開始的那一瞬間,才最具決定性。

2.比起用整個營、整個連的步槍兵衝擊敵陣,分散而小規模的特種兵才是最適合撕開防線的利刃。採取新教範與新裝備後,德軍突擊隊將以班規模試圖在彈幕掩護下摸進敵陣,以火燄放射器和衝鋒槍等各有用途的新兵器最大效率地撲滅壕溝中的敵軍。

3.在壕溝上撕開缺口後,部隊不能停下,而是繼續前進。後續的一般步兵將接管突擊隊所佔下的陣地並將之鞏固、而突擊隊則繼續深入敵軍後方,並盡可能找出敵軍的司令部、通訊、補給中心,將之摧毀殆盡。

在這一套戰術體系中,德軍確立了他們選拔指揮官的新標準。年輕、有活力、瞭解局勢、樂意接受新觀念與裝備、擁有獨立精神、勇於發動攻擊的年輕少尉、中尉們,取代了坐鎮後方司令部的中將上將,成為戰鬥本身真正的指揮者;參謀本部不再主導攻勢的細節,師長重新拿回了野戰師指揮的自由權限。德軍步兵不再是以群集的連、營隊形,而是以更為分散且懂得善用地形地物的班、排隊形,有組織卻又難以捉摸地朝敵陣發動連串猛攻。軍團砲兵的射擊計畫不再是只有將領們才得以知曉的最高機密,每一個指揮突擊隊的少尉排長,都有資格與上將集團軍司令同席聽取作戰計畫的細節指令,甚至是當場提出修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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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末期的德軍步兵已經與二次大戰時期我們印象中的德軍相去不遠。他們有設計的更合理完善的低識度野戰服和迷彩盔布,配備了手榴彈、截短過的卡賓槍或衝鋒槍、以及人手一把鐵鏟,以及更加優越先進的操典戰術。

與此新式操典戰術相較之下,還停留在十九世紀末線列戰思想的義大利部隊為何會遭到德軍決定性的重擊,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十二次伊松佐河會戰中義大利毀滅性的大敗北,導致協約國不得不出手拯救他們一向冷眼旁觀的這位盟友。11月初英法各抽出了五個步兵師,穿過阿爾卑斯隧道南下增援義大利,局勢是暫時穩住了,但是一切的狀況都逐漸在往對德軍最有利的方向進行。

1917年4月的尼維爾攻勢讓法國人精神崩潰、6月的帕尚戴爾使英國人流血殆盡、7月德軍空襲倫敦讓英國陸軍航空隊在歐陸少了一半的戰鬥機、10月的伊松佐河會戰使西線又少了十個協約國師。

在1917年2月初,西部戰線上的協約國對同盟國軍力對比,是178個師對129個師。而在1917年底,這個數字隨著沙俄革命、德軍回填西線,而改變到了192個師對173個師───而協約國那邊有一半的師,在1917年的幾場大攻勢後,基本都處於缺員或濱臨潰散的狀態。誠如邱吉爾在一次大戰回憶錄裡所說:「當我們的數量有將近德國人兩倍都幹不成什麼事時,德國人跟我們數量一樣就是個大問題了…俄國已經垮台、義大利氣喘呼呼、法國筋疲力盡、英國陸軍流血殆盡、德國潛艇依然活躍、美國遠在三千英哩外。這就是1917年的局勢。」

而在談完了大戰略的局面後,我們再把眼光回到本題的德國陸軍航空隊上頭。

在意識到戰略轟炸實在是沒什麼用之後,德國人轉而將眼光集中到支援陸軍作戰的對地支援攻擊上頭,但是面對塹壕戰線猛烈的高射火力,憑一次大戰的紙糊飛機實在不太可能在熱烈的彈雨中倖存。對此,德軍航空隊繳出的答案是裝甲機計畫:代號J系列。

首先是一批落伍的舊式偵察機,如1916年初設計的AEG.C.IV偵察機,它要用來進行空中偵查已經因為太慢而只會成為戰鬥機的活靶,但速度慢卻正是成為一架理想對地攻擊機的最好條件。於是德國人開始動手把這批老掉牙的破飛機安裝上可以防禦步槍子彈的機腹鋼板,然後在它的機翼下安裝了六挺對地掃射用的斜角機槍,後座機關槍也從單裝升級到了二聯裝,這就是AEG.J.1對地攻擊/聯絡/強襲偵查機。其強大的火力,使它很快成為了協約國步兵在1917年下半所恐懼的「血腥收割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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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字頭第一彈的AEG.J.1對地攻擊機

其他類似的廢物利用案例,還包括了以信天翁C.XII偵察機裝甲化改造成的信天翁J.1對地攻擊機等型號。信天翁攻擊機刻意把引擎裝低挪高座艙、並且採用了更堅固的裝甲,甚至還在駕駛員兩腳間開了一扇有防彈玻璃的對地窗,因為其前所未有優良的對地視野,而大獲前線飛行員們的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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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引擎裝低而變得其貌不揚、但更適於對地攻擊用的信天翁J.1攻擊機

各式戰鬥機、偵察機舊式化後都被陸續改裝為對地攻擊的裝甲機,搭配從英國戰場抽回的哥塔轟炸機,德軍西線上空的空中攻擊力量迅速獲得了補充與強化。

但是真正的革命是從第一架專門設計的新型對地攻擊機所掀起的,那就是1917年底開始量產的容克斯J.1。當時魯登道夫已經接受了胡提爾與威廉皇太子的想法,計畫採用突擊群與滲透戰術作為他在1918年春展開總攻擊的基調,但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是,倘若部隊突破過快,根據過去的經驗,補給隊要在已經被轟成月球表面的戰壕與無人地帶上開出一條通路可不是輕鬆愜意的事。航程短得可憐的飛機,能夠跟的上迅速突破的突擊隊,來到未經整地的野戰機場,為他們持續提供可靠的空中偵查與航空掩護支援嗎?容克斯J.1便是為了滿足此一目的所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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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第一架全金屬製專職對地攻擊機,容克斯J.1

容克斯J.1配備了一顆賓士Bz.IV直六水冷引擎,擁有200匹馬力的高輸出,基本可以比擬轟炸機的發動機功率。強大的發動機使得容克斯J.1有它奢侈的本錢,可以搭載上無線電、後座機槍、以及200公斤的炸彈酬載,但更重要的是全金屬打造的機身。容克斯參考了無畏艦的設計風格,將他的攻擊機全機結構都使用鋼板與鋁合金骨架打造,機身外殼是5mm厚的鋼板,足以抵抗大部份破片或子彈侵襲,而引擎、油箱、無線電、駕駛員、後座機槍手的屁股下則被一層2公分厚的鐵甲澡盆給裹得緊緊,足以保證除非是被高射砲直接命中,否則沒有任何一款一戰輕武器或穿甲彈能打穿它的臉皮。對於防護力的變態要求甚至連機翼也不放過,為了避免被一顆子彈劃開整片蒙皮而墜機的慘劇,容克斯J.1使用高強度的鋁而非布來打造它的機身蒙皮。

事實上、容克斯J.1的重量高達2.1噸,甚至比二次大戰的零式戰鬥機還重───而容克斯J.1的機身重量中有多達四分之一的五百公斤便是耗在這些防禦鋼板上。雖然是出自於防護力的考量,但是容克斯J.1因此得到了一個永遠不會失去的頭銜:人類史上第一架全金屬製的飛機。

除了它驚人的防護性之外,考慮到攻擊機需要在最靠近前線的野戰機場操作,所以容易維護、保養、運輸成為了其最優先要求的特殊能力。引擎選用德軍地勤人員所熟悉的直六發動機也是為了這個理由,金屬製的機體雖然製造昂貴,但在保存維護上卻比布或木製的飛機要簡單得多,也不易受潮變形。

最別出心裁的是,為了要達到便利野戰運用的目標,容克斯J.1的機身採取了模組化設計,它可以很簡單地分解為機翼、機身、機尾、引擎等四大件與若干零配件,以兩輛卡車或一節火車廂載運,並輸送到最需要它的戰場組裝起來───不論是分解或是組合,都只需要一個班8員地勤六小時的勞動即可達成。容克斯J.1直到一次大戰結束為止,也未出現過任何一架於戰鬥中被擊落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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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使用法製霍奇克斯機槍對空射擊的美軍步兵。儘管他們配備的火力對於1917年以後的德軍對地攻擊/觀測機基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這一批性能優越且具備通訊機能的對地攻擊機極大地改變了戰爭的面貌。西線英法士兵在抱怨德軍在帕尚戴爾的砲擊變得更猛之際,尚不知道德軍不是增加了火砲、而是增加了火砲的精準度。而火砲的精準度,便是來自於那些重裝甲化且配備了無線電的偵查攻擊機,偵察機不再是等到飛回基地降落後才沖洗照片,也不再是用發光信號或旗語打出語焉不明的暗號,而是使用無線電與地面砲兵部隊作直接口頭聯絡,即時回報修正彈著點。

配備了真正具體意義上的觀測飛機後,德皇軍的砲兵們能夠用過去十分之一的時間修正他們的砲擊彈著,準備射擊的時間從三天三夜縮短為三小時。而這些觀測飛機甚至不必等到友軍的砲兵就位,他們自己就能裝個幾顆炸彈,冒著協約軍猛烈的對空火力,來到協約軍砲兵陣地上空執行反砲兵攻擊。即使沒有造成什麼死傷,但光是騷擾敵軍砲兵、為友軍砲兵爭取時間就已經足以極大地改變戰場上的優勢。

結合了無線電、重裝甲與野戰運用的技術後,德國陸軍航空隊磨亮了它的利刃,於1918年初集結了3668架第一線軍機、與1600架備用機,總計35個戰鬥機中隊、22個攻擊機中隊、4個重轟中隊、49個偵查/攻擊機中隊,準備投入西部戰線賭上一切、試圖力挽狂瀾扭轉乾坤的行動───皇帝攻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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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皇家鐵十字戰鷹:一戰德皇空軍的故事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4日, 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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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飛鷹折翼

1918年3月21日凌晨0440時刻───這天,沉睡了整整三個月的西部戰線上,五千多門德軍的105、150、210等各種口徑的重砲一齊開火,在長達幾百公里的戰線上分秒不差地展開了驚天動地的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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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皇帝攻勢:一次大戰西線最終的高潮

英國的反砲兵觀測班驚愕地發現他們的觀測是無意義的,因為德軍重砲開火的閃光從地平線的這端延伸到另一端,從亞爾薩斯到比利時海岸無處不在發出喧囂的轟響,黑夜被映照成白晝,這種規模不是任何一次過往的戰役能夠比擬的。混合了瞬發高爆彈、遲發高爆彈、芥子毒氣彈與照明彈的砲擊使得英法聯軍在前線上的部隊陷入一片混亂,但是在10分鐘的短暫齊射後,德軍所有的砲兵就全部停火了。

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狀況,但是協約國的砲手們連忙爬出掩體,回到他們的砲位上,準備對德軍砲位發動反擊。同時第一線的英法聯軍步兵也戴上了防毒面具,從地堡回到戰線上架起機槍與步槍,因為根據過去的經驗,砲擊停止只代表著一件事情,那就是德國人要衝上來了。

然而,他們聽見了壕溝上方傳來了低沉的引擎聲,隨即幾發照明彈便將戰壕中的步兵與後方野戰砲兵的陣地給照耀得無處可躲;在協約國士兵頭上,翅膀帶有鐵十字徽章的德軍觀測機,開始用無線電呼叫砲兵部隊修正彈著,帶來第二波致命的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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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放在前線野戰機場的容克斯J.1對地攻擊/觀測機

在90分鐘間歇性打打停停的砲擊裡,德軍的砲兵準確、無情地撕碎了所有在他們射程範圍內的聯軍砲兵陣地,那些勇敢爬出掩體就砲位應戰的士兵被毫無預警或試射就到來的準確效力射炸飛;而剩下那些被這種前所未有、彷彿早就預知他們何時會爬出壕溝應戰的精密砲擊給嚇呆了。

那是德國砲兵大師布赫穆勒得意的多階段組合式砲兵戰術:砲火華爾滋(Feuerwalze)。相對於信奉「砲兵征服、步兵佔領」觀念的英法聯軍,布赫穆勒憑著自己長年擔任砲兵的經驗,他瞭解這個地球上不存在所謂殺傷率百分之百的砲戰。布赫穆勒更喜歡在他的射擊計畫中,預留讓敵軍喘息的空檔,陰險地「馴化」聯軍部隊令其養成一種狼來了的惰性,算計著敵軍砲兵從掩體裡爬回陣地需要幾分鐘時間;比起毫不停歇的把敵軍全部轟掉,他更樂意用密集而短暫的火力去打亂敵軍的作戰步調───誠如字面上的意義,布赫穆勒正在以數千門火砲演奏一首死亡的圓舞曲,砲兵從物理性的武器,在全歐洲最優秀的一位砲兵參謀手裡轉化成一種心戰武器。

「這是德軍的陷阱!別探頭!他們就是在等我們出去!」

越來越多聯軍士兵的心中浮現出同樣的念頭,他們打定主意不再離開塹壕半步。然而,這卻正中德軍下懷───在下一個階段裡,德軍的滾進彈幕以猛烈的砲聲掩飾著那些突擊隊士兵小心翼翼的腳步聲,使他們輕易地摸近了聯軍戰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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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攻勢中的德軍突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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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鐵甲、防毒面具的典型1918德國突擊隊士兵人偶

等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降臨,德軍的砲擊聲逐漸遠去時,聯軍士兵再度探出頭來,卻發覺他們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群頭戴防毒面具、手持衝鋒槍的德軍士兵。缺乏自動武器的聯軍士兵來不及將他們的對手阻於交叉火網之中,便被衝鋒槍、火燄放射器與手榴彈輕易地殲滅,那些堅固的據點則被觀測飛機標定之後以重砲抹除,而德國突擊隊則繼續朝聯軍的下一條防線挺進。

天亮之後戰鬥並沒有就此結束。德軍轟炸機群在攻勢發起時起飛,滿載著炸彈飛往已知的聯軍野戰機場位置,趁夜間發起了空襲,藉著照明彈的輔助,將大批聯軍飛機摧毀在地面上。而當轟炸機隊離去、聯軍飛行員們急忙登機追擊時,伴隨著拂曉之光一起從東方出現的德軍戰鬥機隊,則對機場繼續加以掃射打消了聯軍飛行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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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著漫天防空砲火穿梭提供密接支援的德軍航空隊

部份地區的協約國飛機受限於濃霧而無法起飛,但已經習慣於夜間儀表飛行的德國轟炸機群仍然照計畫飛臨這些機場,投下炸彈將地面的機隊消滅殆盡。1918年春天的多雨和天候惡劣成為了限制聯軍發揮空優的要因,但是卻並不妨害德國航空隊繼續執行他們的任務。

第一線的聯軍部隊被摧毀殆盡之後,德軍砲兵開始收拾行李把他們的火砲從陣地裡移出準備前進;而在這段期間裡,配備給前線各軍司令部的J型野戰攻擊機,則依教範奉命維持高度50公尺的超低空巡航,為突擊隊在這段空檔提供火力與偵搜的支援,許多德軍攻擊機彷彿是以從二樓陽台對路上行人灑水的孩子般的低高度,對地上的敵軍投下一顆顆炸彈。地面部隊與航空部隊使用無線電或是事先約定好的彩色信號彈進行聯絡,突擊隊繞開那些設防堅固的要塞,並在攻擊機持續給予指引的情報優勢下繼續朝向無人設防的聯軍戰線後方深處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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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動21公分重砲移防跟上第一線友軍的德軍砲兵

很快地德軍突擊隊就進入了聯軍的二線陣地裡,對於那些可能自大戰爆發以來一次都沒看過德軍長什麼樣子的砲兵與輜重兵部隊來說,遭遇德軍最精銳的野戰部隊之下場是可想而知的。尚未準備好接敵的重砲兵陣地與補給堆棧很快變成大屠場,甚至連師級、團級的野戰指揮所也陸續被攻破,好幾名將軍在發出「將與陣地共存亡」的通訊後便再也沒有了聯絡。德軍的打擊不再是一線平推的廣正面攻堅,而是深入破壞聯軍後方指管通勤系統的縱深奇襲。

聯軍在皇帝攻勢第一天便付出了六萬人傷亡的損害,戰線正面硬生生地被敲出了三個大洞,而德軍繼續朝後迅速挺進,把這些傷口挖的更深、更廣。很快地,德軍步兵就發現到他們完全突穿了聯軍防區,走出了膠著狀態的泥濘無人地帶,見到了睽違三年的青草地。許多人都感動地跪下來親吻大地,慶幸人類世界的文明與美好尚未被那醜惡的塹壕地獄所完全取代。

專業突擊部隊、滲透戰術、新式砲兵與航空部隊的多面配合,使得皇帝攻勢開創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型態戰爭模式。壕溝被衝破、戰線不再有第一與第二線之分,「正面戰場」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於是戰爭又從靜態戰回到了快節奏的運動戰狀態。

可是英法聯軍即使傷亡慘重,即使有著長年建設的防線加持,他們在所有戰線上都付出兩倍於攻堅方德軍的損害,但是卻發現到德軍的攻勢方向變得很奇怪,幾乎像是無頭蒼蠅般喪失了重點。德軍發動這麼大規模攻勢的重點究竟在何方?是亞眠?阿拉斯?香檳?還是加萊或巴黎…英國遠征軍與法國陸軍看著地圖上德軍攻勢亂七八糟的箭頭推進方向,不禁感到一陣迷惑。

其實,德國參謀本部也想跟他們的英法對手問同樣的問題:戰況一片大好,可我們的部隊消失到哪裡去了?德軍正在以平均一星期突破40公里縱深的速度朝法國內陸與英倫海峽殺去,但是因為攻勢推進順利的超乎德軍統帥部想像,而他們並沒有預期到如此龐大的成功,既沒有預設終極的突破目標,更沒有準備足夠推進到這些地方去的補給或足夠長的電話線。就算能夠找到軍長或師長來要求他重新掌握部隊,但實際上他們也不清楚自己的單位現在前鋒推進到多遠去了。魯登道夫驚恐地發現,德國陸軍似乎變成了一隻他控制不了,有自己意識與生命的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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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軍在皇帝攻勢中後期的方向混亂:在協約戰線上打出三個相互不呼應的放射線狀大缺口

事前德軍告訴他們的年輕軍官們,要掌握戰場上的主動權,盡可能獨立判斷進攻哪些重要的目標、繞開防禦堅強的目標───這些突擊隊指揮官很好地貫徹了他們所收到的指示,結果是在德軍突破的地區後方留下了大批被包圍孤立的英法堅強據點,妨害了後續補給部隊與重砲部隊的推進。同時,就算完全肅清了殘餘的聯軍抵抗,從德軍戰線要穿越廢土化的無人區與聯軍陣地到達新的前線,在缺乏機械化載具的狀況下也是不可能的任務。補給斷絕的德軍突擊隊就算把裝備全部換成擄獲的戰利品繼續前進,但步兵終究不是坦克,德軍不是超人,他們的體能是有限的。

而前線那些最精良的突擊隊員尚且如此,後續跟上的一般步兵就更不用說了。遭受協約國長期封鎖禁運,甚至連做炸藥的硝基都短缺到要靠徵收國民的尿液以阿摩尼亞合成,德意志帝國八千萬國民已經在大戰中挨了三年的餓,他們吃了這麼久的水煮馬鈴薯與人造合成奶油,忍受了長時間的痛苦,而如今第一次大量俘虜協約軍並繳獲他們的物資裝備時,發覺到作協約國的戰俘估計也比當德國大兵吃得要好的事實,結果是造成了大規模的軍紀潰散現象,也就是掠奪戰利品。

結果是原本應該要跟上突擊隊腳步,消滅殘餘聯軍堅強據點、肅清抵抗後建立野戰機場與砲兵陣地的一般步兵們,就地拿著法國紅酒、英國罐頭與美國可樂開起了宴會,士兵們忘記了所有在壕溝裡的不愉快和痛苦,快樂的在久違的青草地上打滾遊戲。這看似笑鬧劇的場面卻真實而普遍地發生在德軍所有部隊身上,李德哈特甚至戲稱「阻止了德軍猛攻的東西不是基於協約國任何將領或官兵的奮勇戰鬥,而是因為法國人在亞眠司令部地窖裡存放了五十萬瓶的香檳。」活在神經過度緊繃的狀態裡三年半的德軍,終於也在皇帝攻勢後的喜悅感中到達了他們精神狀態所能忍受的極限點吧。

很快地,德軍攻勢就因為組織混亂和補給短缺而疲軟了下來。雖然德軍在觀念與方法上的早熟,使他們規畫出一種極初期原始形態的「閃擊戰」模式,但在一次大戰時代那種無線電通訊器材比冰箱還大、九成五的部隊不是靠兩隻腳就是靠騾馬在前進與運補的技術條件下,要進行一場陸空合體的複雜機動化作戰,已經是無法負荷的極限。相對於用老方法用新兵器的協約軍,德軍用舊兵器打新方法的仗也一樣是行不通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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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重砲轟炸而成為無法通行之廢土的佛蘭德地區

儘管這種猛烈且新型態的攻勢造成了英法聯軍重創,但最終德軍的攻擊只是在聯軍戰線上打開了巨大而深入的缺口,而這些個別的缺口並未有意識地相互呼應形成鉗形,將聯軍部隊合圍殲滅,也未突入攻堅那些具備重大政治意義的戰略要地,最終只是形成了複數的凸出部,暴露著自己脆弱而缺乏掩護的側翼並氣喘呼呼地停頓下來,而地面部隊再一次地跟航空部隊脫節並失去聯繫。

血的教訓比任何教條都還要警醒人心,經過一星期的浴血死鬥,付出25萬人、1300門火砲、200輛坦克與550架各式軍機的損害後,協約國將官與士兵們從德軍的猛攻中倖存下來,幾乎被打茫了的聯軍將兵在恢復神智之後,迅速地作出了戰術上的調整。

德軍發覺到他們喪失了寶貴的時間,試圖重整頹勢,但是卻已經來不及了,此後三個月的時間,德軍不斷嘗試發起一次又一次的猛攻,然而卻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撲空。同時,潘興將軍指揮的美國第一波歐陸遠征軍也開始陸續登陸,給失血過多的協約國注入了士氣與兵力的強心針。四月初起,英法聯軍開始放棄他們的陣地前緣以爭取時間,效法他們的德國對手在去年所幹的事,也就是彈性防禦、縱深戰鬥的理念來對抗德國人的滲透戰術,德國突擊群與滲透戰法的奇襲效果已經成為過去式。

法國將軍亨利.葛勞德(Henri Gouraud)聲稱,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隨後在整個春天裡的猛烈攻防,證明了這位聰明堅忍的法國將軍作了正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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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馬恩河會戰中展現精湛戰術的法國將領葛勞德

1918年7月,德軍挾兇猛餘威再一次進逼巴黎,揭開第二次馬恩河會戰的序幕,但是第四軍團司令葛勞德將軍意外地擄獲了德軍的作戰文件,得知他們即將在7月15日凌晨0點時分發動總攻擊,於是他將計就計,將第一線的法軍大多數部隊撤離,僅留下少數志願的敢死隊擔任前哨觀測與誘餌吸引德軍上當。

7月14日晚間11點,法軍砲兵估計著德國人差不多都已經進入攻擊陣地、砲兵也已經就位之後搶先發動了砲擊。列成攻擊隊形準備躍出壕溝的德軍步兵死傷慘重,而德軍砲兵慌亂的反擊,卻遭到司令部嚴命禁止繼續開火。當德軍挨了法軍一陣猛轟,卻還是乖乖等到凌晨零點準時齊射,葛勞德將軍愉快地表示:「這是我人生中最爽的一次敵砲射擊!」

德軍突擊隊繼己方砲兵的壓制與彈幕射擊後試圖衝入法軍的第一線壕溝,但是他們卻發現戰壕中空空如也,一個法國兵都沒有───當他們意識到這點的下一瞬間,法軍所有的火砲卻朝第一線的己方陣地猛力砸,德軍部隊連忙退入法國地堡想要尋找掩護,卻發覺塹壕與碉堡裡已經是滿怖詭雷。第一波突擊隊陷入進退維谷的局面,無法利用壕溝掩護的德軍大多都被成群地釗割倒地,大批精心訓練的德軍精銳就這樣毫無價值地成為了法國砲兵手下的活靶。

布赫穆勒精心為德軍設計的火力計畫被法國人突如其來的亂入打破了節奏,精密的華爾滋成為一首荒腔走板的變調曲;突擊群與滲透戰術已經被縱深防禦體系徹底瓦解,協約國學會了對抗德國人新戰術的方法。

協約國方面學到的新東西還不只是防禦戰。在1917年11月20日的西線,一名英國軍官富勒,要求他的上級不必進行任何準備砲擊,就將他的坦克部隊投入對德軍的第一波攻擊中。富勒要求的東西是五百輛坦克與六個營的皇家工兵,配合行動一路架橋破障開路,以求順利打開德軍的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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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裝甲戰術之先驅富勒

這場被稱為康布雷會戰的戰役,雖然最後由於英軍突破的太順利而缺乏可以擴大戰果的預備隊,而遭到了德軍反擊而功虧一簣;但是其結果卻證實了一點,那就是砲兵曠日廢時的準備射擊其實根本就是可以省略的步驟,與步兵緊密協同,大量集中投入,襲擊敵軍意想不到的弱點,這才是戰車應有的運用之道。協約國也找到了突破塹壕的新戰術,來正確運用他們手裡的新兵器。

而在1918年的七月下旬起,聯軍開始運用正確的方式,輔以絕對優勢的物量發起反擊時,德軍卻已經在皇帝攻勢中耗盡了他們最精華的預備兵力、與最後的一絲希望───倘若德國結束了東戰線後集中全力孤注一擲,都未能擊垮協約國的話,那麼這場戰爭還有未來可言嗎?德軍高層統帥部與參謀本部內都出現了動搖的跡象,起初這些個人的動搖都還停留在大家很有默契地不敢開口說出來的階段,但是在1918年八月八日,聯軍開始發動亞眠會戰之後,甚至就連這樣絕口不提的默契也被擊碎了。德軍參謀總長魯登道夫脫口說出了所有將軍們心中最深的那一層恐懼:「這是我們德軍有史以來最黑暗的一天。」

實際上,從皇帝攻勢未能獲得決定性結果而收場開始,所有德軍將領們就都已經意識到戰敗將是不可避免的結果了,從這一天起到11月3日的基爾水兵暴動,上至德皇下至士兵,都已經轉為期待和平到來,轉向協約國試圖交涉得到一個體面的停戰協定。

而岔了這麼大篇,為的就是要讓讀者們進入這個急轉直下的主題───也就是1918年德國陸軍航空隊即將展開的,可說是絕望性的本土防空戰。

皇帝攻勢之中,德軍航空隊忠實執行任務,給予地面部隊最大限度的航空掩護與密接支援,其結果是在1918年八月整個攻勢徹底失敗時,總共消耗了兩千架飛機與九百名飛行員;德軍航空隊手上只剩下2709架軍機,沒有任何預備飛機,現況就是打一架少一架,死一個少一個了。

與之相對的,法國陸軍航空隊此時擁有4500架飛機,英國皇家空軍有3300架飛機,義大利有1200架,美國的歐陸遠征軍航空隊也有740架飛機。面對協約國總計有近萬架第一線軍機的壓倒性戰力,德國陸軍航空隊展開了最後的困獸之鬥。

皇家空軍獨立之後聲勢看漲,獲得國會大筆投資的結果,是英國人很快就生出了自己的戰略轟炸機,雙引擎的亨德萊.佩治O/400型。英國人製造了700架本型轟炸機,其中有200架使用了美國進口的自由引擎,而美國自己也授權生產了100架的亨德萊.佩治轟炸機。除此之外,還向義大利採購了約300架的卡普羅尼Ca.3轟炸機,來彌補美國、英國航空隊戰力不足的缺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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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對德戰略轟炸的主力,載彈一噸的亨德萊佩治轟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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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美國自由引擎的美造版亨德萊佩治轟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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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製的卡普羅尼Ca.3三引擎轟炸機,這公司直到二次大戰都還是喜歡作三引擎

唯一一個沒有生產自己的重轟炸機的國家是法國,因為法國認為他們從亞爾薩斯派遣單引擎的攻擊機,飛行不到150公里就能抵達魯爾區上空,因此他們仍執意使用單引擎的輕轟炸機擔負對德本土轟炸任務的主力,例如Breguet 14型單發輕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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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製布雷蓋14單發輕轟炸機

協約諸國合作的結果,是他們只花費了半年的時間,便生出了三倍於德國轟炸機總數的1000架體制龐大轟炸機兵團,以及為數2500架的護航戰鬥機大軍,而這群轟炸機很快就投入了對比利時、法蘭克福與魯爾區的報復轟炸行動之中。

德軍此時第一線的戰鬥機是縫縫補補、改良又改良的信天翁D.V,但即使再怎麼努力升級,把直六引擎榨到極限的出力也仍然只有180~200匹馬力前後的限界而已。相對於此,法國人的SPAD S.XIII型卻擁有220匹馬力的希斯潘諾引擎,超過兩百公里以上的優越高速性能,以及和他們的德國對手平起平坐的武裝───兩挺維克斯重機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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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末期西線天空的王者:SPAD S.XIII型戰鬥機

信天翁系列已經沒什麼發展性,但是德國人集中力量生產六缸引擎的決戰方案此時也浮現出了苦果,事實是換什麼戰鬥機都受限於引擎不夠力,而硬是在速度上遜於他們的聯軍對手。德國陸軍航空隊對此的解決方案,是轉向生產另一款性能差不多的戰鬥機福克D.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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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軍末期的主力戰鬥機福克D.VII

福克D.VII雖然引擎出力和信天翁D.V是半斤八兩,火力不出色,和法國SPAD S.XIII比起來更是遜到爆炸,但是它有一個遠遠凌駕於這兩種飛機的優勢性能,那就是垂直運動性能。福克D.VII是少數擁有五千公尺(一萬六千呎)高度巡航能力的一戰戰鬥機,也具備相對優勢的爬升能力,所以德國飛行員們採取的戰術便是爬升到極高空佔位,然後一捕捉聯軍轟炸機與戰鬥機編隊,便一口氣俯衝下去加以突襲的一擊脫離戰法。

雖然巡航速度只有180km/h左右,比起法國SPAD戰機的平飛速度220km/h要差的遠了,但是福克D.VII的機身夠堅固,可以承受得住最大250~300km/h的俯衝極速。即便只有一次的機會也好,這就是德國航空隊唯一能賭的優勢了。

面對協約國軍開始密集空襲德國南部,德軍將戰鬥機隊集結於法蘭克福上空,編成了九個獨立防空戰鬥機中隊,搭配2558門高射砲、454盞探照燈的地面防空部隊,與入侵德國天空的協約國聯軍大編隊展開了激烈的空戰。

雖說居於質量的二重劣勢下,但開著一堆破爛老掉牙裝備的德軍戰鬥機隊,在八月的法蘭克福防空戰中打出了150比418的佳績───即使這比起血腥四月的一比五最高峰表現起來,如今德軍對協約軍的空戰交換比被更巨大的機體性能差,給壓迫到了一比二點五左右的程度,戰果縮水了一半。

更讓德國人不敢置信的是協約國轟炸機數量之龐大。德軍在八月擊墜89架協約重轟炸機、九月132架、十月129架,到終戰以前他們已經幹掉了超過四百餘架以上的轟炸機,差不多是協約國展開對德戰略轟炸時的總兵力之近半───但是前線的天空見到的協約轟炸機部隊卻是有增無減。德國自己的轟炸機部隊被擊落20架不到就得被迫放棄日間轟炸了,現在這些瘋狂的英國人跟美國人,被擊墜了上百架轟炸機、付出五成傷亡率、傷亡數千名空勤人員卻依然在繼續對德國發動前仆後繼的猛攻!

持續轟炸對德國航空隊造成的傷害不只是物理性的,同時也包括心理性的。在長時間的航空消耗戰中,即使德軍飛行員持續以兩倍左右的優勢交換比,擊落大群敵機卻依然無力改變城市與工廠化為廢墟的無力感,使德軍戰鬥機飛官的士氣也陷入了低迷狀態。而比利時方面的機場受到轟炸之後,德軍戰略轟炸機部隊也因此在五月以後停止了對英國的本土轟炸,撤入德國中部保存實力,各地的陸軍航空隊單位均有意無意地開始避戰保機,面對協約國肆虐的戰鬥機與觀測機隊視若無睹,只能盡量集中每一架戰鬥機到都市上空保衛家園。然而、德軍戰鬥機從前線的天空消失的後果,是令前線的德軍士兵們士氣掉得更低了。

要談建立全國性的防空網或是強化戰鬥機部隊雖是當務之急,但1918年的德國要作任何事都已經沒有時間或資源,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的亡羊補牢,在這樣充滿壓迫感的絕望壓力之下,德國陸軍航空隊像個被處以凌遲刑的人犯般綑在刑架上等待著流血過多而致死。

不過,突如其來的革命、變天與停戰卻讓德軍與航空隊的戰爭,突然間又毫無預警地畫下了句點。這場一度被認為是三個月就會結束的戰爭、曾經被絕望地看作永無止境的戰爭、奪去了四千萬人性命的戰爭───終於就此畫下了一個驚嘆號,突兀地結束了。

然而,對於德國人與陸軍航空隊而言,在1919年6月28日凡爾賽和約簽字以前,他們的戰爭卻尚未結束,或著是說才剛開始。

這是因為,一個名叫漢斯.馮.塞克特的男人,與他的「黑色國防軍」計畫。究竟德國陸軍航空隊將會何去何從?這個故事即將來到最後的終點,也是另一個新篇章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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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主題 : Re: 皇家鐵十字戰鷹:一戰德皇空軍的故事
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4日, 0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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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浴火重生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終結來得突然,以基爾水兵暴動為起點,短短幾天以內德國局勢急轉直下,德皇威廉二世流亡荷蘭,參謀總長魯登道夫也潛逃瑞典避風頭,不論精神上或實質上,德軍與政府都喪失了其指導中樞,而戰爭也理所當然是無法繼續進行下去了。

儘管不分協約或同盟國,戰線後方的老百姓們是以欣喜狂歡的態度慶祝世界大戰的終結與和平生活;但是對於身處最前線的聯軍及德軍將兵們來說,戰爭的勝利卻到來的幾乎沒有真實感可言。

德軍官兵在所有戰線上,都浴血與絕對優勢的聯軍部隊搏殺,直到大戰最末期依然為持一換一點五至二的優勢,雖然當年世界大戰剛爆發的時候他們最多能夠一換三,但仍然不是什麼好啃的骨頭。這點不只是普魯士軍人的自負吹噓,當面挑戰他們的英美法軍士兵大概便是心中感受最深的證人。

即便協約國佔據對德作戰的絕對優勢,但是瞧著尼維爾大嘴巴的前車之鑑,沒有一個將軍敢脫口說出「戰爭會很快結束」,或著是更具體的「戰爭會在今年聖誕節以前結束」這種空頭支票。聯軍謹慎地計畫了所謂的「1919年計畫」,生產更多的坦克、武裝更多的步兵、集結更多門火砲、訓練更多飛行員,這場戰爭在遏止德軍對法國的猛攻之後,接下來大家都預期著可能是同樣漫長、持續個三至四年的德國本土決戰。

而世界大戰便這麼突然間,毫無預警地瞬間落幕了。落幕的同時,也葬送掉了四年來用無數軍人的犧牲所逐步建立起來的新戰術可能性,以及讓參與這場大戰的人們得到應有之回報的可能性。

時任軍需大臣的邱吉爾憂慮地寫下了這樣的文字:「戰爭結束了,可我們的戰爭機器能跟著停止運轉嗎?英帝國與她的臣民已經組織起了四百萬將兵、五百萬勞工與一百五十萬婦女,投入到前線與各種武器與裝備的生產行列,但這些剛開始運轉的廠房,剛投入生產的勞力與剛訓練完畢的士兵,能像扭停水龍頭那樣順利復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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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需大臣邱吉爾

英國雖然準備的不夠,但好歹他們的內閣裡是有人在戰爭結束的瞬間,便立即想到戰後復員與重建的艱困問題之優秀官僚們,他們回想起了戰況最激烈的1917年時,似乎有一個戰後重建研討會提出了一份沒人想注意的報告書,而將這份報告從黃紙堆裡翻找出來之後,官員們回想起了當初制定的復員辦法與步驟;然而光是維持不垮台就很勉強的法國,對於大規模戰事毫無經驗的美國,便沒有這麼幸運到近似喜劇故事的收場了。

支持經濟高度成長的戰爭景氣,無預警結束的結果,導致了美國異常繁榮的硬著陸,三百萬復員兵回歸就業市場,造成了求職無門的嚴重失業情形。又殘又傷的法國士兵們徘徊在巴黎的軍人安養院周遭,其中許多人的故鄉,都已經被戰火波及而無家可歸,好手好腳的幸運兒們則紛紛前往海外殖民地打拼…但不論如何,西面的協約國們,處境總歸是好過德國的。

這是因為、德國已經陷入了實質的內戰狀態。德國在戰爭中被打敗、海陸軍反叛並瓦解、皇帝下台、政府垮台、四面八方建立起工農兵的蘇維埃、一個社會主義政府上台───與它東方的鄰居俄羅斯面對著幾乎相同的命運。警察消失、工廠停轉、群眾饑餓、寒冬到來…造就蘇維埃聯邦的所有內外因素都在德國齊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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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用於德國內戰的自由軍團士兵與坦克

共產黨員、左派運動家和無政府主義者高唱著國際歌,投擲炸彈襲擊各地的警察局與政府機關,甚至還建立了巴伐利亞蘇維埃政權之類的共產國度;擔憂遭到清算鬥爭的容克士紳與保守主義者們則紛紛拿起槍組成民防團,戰後主導了威瑪政府核心的社會民主黨,更利用回鄉軍人與國粹主義者的自由軍團及政府特務,於明於暗地刺殺或鎮壓左翼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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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東部與共黨交戰的退伍軍人

於是在1919年1月之後,左右兩翼的民兵武裝激烈衝突,意識形態的主張逐漸在以血洗血中演變成了意氣之爭,往往雙方只因為啤酒館裡喝醉了的一句無心之言點起硝煙,就會演變成死傷成百上千的大規模武裝械鬥。

帝國政府垮台之後,新的共和政府拒絕接收帝國軍隊留下的債務,理所當然軍人的薪水是發不出來了,戰死者遺族的撫卹、傷殘者的醫藥費用這些全都成為了很遙遠的神話。為了糊口飯吃而非活活餓死,許多德軍復員兵們回鄉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拾武器投身戰場───不管是去遙遠的俄羅斯打布爾什維克,或是去東普魯士打波蘭人,乃至成為斯巴達克斯同盟或自由軍團的戰士,他們大多數人腦海中都沒有什麼主義或思想,純粹就只是為了活下去,而拿起熟悉的槍桿子罷了。

對戰後局勢極為關心的邱吉爾在內閣會議上警告:「德國正陷於饑餓與動亂中,而東方還有布爾什維克的問題尚未解決。如果我們不立刻派遣滿載食物的船團開入漢堡,那就得立刻派遣一百萬大軍進駐德國以恢復當地的治安!」但結果不論英國也好,法國也好,協約國的反應都是置身事外,為了平息國內選民的抱怨聲而將大批部隊復員撤裁,將其警告視若無睹。一直到1919年7月之後,伴隨著俄羅斯方面局勢的急轉直下,協約國才開始鬆開對德國的各種禁運措施與管制,讓其老百姓免於餓死的命運。

而在這段混亂的時代,將眼光先集中到德軍航空隊來看,1918年11月以後他們所處的狀況又是極其微妙的。不同於爆發了革命的海軍,或是士氣低迷的陸軍;德意志帝國陸軍航空隊在戰敗之際,雖然傷亡慘重,仍然維持著嚴整的軍規與強大的陣容。

1918年11月3日的革命後,德國陸航擁有約2000餘架第一線戰機和4500名空勤人員在籍,他們不同於自行解散打包回家的陸軍,航空隊官兵與德國海軍的情況類似,成員多半是由志願役的職業軍人或容克貴族所構成,對他們來說軍隊就是其職業,更沒有所謂戰爭結束後要回老家的問題存在。

即使協約國命令德軍停戰後必須交出所有武器軍備,其中自然也包括飛機,在德國本土防空戰中帶給聯軍飛機慘重傷亡的福克D.VII首先就被列為取締之列,德國如哥塔、齊柏林等重轟炸機也全部被勒令移交給協約國觀察團。但德國陸軍航空隊非但沒有執行這個命令,還在持續地擴大規模。

陸航參謀長李德托瑪森將軍在停戰後與齊柏林伯爵會面,請求他在戰爭結束但卻局勢不明的現今繼續生產飛機,齊柏林伯爵也爽快應允,於是持續用私人投資的方式持續生產了百餘架轟炸機和近一千多架各類攻擊機、觀測飛機,而荷蘭籍的安東尼.福克也依照合約,沒有跑路繼續讓工廠營運到1919年4月,乖乖交付完了德國政府垮台前就付清訂金的五百餘架戰鬥機。其中很多貴族或將領都自掏腰包幫政府向廠商買單,錢花光了再也付不出來之後,則辦理移交手續,讓廠家把剩下買不完的飛機直接領回去折抵欠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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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民兵於內戰時期操縱的裝甲汽車

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是因為在巴黎和會結束以前,德國都還不算是戰敗國狀態,只是因應無政府狀態而軍隊處於一種等待命令的留守狀態罷了,對此一特殊情況,也沒有相關的條約或國際法可以約束,英法聯軍最多也只能夠向德國政府與軍隊提出解除武裝的呼籲,無法行使武力逼迫其就範。事實上、就算西線已經停火,大批德國軍隊也都解散回家,皇家海軍也仍然持續在以其艦隊封鎖德國的海運與貿易,德國在烏克蘭的駐軍仍然在與紅軍交戰,就在這種既非戰爭卻也非和平的停火狀態下,德軍航空隊就這樣迎來了1919年。

結果,由於並未解除武裝,又一邊持續接收著新出廠的飛機,雖然在停戰期間德軍航空隊停止了飛行學校的招生與訓練,但在1919年6月的時間點,德國陸軍航空隊手裡已經累積到了8500餘架各式軍機的山積狀態。

雖然社會動蕩不安,大街小巷不時迴蕩著槍擊聲與裝甲汽車駛過的身影,私刑與虐殺時有所聞;但是在西部前線的德軍飛機場上,卻是停放著滿滿的飛機,部隊也照常在執行日常的訓練與戰備飛行,唯一的差別是現在他們看到協約軍機,不會彼此開火而是在空中相互舉手敬禮,一切彷彿回到了1914年。大致上所有人都對德軍戰敗以後會被大幅裁減有所心理準備,但是那還能多糟呢?比1918年8月的防空戰更糟嗎───

然而,巴黎和會與凡爾賽條約的內容,卻幾乎粉碎了這些年輕軍官們對於未來的想像。

1919年6月28日凡爾賽和約的簽訂,明確地對德國的軍備進行了嚴格的限制。

新生威瑪德國只允許擁有十萬兵員、軍官四千名的陸軍,不準配備一架飛機、一艘潛艇、一輛坦克或一挺重機槍。生物、化學武器,以及自拿破崙戰爭以來德軍最重要的精華存在───參謀本部也遭受到了廢除的命運。

這樣嚴苛的條約內容是自1月底起,協約國三巨頭進行了種種秘密磋商、閉門會議、說服、堅持與妥協後造成的,一個沒有人會對此感到滿意的結果。

殘廢軍人充斥街頭巷尾,家家戶戶都有陣亡烈士,對戰敗敵人施予懲罰的復仇渴望,取代了理性與同情,成為幾百萬人民呼喊的共同口號。英法兩國的選民激情而不理智地向他們的領袖提出要求,而美國選民早已用國會大選的投票結果否決了他們的總統。這些聲音大致上總結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處死德皇、取消徵兵、叫德國人賠款!德國人應為其破壞造成的損失賠償每一毛錢,即便要償還一千年才能付清也不能留情!

協約國家宣傳機器在四年裡對其敵人的醜化報導,如今收到了與當初宣傳的力道同樣強烈的反噬,報復主義成為了主流意見。民主國家的政治運作,使得無論是多麼精明的政治人物,也不可能在這巨大的民意下違逆暴力的多數,按照良心、常識或是最起碼的理智行事。

實際上,還是有少部份清醒的人看到了完全實行以上要求將會帶來的災難性後果,邱吉爾當時便在國會中說出了比較清醒但卻招致全場噓聲的評語:「我並不堅定地認為,國君對國家的責任可以用這種方式(處刑)處理。在正義與法律的基礎上,很難說德皇的罪比他的顧問們更大,或著比支持他發動戰爭的德國國會更大。我們很可能在對德皇提出控告後,卻發現這場訴訟根本站不住腳,反而造成嚴重而尷尬的僵局。」(1918年11月20日於下議院談)

避免掉了最糟糕結局的變數,是來自於荷蘭這個小王國的硬頸精神。面對協約國不斷要求引渡德皇威廉二世以作為戰犯受審處刑的威嚇,荷蘭政府是很簡單地表明:「同為王政國家,我國並不樂意見到一國之君在絞刑台上喪命。等到一時火氣過後,理智的政治領袖們都應該會發現,處死敵國的元首沒有讓事情獲得解決,為了避免此一情況,我國有必要堅持住正確的立場。」直到最後荷蘭也都未屈從於協約國的要求,持續給予威廉二世政治庇護,這個戰犯法庭也就始終開不起來而告流產,也因此避免了德國與協約國立刻再打一場續世界大戰的可能性。

至於賠款,其實賠款本身不是什麼嚴重的大數目,嚴重的是協約國一方面要求賠款,一方面又不希望德國人有能力還款的矛盾心理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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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軍團配備的坦克車

德國早在開戰時就被沒收了所有的海外資產,而看起來世界大戰打完時國庫裡也沒剩幾條黃金了,所以德國對戰勝國的賠償只能用貨物或勞務結算。然而,就算德國人能夠也樂意用那些原本是建造U艇的船塢,去建造大批被U艇打沉的同級商船賠償給世界各國,那英國的造船業者們又是作何感想?賠償農畜產品的話,法國的農莊主們又怎麼想?所以使用貨物支付賠款顯然是不大可行的,這根本是讓德國賠償物資成為市場上最價廉物美的傾銷品,是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

那麼用勞務呢?德國境內有幾百萬流離失所的退役軍人和難民,就算是無償的,只要提供他們三餐食宿,這些人都甘願回到被他們打爛的法國或比利時重建房舍並填平土地鋪設馬路,只為了一餐糊口與逃離戰亂;但是一來是這些當地的戰災受害者恐怕不是很願意再度看到一堆德國人的臉孔,二來是德國人倘若真的要用勞務支付戰爭賠款的話,他們立刻就會成為市場上無敵的競爭者,以比槍彈更徹底的威力摧毀掉當地的就業市場。

古代戰爭中,征服者燒殺擄掠,將男男女女驅之為奴,將能搬走的財富一掃而空,或著要求戰敗者多年或永久地進貢臣服;但是世界大戰與打草穀的規模不同,協約國要求德國賠償的鉅額損失,反過來說,一但德國人有意思要認真償還,那麼協約國的經濟也就會從半毀而真正地全毀了。

既然要審判戰犯或是賠款大概都是實務上不太可能執行的懲罰,那麼剩下唯一的選項大致上就是割地了。這一點法國人十分堅持,他們決定要獅子大開口,割走萊茵河左岸與薩爾河谷的土地───克里蒙梭認為,只有夠大的緩衝空間,才能夠構成天然疆界,延緩遭受德國下一次侵略時法國崩潰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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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祝薩爾回歸的德國郵票

另外法國人在東方也作了些手腳,他們支持波蘭取得但澤走廊、西里西亞等德國東部的土地,然而這下不只是理想主義者的威爾遜,甚至是連老政客勞合喬治也都看出不對勁而抗議了:「波蘭要求我們把二百一十萬德國人置於另一個民族統治之下…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東歐遲早會再爆發新的戰爭。在目前形勢下,我認為最大的危險是放任德國與布爾什維克站在同一陣線,把德國的資源、智力、組織能力交給革命的信徒,而這些人信奉的夢想是,以武力令布爾什維克主義征服世界!德國政府軟弱、沒有威信,權威受到挑戰,它之所以還繼續存在,純粹是因為德國人不想選擇斯巴達克斯同盟。但倘若德國人改變了想法,倒向斯巴達克斯同盟與布爾什維克的懷抱,一旦此事成真,整個東歐就會加入共產革命的軌道,不出一年我們就會看見三億人民組成紅軍,他們有德國教官和德國將軍的指揮,配備著德製大砲與德製機關槍,準備重新對西歐發動進攻,這是任何人看了都笑不出來的場面。要是我們明智的話,就應當向德國提出一種有保障的和約,它是公正的、在人們的眼中會比布爾什維克看起來好些,因此我想在和約的顯著之處寫上這樣的句子:一但德國願意接受我們的條件,特別是賠償的方面,我們就應該向德國開放原料與市場,或著做任何可能的協助以幫忙德國人重新站起來。我們總不能又要德國焦土化又期待他們賠償吧?」

邱吉爾也在他寫給友人的信中這麼批評:「我對於你們絕不想失去勝利果實的完整滋味此一想法感同身受,但當你們說,「我們應當把1871年德國強加給法國的同樣條件奉還回去」時,你又能認為自己是完全正確的嗎?沒錯,德國強行併吞亞洛兩省,違反當地住民的意志,這在歐洲造成了巨大的影響,也是導致戰爭發展至此的一大原因;但如果我們今天也割幾個德國邦作賠償,強行逼迫居民在佔領軍與外國政府統治下生活,我們不就是在跟1871年的德國人犯下了同樣錯誤嗎?這不是會帶來一模一樣的不幸結果嗎?」

但克里蒙梭對此措詞強烈地指責:「法國一但同意了英國的做法,其結果會是什麼呢?法國只不過得到了不知本土被入侵之苦的海洋國家所做出的空頭保證。德國必須交出殖民地、德國必須交出海軍艦隊、德國必須交出他們的商船隊、德國必須被逐出於國際市場,而且這必須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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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總理克里蒙梭

基於歐洲均勢政策,英國擔憂一切讓法國擅自作主可能會造成無可避免的大錯鑄成,於是突然高唱起威爾遜的民族自決原則,從中作梗催成了西里西亞、薩爾的公投自決,以及但澤的自由都市化。最後這些德語人口佔絕大多數的地區,都在公民投票中表明了希望繼續作為德國領土的立場。

法國這時也起了壞心眼,指出既然這些地方需要公投自決的話,普魯士在普丹戰爭中佔有的什列士威地區也需要進行公民投票!這顯然看中的是一但什列士威-石勒蘇益格地區從德國分離出去,則基爾運河將會從德國領土中被分割出去的一招妙計,但是擔憂跟長年以來都是經貿伙伴的好鄰居德國鬧翻的丹麥不像波蘭那麼笨,以為增加領土是件好事就照單全收,而驚慌地派大使謝絕了北德公投自決的計畫。而奧地利希望舉行與德國合併的公投之請願,後來也被強行壓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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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遜在國會上進行演講

到最後在德國並沒有割太多地、沒賠多少款的此一狀況下,為了彌補法蘭西脆弱的自尊與其強烈被害妄想的不安全感,協約國只好對於那造成法國嚴重惶恐不安的源頭,也就是德國那幾乎是以一挑協約國全部的驚人軍事力,進行了嚴格的條約限制。同時對於那些原本法國人堅持取得的割地,萊因河西岸與薩爾蘭地區等國境地帶則被畫為非軍事帶,德國人需要拆除國境沿線的防禦設施或飛機場,並在一定範圍內不得駐軍。

而在軍備限制之外,德國的產業與製造業也都遭受到了苛酷的法規限制。條約簽訂即日起德國境內所有公家或民間廠房都禁止製造或持有任何航空器、火砲與槍械,全德國的煉鋼、煉油、化學等工廠在經協約國調查是否為武器工廠以前一概停止營業。

但對此,法國的職業軍人們卻不像政客們那樣,對於限制德國的軍備條約或非軍事區條約抱持著樂觀的見解。以法國名將福煦元帥為例,他便反對凡爾賽條約當中關於德國軍備限制的作法:「此一條約根本就是毫無意義。要求德國人全面解除武裝的政策畢竟不可能長時間實施,一但德國人恢復行動自由,他們就會立即把自己武裝起來。這不會是什麼和平,而只不過是二十年的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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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煦將軍

總而言之,之所以要談到凡爾賽條約的內容,是為了要能夠理解到,之所以會使用限制德國軍備發展的這種可笑條約,其實是因為政治人物受限於民眾的報復心理,無法採取一些比較帶實質意義的賠償與重建辦法,最後才演變成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不過對德國派遣的代表團而言,他們因為沒有參與這個討論的機會,與奧地利、土耳其等戰敗國的代表一起被拒之於大會門外,直到和會結束、三巨頭要求戰敗國在凡爾賽條約上簽字時,德國使節才對於停戰條件的苛酷感到大吃一驚,他們當然並不知道這個條約相較起法國人的原案要親切很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憤怒和失望。

發起暴動與革命趕走皇帝的德國左派人士們,是因為對於威爾遜十四點和平原則的信賴和鼓舞,相信協約國要對付的是皇帝與他的獨裁政府而非德國人本身,才興高彩烈地改旗易幟成為共和國。但是巴黎和會的過程中,德國等戰敗國被完全排除在討論之外,幾乎是被傳喚來領受這份他們第一次見到的不平等條約,對於期待著一個體面的投降的德國人來講,可謂是雙重的受傷。原本德國人屏息以待和會的結果能給他們帶來真正的和平,但結果卻是理性的中間偏左派主張隨著和會與條約曝光而全面破產,最激進的極左共黨與極右國家主義者再度開始火拼,各地的內亂與戰災持續了四、五年之久。

但在這片失望與憤怒之中,卻有一個冷靜的聲音如此答覆。

「不要驚慌,這種狀況早在預料之中。」
「照著協約國的話去做吧,像是解除武裝、裁軍、撤離非軍事區。」
「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裡,還不到需要挺身抵抗的時候。」

巴黎和會德國代表團軍事顧問塞克特將軍返回柏林時如此說道。

漢斯.馮.塞克特,此人究竟是何許人也?由於接下來他對再造德軍的功不可沒,想來是有必要對他這個人的經歷稍作一些介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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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克特將軍

塞克特是移居至什列士威.荷斯坦居住的普魯士軍人家族之子,基於祖傳事業與貴族義務,他於19歲加入了德皇陸軍,並很快地通過陸軍大學的嚴格培訓成為一名年輕的參謀本部成員。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後,塞克特上校在東部戰線擔任馮.馬肯森元帥的參謀長,在東線戰役期間展現出了精湛的組織手腕而受到了元帥賞識。

1916年升任少將以後,塞克特就平步青雲,形同是一個單人救火隊。塞克特在東線各處戰場組織防禦與反擊而四處奔波,他擁有卓越的參謀與事務手腕,是典型普魯士參謀本部體制下鍛鍊出來的菁英,在擁有一絲不苟的工作狂態度同時,卻又同時具備哲學家式的彈性心靈。戴著單片眼鏡、一身整齊制服、手提一只公事包的塞克特,總是被參謀本部派往最艱困的戰線去,1916年去成為奧匈皇太子身邊的軍事顧問,1917年前往土耳其擔任參謀總長,因為他一個人的出現便可以比擬十萬大軍的戰鬥力。

除了無可質疑的將才之外,作為一名老練且經常外派的軍事顧問,塞克特優越而誠懇的溝通技巧,以及無處不能妥協的柔軟身段,使得他不論是在奧匈帝國或是鄂圖曼土耳其,當同盟國的戰況處於最險惡的絕境之際,也都能夠與他服務的上司與同僚們,建立極為親密的合作關係。

賽克特的信念是「無處不能妥協」,倘若他無法說服主事的上司依照其方案作出全盤變革,他的作法卻並非抱怨上級的無能愚昧,而是逐步降低自己的標準,考慮既得利益者們的立場,最終設計出一套有限但切實,可以短時間內見效,而且不會遭受到太大阻力的改革方案。

由於在世界大戰期間,塞克特在擔任奧匈帝國與土耳其的軍事顧問任內期間均得到了這些盟友們的一致讚譽,因此在他於1918年冬天收拾行李動身回到柏林之際,他幾乎是以救星降臨般的狀態受到臨時政府的歡迎,為遞補逃亡瑞典的魯登道夫,以及基本上只是個受人操縱的木偶的興登堡,受邀擔任陸軍參謀總長,並立即請求他同意出席巴黎和會,以他那罕見的多國語學才能和交涉手腕,擔任談判代表之一員───儘管他的交涉能力在被拒之於巴黎和會門外的情形下,也是無用武之地。

不過在凡爾賽會議期間被拒之於門外的那幾個月,塞克特也並非毫無建樹。早在1918年12月他返回柏林時,便目睹了當時柏林參謀本部裡的將校們逃的逃、躲的躲,下級軍士官人心渙散,大家都在擔心害怕共產黨或革命軍殺進帝都裡來,而紛紛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避一避的惶恐不安狀態。

對於這樣的情形,塞克特為了不讓還留在柏林的軍官們領不到餉又閒閒沒事幹,因此落跑回家或是謀畫顛覆政府,所以推動了一個企劃:大戰檢討總結研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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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威瑪國防軍的青年軍官們於演習中合照的塞克特

憑藉著塞克特的個人魅力和聲望,德國年輕軍官們口耳相傳奔走相告,而迅速集結了約四百餘名青壯將校構成的軍官團,志願無薪留在柏林,結成一個檢討委員會,依照塞克特的命令分割為步兵、砲兵、後勤、通訊、航空、海軍、鐵路等小組,各自總結一次大戰的戰史與經驗,歸納出教訓與反省。

檢討委員會的小組會議分為四個階段:
1.探討這次世界大戰的勝敗因素為何?
2.世界大戰當中,我軍有哪些關係勝敗問題的準備不足之處?
3.世界大戰裡出現了哪些新兵器與新戰術?
4.上述的新兵器與新戰術有哪些不足或需要完善之處?

當小組會議就以上問題之討論有了結果之後,再集合各小組的代表委員,舉行多兵種聯合的大會報告,並在會上進行最終的階段───也就是折衝協調,合眾人之智慧結晶,討論出未來德軍理想中的建制與編成形態。

1919年1月初建立的塞克特委員會討論內容之龐大,幾乎涵蓋了所有近代陸海空三軍的範圍,包括從建制、裝備、戰術、戰略與人事等所有分野,若要全部舉出,則實在是太過偏題。在這裡我們主要將目光集中到19名軍官組成的航空兵小組代表,擔任過觀測機飛行員,曾任西部戰線陸軍航空隊總監部作戰參謀的海穆.威爾堡少校在會議上所作之陳述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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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空軍思想精神之父威爾堡,後來在納粹的種族政策下被列為"半猶太人"而遭到排擠出去

威爾堡少校指出德國航空隊的敗因可以歸咎於以下三大重點:

1.德國航空隊的首要敗因在於1917年生產計畫造成的混亂與飛機短缺問題。當初為了確保戰鬥機引擎的供應,導致選用直六引擎而棄V八引擎的致命選擇,導致1918年時德軍戰鬥機性能的全面落伍。但是飛機機身的製造速度卻追不上引擎的量產速度,終究德軍的飛機供應還是全面性不足的。

2.次要敗因則是在戰爭末期嚴重的飛行員耗損暴露出了人力資源短缺的問題。德國缺乏像法國那樣民間飛行運動的土壤,以致於只能依靠陸軍航空學校培訓的正規駕駛員;而與協約國絕對優勢的空軍進行航空消耗戰的結果,是導致了大批資深飛行員的損失,兩者相乘導致了飛行員供不應求的劣勢。

3.而最後一項尚未發生的敗因,雖然世界大戰在1918年就已經結束,但是按照燃料儲備量和消耗速度來看,倘若大戰繼續進行下去的話,德國航空隊會在1919年6月前後耗盡德國國家儲備的最後一滴燃油,持續抗戰的可能性是絕望的。

基於威爾堡少校的報告,航空委員小組進行了反省與思考之後,針對三項敗因作出了以下的改善建議。

1.德國航空武力之建設務必厚植民間航空工業之中,健全的民航工業是強大的航空軍備之基本。為使德國未來保有能夠開發高出力小體積之新型發動機、以及設計先進飛機的能力,必須支援民間航空業者殖產興業。

2.結合民間運動飛行與軍隊正規訓練飛行兩個體系,以提供德國軍隊大批質量兼備的預備飛行員。滑翔機、輕航機、跳傘等能夠激起民間飛行熱忱之體育活動應當大力鼓勵發展之。

3.基於德國不論本土或海外殖民地,目前或可見的未來都不太可能提供足夠的石油,所以平常就得採購足夠的儲備量以備不時之需。長期來看,發展代用燃油方案是絕對必須採取的措施。

但在小組委員代表的兵種聯合會議上,威爾堡少校卻與其他與會同僚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而衝突的焦點便在於,德國航空隊是否應當自陸軍獨立出來,建立新軍種的話題上。

代表航空兵獨立派的威爾堡少校主張未來戰爭中空優將是致命關鍵要素,為了集中運用戰鬥機、轟炸機等戰力於重點上,應該仿傚英國皇家空軍那樣編制一支獨立空軍。

然而,砲兵與步兵的代表卻反對德國空軍獨立的見解。

砲兵與步兵並非否定了航空兵的威力,他們也在世界大戰中認識到了空優的好處,但一反威爾堡的集中運用思想,陸軍野戰部隊每個人都希望爭取航空兵的密接支援、偵查支援與空優掩護,於是主張在每個步兵師配備一個三中隊編制、36架攻擊/戰鬥機與6架偵查/聯絡機的師轄野戰航空大隊,以達成徹底緊密化的陸空一體作戰。

威爾堡少校則質疑,陸軍師級的野戰運用維修能力,能否掌握運用一個航空大隊飛機與眾多機種的日常補保維護;而當野戰師行軍時,這些飛機又該怎麼跟隨部隊移防前進,而又要如何在必要時集結戰鬥…

最終,是塞克特將軍本人的裁決平息了這樣的爭端。他的處理方式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妥協案:野戰部隊可以保留易於野戰運用的輕航機隊,但考慮到輕型飛機的耐彈性與續航力問題,這些輕型飛機大概只能當作聯絡機與觀測機使用。戰鬥機與轟炸機或長途偵察機這一類高性能也複雜昂貴的機種,則交由專業的獨立空軍人員來操作。

同時,塞克特還要求陸航派與空軍派兩派人馬各自作出讓步,所有陸軍將官與師級以上主要幕僚群都需要接受一定時數的航空訓練與觀測機駕駛訓練,以掌握師屬輕航機隊的運用方法;而空軍也需要隨時準備出動支援陸軍的行動,為此需要常設陸空之間的聯絡人員負責協調溝通。

這種均衡發展、穩健改革的作風除了體現出塞克特的溝通手腕之外,也體現出德國傳統軍事思想中,彈性思維與協同作戰的核心價值。德軍的發展或改革中不會偏重於某一項新武器,也不會拋棄任一項舊武器;比起讓某個兵科英雄主義地一夫當關獨撐大廈,德軍部隊中需要的是更多聯合作戰的團隊精神。

這場討論會還催生了一種新裝備的開發,那就是各種類的制式防空砲。在大戰末期擔負起都市地面防空重任的砲兵指出,由於他們手裡欠缺專用的防空武器,而只好使用各種野戰砲或速射砲改裝為高射砲使用,手中的裝備雜七雜八多達十餘種火砲,即使如此受限於傳統火砲多半屬於曲射武器,彈道表現不適合對付高空敵機,仍缺乏射高超過4000公尺的武器。

因此,砲兵部隊需要一款擁有極大射程的高初速重型防空砲,而為了操作這種重高射砲,則陸軍的高射砲兵勢必要進行機械化不可;而奧匈帝國的軍人路德維希.馮.埃曼斯堡(Ludwig Ritter von Eimannsberger)則提出了一個相當吸引人的理論,那便是所謂的三用火砲概念───可以兼作野戰砲、反坦克砲與防空砲的新型火砲,可以幫助傳統陸軍的砲兵迅速地在未來的空權戰爭中尋找到自己的新地位。其概念也催生了後來有極重要地位的德軍高射砲發展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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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張開發三用高射砲的埃曼斯堡將軍

至於低空的防禦則需要各種能把機槍抬高角度的高射腳架、和新型的連發機關砲等火器,這些裝備必須普及到最基層的部隊去。聽音器、探照燈、定時對空信管等對空武器的配備計畫也都成為了議論的一部份。

塞克特一邊適時地擔任仲裁調解的指導者,又善意地袖手旁觀這些年輕後輩們拋開敗戰的失落感,從旁沉默地觀察他們熱烈而天馬行空地討論著未來德軍形象的模樣,直到4月底他與德國代表團動身前往巴黎和會為止。

巴黎和會召開期間,德國使節團受盡屈辱之極的待遇,沒有任何一次參與核心討論的機會───所以基本上到凡爾賽條約簽字前,塞克特與德國代表團在法國泡了兩個月的茶。

在泡茶等待和會結果出爐之前,塞克特在其日記與手扎中抒發對時局的不滿,並且開始著手整理他在大戰檢討會裡,從年輕軍官們口中聽到的各種建議與想像。縱使其中有很多熱血過頭的激進建議、但實際上抽絲剝繭之後還是可以得到許多有用的東西。

普遍來說,克勞塞維茲思想帶給德國軍事體制上,最重要且深入所有軍官內心深處的兩點觀念,便是殲滅戰主義與彈性準則。

德國軍人的內心中都奉行以野戰殲滅敵軍主力部隊的思維,毛奇將他們被教育成擁有主動攻擊性格的獨立個體,即使在通訊斷絕不相聯繫的情況下,德軍部隊仍然會形同一個有自我意識的生物,自動自發地集結部隊、前進戰鬥、襲擊並摧毀在其當面之敵。而為了要有效率的達到這個殲滅戰的目標,最理想的手段是什麼?

經過菲特烈大帝的斜線序列,毛奇的分進合擊,希里芬的大迂迴發展一路下來,這個答案終於在二十世紀初得到了明朗化:德國將軍們希望在世界地圖上進行戰略級坎尼會戰的重演,坎尼會戰中漢尼拔戰爭羅馬軍團的要訣,便在於包圍、夾擊與殲滅。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膠著一度使得德軍心靈中的攻勢主義被摧殘殆盡,但是透過戰術與裝備的精進,他們又逐漸在戰爭最後一年拾回了這種精神,儘管最後的結果是皇帝攻勢的完全破滅為收場。

不過塞克特未曾在西部戰線經歷過凡爾登、索穆河或帕尚戴爾這一類絕望的消耗戰,他在東部戰線與中東戰線經歷更多的是,以騎兵或裝甲列車組成的小部隊,在廣範空間內進行數百數千公里規模機動戰的經驗,因此在他的心靈中仍然保有這種強烈的主動精神,以及對於未來戰爭發展的獨自觀點。同時,經歷過大戰末期皇帝攻勢勢如破竹經驗的德國年輕軍官們,也熟知如何運用新工具與新戰術進行機動戰的方法。

另一方面來說,彈性準則是基於克勞塞維茲思想中「戰場之霧」的原理。戰場上充滿了不可知、不可測的混亂,本質上是人與人之間的博奕行為,因此計畫從接戰開始便會破滅、想定在開始以前便已經粉碎。德國軍人被訓練要適應而不是抗拒這種戰場之霧帶來的混亂,他們慣於在敵我不明、部隊混雜、戰線破碎的亂七八糟狀況下繼續戰鬥。

也因此,德軍比其他任何國家的軍隊都更能夠承受快速機動帶來的組織混亂與序列倒錯,就算今天有兩個來自不同師的步兵排湊在一起,他們也仍然會自動自發地合體成一個戰鬥群朝最近的敵軍進攻。而對德國人來說,要發揮這種混戰的組織度優勢,最佳的方法就是迅速地把敵軍也拖進這混戰的巫婆鍋裡打泥巴仗。

一言以蔽之,塞克特的軍事思想,便是成立一支精銳的快速部隊(schnelletruppen),進行快速的機動戰(Bewegungskrieg)以使德國能夠在一條戰線上挫敗敵人後,又能夠迅速地轉移到下一個戰場去消滅下一個敵人。在這種戰爭模式中欠缺消耗與硬碰硬的要素,小而質精的軍隊只要發揮主動性,就會比大而鈍重的軍隊更具備優勢,而德軍在其歷史上從來不欠缺素質。

儘管塞克特心目中的快速部隊並不等於後來二次大戰的德國裝甲師,一次大戰結束之際,他對於何謂戰車、何謂航空隊基本上也都是一無所知的外行人,但難能可貴之處,在於他於戰後能夠聽取年輕軍官後輩們的經驗,而迅速地將他心中的藍圖作出修正,預留下給這些新玩具的空間,並在他往後的生涯中致力為這些新兵種努力爭取資源。

而經過仔細思考後,塞克特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支新德意志軍隊的模糊輪廓,並在這當中準備好了一支獨立空軍的席位。也許塞克特並不是一個航空專家,也不是飛行員,更非任何意義上的航空先驅者;但是,作為一個軍事家而言,他對於空中武力的看重與想像力,卻是遠超出當時所有列強將領的新境界。

塞克特認為設立一支獨立空軍的必要性,是來自於飛機這種裝備的維護與操作之複雜度來評估的。他自己也受訓並駕駛過觀測飛機,因此對於技術上把這種東西交給陸軍基層掌握的困難度當然是有所理解。同時,從陸軍砲兵們對於大戰末期防空戰的悲慘描述,使塞克特認清到未來戰爭中,他若想保持快速部隊的機動與奇襲優勢,就必須要掌握空優,而掌握空優最好的手段,就是以我方的空軍將敵方的空軍消滅,最好是消滅在地表上。

皇帝攻勢中對地攻擊機的亮眼表現,充份證明了密接支援戰術的價值,並贏得了地面部隊對空軍的強烈信賴感,因此也會獲得應有的地位。另一方面,雖說在陸軍航空隊的作戰記錄上,戰略轟炸機部隊實在是沒達成什麼亮眼的表現,對士氣的打擊或政治之效果也很有限,但考慮到他們發揮的牽制效果,仍然有其存在的必要。

因此可以說塞克特心目中的獨立空軍,其資源分配的優先順位如下:
1.戰鬥機。用以維持空優並消滅敵方空軍之用。
2.攻擊機、輕轟炸機。用以消滅敵方空軍基地、與支援地面部隊之用。
3.重轟炸機。用以牽制敵國後方生產與空軍戰力之調度。
4.運輸、聯絡、觀測機。用以輔助並潤滑陸軍第一線部隊之活動。

而在塞克特的規畫中,他希望能夠在巴黎和會中為德國保留一支80萬人的軍隊,其中有1800架飛機和2.5萬人的獨立空軍部隊。這是他思考後,認定德國展開再一次世界大戰式兩面作戰所需的最低限度兵力。

不過不管是1800機的空軍或是80萬人的陸軍,這兩個目標都隨著凡爾賽和約而破滅了。凡爾賽條約讓德國人體驗到了何謂真正的、徹底的一次敗北。

然而、敗北不是終結,卻是新的開始。

深信著這點的兩位年輕普魯士軍官,香霍斯特與格奈森瑙,與他們年長但公正的上司布呂歇爾,齊心協力開始推動全面性的軍事改革───德意志第二帝國的前身普魯士王國,在歷史上曾遭受過最大的屈辱,便是慘遭拿破崙擊敗而被迫俯首稱臣的那段時日。曾經在菲特烈大帝的時代,以訓練精強、記律嚴明、將帥用命而聞名歐陸的普魯士王國軍那光榮的過去,只不過歷經兩、三代的傳承,就已經成為了一群盤據著官職的腦滿腸肥貴族特權集團,所把持的公子哥兒俱樂部,在拿破崙的老禁衛軍刺刀下瑟縮發抖。

但普魯士軍中的改革派仿傚拿破崙帝國成立了參謀本部,導入了近代化的兵科組織與戰術教範,招收年輕平民或沒落貴族的子弟等寒門新血充實了軍官團,從裡到外把普魯士陸軍整建成一支矢志要繼承菲特烈光榮傳統、但又煥然一新的年輕勁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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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士軍事改革與參謀本部之父香霍斯特

正是這麼一支普魯士新軍,在滑鐵盧贏得了反法同盟的尊敬與榮耀,樹立了向砲聲前進的傳奇,曾為拿破崙手下敗將,但卻成為了壓垮拿破崙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塞克特的目標便是重現這樣的光榮過去,尾大不掉的德軍龐大組織體系,在凡爾賽條約的限制下,到了一個非得轉型不可的歷史轉捩點,而世界大戰不可避免的敗北結局,卻也正是令德意志的鐵血軍魂再造重生之最佳機會。普魯士不是沒輸過、但是每一次敗北都令普魯士變得更加堅強;而塞克特也希望德國軍隊能做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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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的威瑪國防軍

於是他開始著手進行裁軍,即使要把各路德國國內的幾百萬民兵、退伍軍人會裁掉實在是很困難的工作,這一連串風波還造成了後來的卡普政變。但不管怎麼說,威瑪國防軍最後總算完成了整編───完全按照凡爾賽條約的十萬兵、四千軍官規模。而在1919年的那個夏天裡,德國陸軍航空隊把他們手裡八千餘架飛機全數,一架都不保留地交給了協約國處份。

這些裝備的下場非常淒慘,由於協約國此時也已經開始大裁軍,他們對於德國飛機是完全沒有接收的需要,也沒有費用將它們運回國內當作戰利品或運進博物館裡保存。結果,絕大多數德國繳出的飛機是當場在佔領軍的坦克履帶下被壓成了碎片。

在1919年的夏天,德國陸軍航空隊真正地走入了歷史而滅亡。

德國航空隊交出的200架哥塔G.V末期夜間轟炸型機隊,一架不留的全數被運至萊茵河左岸的英軍佔領區後,在協約國觀察員面前,用水箱坦克碾壓個稀巴爛。協約國也接收了大戰末期用俯衝戰術,把他們打的滿頭包的德軍戰鬥機福克D.VII,但在試飛過後卻發現其性能實在沒有想像中那麼優越,英國飛官不禁質疑德軍這邊是不是把真正的好東西藏起來了,德國這邊的移交部隊也只能苦笑以對。

看著自己的愛機變成坦克履帶下的殘骸,許多德軍飛行員都哭了出來,但來到現場一同見證裝備移交的塞克特將軍則安慰他們道:「別擔心,以後我們會有更好的!」

雖說礙於條約限制,這個承諾沒辦法馬上履行,但在這支一架飛機都沒有的威瑪國防軍中,塞克特卻力排眾議,將寶貴的常備軍官職缺留下了180名航空兵出身的軍官。

塞克特所挑選的威瑪國防軍中航空兵出身者中,舉出幾個名人如下:

航空參謀長李德托馬森將軍
航空教育部總教官威廉.西格特將軍(Wilhelm Siegert)
海穆.威爾堡少校(Helmut Wilberg),西線德軍陸航參謀,獨立空軍提唱者
威佛少校(Wever)
威廉.威瑪少校(Wilhelm Wimmer)
恩斯特.布蘭登堡上尉
庫爾特.司徒登上尉
威廉.佛格特上尉(Wilhelm Vogt)
阿爾貝特.凱塞林中尉
費爾米中尉(Felmy)
坎胡伯少尉(Kammhu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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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公務中的西格特將軍,德國一戰航空隊的組織後勤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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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佛將軍,德國空軍轟炸機部隊戰術與組織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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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德軍降下獵兵之父司徒登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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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爾米將軍,雖然在戰間期對德國空軍貢獻良多,後因1940黃色作戰摔機洩密案而被撤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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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胡伯將軍,德國雷達防空網與夜間戰鬥機、電子戰系統的建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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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德特將軍,德國軍機開發的要角,斯圖卡之父

其中有不少很眼熟的名字,也許是先前在一次大戰登場過的名人,也有幾位是後來會大放異彩的名人───不管怎麼說,塞克特獨到的識人眼光,確實是精選出了一批優秀的幹才來保留德國陸軍航空隊的血脈。

理所當然的,讓一架飛機都沒有的空氣空軍冗員霸佔這麼多寶貴的國防軍軍官席位,引起了軍方內部許多保守派與嫉妒者的批評,也引來了政府內部的非議。威廉.威瑪少校便評論塞克特在這個時期扮演的重要角色:「塞克特閣下使用了他一切的影響力,保護我們這些本不應存在於國防軍裡的航空軍官們,免受於來自內閣或軍隊內外的一切批評與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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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德國戰間期軍民航空事業大有貢獻的威瑪將軍

1919年大裁軍後,處於裝備是空氣狀態的德國空軍只得進行組織方面的工作,等待塞克特將軍履行他的約定。這年,威瑪德國政府在交通部之下設立航空局(Abteilung Luftfahrt)、而直屬國防軍部隊署(Truppenamt,影子參謀本部)的飛行載具部(Abteilung Fliegerisches Geraet)也跟著成立,部長可列席國防軍最高六十人委員會商議大事───即使這時的飛行載具部手裡連一顆氣球都沒有。

飛行載具部建立時也設立了明確的組織體系。飛行部之下分為四個職責劃分明確的分處:

飛行訓練處───轄飛行員訓練養成之機關
航空技術處───轄飛行相關技術與理論研究之機關
民航發展處───轄飛行的民間推廣與促進商業化之機關
裝備採購處───轄飛機與零件等一切耗材裝備的採買運用之機關

高唱空軍獨立論的激進航空兵主義者海穆.威爾堡少校擔任飛行部的總長,飛行訓練處由老練的轟炸機大師恩斯特.布蘭登堡指揮,庫爾特.司徒登主掌航空技術處,後來由小李希霍芬接手,而民航發展處歸威廉.威瑪負責,裝備採購處由微笑先生阿爾貝特.凱塞林掌管。

當時,1919年的凡爾賽和約也禁止了德國國內的所有飛機製造,並禁止所有飛行器的飛行。民航發展處歸威廉.威瑪少校前往與國內各個民航業者進行溝通協調,撥款協助他們拆除德國境內的廠房設備並運往海外另起爐灶。安東尼.福克將他的機具與工人帶回了荷蘭,容克斯拿了軍方交給他的十五萬馬克經費前往瑞典馬爾默(Malmoe)設立飛機製造廠,一樣拿了補助款的道尼爾則把工廠遷去瑞士南部,成為義大利菲亞特的合作企業,亨克爾則受到准許將德國開發的艦載水上機專利與設計銷售給日本。

至於塞不進四千名軍官員額的原德國陸軍航空隊飛行員們,則在國防軍安排下,前往拉丁美洲新設的數家偽裝小公司,展開民間郵務飛行,駕駛郵務包機在加勒比海與南美小國上空掙錢養活自己。這是為了保持他們的飛行手感不致於鈍化所作的設計。

整個1920年德國人都在努力拆光國內的工業設施運往國外以爭取製造能量的保存,裁軍後多餘的武器裝備則大批大批的裝船運往地球另一邊的中國換取各方面都極其短缺的經費。同時,在卡普政變的騷動平息後,德國政府開始在塞克特的主導下與蘇聯嘗試接觸。

這年夏天塞克特托他在土耳其擔任軍事顧問時,結識的上司恩維爾帕夏(Enver Pasha)前往俄國打探蘇聯的消息。8月14日,恩維爾被非常嚴密的警戒護送到了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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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成德蘇結盟的使者恩維爾帕夏

紅軍司令托洛斯基親自審問道:「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恩維爾回答:「為了讓德國人與土耳其人跟你們結盟。」
托洛斯基笑道:「開什麼玩笑。鎮壓共產黨最努力的德國人、派了一個跟俄國打了幾百年仗的土耳其人,跑來莫斯科只為了跟我們結盟嗎?」
恩維爾冷靜地說:「托我來的那個人說過,只要放下意識形態,看清利害關係,天使與惡魔也照樣能打交道。」

托洛斯基於是基於好奇心而繼續追問下去,而他終於在深入對談之後,理解到了這個構想的宏大規模。塞克特基於德、俄、土三國都是凡爾賽條約的受害者與協約國敵人之共同立場,於是希望能結成一個世界島同盟,來對抗西歐與英美的海洋同盟。同時塞克特也派遣了第一批德國軍事顧問前往中國,與孫文接洽和談事宜,希望將中國也拉進來他的世界島同盟中壯大聲勢。

托洛斯基雖然沒有當面給恩維爾很明確的回答,但他作出的選擇卻是很清楚的。而在托洛斯基垮台之後,篡奪了其權力的史達林也基本繼承了這個路線。

這次會談的結果是促成了1921年5月6日的德蘇貿易協定,以及1922年4月16日的拉帕羅條約。會談中威瑪德國同意放棄繼承自布勒斯特-立陶夫斯克條約中,德意志帝國自蘇聯掠奪的所有不正當權利,全面撤出東線的德國佔領軍部隊,由德國派遣技術專家與軍事顧問協助訓練紅軍與建設蘇聯,並開放德蘇之間的自由貿易。

而以上全部的讓步,只為了交換一個條件:蘇聯方需出借土地,供德軍設置違反凡爾賽條約的海外訓練營與實驗機構。當然過程是完全保密的。蘇聯方面欣喜地同意了德國人的計劃。

就在德蘇之間達成秘密協定的這年稍後,勞合喬治在英國國會上面對下院議員指出德國是否會與蘇聯合作的質詢,作出了明確的反駁:「現在德國政府已經穩固,與西方同樣堅決地站在反共立場,德蘇秘約是不存在的流言。」

1922年底發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架法國客機漏油,在德國境內試圖找場地迫降卻失敗墜毀的事故。法國方面指責德國未盡救難指引之責才釀成災難,而德國政府則反過來指控:「我們可是按照凡爾賽條約,把國內的飛機廠全都關了,也沒半架軍用及民用的飛機。你怎麼能期待一塊沒飛機的土地上,有人在飛機場值班管理飛機起降呢?」

對此感到啞巴吃黃蓮、有口說不出的法國方面只好作出讓步,除了要求德國全額賠償機上死難者與損失之費用外,也撤除凡爾賽條約中關於對德國民航產業的管制,同意德國可以生產航程不得大於兩百英哩、升限不得超過13000呎的單引擎民用飛機。威瑪政府爽快地買單並且接受了這個交換,然而水壩上只要開了一道小細縫,那縫便會越益擴大成決堤的缺口。

1923年2月,國防軍第一支派遣顧問團抵達莫斯科,設立駐俄聯絡辦公室,同時,在莫斯科市郊成立了利佩茨克航空學校(Kampffliegerschule Lipe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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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佩茨克航校上停放的福克D.XIII型戰機

為了讓這所學校有機可飛,塞克特將軍說服威瑪德國總統弗烈德里希.艾伯特撥款採購100架荷蘭製造的福克D.XIII型戰機。由於德國國防軍當初幫助遷廠的補助與付清了每一架飛機欠款的恩情,福克本人爽快地接下了訂單,並允諾將會幫德國完全保密。這100架軍機中,後來有50架被安排轉賣給羅馬尼亞作為遮口費,剩下50架經羅馬尼亞掩護送交蘇聯,於是德國空軍第一個海外飛行訓練基地於是成立。

在召回了中南美方面的德軍飛官前往蘇聯,為第一代蘇聯空軍提供教官後,現在德國人得思考怎麼在不準搞飛機的德國國內,找出一批適合送去利佩茨克學飛的新世代飛官人選。

1924年,塞克特將軍把恩斯特.布蘭登堡上尉推薦給總理,於是布蘭登堡被調任航空局長,從此他開始致力於發展德國的商業民航與運動民航。在布蘭登堡上尉的努力下,德意志運動航空集團(Sportflug Gmbh.)成立於柏林,於柯尼斯堡、斯特廷、柏林、奧塞布魯克、施列施罕成立五所民間飛行學校。陸軍航空隊的飛官們在此持續飛行保持手感、並作育新世代的年輕飛行員,從中選拔有素質的年輕人派往蘇聯飛行真正的飛機。

但是要成為十萬國防軍裡的飛行人員,其過程可不容易。當時德軍招收飛行員的過程是這樣的:

1.接受18個月飛行理論與基礎訓練
2.接受12個月滑翔機實習與進階理論訓練
3.前往蘇聯接受6個月在利佩茨克航空學校的動力飛機訓練
4.畢業成為國防軍十萬人的一員

也就是說,訓練一名飛行員就要整整三年的時光。但是在德國學飛與在蘇聯學飛不一樣,總是要有不違反條約的教學器材能用,於是航空技術處長司徒登上尉獲得命令集中資源在滑翔機開發上,而後成立了德意志滑翔機研究所(Deutsche Forschungsanstalt fur Segelflug,DFS),負責統整德國國內所有的無動力飛行器之研究開發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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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翔機的發展是二次大戰德國空軍居於領先地位的一大優勢技術

發展運動飛行與無動力飛行器材的決策,其影響之深遠是遠超過軍事層面的。二次大戰中世界排行第一的擊墜王埃里希.哈特曼之母,便是運動滑翔機玩家,從小受母親薰陶,後來的哈特曼也成為了滑翔機飛行的好手,成為他在飛戰鬥機之前便已經愛上飛行的基礎準備。希特勒青年團也將滑翔機飛行納入夏令營活動項目中,二次大戰以前德國國內已經擁有50萬名以上滑翔機運動的玩家,及20萬架的各類滑翔機,而這些滑翔機玩家都將是潛在的預備飛行員。直到今天、德國都仍然是世界最大的運動飛行大國。

而另一方面,利佩茨克航校的飛機也總是需要維護保養,因此容克斯於1924年起派遣工人與技師前往莫斯科,協助俄國人設立蘇聯第一座飛機工廠。獲得蘇聯投資一千一百萬盧布的支持,容克斯的莫斯科分廠擁有一萬五千米面積,一千名工人,德國航空工業的Know-how於是得以和蘇聯技師分享,同時也是保存德國民航業界的存續不致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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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克斯飛機廠

理所當然的,這麼大規模的動作開始讓法國人感到懷疑了,但是高效能的蘇聯特務老早就把巴黎上下滲透到摸了個透心涼的程度,所以早在法國派遣調查團的前一個月,莫斯科方面便已經得到警告,於是德蘇雙方都在有預警的情況下把利佩茨克航校與莫斯科飛機廠變成了平地,以應付法國調查團的檢查。當法國調查團的後腳剛走,飛機工廠與飛行學校便又立刻恢復了運作。

1925年,伴隨著協約國對德國民航的完全解禁為契機,德國政府決意更加擴大民航事業,而投入一千萬馬克執行航空四年計畫,代號藍預算行動,受政府資注而成立了在漢諾威、布賴斯勞、凱塞爾、慕尼黑、明斯特五所新的民間飛行學校。4月1日,德意志民航空運學校(Deutsche Verkehrsfligerschule,DVS)成立,表面以訓練大型客機之機組人員作偽裝,而其真正的目的是為滿足海軍培養擁有儀器飛行能力的海航飛官,及擁有夜間轟炸技能的戰略轟炸機飛行員,而設置的訓練基地。

由於德國民航事業的完全解禁,容克斯、道尼爾、亨克爾等德國飛機大廠也都陸續回到母國開設工廠,並開始設計建造一批大型多引擎客機,而齊柏林伯爵也磨拳擦掌,開始著手建造一批超巨型洲際飛行船來投入民航業界。威瑪航空局當時正在鼓勵德國各廠商發展大型長程載客飛機,其結果是刺激了德國民航產業迅速地勃興發展。

1926年1月6日,德國漢莎航空(Lufthansa)創業,國防軍提供了200名飛行員作為其創業基礎,在其熟練的飛行員與日新又新的機種支撐下,德航漢莎很快地成為了歐陸首屈一指的大牌航空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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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屬於德航漢莎的Ju-52三引擎客機

1928年,國防軍飛行載具部奉令進行相應的改組擴大案,阿爾貝特.凱塞林提出了組織航空兵總監部的提案書獲得通過,德國空軍的組織開始正式踏上了熱身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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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成為二次大戰空軍元帥的凱塞林

經凱塞林調整過後,飛行載具部改為航空兵總監部,並將民航業務徹底分離出去,由威瑪政府航空局接管,成為徹底的軍事組織。其組織改組如下:

第一處(作戰)
第二處(人事)
第三處(技術)
第四處(財務,實質兼轄海外訓練基地單位)
第七處(防空)
第八處(新訓)
第九處(後勤)

同時,凱塞林開始推動一項計畫,那便是德國全境的高精度航空攝影地形圖之拍攝整理企劃。至1929年9月,德軍航空總監部已經完成了德意志全土的軍用戰術級地圖繪製工程。航空總監部的作戰一處處長威佛,則開始關注容克斯生產的多引擎飛機,並計畫要成立降落傘補給隊與轟炸機部隊,而向技術三處要投入經費在軍用多引擎機的研製工程上。

這支一度什麼飛機都沒有的隊伍,隨後很快就會成為名震天下的勁旅───德國空軍(Luftwaffe)。可以說早在1933年希特勒上台、1935年德軍再武裝與空軍成立以前,從一次大戰結束的那一刻起,德國空軍的成立就已經成為了既定的結果。

但是,這支德國空軍的建立,既非希特勒的功勞也非戈林的自我膨脹之結果,德國空軍是一次大戰德國陸軍航空隊之精神、傳統與血脈的直接後繼者,是無數戰間期裡努力奔走的國防軍軍人們努力的成果與思考之結晶。

而鐵十字戰鷹們的故事,也到此結束了一個巨大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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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史家、專家、戰略研究者;都是場面好聽話,

尼特、軍宅、嘴砲、場外亂入廚;方為吾等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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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發表於 : 2012年 5月 14日,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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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上「帕夏」就是「將軍」。
瑕不掩瑜,辛苦了,推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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